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烈日像火,烘烤的草木索索作响,到傍晚才有了凉意。
偏僻的山村,一位苍迈的老人,柱着拐杖出现在河岸边,他总爱坐到那棵盘根错节的榕树旁,然后就向太阳凝望。
太阳正落山后,老人视力欠佳,仍能看清傍晚的太阳很大,很红。老人雕塑般坐着,放在膝上的双手干枯多皱,头顶的发丝银白稀疏。
一天老人正这样坐着,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您好,老爷爷!”
老人点了点头。
一个少女架好自行车,手里拿着画夹,在他旁边坐下。
“您在休息吧?”
老人又点点头:“在休息哪。”
“我给您写写生,可以吗?”少女问。
“什么写生?”老人没有懂。
“画您的像呀!”
老人明白了:“哦,我如今可不好看。”
“为什么?”少女有些茫然,“不,您很美。”
老人说:“而且身体还有病。”
少女柔软的小手抚摸着老人干枯的手:“您很美老爷爷,真的!”
老人淡淡一笑:“既然这样,你就画吧!”
少女打开画夹。老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你是城里人吧?”
“城里人。”
“你画画做啥用?”
“参加书画比赛呀,画得好能得奖。”
“哦,那就要好好画。”
“嗯,我是好好画。”
老人不说话了,两眼望着太阳。
少女画着,从侧面仔细端详老人面容。
“老爷爷,您现在有八十岁了吧?”
“有啦,”老人淡淡笑笑,“你多大呢?”
“二十五。”
老人沉默了一会,又低声自语:“多好的太阳啊!你看还有那河、那山多好看。”
少女认真地画那些皱纹,直到天色暗淡下来,收起画夹问:“您明天到这里来吗,老爷爷?”
“来,”他答应道。
少女就起身走了。老人又坐了一会才回到家,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角落默默坐着,等儿子收工回来一起吃晚饭。
儿子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百事不顺心的样子,儿媳妇也像人欠她似的总是有气。孙女辈都大了在外地打工,家里没有他们冷清的很。大家坐下吃晚饭,他们给老人把菜弄得很碎,然后搅和到软绵绵的米饭里。他挨在桌边上慢慢吃,小心翼翼地不让匙更碰到碗缘,生怕声音弄得太响。大家都不说话,饭后各自回房,说什么呢?话,早都说完了。
第二天傍晚,老人和少女又坐在那棵盘根错节的榕树旁,少女匆忙在画。
老人望着太阳说:“我们一直生活算不错,不该有啥埋怨,我当木匠那时挺忙现在三个儿子也是。我跟小儿子过,另两个儿子整家在外地,打电话说生活都不错。我有很多孙子,过年他们都回来,一大家子可热闹哩。”
少女在画老人的手,画了涂然后再画,心情很急迫也很激动。
“老婆婆还好吗?”她问道,好像没听到老人刚才说些什么。
“去了,大家说好的我先去,没料到她倒快,人就是这样像太阳,升起后到时候也会落下。”
少女不言语了,此时此刻不知是心疼老人还是更多地为这份安详和平静惊奇。
“明天是阴雨天,”老人说。
“为什么?”少女看了一眼明朗的天空。
“我浑身酸疼,没事,明天我还会来!”
“老爷爷,您住在哪里?”
“就在这儿不太远,没什么事就来坐吧。”老人站起身指着前方一幢白房子告辞回家,柱着拐杖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第三天老人没见来。少女独自坐着,长久地审视自己的画,忧伤起来。
第四天老人还是没见来,少女于是就找到了他的家。白房院子里有个敞棚,一个身材高大、年近五十的男人在刨松木板。
“您好!”少女说。
男人直起腰点点头:“你好!”
“请问,有位老爷爷是住在这吗?”
“原来在,”男人奇怪地打量她说,“这不正给他做棺材呢。”
“他死了,是吗?”少女惊愕地张大了嘴。
“死了,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画过他的像。”
“噢……”男人手里的电刨又刺耳地响了。
少女走出院子,靠着墙无声地哭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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