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阿力娅莎

发表于-2009年05月25日 晚上9:12评论-2条

文/娅莎

阿力,近日来,你老是盘桓在我绵长的梦境里,不愿离去,不管我怎样变换睡姿,我身体里最柔软的部位,总是连着有关你的温暖记忆,那些难以磨灭的细节,在沉沉的黑暗里,尤显生动而清亮起来,不断翻搅着我的心绪,让我在心里一声又一声地轻唤你。

十年来,每每临近“6.26”禁毒日,记忆,都会无端地撩开那道永难结痂的伤口,触动我疼痛的神经,我禁不住,禁不住地要去想你,但又不敢想得太多,怕疼痛让我失去继续想你的勇气。

阿力,一位漂亮的公子,我内心的一员,我儿时的伙伴,我哥的铁哥们,秀姨的独生子,对你,我一直以来都不敢妄动笔下,真不知该怎样着墨,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你,我惟恐自己一不小心,致人贬损你,痛及我,而伤及你,这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结果,所以,长久以来,我都将你捂在内心最深处,独自消受着有关你藉予的一切快乐与痛苦。

而在这之前,我用文字祭奠过我矜贵的秀姨——你温良的母亲,也用文字怀念过我慈爱的父亲——你宽厚的叔叔,我想,随着时日渐长,随着思想流变,我一改初衷,当然,这过程,厉经了痛苦的内心挣轧,反复的权衡掂量,才让自己凭藉直面人生的勇气,哪怕是找出你短暂一生中一鳞半爪的清好片断,也算是从人性的角度,客观地将你呈现,以期他人不再以偏概全地对你妄加评论。

十年了,清晰记得,你走的那晚,风轻柳动,月华如水,冰凉的清辉,从窗外斜铺进来,映照在你俊美年青的脸上,洁净的面庞,布满了宗教的神情,极显安祥,由此,我欣慰地认定,你已脱离苦痛,抵达秀姨温暖的怀抱里,永远不再独自消磨孤长的黑夜,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你漂亮的脸上,亲吻了你。

时光,在梦境里穿梭,溯回至儿时恬适无忧的年代。

那时,阿力,由于我们的父亲是至交,两家关系亲密如一,每当暮霭笼罩大地,院里的大人们去机关参加政治学习后那些温暖弥漫的夜晚,独生子的你,就会来到我家,与我及哥哥,聚首在一张锃亮的棕红色圆桌旁做作业,那盏15瓦的白炽灯,透过头顶荷叶状的乳白色磨砂玻璃灯罩,向下漫射出一片桔黄色的柔光来,覆照在我们兄妹仨身上,桌面上映出不时晃动的三个小脑袋的光影,影影绰绰,甚是可爱,特别是你,一边写字,一边嘴里叽叽歪歪不消停地哼着流行的电影插曲,那情景,静谧而温馨,作业完后,我们会尽情享用母亲为我们留下的零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我们兄妹仨人每天翘首以待的乐事,当然,难免为食物分配不均而时起一些小小的纷争,但这些足显孩子气的糗事,反倒增添了记忆的甜蜜,一经忆起,更是生动有趣。

阿力,儿时的你,顽劣骄矜,鬼怪精灵,你和小哥哥,是漂亮的一对铁哥俩,哥哥胖嘟嘟的小脸,总是可爱得紧,而你,英气可人,清美俊逸。你那时是学校宣传队的主力队员,你的表演才能从来都得到大家一致公认。在暑假里,你与哥哥俩人,整日形影不离,常纠结一起装扮抗战电影中的反派人物,你多是扮演狡猾狡猾滴情报处长及汉奸之类,而憨态可掬的哥哥,则扮演有勇无谋的日本司令,你俩整天挥舞着涂有银光粉的木制军刀,胸挂真资格的军事望远镜,楼上楼下,“八格牙路”地一路追杀而去,常惊骇得我,在一边躲闪不及。

