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端午节了。二千多年来,一到这日子就想起屈原,一提到屈原就剩下了爱国。只是如今那热闹的龙舟,似乎搅的汨罗不再有一点当年的悲愤。屈原故去后两千年祖国,尽管一样有让更多人随夫子而去却还苟活于世的理由,然而这并不妨碍两千年来的后人,也都像屈原那样,声称自己是绝对的爱国者。
毕竟如果后来的爱国者,都步了夫子的后尘,在每次国难当头之际“殉国”了,那自然的结论似乎就是“爱国的都自杀了,没死的都自愿投降了”。这样一来,也许历史上就不再有战争,多次改朝换代也方便了,五千年的中国史也可重写了。当然,这谬论一点也不能诋毁屈原爱国情操的伟大,甚至远胜于岳武穆、文天祥和袁崇焕们。
然而,还是不禁要问:什么是国?怎样才算爱国?
查辞海知道:“口”为国土,“或”为领土之境界。“或”用于畜牧时代,“口”用于农业时代,。后世合而为一成为“国”。皆表示保护私有财产之义。即有戈守之,有墙围之,私有愈多,保护愈坚。
查与“国”有关的成语很多,如保国安民,尽忠报国,爱国如家,为国捐躯,忧国奉公,国家兴亡,匹夫有则,忧国忧民,安邦定国,安国富民,败国丧家,不管是哪个,都将“国”与“家”与“民”等量齐观,可见“国”的重要性,每个人没有不爱的自由,任何人是非爱不可的。
然而,国的疆界在哪里?私的边境有没有?屈原因与领导政见不合,被国王流放而跳江自尽是为了爱国,孔子为求仕周游列国只要有个国君给他个官位,这国也就值得圣人去爱。岳飞要献身的国,也不过是个被掳走且不少人并不愿让他再回来的皇帝。而吴三桂的献城,对大清朝来说,也应是一种最大公无私最完全彻底的爱国义举!
爱因斯坦因爱国,离开德国加入了美国。索尔仁尼琴当初的叛逃,也变成了如今的另类爱国。高尔基的爱国却让他成了一个高枕无忧的地道的御用文人。至于那个被祖国判刑后逃亡到伦敦的左拉,他是该服从以法国人民名义判他入狱的国家的判决,还是叛逃祖国流落到他乡,去继续发出自由的吼声?
是国就有边界,是私就不能充公。而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候,这国就没了边界,那时候还要国干什么?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时候,每一位国民都没了私产,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当然,这种理想情况,在历史上不曾存在。拿破仑没有实现,希特勒没有完成,成吉思汗也没有达到,他们的后人如今也再没了这样的伟大理想,倒是共[chan*]党人,继承了这个伟业,还一直在为这目标而奋斗。
说到党,又开始犯糊涂。什么是党?党的定义里只有共[chan*]党,可这不过是成千上万形形色色的各种党中的一个,没有太多代表性。倒是党的成语不少:狗党狐朋、结党营私、朋党比周、党同伐异、党恶佑奸、党豺为虐、党邪陷正、阿党比周、篡党夺权、无党无偏、植党营私、以党举官、营私植党、同恶相党、其中还真没一个有褒义。看来要给党一个美好的印象,只有特别去理解这个党是例外的。不过,每次看到随处可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巨大标语,究竟也不知道这是为告诉大众该党与别党的区别,或是为警示自己的成员,还是只为公示自己的决心? 而当看到富起来的部分人的狂妄时,往往也同时想起很生疏了的“按劳分配”、“社会公平”的原则,多少感到有些悲哀。
党和国是什么关系,党和政有什么区别,这类问题就更不清楚了。如今“党啊国”已成蒋介石专用术语,“党政”倒是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国家”。而“朋党”作为贬义词,偶尔不适当的说出来,简直就有诽谤的嫌疑,担心被追捕了。
于是,不敢瞎说,就重复一段《西线无战事》里的故事:
老师鼓励我们投笔从戎。19岁的保罗就一心想当英雄,去英勇奋战、去保卫祖国。然而在真正的战场上,他没有看到国的影子,分辨不清谁是敌人,也没有找到做英雄的豪情,甚至都不清楚为什么出来打仗。他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杀人或被杀。不管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在岁月的流逝里,到最后归于毁灭。
