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西沉,留挂着几片彩霞在天边,大地及其所载的一切还非常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正是预谋偷的好时光。
我不喜欢征服,我喜欢偷。征服是官方用词,表面看起来很大气,但骨子里比窃贼更肮脏。我一边东张西望(贼头贼脑的)一边挥舞拳头,堂堂正正地为偷寻找理由。谁能征服我呢?承认被征服,那还是硬汉子吗?退一万步讲──最多,我只佩服你,决不拜倒在你脚下!
这理由够充分的了。
三年之前,我沉浸在征服自然的欢乐里,没乐几下,结果被朋友横空宰了三五几刀,夺走了我的珍爱。这宰无异于偷。但他不是贼,他跟着上层领导站在高尚的风景线里,无休止地享受琼浆玉液和指使他人的快感。
为了让他品品无奈的酸楚,我决定从他的情妇下手,叫他知道什么是有苦难言,叫他知道楼有外楼天外有天。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中心广场,午后的广场更显空旷,溜下山那边的阳光,映照得天空格外美丽,也照红了我激动的脸。五月初的夜晚有些凉意,天说变就变,不打声招呼,雨丝闪着光飘飘而坠,毛毛细雨更使我心烦意乱。烦在我不愿做贼,乱在我必须干下去,没有退路。不一会儿,又下起大雨。我浑身湿透,衣服紧贴肌肉。凉风夹着暴雨,无情地抽打着我的面颊。
昏黄的灯光,无声无息的抚摸人流车流,只拖出些影子,忽长忽短,忽胖忽瘦,与两千多年的城墙青石透出的冷相映成森。
这时,走过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宛若一朵盛妍的郁金香摇曳在绿色的伞下,离我大约二百米的距离。
她穿着一条粉色长裙,走过路灯,金黄的光线流泻在身上,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绽放的波斯菊。我称她是一朵移动的花。
粉色的长裙,一条粉红色的长裙如期而至,给这沉寂的古城添上些许暖意,随即,脚步声挣脱了无声的束缚,汽笛声也跟着赶潮似的来了,喧哗声纷至沓来,突然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还有一百米,只有七十米了,我屏住呼吸,眼光集束成激光,呈s曲线流泄在她身上。只有三十米了,阿娜的苗条,精致的瓜子脸,细碎的笑容,美丽勾魂。
她果真就站在我面前。
要不要迎上去?
这是个问题,我不能放弃,面对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我常常急得面孔通红。该死的脸红!在需要镇静的时候,却把意乱心慌抛出来,毫不保留的袒暴,一点城府也没有,看来又要失败了。
连续三个月,准确讲,我在这里等了九十天,看着她从路灯的那头走来,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息复叹息,叹息何其多。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心里浮现她灿烂的笑容,又想起她情夫一次又一次实施对我的打击,处处为难我,不仅夺我所爱,而且还侮辱我,手里有权仗势欺人,我无可奈何,但实在不甘心,是可下手熟不可下手啊!
这个样子,我不失败谁失败呢?不行!我得镇定,哪怕装也要装出绅士风度,这才有可能让她感到安全,其实安全感正是危险滋生的温床。这是贼的思维。想来也对,再高明的贼对一个随时十分警戒的人很难下手。猫哭老鼠目的是为了佳肴。为了佳丽,我的绅士风度立马飘移而至,一如信手拈来的诗句,自然而贴切又意象纷呈,真是马放南山,行在天空里,却踏踏实实。
“悠着点,再悠着点儿。”我仍然叮嘱自己,“要想成功,必须把假做真!”
“你好。楚楚。”我终于战胜了犹豫,稳健的迎上去,弄出些偶遇的气氛把她笼罩。
“你是……哦,我记起来了,是胡子。”她矜持的一笑,又迅速的立正,如一朵亭亭玉立的水仙,煞是优雅。
“诗,诗一样的淑女!”我情不自禁地赞叹。
“淑女还有诗一样的么?”她把四周的温度调节得恰到好处,热情而不失距离,温馨而又暗袭高处不胜寒。
“桃子。”我脱口而出。
“什么?”她仰着一张脸问,如同花朵幼稚园里的小朋友睁开大眼睛不明白阿姨教的一个加一个等于二个。
“跳起来摘桃子。”我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搬个梯子不就行了么?”