一到夏天,你最爱和哥哥密谋下河游泳,一次,被我向父亲告状,让从来不打孩子的温良父亲,动了大气,将哥哥的小屁股,用皮带抽打得红肿老高,一周都无法安睡,最让我沮丧的是,为此,我被你哥俩克扣了一周的零食,我伤心地哭到声嘶力竭,泪水始干,也没能等到父母下班回来,只好作罢,而你,竟乐不可支地显出一脸坏笑,趁此警告我,别再当叛徒,要我好好听从你哥俩的指挥,唉,那时的我,感觉是暗无天日呀,我知道,不管父亲怎样宠爱我,在漫长的暑假,多数时间注定要与你俩在一起,得罪了,吃亏的自然是我,在那个嘴馋的年代,那点零食可是我一天最美好的期盼。

最难忘记一次是被淘气的你捉弄的情景,在酷热的夏天,一次停电,难耐其热的你,对弱智的我说道:“娅莎,我最怕别人给我扇风,我警告你千万别给我扇扇子哈,这样我会难受的。”笨得没治的我,不知是计,就拚命地抡起大蒲扇来给你扇,可恶的你,躺在凉床上,左右翻滚,假装好难受的样子,高声叫喊道:“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我见了更是开心,就更加起劲地给你扇,直到乏力为止,待你发出奸险得意的笑声来,方知上当,你这些可爱的恶作剧,想来,我就不由地心生出一片的温情。

还有一次令人难忘的经历,就是,我们兄妹仨在寒假里,到一个远房乡下亲戚家里过年,一路上,你看到沿途的牛呀马的,好兴奋,不停地赶前落后在那些可爱生灵面前,抚摸着它们,和它们喋喋不休说个没完,那时,可见你这个整天被囿于屋内的城里孩子,一下子置身于大自然中,还原于纯真的天性,是多么地活泼可爱,而牛儿马儿们的响鼻甩尾,却只能让我有些害怕地躲在一旁入神地看着你。

可是,这些憬然清悠的日子,也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嘎然而止,你慢慢悄然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想,一定是我们大意之中,把你弄丢了,让你迷途难返,我也知道,更重要的根由,是你父母过早离异,导致你幼年出现严重的心理扭曲,你是需要一种强大的精神庇护,才导致年幼且是非混淆的你,认知倒错,于迷茫中倾向了邪恶,开始了经常性的旷课、逃学、抽烟、打架斗殴,染上了无数的恶习,混迹于社会上,与那些不良之人,认兄结友,为此,我那可怜温善的秀姨,常被叫到学校,低下原本高雅的姿态,俯就老师的尖锐,我的父母也为你急火攻心,一逢你,无时不对你晓之以理,可你中魔太深,无边的邪力,牢牢拽住了你,让你在岔路上越走越远,最终,使其你道德缺损,屡教不改,积案不断,让司法战线的楷模——你身为检察长的父亲,在同仁面前不断因你而蒙羞汗颜。阿力,你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在报复你的父母,你的整个青春期,都虚掷在了少管所,甚或监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小子,看到这样的你,我和哥哥皆惶惑无助,我甚至常常自责,认为自己许多地方,对你做得不好,更不应该与你闹那些无谓的小情绪,该事事让着你才是,这样,或许,你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这时,意欲流动,已难于自己,每想到这些,莫名的疼痛,就会加剧折磨我的身体,让我难以安寐。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夏日的中午,正在家中看书的我,眼前,兀自伫立一位酷极帅呆的光头青年男子,目光寒气逼人地凝望着我,让情绪一时还没能从小说情节里抽离出来的我反应过来,若不是你叫出我来,我是不敢认定是你,真是意料不到的惊异,监狱的饭食,竟能养出如此彪悍、英俊的你来,只是脸色稍稍差一些,见到这样的你,让我感到既陌生,又亲近,当你对我说:“我回来了,这次获得了极不容易的一次保外就医的机会。”我听后,为你感到高兴,你又说,你很想吃在监狱里难以遂愿的火爆鳝片,这时,我的心一下被你放软,难过得很,马上为你做了这道你从小喜食的家常菜,并一旁陪伴,看着你独自一人将整整一大碗鳝片风卷残云般地扫完,看着如此吃相的你,我心里伤感至极。

