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是穿姐姐穿过的穿得不能再穿了的旧衣服,每次看见村子里别的小朋友有新衣服穿,我就回家缠着母亲,一边哭一边向她要新衣服,母亲总是哄我说,现在没有钱,等麦子熟了,卖了以后才有钱给你买。我等呀等呀,麦子终于在五月熟了,我很勤快地帮着家里干活:扫地、喂猪、洗涮、晒麦、看麦,心里只想着麦子卖了以后母亲能给我买件新衣服。
好不容易看着麦子被晒干、扬净,装进一个个大大的麻袋里,用一辆辆马车拉到街上去卖了。母亲没有食言,用卖麦子的钱去给我扯了几尺乳白色带细花的棉绸,做了一件衬衣,从小到大,我好象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穿自己的新衣服,与伙伴们玩时,那些没新衣服穿的小朋友总是一遍遍地拿羡慕的眼光来看着我的新衣服,弄得我既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引以为傲:哈,这下我终于也能被别人羡慕一回了!
我的凉鞋穿坏以后,总是把坏了的地方用剪刀剪掉,当拖鞋穿,直到拖鞋也穿坏了,才去给我买新的。有次,邻家腊腊的爸爸在街上给她买了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上面还贴着两只漂亮的黄蝴蝶,和她一起玩的时候,看着自己脚下这双不伦不类的拖鞋,心里就不免自形渐秽。
回到家里,我缠着母亲要她给我买双和腊腊一样的粉红色凉鞋,母亲又哄我说,等麦子熟了,卖了以后,才有钱给你买凉鞋。于是我又等呀等呀,麦子终于在五月成熟了。麦子收回以后,这次母亲对我说:“这些麦子你负责把它晒干,才有你的凉鞋穿。”
早上,起得床来,我就去到麦场上,把头天堆在一起的麦子,用簸箕一簸箕一簸箕地把麦场撒满,辅平,用脚划出一棱一棱的,然后拿个小凳子,坐在麦场边上,看着麦子。那些鸡啊鸟的,精明得很,你一转身,它们立马就扑到麦场上,吃上几口就飞快地逃走,我心里恨得痒痒的,总想用大竹棍打死一只我才解恨。
我用个计,假装走开,等那些鸡呀鸟的扑到麦场上,猛一转身,手中的竹棍顺势落下,就把一只黄色的大母鸡打翻在地,它在麦场上不停地扑腾着、翻滚着,我本想再加上一棍,结果它的性命,转念一想,又怕打死的是别人家的鸡,到时两家闹起矛盾来,弄的鸡犬不宁,就停了手,幸好,那只鸡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了。
麦子卖了以后,我的凉鞋买回来了,但不是和腊腊一样的,我问母亲,母亲说腊腊的那双很贵,这双便宜些,凉鞋嘛,只要有穿的就行,等你以后长大了,自己有本事,想穿什么就买什么。
中学毕业后,我就跟着母亲和哥哥去田间劳作。
在一个麦子成熟的时节。割麦头一天,哥哥把家中所有的镰刀都拿出来,在磨刀石上一一磨得锋利铮亮,准备在第二天派上用场。
鸡叫头遍,割麦的人们就在朦胧的夜色中动身去田间劳作了,我随了母亲和哥哥,来到自家的麦地里,一人一垄,开始收割那些沉甸甸的麦子。
镰刀唰唰作响,那些金色的麦子在镰刀的挥舞中应声倒下,天亮时,一大块麦子已安安静静地躺在它们年年生长过地的地方,晨风中,一阵阵麦香的味道四处漂荡,我仿佛看见它们在麦地上朝着我们幸福地微笑。
收麦的过程中,我最害怕的就是脱粒这一场,老家一般都用脱粒机对麦子进行脱粒,需要五、六户人家互相帮忙才能进行。为了防止脱粒时飞出的麦雨把肌肤打得生痛,我往往穿上两件衣服,里面穿件薄的,再在外在罩上一件厚些的,把脸戴上口罩,头上戴顶大些的草帽,全副武装以后,就站到脱粒机前用木叉飞快地叉走那些从脱粒机里飞出来的麦秸,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后传,站在最后面的人把麦秸卷成捆,两人专门捆,捆好以后,拖到一边递给负责堆麦秸垛的人,在这机器的轰鸣声里,在这五月的阳光下,在这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只见一个个旧的麦秸垛在原地慢慢消失,一个个新的麦秸垛又在别处悄然立起。
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参与收麦的全过程,每一场脱粒下来,我都是汗流浃背,累得直不起腰身,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黑黑的尘灰,那次我终天体会到了什么是劳动的艰辛,体会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麦收完毕,我的劳动成果就是:母亲从卖麦子的钱里,拿出一点来,让我去了买一件紫红色的衬衣和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在我小小的心愿里,有条漂亮的裙子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向往,这次,我终于用自己的劳动把长久以来的愿望实现了。我是村子里第一个穿裙子的人,在我的带动下,姑娘们一个个也陆陆续续地各自买了五颜六色的花裙子。
离开故乡后,我已有十多年不曾参与过故乡的收麦活动了,每次回到老家,母亲就会对我说,某某某哪一年不在了,这又是某某某的孩子,人们也会因为能再次与我相见而感到高兴,他们总会既亲切又羡慕地对我说:“百合,你多幸福啊,一辈子再也不用在农村做那些累活脏活了,你有十几年没有亲近过泥土了吧?”我说:“是的,我去到外面,一走就是十多年,想亲近也是没法亲近了。”
不管乡亲们怎么看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天涯海角,我永远都是故乡的田野上,那一株敬畏生命,永远对脚下的土地心怀感恩,虔诚地向着阳光,生长着希望和梦想的麦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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