“是啊,搬个梯子。”我笑了,她也笑了。
“这里没有桃子呀?”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问。
“这里也没有梯子。”
没有桃子,没有梯子,后来成了我和她心有灵犀的暗语。
她的天真和着桃花香穿过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不仅把我带回到童年,而且令我的心动了几下,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怪前辈们说,好女人给男人的岁月涂抹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对了,她很有灵性,而且秀色可餐。尤其她浑身上下透露的淑女气质不与常人同,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大大的令我的心倒退三步。
这使我很难对她下手。偷一个贪心的人容易,但偷一颗纯情而天真的心却非常困难,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盗,残忍得令我的心泣血。
罢了,罢了,我心中擂响了退堂鼓。准确讲是退堂鼓的声音由远而近,十分清晰而嘹亮。
“不!”另一个声音从地狱里冉冉升起,势如破竹的将美好的芽苞踏碎。“他踩着你的肩膀,他横刀夺爱,他不顾兄弟情谊,他以德报怨,他不仁不义,他心狠手辣,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山羊站在屋顶上对你这头强大的狼指手画脚,破口大骂而心甘情愿吗?”
天啦!叫我如何是好?
我得战胜自己。
曾经,他在困苦中,是我拉着他往前走,宁愿得罪领导,依然义无反顾的坚持从各方面帮助他,甚至不惜拖累自己。可是,他的翅膀硬了,前年夺走了我的女朋友,去年将我眼看要到手的职务抢走,今年又将我只等签约的订单劫去。他真是个混世魔王!还假惺惺的请我喝酒,当众羞辱我,令我无地自容。后来又猫哭老鼠假慈悲地向我道歉,那壶道歉茶,在毛毛雨竹楼,我比吃屎还难受,当着楚楚的面,仰脖子咕咕噜噜牛饮而尽而离去,跌跌撞撞走在黑暗的树荫里,强忍着泪水,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机会来了,是动真格的时候了,我对自己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面对动人的楚楚,心还是有点发抖,手也跟着软了起来。如果我不把她的心拿走,她将把她的柔情和美丽全部奉献给他,好让他充满活力的信心十足的继续调戏我,打击我,堵死我所有的路。反正她是他的帮凶,不会给我任何好处。
这对她虽然不公平,但是,假若我得手,至少回击了他一拳,挽回一点男人的面子,或者说,证明我仍然残留些许男子汉的尊严。
在我短暂的情感生涯中,我简单总结过女人。贪钱的,容易得手,双方相安无事;贪情的,纠缠不清,有些后患;高贵而冷漠的,极难打动她,没有耐心和功夫不行;热情浪漫的,有一个好的开端,不见得会有好的结果。等等。她属于哪一类呢?我不知道,全凭运气,走一步看一步。
但我想,当他发现我偷了她的心,一定惊慌不安,怒容满面,暴跳如雷,而又无可奈何。想起他垂头丧气恼羞成怒的样子,我的心别提有多高兴啦。他一定会低声下气的来求我,然后,我学他的样,破口大骂,想怎样出气就可以收到那顶级的效果。他娘的,真解恨!真他妈的痛快!
想到这些,我真的非常激动。
看着美丽迷人的楚楚,被雨水打湿了裙子,我心生怜惜的邀请她去踏浪咖啡屋坐坐。
俩人坐在看海包厢,要了两杯巴西咖啡,点了萨克斯,一边品咖啡,一边欣赏音乐,一边听河水的低唱浅吟,还有情有调的说些话,很是浪漫满怀。
我谈四时的见解,不时穿插几个文雅的笑话,轻松的气氛立即在她和我的心田来回流淌,不露山不显水的,她的话渐渐多起来,说她对生活与众不同的感受,慢慢的便进入了人生的话题。
这时,我看到了成功就在一层窗户纸的那边向我招手,偷窃即将成功的激动,早已使我抛开了预谋的那份紧张不安,沉浸在喜悦之中。
我选择适当的时机,用恰当的词赞美她,让她不知不觉地坐在美女的席位,还有那么一点女人的骄傲和自豪。
“你的赞美让我感到真实,心里惬意极了。看来,我得小心啊。”她微笑地盯住我说。
“小心的是我,掉进温柔乡里,我真的不愿出来,生怕梦醒了,失去那片麦田的芳香。”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她羞涩涩地提议。
“啊!还说时间公平,其实,时间最不解风情。”我说,“真是的,今夜的时间是不是喝醉酒,跑得风快啊?”