饭后,你开始不停抽烟,深沉的目光,冷峻逼人,在烟雾弥漫中,我嗅到了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气息,你那洒脱的抽烟姿势,衬着你那张轮廓分明好看,尤显刚性的坚毅面孔,让我深刻领略到秀姨传承在你身上的贵气,这动人的场景,入骨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你用一种我徒感陌生的粗放而冷漠的口气,向我叙述了监狱里的许多事情,有关那些肮脏无聊的同性恋事件,那些莫名其妙的狱友死亡事件,那些与狱警们的智力周旋,以及那些没完没了的斗殴,而你,充分利用你江湖老大的霸权地位,并从中替人打抱不平等等。

在你的叙述中,分明让我感到因你深刻触及社会阴暗面而产生的消极,受你认知范围的局限,所形成了你特有的令我心惊的世界观,我至今仍然难以理解,监狱,到底对你意味着何种积极意义?这样的问题,常常只能让我沉默不语。

我也向你摆谈起了院里小伙伴们的成长情况,当我告诉你,他们中,如今,有的成了京府官员,有的成了移居异国他乡的过客,有的叱咤风云,有的平安吉祥,大多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我看到你听后,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好象这些与你无甚关联,但你却唐突冒出一句:“我还是喜欢戴眼镜的你。”那时,我才发现,爱美的我已将戴了多年的眼镜硬生生地摘下,让看惯我戴眼镜的你一时难以适应,我只好用极差的视力望着说出这话的你,我似乎意识到,我的话可能无意间伤了你,于是,又转移话题告诉你,我当前正在准备婚事,这时的你,即刻显出极度关心的神情,并问及与此事有关的细节来,你让我深感,有你这样的哥哥很是安慰。

那天,在”小洞天酒楼”,我的婚礼如期举行,你叫来了你在社会上一大帮装扮前卫的狐朋狗友,来为我扎场面,并厉声吩咐你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让她们为你惟一妹妹的婚宴,好好地应酬招呼客人们。虽然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让我感到在我的亲戚朋友面前很丢面子,但我心里仍然感激你,阿力,这极尽说明我这个妹妹在你心里沉重的份量,看来,你内心还念及着我们,毕竟我们共度了许多温暖的时光,拥有许多共同的回忆,这也是你内心兄妹情感的外化,让我看到你冷漠外表下,还藏有挚诚而热烈的兄妹深情,尽管你在社会上恶名远扬,但在我的内心,永远是我热爱而倍感亲切的好哥哥,这种亘古不变的兄妹情,让我坚定认为,你原本是个好孩子,只是犹如一时迷途的羔羊,上帝会原谅你!

两年后,你刑满释放回到家里,开始了你的创业,这是一段最让大家为你感到欣慰的日子。

那时,正值改革开放的蓬勃之际,还算清醒的你,在继父的得力帮助下,开始了你崭新的人生,智慧的你,借助你在社会上建立的广泛人脉,将业务迅速铺张开来,在极短时间内,积累了财富,在此期间,买房购车,娶妻生子,成为了早期少数致富的人之一,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看到这样的你,秀姨及我的父母,你的父亲,都着实为你高兴,可好景不长,最要命的是,可恶的你,开始沉迷在罂粟花的诡丽之下,事业也无心打理,就这样,上千万的家产,很快被你折腾一空,你为此还负债累累。秀姨因为极不争气的你,几次痛不欲生,着急发病,没多久,竟含恨离去。

在秀姨的悼场上,我发现你没有想像的伤悲,与你在为我父亲守灵的那天夜晚全然不同。那晚,你同你的父亲,为我的父亲守了整整一夜,你的父亲为痛失挚友而哀伤,你也因失去了待你如己出的慈爱叔叔而难过不语,只是让我遗憾的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你仍然没能幡然醒悟,趁着如此的契机,与你的父亲言归于好,我好言劝说,让你主动招呼你父亲,你硬是不肯,你的内心始终不能原谅他过早让你失去父爱,你还在记恨他,那时,我看见你父亲是多么地心伤,因我父亲的离去,也因你的冷漠和无情,特别在后来送你上路的那一刻,我看到平日威仪八极的叔叔,因痛失独子,过度悲恸,一下老去好多好多,一股苍凉,席卷我心,阿力呀,你怎能如此的狠呢?你以你绝然离世,来彻底报复了你的亲生父亲,让可怜的叔叔演绎了一个白发送黑发的人间悲剧。

