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段韵秋。】
我是韵秋。
姐姐是洛桑.
我们都姓段,住在城北最大的屋子里。
我的出生比洛桑晚了半栈茶的时间。可偏偏就是半栈茶的时间,没有多也没有少。因为半栈茶,娘亲死了,因为半栈茶的时间,员外爹不喜欢我,他一直以为是我克死了娘亲,他以为没有我,娘亲现在一定还是笑魇如花的在他的肩头绽放,只是他忘了,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给了我克死娘亲的一个唯一的机会。
员外爹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洛桑,包括娘亲的。他给洛桑请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以及琴师,所以,洛桑能出口成章,双手能抚出很多动听的曲子。他渐渐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叫韵秋的女儿,她有着跟洛桑一样的容颜。
其实我是有些恨洛桑的,我想。偌大的院子里,每个人都喜欢她。上到管家乳娘,下到更夫以及轿夫。他们亲热的唤她,洛桑小姐。
但是却唤我,二小姐,我看见他们深深弯下去的脊背走开。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可是有什么关系?主子终究是主子。
员外爹又给洛桑请了一个琴师,可偏偏,竟是城南张家的大公子。那日,风扬起他的裙角,他双手合十在胸前,唤我,是洛桑小姐吗?我的眼就生生的眯了起来,我笑,公子,我是韵秋。转身就走,却又回头,洛桑是我姐姐,公子有事吗?
小生是段员外新聘请的琴师。他鞠了躬。二小姐可以带我去见洛桑小姐吗?我还是笑,却也只是笑。二小姐……吗?可为什么,心还是满了半拍呢。
洛桑住在西厢,沿途要绕过一座又一座凉亭。走到清雅亭的时候,他却停住了,拿下背在身后的琴,自顾的抚了起来。却甚是动听。然后洛桑就出现了。他走上前唤,洛桑小姐。却并没鞠躬。洛桑却深深的行了个礼,满眼含笑,她的嗓音温软如玉,她唤他,大公子。
终是还是慢了半栈茶的时间,我之于洛桑。
张大公子住下来后,我便夜夜都可以听到琴萧合奏的声音,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那样的琴瑟和谐。
【我是段洛桑。】
我是洛桑。
妹妹是韵秋。
我们都姓段,住在城北最大的屋子里。
员外爹是我见过这世上最痴情的男子。每月的十五,他必然要带上我去山上的梦觉寺住上一晚,他柔和地握着我的手唤我清和,我就知道员外爹又想起娘亲了。
苏清和,是娘亲的名字。乳娘每每抚摩着我的青丝的时候都会说,清和小姐呀,那真是个绝色的女子。然后愁容就会爬上她的额头。在员外爹书房的暗阁里,我是见过娘亲的画像的。只是一张画像,并不能代替我所有的哀愁。毕竟,陪伴我这么多年的,是乳娘,那个员外爹总是不待见的满脸愁容的女子。
韵秋,我的妹妹,那个跟我有着相同容颜的妹妹。她的神情总是淡漠。每每我想亲近她的时候,她总是有理由避开。员外爹的解释是,洛桑,你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他说这话时,总是不怒而威。眼神总是挑过韵秋直射入乳娘的眼里。他给我请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以及最好的琴师。而韵秋,终日只是默默然地赏花,饮茶。
其实,我是有些羡慕韵秋的。少时年华里,她有足够的时间舞花弄影,而我,就像被锁在金丝笼里的孔雀。年华易逝,韶华难奈。
又是一年元月时。随行的,终还是只有我与员外爹。那夜的明月,格外的灼人。员外爹拂了我的发,洛桑,明日,请个好的琴师吧。那笑,有宠溺,有不舍,还有期望。
我温顺地答,好的,爹爹。望着大宅的方向,我突然想起了韵秋,然而闪现在我脑门的,竟是韵秋那双哀怨的眉眼。我知道员外爹并非不喜欢韵秋,同是血脉相连的骨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员外爹怕只是难过,怕面对她,更怕忆起那个他卯足了生命却终未留住的女子,那个我唤做娘亲的秀丽女子。
【洛桑,这世上本没有公允一说,你不肯应允的,却是我终其一生都求不得的。】
华灯初上,月上柳稍头。我提了花灯,在小河里畅游。远处,人流如织。小舟靠了岸,夜娘扶了我上岸。便有人过来拍了我的肩,回头,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面如冠玉。依稀中,像及了那个人。我浅露轻笑,公子,有事吗?他从身后拿出花灯,孤单影支,不如前往? 我欣然应允。小桥流水人家。竟别是一番滋味。那个夜晚,怕是我此生笑容最是灿烂的时刻。临别之时,他摘下腰间的玉牌递予我,终有一日,我会去寻你的,韵秋。他又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消失在人流里。
韵秋……韵秋……。我的心里满是欢喜。是的,这世上,只有他是懂我的。终其一生,我也是要等着他的。
我终于等来了,却没料中这结局。他果然是寻来了,可他要寻的那个人,竟不是我,竟是洛桑。他握着洛桑的手,眉眼含笑,在她身旁轻声耳语,我说过的,我会来寻你的。洛桑的脸便是红了半边。我的欢喜终是落了空。案上凉透了的茶水,裹了我的心。
再三日,他便遣了媒娘来。三书六礼,样样齐全。只等着洛桑点头允可。不用想,这样好的良缘,任是谁都会允可的。我只是没想到,温顺的洛桑,柔弱的洛桑,竟会反抗。她拉着员外爹的袖子,爹爹,这桩婚事,女儿是万万不能应允的。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员外爹书房暗阁里娘亲的那幅画像。也是这样的眼神,坚定,执着。美而不娇。我苦笑,半栈茶,半栈茶。
夜里,洛桑找到我,神色有些落魄。我甩掉她的手。洛桑,这世上哪有公允一说?你不肯应允的,是我,还是你?