正如田中芳树所说:作为将军,名将和愚将的区别在于,名将杀敌人一百万人,愚将杀自己一百万人,杀人的本质没有变。作为战士,英雄和懦夫的区别,只是杀人的多少的标志而已。后缀一句话:就某个具体的人来说,做一名人肉炸弹的恐怖分子,和成就一个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在本质上也基本相似。不管是在累累白骨的墓地上,还是辉煌庄严的纪念碑前,不要奢谈什么荣誉,幸存者如此悲伤,阵亡者如此窝囊。不管是德国人还是法国人,不管是正义还是邪恶,这里没有精忠报国的豪情,没有为国捐躯的壮烈,没有视死如归的慷慨,充斥的只是一个不那么主流,不那么爱国,不那么站得高看得远的小兵的悲叹而已。战死沙场的被毁灭了,而躲过炮弹的仍然被战争创伤毁灭了。士兵的鲜血,让民族主义的战旗更加鲜艳,累累的白骨,让那指点江山的政客更口若悬河。
保罗面对被自己刺死的法国人说:“你们跟我们一样是穷苦人,你们的母亲跟我们的母亲一样在担惊受怕,我们都同样怕死,也会同样死去,也有同样的痛苦。”面对成群的俄国俘虏他又想:“一道命令使这些默默无言的身影成为我们的敌人;一道命令也可能使他们变成我们的朋友。”当人性从残忍的相互杀戮中凸现出来时,所谓的民族主义就显现出了它的狭隘与浅薄。
在国家发动的战争机器面前,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渺小,所谓生命在此时此刻只是一个为国家服务的“人形动物”而已。所谓的爱国,真的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侵略与自卫这些清晰可见的政治字眼吗?在那些以国的名义发动的战争里,那些用千千万万的人性的尊严与坚韧,生命的卑微与软弱打下来的江山,究竟是谁的国?究竟值得谁去爱?
一战不存在正邪之分,二战就有吗?历史上的战争如此,未来的真正就有吗?不管这里有是多么的额堂皇,对士兵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可悲的为战而死去。而真正杀死他们的不是战壕前的敌人,而是背后狂热的老师,无知的父老,还有伟大的领袖!大炮和刺刀算得了什么,无知与自私,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母亲,只有母亲,还存留一点原始的善良,才能给儿子些许的温馨。
如果说,残酷里还存留一点温情的话,那就是战壕外面的那只美丽的蝴蝶。只是这温情带给我们的,不过是那一声突然的枪响,和那个随着枪声流出来的最后的鲜血。于是,他往前面扑倒下去,躺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脸上没多少痛苦的感觉,有的是一种沉着,差不多是满意的样子。于是,他意识到“我的脸是不是湿了,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卡特站在我的面前,他那巨大的、弯下腰来的影子像祖国一样覆盖在我身上。”于是,那一天整个前线是那么沉寂和宁静,才有了战报上那仅有的一句话:西线无战事。
然而,这些声音是那么微弱,这些形象是那么不闪光。尤其是和那个辉煌的目标、伟大的理想相提并论的时候。在那里“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在那里你可以在一片“在希望的田野上劳动”,在那里没有死去的危险只有成名的诱惑。于是,《地雷战》的小鬼子都变成了蠢驴,《地道战》英雄壮烈的死是那么吸引人,《英雄儿女》告诉我们烈士是多么惊天动地,《集结号》告诉我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的,荣誉高于生命”!归根结底一句话,在国家,正义,光荣,不朽,这些高大的身影下面,微不足道的生命个体,如果不去为了这些而献身,活着是多么苍白无力!那里没有被炸掉腐烂的腿,那里没有三天吃不上一顿饭的肚子,那里没有为一枚纽扣而丢掉的生命,那里也没有一个引诱一个战士丧命的带血的蝴蝶!
两千年前的屈原,作为一个爱国楷模,至今还被纪念,真正永垂不朽了。只是如今水下的他,恐怕也再没了当年特立独行的性格,而只是彻底的“随波逐流”了。
两千年后的今天,更多的爱国者,不管死在江里,还是死在地上,他们多数都没有屈原的幸运,只是默默无闻的流完最后的血,永远的停止呼吸,死去烂掉。他们的死真有什么目的吗?他们的死真有多么光荣吗?他们究竟是怀着一腔的爱国激情甘愿勇敢的赴死,或是在临死的刹那发现了自己不过是装在枪膛里势必要发射出去的一镗炮灰,抑或在瞑目前的瞬间做了一个子孙万代坐稳了奴隶的太平盛世的美梦?
如果你没有死过,恐怕是没法知道真情了。如果你还活着,是不是有必要真的要怀疑一下以前曾那么肯定的答案!
于木鱼宅
2009-5-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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