前天跟保洁阿姨闲话。阿姨是贵州人,说话慢条斯理的,跟我说不几句,便大是皱眉:“你说话怎么这么快呢,听不懂啊。”
阿姨的普通话地方口音挺重,她说的话,有一半我也听不甚懂,这下倒好,两个对着打岔。
不好意思地笑笑,尽量放慢语速,总算让阿姨听明白了我说的什么,心下里实在郝然: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很想告诉阿姨,我说普通话时其实语速已经慢了许多,别人说一句话的功夫,我不过说一句半而已,如果我说起家乡方言来,那才叫一个快呢,一般情况下,别人说一句话的时间我基本上可以说两句。
当然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可没那个脸皮拿自儿个的缺点去人前炫耀。
——让我们家老爷子知道,估计掐死我的心都有了。
“老爷子”这三个字,是我对我家老爸的称呼。有人说我这么叫自己的父亲,不够尊重,我于是便嬉皮笑脸的跟对方解释:“老”者,德高望重是也;“爷”者,就当是尊贵权威的意思吧;至于“子”,好像以前,凡是有所建树的人,都爱叫什么什么子吧?比如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韩非子……
这个解释,显然有剽窃纪昀先生聪明才智的嫌疑,但是咱可没他心眼坏,咱叫的是老爷子,可不是老头子。
其实要说我说话快,我们家老爷子也有不小一部分责任。
记得小时候,好像从三四岁起,我们家老爷子就跟所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亲一样,开始着手对我进行早期学前教育。
那时候我们家还在乡下。早年乡下的孩子,绝少有上学前班的,更遑提什么幼儿园、托儿所之类的了。很多孩子都是八九岁了才上学,一上就直接从一年级开始。至于家长,往往也就对孩子放任自流,由他们玩耍疯闹。
但是我们家老爷子不这样,他很早就开始对我们进行引导教育,最直接的教学方法便是让我们背唐诗(偷偷笑一个,好像很多家长对孩子的学前教育,都是先拿唐诗来开刀的)。教了之后,往往再加一句:快点背会啊。
我乖,我听话,我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就快背!背会的快,背诵的速度也相当的快。也所以,我才四五岁时,便可以琅琅上口的背许多唐诗了。
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两岁开始背唐诗都不稀奇。但在那个年代,四五岁会背唐诗,已经算是早慧了。
当时会背的唐诗大约有一二十首,最得意的是杜牧那首《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犹记得这首诗,还是我们家老爷子用笨重的大链壳二八自行车推着我,走在河堤上,指着四周迷蒙的景色教我背的。当时正是烟雨氤氲的早春季节,一切都潮潮的富有生机。四下望去,那烟树、那流水、那野草杂花,那霏微的几不可察的细雨,似乎清新到了人的骨子里,真叫一个意境啊!
所以这首诗,父亲没教我几遍,我就会背了,而且一直很是喜欢。人前人后的,只要有人让我背诗,总会很是显摆的甩着小辫,忽闪着两只眼睛,竹筒倒豆子般一气背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那时还小,不知道旁人吃惊的神情多半是因为我抢命般的速度,还以为人家都是欣赏我的聪明早慧、灵秀可人呢,心里实在美滋滋的,不无得意。
事情坏就坏在我这点自作多情的误会上!
当我上小学后,我们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也常常说:“看谁背书背的又快又好。”于是心里越发认定,背书的语速快,便是背的好。换而言之,好就是快,快就是好,于是拼命求快,快了再快。结果弄到后来,课文倒是越背越快了,可是我们老师却再也不提我上课背书了:因为我语速实在太快,不仅同学,连老师想听清楚我背的什么都难。
再后来,不仅是背书,就连说话,我也都是又急又快,像炒豆子一般。为了这件事,母亲没少骂我:“小死妮子,说个话跟羊吃楝枣一样,一嘟噜一串子的,谁还跟你抢了么?”当然没有人能从我嘴里抢话走。但是,习惯成自然,要改掉谈何容易?就算一开始刻意放慢语速,说着说着,不经意间就快起来了。
我们家老爷子也不喜欢我说话这么快,却也对此无可奈何,有一次无奈之下,点着我的额头:“你呀,你跟你蚌埠那个姑奶奶匀一下就好了。她说话太慢了,一分钟说不两个字。你倒好,人家说一句,你至少说两句。”
我于是笑。看来,说话太快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说话太慢了,也同样令人难以忍受呢。
早些年看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系列之《蝙蝠传奇》,里面有个叫金灵芝的女子,据说说话也是又急又快,往往别人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经说了两句了。
看到此处,我特意把书拿到老爷子面前,把这一段指给老爷子看:“爸,爸,你看!”老爷子抬眼看了我一眼,“你可别往好里去学啊!”
哎,我们可爱的老爷子哎,你几时才不这样大煞风景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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