【韵秋,我欢喜不欢喜又有什么打紧,纵是遁入修罗,我也是甘愿的。】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怕是真会应允了员外爹的那桩婚事。可是,遇上就是遇上了。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是无怨无悔的。平生第一次,我与爹爹有了争执,而韵秋,仍然是淡漠地品茗。但她忘了,我们是一母双胞的姐妹,她的心思我怎会不知?世人只知我们容颜相符,却不知道,心思共通才是我们的相通。
夜里,我在凉亭找到兀自抚琴的张大公子,我唤他,公子。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洛桑竟客气了?公子公子地唤未免太过生分。
公子是身份,是尊称。不能乱了才好。我靠近,是的,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身份?尊称?他一跃而前握住我的手,眼里竟是愤懑。他若知道真相,还会如此吗?
公子请自重。我甩开他的钳制。婚事就此作罢吧!此生,若不是他,我谁也不会应允的。何况,公子要寻的人,从来就不是洛桑啊?公子何苦如此呢?洛桑从小,都是在这大院之中,未出院门半步,更别说与公子有什么潭孟之约了。情非我愿,哪有倾心之说呢?更别说什么相伴了。洛桑心有所属。公子大好年华,大不可浪费在洛桑身上。不利,更不可。以公子的才华公子的知智,不会不知道。那与约之人。只怕是不肯承认罢了。韵秋,韵秋。是还不是?
韵秋,终是过去了。错过就是错过了。我又岂会不知她就是那日之人?可是,如今,我的整个身心全给了你,你要我怎么又给他人?我又拿什么给他人呢?终是死去的了。这一生没了你,你教我又如何假借他人?
韵秋的疼爱就那么多。她等你的这些年华,你可知她是如何度过的?别说我对你无意,纵是有情又当如何?这一生,我都是要护着韵秋的,你是懂还是不懂?终其一生,我也是不会应允你的。你的情你的爱你的心该是要完完整整的交允韵秋的,她才是你此生的良配。
若这是你期望的,我允了便是。但,洛桑,你没有权利更没义务主宰我的心。终其一生,我的心都在那里的,你知道的。
【洛桑,你还是不明白,我要的,我从来要的,不只是一个他。】
又三日,锣鼓震天,身着嫁衣的,换成了我,而洛桑,只是静静地给我整理罗裙。钗头凤,格外地刺眼。她挽着我的手替我盖上华美的盖头,韵秋,这一生,你随了他,我纵是堕入修罗,也是甘愿的。你要的,我都给你。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我猛地掀开盖头,洛桑,洛桑。我一声声地唤她。她紧紧地裹紧我,韵秋,韵秋,爹爹,爹爹他就是到死都是疼你的。这些年,他不肯面对的,恐怕只是娘亲罢了。所以,别再恨他了。他也只是个可怜之人。我怔了怔,原来她都知道,那个只会抚琴吟诗的洛桑,什么时候长成如此玲珑的人了?半栈茶,半栈茶,是了,娘亲,娘亲,你看,你终还是偏袒了她。我荧荧笑着。
成亲三载,我也渐渐软化成性情温顺的娘子。是我夫婿的娘子。只是,我再也没见到洛桑。又是一年清明时,终于见到归家的乳娘,乳娘叹惋地抚弄着寅初,寅初是不久前夫君带回来的孩子,很是乖巧。
韵秋,那些来不及告诉你的,你该知道了。乳娘依旧紧紧地抱着寅初。
窗外柳叶飞红。三载又三载。寅初也蜕变成冠玉般的少年。依旧喜欢舞文弄墨。依稀又回到那年的初春。洛桑耷拉着绯红的脸,韵秋,你说,有没有那么一日,我的孩儿也会喜欢舞文弄墨?那一定是个美的不成样子的少爷。像我,像你,更像爹爹与娘亲。我不屑一顾地看她。
娘亲。寅初的手拂上我的眉眼,娘亲,明日,明日,我们去看爹爹可好?
好。我应允地握住他的手,洛桑,你看,他果真与你说的一样呢,。可是,洛桑,我想要的,从来要的,不只是一个他呀!
-全文完-
▷ 进入安小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