而眼下,秀姨的相继离去,已让我伤痛得失去了力气,我深知她是最恐及死亡的话题,几次以颤栗的语气,向我叙述她从“鬼门关”回来的经历,这次她真的走了,一定走得好孤单、好恐惧,一定走得好不甘心,直到最后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可见她留你独自一人在世上是多么地不忍,而你却说你已经看淡死亡,全然一派无所谓的样子,你让我也不要再为她难过,对我说:“人,大不了就此一死,早死早超生。”我真难消解你这番有悖人性的说词。秀姨的一生,都为了你这个宝贝儿子而耗尽心血,她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即或在你不乖的那些日子里,对你也从无重言,可你却如此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话来,真让我心寒呀,阿力,你好冷,那时,我真恨你来着,监狱把你养出如此的冷血,现在,才知道,那时的你,是将痛失母亲的哀伤,深埋于心,自己默默担承着,为了安慰我,痛惜我过度为秀姨离世而悲痛,才故作出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来,是我错怪了你,阿力,原谅我这个愚笨的妹妹。

在你吸毒期间,我哥哥也为你痛心疾首,坚持陪伴你,力劝你戒毒,在哥哥鼓励监督下,你的确也成功戒掉了,但不久又受那些坏友影响而复吸,最记得,你因为吸毒,许多朋友都离你而去,其中包括那些你曾经爱过或恨过的极度虚荣的女人,这时,浓重孤独的你,只好本然回头与我哥亲近,作为司法人员的哥哥,他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不顾旁人坚决反对,始终如一对待你这个从小相伴的弟弟,将你接到家里,帮助你戒毒,为此,还与嫂子闹得不和,让她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

也就在那年,你三十九岁生日,也是你人生最后一个生日,是与哥哥在中兴路“铁匠火锅”度过的,那天,你破例喝了好多的酒,抽了好多的烟,这对吸毒的人来说,是致命的。醉意中,你对哥哥说道,你今生有得我们这样的兄妹,你死而无憾,你好象在为你离开做着准备,那天,借着酒力,给哥哥留下了许多动情的心里话,特别提到了你在监狱里的那些灰暗烦燥的日子里,最让你感到倍加温暖和怀念的还是我们儿时在一起共度的时光,这时,让哥哥看见了从不流泪的你,眼里已是满噙的泪水。

打这不久,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你终因吸毒过量,在极乐中,悄然离开了我们。让我深感讶异的是,在你毒瘾发作之际,性格豪迈的你,并未妨碍你细腻的长处,你一如平日的讲究,将白天所穿的衣物、皮带,中规中矩悬挂于床前衣帽架上,房间里,除了置放在你身旁那只一次性针管显得极为难看刺眼外,其它一切什物,井然有序,你就这样干净利落地上路了,你在世上除了留下一堆跟不同来历不明的女人所生的非婚或正婚的儿女,还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伤痛,真没想到,你在江湖上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你儿时的伙伴面前,落在了你一生中最为亲近可靠的情感基点上,在亲暖的兄弟情感温润下,结束了你年青的生命,同时,也结束了你人生的痛苦和迷惘。

阿力,我想,如果,如果有来生,你会成其为一位极其优秀的人物,或许,你天才的表演才能和风流倜傥的外貌,会让你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抑或,你智慧的经营之术和豁达大度的为人风格,会让你成为一个世人瞩目的商人,而今,我只能把美好的期望寄托在你如果的来生了,来生的你,一定好好做人,陪伴秀姨左右,做她的好儿子,做我们的好兄弟,做儿女的好父亲。

阿力,你放心吧,我会一如既往怀揣着今生的你,想像着你来生的幸福,直至我西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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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真实的文字,细腻的文笔,
将一个与毒品有染的人物刻画的很到位,
细腻的情感世界里,充满了多少人间真情,
但愿有来生,只是这个愿望难以实现。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细腻的文字,有了许多小说的意境。问好朋友!at:2009年05月26日 早上9:34

娅莎-评论

谢谢文清编辑,致以周中问好,远握!at:2009年06月11日 早上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