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中望了几十年的石磊河，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停滞她悠然的脚步，随沅水流入河湖、汇入大江、涌入大海……

石磊河两岸的斜坡就这么无私的敞开胸怀，一任成群的牛羊在里面酣畅的咀嚼四季的葱荣。

彼岸外滩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正编织着岁月的梦幻，不安于芦荻飞絮的繁华，因而更多了一份喧嚣；

此岸歪脖子老杨树，树干早已千疮百孔，却依然葱郁如盖；成堆的大麻石仙雕斧琢般突兀在堤脚。

翻过河堤，成片的稻田麦浪、笔直的水杉如剑般直冲云霄、沟渠环抱的是一块块金黄的油菜地，这些油菜占领了每一个角落，包括屋后的菜园子，被一丛丛荆棘围成的篱笆如一束鲜花般裹在了手心。前面砖制结构的小瓦房，蜜蜂在砖头的缝隙里安营扎寨，繁忙的进进出出。只有屋前的那株大枣树还在绵绵不绝地诉说着心事。

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上，踯躅过他们的裸露的脚踝，身后是步履笨拙的大水牛。

你最初的咆哮，那是十几年前，我年轻，你苍老，却没有半点老态，你健步如飞的脚步、排山倒海的气势，终于让傲慢的河堤愧疚地容忍你绕过村庄、绕过田野，不得不承认你的存在。

你高傲地一泻千里，交织着人们无奈的呐喊和痛苦的悲怆；你以不可阻挡、不可抗拒的气势，敏锐而冷酷地赶上奔涌的脚步，裹着一切愤怒和无助。

似乎是给洞庭人的惩罚，对你一次次无视你存在的惩罚，这份近乎疯狂的报复，让田野、村庄浸没在黄浊的河水里，白茫茫的一片，唯有这条河堤成了这八百里水面的一条细腰带，裹住每一个战栗的灵魂。

多少个日子，当夏日炽热的阳光像铁匠手中烧红的铁饼被浸没在那片洪水里，发出那“哧哧”的声音，伴着一股股热浪向河堤袭来。

这样的夏夜，总是让人难以入眠，我们就躺在露天的木板上，四周是那些灾民的呓语，还有拍打蚊虫的声音，剩下的就是河水滑过河堤发出的嘲笑。

每个人都进入了祥和的梦乡，有的甚至露出甜美的笑意，领受星星晶亮的爱抚和夜风的摩挲。

刚结婚不久的我，成了他羽翼下的雏鸟，每晚都在他的轻拍下沉沉入睡，北极星什么时候最亮，牛郎织女星中间还有什么星星……关于天空的很多奥妙都在那样的夜里变得更有魅力了。

拂晓的时候，再没有听到公鸡的打鸣，启明星依然在遥远的天空当值。

金黄的稻谷还没来得及收割，人们还没来得及回味成熟的气息，一切都无法再打捞这样沉甸甸的日子。

冷漠的河水就这样昼夜在我纷繁错落的思绪中慢慢消退，曾经的肆掠者，此时又成了一个冷眼旁观者，无视窝棚里如蚁的人群，从他们的身侧淡定走过，我们就这样心事沉沉地目送着你的远去……

后来，当这些房屋带着淋漓的身体，落魄地突兀在人们面前时，我想，你此时应该达到了你们想要的终点——大海！

人们踩着熟悉的回路，洪水携带的淤泥此时被那些漫过脚踝的河水冲刷得很彻底。

伫立在自家的房前，看着面目全非的房屋，感慨良久，终于屈服地弯下了腰，收拾残留在房屋里的家什器皿。

你依然环抱着村庄，和河堤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往事。

你的身影还残留在田野的玉体里，棉树开花了，稻秧更绿了……

你沉积的淤泥却给了庄稼肥沃的土壤，人们总是在失去中得到了更多的回报，这是他们臆想不到的收获。

河边的杨柳又舒展了腰肢，只要河水给它留一点透气的空间，它们还是咬着牙关熬了过来，比以前更坚韧、更葱荣了。

水土都没有半点嫌隙，还是能彼此包容地融合在一起，就如这黝黑皮肤的农民热爱阳光，几时又憎恨过这一方水土呢？

在我们的眼里，你依然亭亭玉立，踏着优美的舞姿，缓缓步入波光霞影里。

每个雨季的来临，你的腰肢愈加活跃。随着雨点的韵律，你如喝醉了红酒的女郎，尽情的扭动腰肢，曳地的长裙卷起一个个涌动的漩涡，滑过河堤的脸，巧笑而去，留下一片清脆的回音。

秋风来了，你内心愈加清澈、透明，阳光像一把利剑可以插入河底，搅动了你一腔的心思，你渐渐消瘦、渐渐苍白。夕阳终于急不可耐地贴着你的耳根承诺着什么，你终于羞涩了脸颊，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嘴角漾起了一片笑意。

你终于扯起裙角，抛却内心的一切忧郁颓废，架起清风，飘逸、优雅地踮起了脚尖。

你终于引来了一批忠实的拥护者：顽皮的孩子把一块块瘦削的鹅卵石在你的胸膛里打着“水漂”；年轻的小伙子拥着一束野花放在堤脚那块突兀的大麻石上；袒露古铜色胸脯的汉子放下了长长的扁担，深深地望了你一眼；弓背的老头驮着一筐野草经过你的身旁送走了夕阳，后面跟着一头壮实的水牛……

我落在最后，因为我要用我的双眼把这石磊河装进我的画框，裱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流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