“也许吧,哪天趁时间没有酒喝,再相聚,你只怕又要厌烦时间如蜗牛了。”她起身说。
这时响起了《走过这间咖啡屋》,音符衬托歌词,歌词漫飘在旋律里,把回忆提前送来。
她没有要我送,只好拦了一辆的士,和她说再见。
啊,楚楚的心,如果他不三番五次欺诈我的话,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做贼,即使想偷心,绝对不寻墙脚挖。这是不是以牙还牙呢?答案很明显。我感到了异常的不光彩,羞耻开始在我体内复苏,漫漫爬上来,若在三年前,我早就赏自己两个响当当的耳光了。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打她呢?这着实吓我一大跳,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泡了个澡,上床熄灯睡觉。从晚上十二点十分到第二天早上,五六个小时,我在梦中度过,梦里全是耳光,噼吧响的耳光如那梧桐雨,滴阶到天明。
我良心不安啦!
如若我不偷她的心,他很可能给我一条生存的路──几个面包的补偿。这样也行,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生活下去,心安理得,又何乐而不为呢?没有负罪感总是好的,轻轻松松,平平安安,也许比窝里斗强很多。再也不用紧张,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再也不用阴险的算计,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有时,我也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可是,他同意吗?他是我的上司,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是他的原话,他在大会上讲,在小会上讲,他说他有很硬的后台,不怕告状!他说到做到,这是他为人做事的风格,绝不含糊。我已领教过了。
学会顺从,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他说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能学会,那我就不需要干偷鸡摸狗的事了。我知道,学习总有一天会给我带来比一个女人更大的好处。但偷心太刺激了,尤其当我尝到挑战的味道,我就不想放弃。做贼真是一个冒险的行当,又具有智慧和技巧的挑战性,还有妙不可言的乐趣,可以说,那种经常品尝成功的喜悦意味无穷。这是其它行当不可比的。可是,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就不能踏入偷的行例。我应该接受他的领导,老老实实,做一个听话的人,甚至不要思维,那样,我可能就没有痛苦了。
回到正道上去,我对自己说,为了学会顺从,自觉地流失骨头里的一些钙,自觉接受软化的驯服。这种境界,一旦迈入,我想,同样美妙无比。不然,这条路上怎么那么拥挤?
我是个男人啊!多么渴望刚强,我的整个性格,所受的教育和成长的环境,都注定我面对困难更能激发我生命的创造力,特别适合向极限挑战。可是……我不能去偷一颗芳心,这是不公平的。
我长着一脸胡须,还有一双锐利的眼,加上强健的肌肉,怎么能不去偷心呢?无论我走到哪里,女人都要看我几眼,若碰巧出墙的女人的丈夫找不到证据,怀疑也要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从这个角度讲,我偷心比登天还难。因为大家都提防我。
但是复仇的欲望不得不命令我去试一试,要是把楚楚的芳心偷过来,那将是一个多么精彩的恶作剧啊!
