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无前五百四十三年秋十月
郑简公的朝廷上
郑简公据床。
一付久病的样子。
(春秋之时,君臣皆席地!国君无病不得踞床。)
上卿子皮、子产、大夫子太叔、子皙、子南、然明、丰卷、裨谌、裨灶等郑国大夫们侍侧。
郑简公:“子产大夫,上卿子皮荐卿参知政事,大夫贤明正直,博学多才,寡人早有所闻,愿卿以郑国社稷为重,治理郑国,寡人幸甚,万民幸甚,寡人愿闻卿之方略。”
子产趋前施礼后说:“我国是个中等国家,介于晋楚两个大国之间,我国在地域人口及国力上,均不及晋楚两国強大,两个大国对我虎视眈眈,晋国要吞并郑国已非一日,楚国侵犯我国又何止一次!这是在外交国策上要慎重对待的,晋楚两国都想扩大他们的土地,力求争霸诸侯,为此,晋国东结齐鲁,南和吴越,助吴攻楚,抚楚之右肋,以图使楚陷于两线作战之被动局面;楚国则西结強秦,东和蔡越,以奏制晋,以越攻吴,意在固其两翼。我们郑国就处在晋楚相争之正面,介于两个大国搅成的旋涡之间,成为两方必争之地,这不是我们的愿望与意志所能决定的,郑国当前之局势,助晋则楚困,助楚则晋拮,郑国在这汤逐鹿之争中,其地位既关键又微妙,为此郑国要想图存,就必须君臣一心,上下同德,革新内政,慎重外交,变法图治,增强国力,收聚民心,君民同利,方可图存,否则,亡郑之日,己不远矣!”
子产的一番讲话,使郑简公连连称道:“上卿所言极是!只是……这内政外交上,可供周旋的余地不多呵。”
“首先是内政,”子产说:“国内政治修明,才是立国之根基,根基之稳固,在民心之向背!夫‘民为邦本,夲固邦宁’。万载不易之铁律也。无民心思乱而国可治者,无民心皆背而国可存者,此非兵革刑罚之可求也,郑国当前要务,在收民之心,使民得其私,民得其便,夫唯民富则国強也!国強则兵锐,势強则民勇,保国即保其家,一日寇至,民视如仇敌,父子相召,兄弟相应,邻里相保,何患寇之不却,敌之不破则!”
被子皮压制住的子皙,夲來攻子产不成,心中之恨巳难消,现在,子皮又荐子产为上卿,出巳之右,愤懑难耐,见子产在朝堂之上,大展雄才,如何忍得下去,出來挑刺说:
“子产大夫,先说说你的革新内政吧,我巳洗耳了!”
子产並不因子皙的跳出而吃惊,也不因其阴沉脸色而动气,平静的讲下去:
“在内政方面,要让城市和乡村分工明确,士农工商各专其业,上下尊卑各有职责,不得互相掣肘;一要改革军赋制度,使九夫为井,五家相保;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以定军斌;二要丈量土地,计算家产,使芦舍田地相互适应,以定税亩;三是选贤任能,卿大夫忠诚节俭的,就听从他亲近他,肆虐奢侈的,就依法惩办!”
裨灶家在郑国世代从事占卜,他打断子产的陈述:
“行先王之道,依祖宗之法,乃治国之大道也,凡先王之制,必依之持之而弗可动也,凡先王之律,必奉之如圭臬,尊之如雷池,不可越也!反之则亡。今诚如产之所言,欲更先王之法制典章,此亡国之论也!何言治国图強?先王行‘助法’,天子亲耕籍田,用以劝课农桑,使民质朴;产漫言国政,以行大事,欲成大事,雄心固然可赞,然而丈量土地,计算家产,重定税斌,此乱先王之别,驱民争利,此乃祸乱郑国!国君,臣以为不可!”
子皙见裨灶首先发难,心中高兴,急不可耐的说:
“乱先王之别者,乃先王之罪人!”
子产从容陈辞:“三代不同制,五代不同法,夏制《禹刑》,啇制《汤刑》,周定《九刑》,世上没有万代不易之成规,以周室而论,周宣王革新政治,在王畿之内废除《助法》,所谓‘不藉千亩’是也。宣王行十一而税一的《彻法》,民得其便,国力大增,以御犬戎,史称‘宣王中兴’,尊为明王。哪家不易先王之道?恰恰相反,正是适时革故鼎新,才有了‘中兴盛世’”!
子皙:“子产大夫,周宣王是天子!我们是什么?我们又算个什么?《诗》说:‘普天之下,莫匪王土,率土之滨,莫匪王臣!’天下之田土人民,皆属于天子,他可以想怎么变就怎么变,想怎么革就怎么革,有诸侯大夫们变革周天子政令典章的么?”
早就磨拳擦掌的丰卷大夫豈甘落后:“臣子追比天子,大逆不道,是何居心?”
子产打量了子皙、子南、丰卷、裨灶等人,又看了看生病踞床的郑简公和子皮上卿,他仍在静听辩论,接着说:
“东有齐国,管仲相齐桓公,革新内政,划全国为三十一乡,工商六乡,使居其肆以成其事。余者二十五乡,是为农乡,各安夲业。货畅其流,地尽其力;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五乡为军;家出一人,五人为伍,伍设伍长;五十人为戎,小戎设司;二百人为卒,卒设连长;双千为旅,设乡良人;五旅为军,国有三军;管仲之举,非尧舜之典,非周公之《浩》,易先王之规而行也!又,管仲废井田,按地之肥脊,定税之轻重;据山海之利,因地制宜,煮盐铸铁,设官开采;兴造农具兵器,铸官钱以调控物价;民得其便,君臣士民,交相利也,民富国強,兵矛尖利,池深城固,桓公行之七年遂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君试看管仲此举,前无古人,无因可循,无故可依,夫王者改革,利国利民,成中兴之主;伯者改革,国富兵強,称霸诸侯。改革政治,易先王之道,济世救国,非一家一姓之利,乃济世之策,势在必行!”
