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你可以帮我画一张吗?许默笙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眼睛被长长的流海深深的盖住了,肩上斜挎的大背包跟她很不相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长的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啊。许默笙笑着拿出已经收拾好的工具。浑浊的黄浦江在他身后间断的咆哮着,江水溅湿了他放在身后的背包。他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画笔,她坐在离他2米远的地方。可是依旧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默笙停下手中的笔,怔怔的看着她,不说话。
我会付你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笑着继续画。
良久,他起身从画夹上把画抽出来递给她。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站起来,你能带我走吗?
【二】
黑夜降临的时候,许默笙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公寓。说是公寓,其实只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是去世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还算有点价值的财产,大三的暑假,他索性就从学校里搬了出来。
你是离家出走吧?许默笙把一杯冰水递到她的面前。
她不说话,只是顺势躺在沙发上,我只是很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我会付你钱的。我也不会逃跑的。闭上眼的时候,他听见她这样说。
整个晚上,许默笙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衣服。
走到客厅,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张折叠的信纸安静的躺在那里,谢谢你的收留。简短的几个字寂寞的横在那里,墙角那张素描静静的竖在那里。而在桌子另一角,几张红色的钞票被风吹起,飞到了他的脚边,第一次觉得那浅浅的红色是那么的刺眼,疼的他连睛都睁不开。
【三】
8月的最后一天,许默笙决定还是搬到学校去住。
大四,是决定命运的一年,很多人都这样说。开不完的招聘会,人山人海的大厅。每个人都忙着联系实习单位。
默笙,实习单位联系好了吗?许默笙放下手中的画笔回头,看见陆晓风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没呢。敷衍地收拾着文件。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陆晓风。
其实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我爸爸给我联系了一家杂志社,我把你的画给杂志社的主编看了,他们很欣赏你的画风……
我不会去的。许默笙打断她的话。他不是不知道陆晓风的意思。只是,这样被人摆布的人生,并不是他想要的。
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陆晓风小声的嘀咕着。
晓风,我很感谢你的好意。说真的,这三年来,要不是你,也许早就饿死街头了。他不是不知道陆晓风对他的感情,可感情不是感激,更不是施舍。
许默笙走出画室,留下陆晓风一个人愣在原地。
【四】
陆晓风走的时候,顾凉秋还是去了车站送她。一起来送行的还有很多人,哭哭闹闹的一行人搞的像是生离死别似的难过。也许,他们并没那么难过。人们只是喜欢这样的送别形式。
默笙,你有什么打算呢?陆晓风问他。
也许会去西藏,也许还在黄浦江边画画。他笑着。
你本不该这样的。陆晓风转身的时候,初升的太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闪闪发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像是回光返照似的,似乎这一别就是永远。
毕业答辩的时候,许默笙得了全系最高的分数。辅导员找到他,问他是否想留校,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毕竟生存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辅导员是个40岁的女人,有着温和的性格,看着许默笙的时候,会有温暖的笑容。她问起他这段日子的情况。她清楚的记得许默笙的优秀,却忘了他的任性和固执。
许默笙汕汕地笑着告诉她,白天他在黄浦江边画画,晚上去酒吧唱歌,拿着微薄的薪水。辅导员的眼暗了下去,问,当初为什么不去找家实习的好单位,依你的才能,绝不至于这样辛苦啊。
我的理想不在那里。许默笙笑着告诉她。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四季沧桑变幻,黄浦江也换过了一季,他始终没再见到她。
很多很多的日子里,他夹着画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只是祈望有个人走过来对他说,哟,可以给我画一张吗?然后领着她的手回家。但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她始终都没再出现过。
【五】
又是一季春暖花开。
许默笙夹着书本从楼梯旋转而下。三年里,许默笙渐渐蜕变成睿智成熟的男人。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及自己的画室。那是一所伫立在黄浦江边的小小的工作室。没有华美的外壳,有的,只有几个好学的学生。许默笙将车停在一旁,抬头望了望户外的画册,仰起头微微的笑了。
画册上的女子,长发飞扬,双手撑在栏杆上,腰间的发带飘散在半空,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嗨!凉秋!伸出去的手拂上画册,眼里溢出的满是柔情。苏青隔着玻璃窗朝他挥了挥手,喂!许默笙,没必要每天都这么煽情吧?
许默笙无奈地朝他耸了耸瘦削的双肩。推开门走了进去。眉头又无端地皱了起来。苏少爷,这就是你报答我的?许默笙铁俊着脸提起歪倒在一旁的画架,踢了踢满地地残渣。
来,来,来,你帮我看看。苍树那老小子总说不成器。推着许默笙就往角落走去。拔开颜料盒和成堆的纸屑。
怎么样?苏青看着目瞪口呆的许默笙,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凉秋。凉秋。许默笙的手颤抖的拂上前。嘴里咿咿。
你怎么知道她叫凉秋呀?我跟你讲啊,这丫头美着呢。苏青自豪的挽起衣袖。解开环在胸前的围布。整理起衣服来。看了看表,糟了,时间来不及了。要是又迟到,真不知道那丫头又会使出什么新玩意呢?这样一想,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秒杀他的情形,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许默笙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你今天有约会?
