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的螺河,霞光似血。
天边云朵被渲染得五彩斑斓,成群结对的倦鸟飞回墨绿矇眬的山林,微风开始夹带炊烟味阵阵吹来,一切都显得宁静自然。西池秀树中佐站在据点炮楼顶端,解开了军服上的铜扣子,眯缝着眼睛饶有兴趣地遥望远方,陶醉于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意境里,从容与自信笼罩了全身。
龟本少佐带着三百人的队伍出发已经多时,这个时辰应该是到达伏击地点了。此次计划在任何情况下,皇军都能处于不败之地,即便不能全歼土匪,也可以消灭其中大部分。想像着土匪在皇军追击下仓皇逃窜的情景,西池很有些踌躇满志,忽然觉得往日极不起眼的山水田庄也变得很可爱,瞬间意识到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将会从螺河开始。
“报告!”身后传来电报员的报告声。
“情况如何?”他头也没回地咕嘟一句。
“部队在乱石滩集结完毕,龟本少佐按照阁下旨意,安排好人马各就各位张网以待。”
“哟西!命令龟本耐心监视动静,待两股土匪会合后立即采取军事行动。”
“哈依!”电报员转身离去,命令通过电波很快传向了乱石滩。
夜幕下的乱石滩,月色如银。
清风刮得茅草叶子哗哗作响,蛐蛐躲在石缝里嘟噜嘟噜叫个不停,隐蔽于此的鬼子纹丝不动的样子像一堆乱石头,只有枪刺和钢盔偶尔在月光下闪烁出一道道寒光。
按照西池的思路布局,龟本将主要兵力埋伏在杂木林,便于迅速封锁控制盘蛇谷,并能灵活机动出击迂回;一小部分兵力埋伏在三江河南岸,负责临机进行策应;乱石滩上设一小队守卫部队和十几个潜伏哨,土匪一旦在乱石滩会合,守卫部队用火力箝制对方,杂木林中的伏兵听到枪声迂回包围。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移动,身子被冰凉坚硬的石头硌得麻木,野山蚊肆意叮咬更是奇痒难忍,鬼子们倒能沉住气耐心等待。盘蛇谷方向终于悄悄摸出一小队人影,在乱石间灵巧地向前运动,黑夜和乱石仿佛根本不是障碍,不一会儿,就走到鬼子隐身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原地休息起来。有的蹲着擦枪,有的躺下聊天,有的划火抽旱烟,火苗像萤火虫的屁股一闪一闪地亮,他们毫无察觉头上正悬着一把利剑马上就要劈下来了。又过有一阵子,滩边深草内响起几声蛤蟆叫,这里回应后那边就钻出一伙人疾走过来,两下会合准备起步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躲藏大石后的龟本看得真切,狠劲一挥亮闪闪的军刀,上下齿间蹦出个“打!”字,步枪、机枪子弹刮风般扫射过去。陆招金叫声不好,狂吼一声:“全体闪开卧倒……”为时已晚,猝不及防的土匪队伍,顿时像砍下的高粱倒了一大片。他操起一支自动步枪呈扇面扫过去,陆响指挥两个机枪手压住鬼子火力,弟兄们迅速滚到乱石间,娴熟地依托掩蔽物还击,枪战旋即成对峙状态。
陆招金嫌步枪不够劲,跳到机枪手旁边,叫着:“把机枪换来使使!”他接过机枪红涨着脸,咬牙切齿向敌人射击。机枪不住地在手里叫嚣,在黑暗中喷出一条条光柱,对面的机枪被打哑,七八名鬼子中弹倒地。
龟本红了眼,凭经验判断土匪人数不多,命令皇协军在前鬼子押后狂吼乱叫地发起冲击。皇协队员们提心吊胆猫着腰没走几步,一个手榴弹从半空飞来,轰隆声响炸死了三四个人,他们看不是路,发声喊往回就跑。押后的鬼子见皇协军潮水般退下来,就架起机枪开枪拦阻,皇协队员们又硬起头皮匍匐着慢慢往前移动。
陆招金只管操机枪打退敌人的进攻,一个弟兄气喘吁吁爬到他的身边说:“陆爷,退路被封死了,后面上来小鬼子包围了咱们……”才停住手,侧耳细听东南面枪声大作,分明是另两路伏兵也在向这边来。他环顾左右,残存的二十个弟兄大多带了伤,子弹已经所剩无几,手榴弹也不知什么时候扔光了。
大家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都握紧了武器。陆招金对着面前一张张剽悍的脸,扯开了他粗暴暴的大嗓门:“弟兄们,咱们打娘肚子出来都是中国人!他日本龟孙来占中国的地方,杀咱中国人,我陆招金操他姥姥的就不答应!这一仗没有两条路走,弟兄们说该咋办?”
二十条同样粗暴暴的嗓子一起回答:“跟鬼子拼命,搞翻一个是一个,杀死两个是一双!”
陆爷激动地看了众人一眼,命令道:“上好刺刀,跟我向前冲,向小鬼子讨命!”