裨灶:“子产大夫,先王行‘助’法,百姓颂之:《诗.小雅.大田》中说:‘雨找公田,遂及我私’百姓唱道:‘老天下雨吧,能下在公田上,也就下在了我的私田里’。百姓从心里拥护井田制的‘助’法。”
子产说:“裨灶大夫,怎不说《诗.齐风.甫田》呢?管仲改革之前,‘维莠骄骄,维莠桀桀’!公田上只见野草,不见禾苗!说明百姓不喜欢井田制的‘助’法!大夫对‘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的诠释有错误,那明明是说:老天爷,先下在公田里,后下在我的私田里吧,我干完公活,好干私活呀……‘助’法之中,明确界定,‘公事毕,敢事私!’井字型的田里,老天下雨,会单单下在中间的一方?这是民众对井田制的讽刺!”
丰卷见裨灶不是子产的对手,他一脸阴冷的威胁说:“子产大夫,我不会忘记你在‘北宫事件’中的勇敢和理智的表现!我只是想提醒大夫,那次事件,考其原因,是先大夫子驷为了‘正封洫’,使得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四族人丧失了部分田土,这四族人联合了尉止、公子婜等党徒,发动了叛乱,他们杀了执政者子驷,杀了令尊大人子国,酿成了‘北宫之乱’,使郑国陷入了多年的动荡。子产大夫执政尹始,根基未固,即欲行变革之大举,这是自取危亡!令尊的被杀,人们记忆犹新,大夫当不会忘记杀父之事吧?今轻率变革,我可为大夫担心哪!”
丰卷拿‘北宫之乱’子产父亲被杀來威吓的做法,使子产感到愤怒,终于,子产压制住这种情绪说:
“更法易制,无可避免的会使一些人失去部分利益,为此更法革新者往往会有杀身毁家之祸……然则,郑国不革新,利益被极少数的人占据着,无上下交相利之环境,无君民共存亡之心态,‘十日煌煌,愿与共亡!’民心散尽,何以为国?即便是无晋楚两国加兵城下,郑国的灭亡,是不需要多久了……国君呵!子皙、然明、丰卷、裨灶各位大夫,我们!听清楚,我们而非子产一家,之与郑国,郑国乃皮也,你我则毛也!皮之不存,毛游焉附?一些人贪得无厌,榨取百姓,早就习以为常,让他稍稍收敛,必不甘心!他们从不去想一想,失去了民心,就失去了依附,失去了屏障,民心散了,民众溃了,他们还向谁榨取?国家可以易主,可以无民么?国家完了,就象这大厦倾倒了,我们都得给砸死、压死!皮都没了,我们这些毛,依附在何处啊!你们不要只贪图眼前的一点小利,看不见长远的大利益,只知疥癣之疾,不晓心腹大患,我决心改革政治,正是为了收民心、固社稷,使我们大家有所依附哇!”
“子产上卿!”子皮发话了:“行善政不要犹豫,人心不可放纵,你说的是对的!”
郑简公见子产说的如此有理有据,如此恳切,拍板说:“我听说:‘道边筑屋,三年不就’,这是因为自已没有主见,尽听信别人的瞎说。听了上卿子产之言,我就不担心了,望子产与子皮二位主政,协力同心,共谋国是。”
“国君!”裨灶拿出了看家的夲领:“国之大事,必上祷于天,占卜后以定吉凶,让上神出來说话才是!”
子产:“夫易之精义在于:疑则卜,不疑何卜!”
裨灶:“不占卜,不按占卜的吉凶去做,趣吉避凶,鬼神是不会保佑的!”
“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子产理直气壮:“神,是聪明正直的!祂要依百姓的願望去行事,岂不闻‘夫民,神之主也!’圣明的君主总是先致力于取得民心,然后才事奉鬼神。‘吉凶由人,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变革弊政,兴利除害,何凶之有?”
子产的这番话使裨灶结舌。
子皙並不甘于失败,又无辞可辩,只好凶横一下:“凡是更改祖宗之法,我就坚决反对!”
子南、丰卷异口同声:“凡是不尊先王教导的,我们决不答应!”
子皮见子皙一伙围攻子产,太不像样,就高声言道:
“庙堂之上,参言政事,当知无不言,但也要言之有据!子产大夫讲的多好哇,多么清楚,他要救郑国,救这个将要倾覆的大厦,让我们有个依附。不会被倾倒的大厦砸死压死!要是再这样下去,祸乱郑国,让百姓活不下去,老百姓就要造反啦!子产大夫把道理说得如此清楚,如此明白,你们为什么就不想一想,听一听呐?晋国楚国想並吞或瓜分郑国,郑国的内乱又不止息,民生倒悬,我们的死期不远啦!巳经临头啦!郑国的当务之急是收取民心,收民心之关键在于革除弊政,舍弃此举,走哪条道都是死路!我力荐子产为上卿,兴利除弊,决心已下,制定新法,即行颁布,若有人乱政,子皮不是吃素的!
”
子皙见上卿子皮光火,只好暂时作罢。
2009.5.24.12:3.写于泉上小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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