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的诸多问题之中,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无论“世衰”抑或“世盛”,老百姓从来都没有轻松过。他们受到的历代统治者之“人治”的严酷性,比起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来,都毫不轻松。所以,有人如是说: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是老百姓用哀怨冶炼成燧石敲击出来的火花。细细想来,此话虽有偏颇之嫌,却也不无道理。单单“神灵文化”(或称宗教文化)中的摩岩造像就可以佐证一斑。
在那样的时代,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平头百姓,受够了“现世”的苦楚,为了“来世”更好一点,便把滚烫的希望祈祷在冷冰冰的佛像上,不管它是泥塑的木雕的纸绘的还是石刻的。而那些统治者饱尝“今世”的甘甜,为了“来世”依然如斯,也把热切的希望祈祷在冷冰冰的佛像上。于是,各种庙宇和包括摩岩造像在内的各类造像即在神州大地上应运而生,且在漫漫数千年间有增无减。于是,“神灵文化”就大光其辉大灿其烂了!其时间之悠远,其规模之恢宏,其影响之深邃几乎涵盖了整个中华历史。如莫高窟、龙门石窟、大足石刻和乐山大佛等等,等等,实在是可以让世界上包括古希腊、古埃及、古印度等一些文明古国在内的好些国家汗颜。这更加印证了我在文前所说的中国老百姓的悲哀之大之深之久远了罢?
时至今日,中国“神灵文化”之遗产仍可以信手拈来,譬如,坐落在僻远的川南小镇贡井天池山下的千佛岩。
新千年仲夏的一个黄昏,空气湿度大,我心情甚觉郁闷,便出去走走,信步下了古朴的大石梯往同样古朴的中桥方向走去。沿途除却偶尔有一两座贴了白色外墙砖的房子有点儿“现代”感外,其余则几乎跟我二三十年前走过时一样:不规整的石板小路、不整齐的青瓦平房、七零八落的石砌小院、不甚繁茂但也葱茏的草木、草木掩映中的房舍和间或的一两个行人,都给人一种此处虽不是陶令笔下的桃花源,但其恍若隔世的宁静和扑拙倒也给人以恬淡中和、爽心悦目的感觉。
小路沿旭水河畔蜿蜒延伸,它的北面是高高的青黛色的崖壁,有几个人在崖下悠闲地平整宽宽的能够通汽车的路基。路基旁放着无数鲜亮的砣石。千佛岩洞穴前新搭起了工棚。观其动静,是准备修葺千佛岩了。此举何意?为了今儿聒噪得太多的旅游,为了保护文物古迹,为了迎接朝拜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对此,我不得而知。本来我只需动动嘴,工棚里的人就会告诉我的,但是,我没有。似乎也没有太多知道的欲望,反正千佛岩即将辉煌了就是。我只是逼近千佛岩,逼近崖下阴森森的洞穴。也许,它能给我一点儿什么启示吧?我想。
三年前作古的命运多舛累遭不幸却悬壶济世的张永固先生曾经在一文中写道:“千佛岩,又称千佛寺,寺殿简小,仅一殿一院,奉观音弥勒佛。在悬崖峭壁上凿有大小石龛三十余个,每龛大小佛一二个。从造型雕刻看来,似荣县千佛岩式样,可能出于一家门徒之手。雕刻年代可追溯到唐代。庙侧有岩穴纵深十数丈。此地树木幽深,藤萝纵横,凉爽宜人,成为避暑之胜地。抗日战争时期,此岩穴曾辟为防空洞。”
现年八旬的旭川校友罗志芳先生回忆道:抗战时校长余厚钦不得不把我们安排在陕西庙和邹氏祠堂一带上课。遇到空袭警报时以便疏散。如果是晚上警报又发了,我们只好躲在贡井中桥边岩洞里呆着。罗先生说的中桥岩洞,就是千佛岩洞穴。
而今,我眼前的千佛岩,已经没有了“一殿一院”,没有了“树木幽深,藤萝纵横”,环境显得破败而脏乱,当然也就不怎么好“避暑”了。不过,千佛岩仍有看头。就那些佛雕说来,虽然几乎没有一尊是完整的了,可尚能依稀看出他造型的生动,工艺的精湛,并且能够从它艺术的夸饰中,读出那个时代的追求与苦难来。
想来,作为统治者愚昧百姓也愚昧了自己的千佛岩,今天的破败是在情理之中的;然而,从文化、艺术的角度看,作为以百姓的哀怨炼就燧石敲击出来的中华文明火花之一的千佛岩,似乎又应该恢复如初。如是,今人就可以在欣赏它的雕凿艺术中,了解古人的生活与文化,没准儿还能够得到启迪产生顿悟哩!
我方才看到的平整路基,搭建工棚,是不是在回答我的这些想法?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
此刻,我先前的郁闷和烦躁即遁逝在这悠古的千佛岩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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