他端起机枪跳起奋勇当先,一路横扫,众弟兄呐喊着随后紧跟,进行了一次悲壮的攻击。
玩命式的冲锋,惊得皇协军傻呼呼张大嘴,愣在原地迈不开双腿。
鬼子兵停下步子,齐刷刷举起手中枪,屏气凝神瞄准着目标。
一排枪声响过,土匪纷纷倒下。顷刻,整个阵地没有了枪声、没有了爆炸、没有了怒吼……
押阵的日本军官,长长透出一口气。
猛然间,前方倒下的死人堆里,有七八个遍体硝烟的身影,倔强地爬了起来,面向仇敌挺枪巍然屹立!他们是陆招金、陆响、梁天柱、喜来宝、小六子等几个硬汉。
日本军官一愣,随即看清只有势单力孤的七八个人,马上又露出了狞笑,挥舞军刀下令:“全体列队前进!”几十名鬼子兵端平上刺刀的枪,迈起整齐有序的脚步,朝这七八个身影步步逼近。
就在这危急时候,突然,滩边茅草丛里像刮起一阵狂风,军号声、呐喊声、射击声骤然划破黑夜,紧接着从天而降杀出一大群人马,猛虎下山之势向日军扑去!子弹射穿了操军刀的日本军官脑袋,鬼子登时阵脚大乱,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双方犬牙交错陷入血肉相搏。
乱石滩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使督战的龟本惊恐万状,他的身边,肖二楞和好几个随从也掩饰不住恐惧神色。一个带伤的皇协军排长踉踉跄跄跑了过来:“少佐……肖队长!土匪援军杀到,任务完不成了,我们撤退……撤退吧!”
“八嘎!”龟本抬手就是一枪,那个排长捂住头倒下。鲜血,顺着他的指缝隙流出来,肖二楞看在眼里,表情复杂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战场上日军士兵不断减少,队伍渐渐支持不住,向导牛贵见大势已去,乘乱临阵逃脱了。龟本狠狠甩掉军帽,抽出军刀对左右随从官下令:“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为天皇陛下献身的时候到了,不怕死的,都跟我冲!”言毕打头准备冲出,这时,背后枪响了,他和几个随从中弹扑倒在地。龟本临死艰难地转过头,想看清暗算自己的人是谁,举起手无力地指了指,就颓然垂下头呜呼哀哉……
后面十个皇协军队员缓缓放低枪,肖二楞提着张开机头的匣子枪,冷酷地吹吹枪口,上前踢了几脚龟本的尸体,骂道:“该死的龟孙,把咱兄弟不当人待,这就是你的下场!”然后挥挥手,一伙兄弟摸着安全地方,逃离血腥的乱石滩,从此不知所踪。
停战后的战士们,欢呼雀跃。
七八个疲惫不堪衣粘血迹的汉子,不同程度都挂了彩。喘息着、相互扶持着,艰难地行走在这支穿灰布军装的人群中。一个披挂匣子枪的毛头小伙,用日本军刀顶起鬼子的头盔,欢呼着胜利打他们身边经过,被陆招金拉住了:“兄弟!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啥子兵吗?”
毛头小伙直白地回答:“打鬼子汉奸的兵呗!”
“国军?”
“不是。”
“不是国军?你是土匪?”
“也不是,不过国军称呼我们有一个匪字。”
陆爷豁然开朗过来,几十年走南闯北见过和听过的事情太多,国共两党对立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谁不知道政府叫共[chan*]党为共匪,甚至“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地想斩尽杀绝。但老百姓知根知底,共[chan*]党打土豪分田地才是真正为人民大众谋幸福、为国家民族求解放的观音活菩萨啊!陆爷心里一激动,就想认识下部队长官,毛头小伙爽快地引他们见到了指挥清扫战场的黑脸团长邢永胜、白面政委方悦。
七八个土匪呼啦一下,全部单膝跪倒,陆招金抱拳过顶:“多亏长官搭救,陆某在此谢谢啦!”
邢团长急忙扶起:“快快请起,八路军不兴这个,都是一家人谢啥子嘛?还是握手吧!”
陆招金有些不习惯握手,他感到对方的手大而有力。
邢团长:“陆兄打鬼子名不虚传,有军人之勇男人之气!”
陆招金:“甭夸,小土匪而已,不是邢兄及时赶到,这颗脑袋小日本剁下做了夜壶。”
邢团长:“你打前我打后,有缘哪!啥土匪水匪?打鬼子的就是英雄好汉,俺黑大个佩服!”
两人义气相投,兄弟般地推心置腹。陆招金得知八路军这个团从东北开过来的,恰巧途经此处听到枪声异常激烈,探明情况后毅然加入战斗。邢永胜自责没能及早赶到,要再早点的话,猫儿山狠击队也许伤亡会更小些。
到该分手的时候,陆爷抱双拳在胸前顿了顿说,兄弟后会有期。
邢团长也抱双手在胸,说青山作证,相逢一定有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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