你怎么知道?苏青别过头看着他。
瞧你别扭的像个大姑娘。手指了指他上下。讪笑。
还不是顾凉秋那丫头。今天她生日,晚了,晚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心急火燎地抱起画就往外冲。
许默笙的话还没说完,早就没了他的影子。火大的男人!许默笙松了松手指。包起画向外跑去。
【六】
昏暗的角落里,秀丽的女子不停地探出头眺望。焦急地望着表,嘴里数着数。苏青,看我怎么收拾你?
旋转门“叮——”的一声扭开,苏青奔了过来,将画放在一边,拿起水杯就是豪饮。顾凉秋看着他,饿鬼投胎啊?撑死你!手还不停地拍打着他。
丫头,我好歹也是你一哥呀。你可不能这么对我。哥我还没给你找着一嫂子呢。
哼。顾凉秋不理她,头偏向一旁。却在看到大门外时愣住。苏青的眼镜跟着飘忽过去。逮看清楚那人后,朝着他挥了挥手,许默笙!
许默笙伸出手递给他,真是麻烦。转身就走。眼角瞥了瞥一旁的顾凉秋。
哎呀,哥们,真是帮了大忙呀。打开,原来,走的太匆忙,画被拿错了,还好,还好,不然,顾凉秋那丫头肯定要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环视顾凉秋。喂,喂。都走了。还看!诚然,许默笙是俊朗的,吸引人的。可是。他又想起挂在室外的那张画册。
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不能碰的。苏青的语气头一次如此严肃。手还下意思地握紧了顾凉秋的手。可那手,却为何如此冰凉。
【七】
花海,花海。遍地的鸢尾。
花海的中央,俊秀的男子,席地躺在那里,周围架着雪白的画架。泛白的衣领竖起。回眸,那笑,倾城,一点也不假。凉秋,凉秋。
顾凉秋惊地坐起来。梦,又是梦。床头的笔记本还泛着幽幽的蓝光。点开。手指触上,一行行的字就跳了出来:哥,我好像见到他了。可是,他不认识我了。那样陌生的眼神,仿佛要把我整个人撕碎。指尖颤抖起来,气馁地歪在一旁。手拂上眼睑。
【八】
许默笙刚一回到家,苏青地电话就跟了过来。许默笙,我们谈谈。许默笙嗯了一声。复又出去驱车向画室的方向驶去。有微弱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许默笙。还没等许默笙伸出手,画室的门就被苏青拉开了。许默笙的眉又有规律的皱了皱。捂着鼻,苏青,你喝酒了?扶着他就往沙发去。被苏青甩开了。
你怎么了?许默笙松了松衣领。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空气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医院。苏青不理他,却兀自地讲起故事来。苍树像发了疯一样捶打着医院地白墙。许默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你一定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却是非常清楚呢。知道为什么决定要跟你一起画画吗?为了那个,对,就是那个。抬起手指了指户外地画册。
凉秋。对,就是凉秋,顾凉秋。我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跟你提她。你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我就知道了。你是真的不想认她,还是你真的忘了她呢?凉秋难过,我却在窃喜。我以为我有机会。可是,你知道吗?知道刚刚凉秋跟我说什么吗?凭什么?我守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她还是看不到我?你离开她那么多年,为什么她就偏偏只记着一个许默笙。许默笙就是一个懦夫!苏青抓起酒瓶就是猛摔。
许默笙不语。他用手撑着头。那张画。他又想起那个黄浦江边的女子,那个高级餐厅理嬉笑怒骂的女子。是了,是同一个人吧。汕汕地笑了笑。冤孽!真是冤孽!他拿起钥匙走出门。
【九】
顾凉秋发疯一样地捶打着苏青,你说,你说,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泪水爬上她地脸。她不要这样的结局,不要,永远不要。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是活在她永远也触不到的边缘也好。从三年前她在黄浦江边找到他的时候,她就这么决定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苏青要打破这种平衡?她泫然而泣。滑倒在地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立刻浸满她的全身。
凉秋,凉秋,你听我说。苏青慌乱的扶起她。手却一次又一次地软弱地滑了下去。背叛可以被原谅,同情可以被包容,却单单感情,是不行的吗?
顾凉秋卖了房子,唯一带着的,除了那卷画册。什么都没带。默笙,你曾告诉我,你会带我回家。那些你没来得及走的路,我带你一起走。
【尾声】
现在是2009年的5月。繁花似锦。
我是凉秋。
有很多梦想的顾凉秋。
苏城的天空很蓝,我坐在遍地鸢尾的山脚下,等着他。等着那个回眸就会奔向我的男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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