偷心,我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不仅善于用心,而且有点文学底子,当然就非三流泡妞角色能比的了。更何况,我的话涂着蜂蜜,又不浮躁,随便投入,都能令对方感受到真实,不小心就深入到骨髓里去了。
上帝保佑!几天后,她的芳心就是我的了。
第二天,我给楚楚发了一条信息──梦的屋檐是七色的。全文如下:
“蓝色的,紫色的,像音符一样跳荡的梦的屋檐,是用诗筑成的,住着美的精灵,像横切的萍果的排列成星状的核,泛着青色的光,踏着蓝色的旋律,唱着紫色的山歌。
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像盘旋的山歌的梦的屋檐,是用白云筑成的,住着爱的希望,像在银河里沐浴的白兔,沐着绿色的风,挂着青色的果,开着蓝色的花,描着紫色的画。
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像孩童的画的梦的屋檐,是用天鹅的羽翼筑成的,住着自由的鸟,像高山上的佛经,翻着黄色的页,品着绿色的香,伴着青色的灯,订着蓝色的约,拄着紫色的杖,。
黄色的,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像耕耘的杖的梦的屋檐,是用月的清辉筑成的,住着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像外婆园子里的蔬菜,挎着橙色的包,身着黄色的袍,饮着绿色的汁,骑着青色的马,望着蓝色的湖,戴着紫色的玉,。
橙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像盈盈的湖的梦的屋檐,是用海的浪筑成的,住着一条呼呼的恐龙,像混沌之前的宇宙,吐着赤色的焰,流着橙色的汗,刮着黄色的尘,吹着绿色的曲,带着青色的罐,托着蓝色的天,吟着紫色的爱。
赤色的,橙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像喷射的火山的梦的屋檐,是用太阳的光筑成的,住着一位放鹿青崖的狂人,像田园式的煮酒话梅,流淌一首古老激越的情歌,攀着赤色的道,蹬着橙色的屐,盯着黄色的道,掬着绿色的浪,抱着青色的瓷,读着蓝色的笺,扎着紫色的带。
她住在我的梦的屋里,我望着她的梦的屋檐,扑过去,弹回来,又扑过去,又弹回来,再扑过去,再弹回来。我永远的徘徊在她的梦外。”
然后,一天一首情诗,欲以最快的速度偷到她的芳心,这创造场短平快的奇迹而获胜。
一个星期后,又在踏浪咖啡屋,我和她走进去,刚坐下,《走过这间咖啡屋》的歌曲如约而至。在歌声里,我称她为半开的花朵。并说,半开的花朵已弥漫着芳香,美丽和芳香令我的想象生出一对翅膀,飞啊飞,飞进了爱情的果园。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一朵半开的含蓄的花,有露,有藏,行走在花期,一路摇曳迷人。如犹抱琵琶半遮的面,又仿佛似百媚生的回头顾盼,美艳娇羞无比!
接下来,她天天约我。见面是说不尽的悄悄话,如胶似漆的无法分开。她的美丽她的柔情,早已使我忘记了复仇,我把我的心全部交给她打理,她让我高兴,我才能高兴,她让我沮丧,我就只有沮丧,说穿了,我像孩童依赖母亲一样地离不开她。除了工作,除了和她约会,除了吃饭睡觉,我全部的时间都在为她写情诗。
突然,有一天,我找不到她,心急如焚,疯了似的找遍了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有他为她购置的小屋没去了。那是她规定的禁区。我喝醉酒,壮起胆,硬着头皮,走到窗下,听见了那熟悉而迷人的清脆的笑语。
“你拿捏得很好!”这是他的声音。
“那当然!给什么奖赏?”这是她的声音,打死我也听得出。
接着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会儿后,他说:“那个傻瓜,还在做美梦哩。哈哈哈!”他在狂笑。她问:“经理的任命书下来了吗?”他说:“懂事会昨天通过的,才到,你看,这不是吗?”又是一陈大笑。她问:“你怎么还怕他胡子?他不是你碗里的莱吗?”他说:“董事会里有几位董事特欣赏胡子的才干,想破格提拔他。再说,我还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把柄在他手里,因此,我怕生事而想出这个美人计。如何?”她说:“还不是我演得好,你有什么功劳?”他说:“宝贝,全是你的功劳。”她说:“胡子说,他在广场等了我九十个晚上。”他说:“我知道他在等你,有人告诉我,他肯定是想借和你好来报复我的。因为他奈何不了我!”她问:“你为何留他在身边?”他哈哈大笑,告诉她,让他为公司干最苦最累的活,既为我解难,又还可以时不时在精神上折磨他,抽打他,像猫玩耗子一样,带劲,刺激啊!玩物算什么?玩人,尤其摧残那些有才华的人,是一种更大的挑战,那才真的美!
我明白了,又被他戏弄一番,又是一个设局,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沉重。但是,我的心在楚楚那儿,再也回不来。从此,我无脸见天地日月星辰。
痴心,呆心,要架一座怎样的桥?
-全文完-
▷ 进入汪洋里的小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