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前两天,在车上,偶然说起放假的事,本来沉寂的气氛,甚至平素对立的面孔,却有了共同的话题,自然说起了粽子,一个同事说最喜欢的还是普通的米粽,问何为米粽,他说就是将糯米浸泡,什么都不用加,用粽叶包好后,在锅里蒸,出锅后醮上白糖就可以吃了,廖廖数语,我心却为之一动。
在外漂泊多年,只在过节时才吃那么一两粒粽子,且多为肉粽,咸粽之类的,却从未吃过素米粽,以为他乡的粽子从来都是咸粽,也渐渐从不习惯到习以为常,直到今天才知道其实并不然,二十年前,也许更早,这里做粽子的方法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至,只是因为生活的富庶才在里面加了肉、蛋,成今天超市里五花八门的种类。提到了粽子自然会想到端午节要到了,想到包粽子的苇叶,村前曾经的那一方水塘,还有不时扑腾而起的水鸟。
母亲是怎么包粽子的,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她会去苇塘采来一把碧绿肥大的苇叶,煮过后凉干来备用,米也要提前在水里泡的,泡好后取2、3片粽叶,摊开后倒上米,并折成三角状,再用绳子系好,一个粽子就完成了,系粽子的的绳子是缝衣用的白线拧成的线绳,也是母亲自己做的,粽子包好后要打一个活结,方便解开,然后就是在倒上水的锅里放一个竹制的馏笆,把包好的粽子放在馏笆上,盖上锅后,就在灶台下点燃柴草,伴着袅袅炊烟,粽子的清香便在小村里弥漫开来。
那时的端午自然也是没有假的,兄妹们放学回来,看到桌子上热腾腾的粽子,少不更事的我们都急不可待了,母亲会拿来一个盘子,在里面倒上一些白糖,醮上白糖,一时,苇叶的清香,糯米的筋道,白糖的甜味交集在一起,成了再也比不过的佳肴。当时母亲吃了没有,现今已没有记忆了,只记得她会看着我们吃,并不时地嘱咐我们要慢点,但糯米做的粽子是很腻的,吃不上2、3个,便饱了。
今天想来那糯米是从哪来的呢,那时还是物资馈乏的时代,全家只是靠父亲做教书匠所得的微薄的工资在度日,家里是不会有隔年的存米的,农历的4、5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吃细粮也是很紧张,早上还要吃加红薯干的稀饭,多半要掺一些玉米面之类才可以挨过去,如今想来大概是父亲节日的供应吧。粮店离家有好几里地,父亲没空的时候便让我和哥去,兄弟俩便轮流背着米袋,对十来岁稚嫩的肩膀来说,那的确是辛苦的。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执意要离开的原因。
小村的端午也是安静的,不象南方,会有龙灯,耍狮子,龙舟之类的热闹去处,与平常不同的除了要吃粽子外,再有一个标志便是在门口插上几束艾草,或是屋顶、屋檐、门墙上的砖缝,可插的都要插几束,至于为什么要插艾,大人会说,端午了当然要插了,言下之意,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于是惶惶然,就不懂装懂也不敢再问了,但艾的一个实用功效是知道的,在晚上纳凉的场上,点上一束晒干后的艾草,蚊子会明显减少,那烟丝丝缕缕的,有一股奇异的象薄荷的味道,比起用碎草燃起的烟来驱坟效果要好的多。
艾草多生在房前屋后,我家老屋后面的树林里就有一片,母亲往往在夏季的时候用镰刀割了晒干,第二年便又会长出来,艾有菊一样形状的桔杆,但味道却是有些怪异,银灰色的,并不见有开花,所以并不曾注意过它,那时林子里吸引我的是几棵商树,桃树,那商椹有白色的,也有黑色的,甜甜的,吃后会在嘴上涂满黑色,大人看到了便嗔怪起来,因为爬树时会磨破衣服,后来学乖了,吃后一定要洗过嘴巴才回家,还要防止兄妹告密,倒是邻家和我同岁的名叫丫头的女孩最可靠,摘几棵桑椹给她便乐得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我,这种关系一直维系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去找她,她正在自家的场上的竹床下睡觉,我看着她时不时眨动的长长的黑黑的睫毛,突然有了伸手去摸的冲动来,但看着她睡后安祥洁净的面孔时,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起身仓惶地离开了,此后便看到她也会脸红,渐渐疏远了,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骑车带着她去学校,下车的时候,她往下跳时跌倒了,我急忙下来,看见她挽起裤管,膝盖冒血了,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笑了笑说,没事。多年以后,我回家,她也从娘家回来,见着了,她说回来了,我也说回来了,接下来只是相视一笑。
后来离家,因读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知道了曲原,知道要吃粽子的来由,也听到了七年之病求之三年之艾草的话,知道了为什么要在端午的时候插艾,但这时候屋后已然找不到艾草了,也再没吃到过母亲做的粽子。
母亲就在端午的前两天突然离开了,当我知道消息驱车赶到时,母亲已经辞世了,望着母亲消瘦的面庞,我欲哭无泪,母亲走了,带走了她曾经的欢乐和苦痛,但潜藏在她身上的善良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少数几样我从她身上继承的东西,直到几年后,我遭受人生的变故,满目疮痍地跪倒在母亲墓碑前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祭品中,有我给母亲准备的油条,那是上中学时,一天上早自习,无意中看到母亲在小吃部里吃早餐,盘子里就有油条,那天早上,我没有惊动母亲,悄悄地走开了,我也从没和人说起,一直当作我和母亲间的密秘,而今天如果母亲泉下有知的话,不知她是难过还是欣慰。
母亲的墓前,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平坦、广袤,一直连到远山的尽头,那就是我曾经要决然离开的地方,今天当我穿梭在城市用钢筋水泥堆砌的楼宇之间,却找一到哪怕一片属于自己的绿色来,我们曾经义无反顾要丢弃的东西,今天已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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