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
烽火连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
隔秋水,望八荒,浮生一寐多惆怅。
梧桐翠,竹影深,重楼之中待凤凰。
一
公元三百八十四年十月,,长安城郊。
十月的朔风吹着城外的荒草,伴着呜呜的风声,长安城外一片萧索和落寞。三月的莺啼草长,五月的桃花蜂蝶,七月的柳絮飞扬,一切的美好都随着十月的朔风销声匿迹,在这风中,渗透着浓浓的凄凉和无奈。阴沉沉的天幕落了下来,风仍旧肆无忌惮的吹着,长安城内一片沉静,往日的繁华似也被埋没。长安城外,在一处山坳则密密麻麻的支着一片军帐,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的恐怖和诡异。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向军帐方向急驰而来,马上二人身着甲胄,在一丈之外翻身下马,二人定了定心神,稳步进帐。只见帐中两旁将士寂静如无,将帅大案中一人正在专心的看着地形图,浑不知二人的到来。那人身着一件银白色素衣,披着白色狐裘斗篷,在微暗的光中,肌肤胜雪,双目似漆,宛若天人。此人便是前燕王子,此次统帅慕容冲。二人一见主帅顿觉眼前一亮,不禁在心里赞了个好,心想主帅被人誉为“五胡十六国第一人”果然是名不虚传。二人立刻收回心神,轻咳一声,向慕容冲行跪拜之礼然后说道:“报主帅,我二人查近日来符坚并无异动,长安城内也并无调兵谴将的迹象”“恩,知道了。”慕容冲仍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地形图,丝毫没有看二人一眼,过了片刻,二人看主帅并无下文,颇觉尴尬,其中一人缓缓的说:“主帅,现已近十月末,我军已驻守长安郊外近一月有余,符坚等仍无异动,眼看入冬,我们还要等下去么?”“恩,你们急什么,他符坚现在已是笼中之鸟,翁中之鳖,他撑不了多久,到了该攻城的时候,本帅自然会说,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你们二人此次任务完成的很好,退下吧。”只见 慕容冲望着地图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二人相视一笑,心想主帅近年来披荆斩棘,打了不少胜仗,自有妙计。便退到一边不在言语。过了许久,一名小兵在帐外喊道:“报——”拉开帐幕走了进来。慕容冲道:“何事?”
“报主帅,符坚差人送来一样东西,来使说定让主帅亲启。”
“哦?一样东西?什么呢?”慕容冲心里说道。
“拿上来。”
“是。”
一个精美的锦盒被捧了上来,慕容冲心想:“符坚不知道又要玩什么花样,还让本帅亲启,符坚啊符坚,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玩偶么?”慕容冲忿忿的冷哼一声。
“来,你把它打开。”
“是。”
“报主帅,是一件锦袍。”
“锦袍?”慕容冲一楞,走近一看,果然是一件锦袍。在微弱的光下,泛着一层冷冷的光芒,显的那样的华美而凄艳。慕容冲怔怔的望着,突然大吼一声:“这是符坚的锦袍,他想让我放我他吗,告诉他,休想!”慕容冲一改往日的沉着冷静,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冲出了大帐。帐里的各位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帅和符坚之间是永远也化不开的仇恨。
慕容冲在长安城外狂奔,他喊着,叫着,任十月的朔风吹干眼边喷涌不止的泪。十二年的辛酸,十二年的苦痛,十二年的恨,一幕幕,一场场的在眼前浮现,宛若昨日。
十二年前的慕容冲十二岁。那是他是大燕国地位尊贵的王子,中山王,小小年纪便是大司马,一朝权臣。也同所有孩子一样,他是父皇,母后的“凤凰儿”。他的路本该是一片光明,他本该是一只翱翔于天的凤凰,可一切都让符坚给毁了。毁了他的国,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梦。从此,西风纵,容颜动,一曲离殇情痛。他的俊美却成了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根源,宁愿不要。慕容冲扑到枯黄的草地上痛哭,可这十二年的屈辱又怎能流尽。他记得他和姐姐清河公主进的前秦皇宫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和姐姐眼中的痛,就是他!符坚!那个毁了一切的男人。那个在以后给了他所谓的他人无法可比的恩宠的男人。无数次的发誓,无数次的祈祷:不杀符坚,我慕容冲枉自为人!符坚的爱带给他的只有恨 。是的,他成了他的娈童,独一无二。他承欢君前,他强颜欢笑,他沉默,他顺从,麻木的顺从,他只有等,等待一个机会,复仇的机会。他从不去正视那个王,他从不会让他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里有的只是仇恨,冷酷和报复。符坚,是他一辈子的伤,让他的生命永远的成了一个烟花烫。十月的长安,草木萧瑟,飞雪凄凄,十月的劲风里夹杂着悲痛的呜咽,在长安城外久久不散……
二
公元三百八十五年五月,长安城下.
“诸位将士,今天是我军攻打长安城的日子。我们的身上流着鲜卑祖先的血液,鲜卑的祖先们在看着我们!十二年前,符坚占据了我们的屋舍,牛羊。期辱我们的族人,占有了我们的大燕,毁坏了我们的宗庙。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今天,我们鲜卑族人要一雪前耻,为我们的妻儿,为我们的君王,为我们的大燕报仇雪恨!”
慕容冲不着甲胄,一袭素衣,率众人向长安城内冲杀,交杂着仇恨,屈辱,愤怒,长安这座城市带给他太多的血和泪,顷刻,血染透了衣衫,早以分不清这是谁的血。慕容冲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他只是像疯子一样的杀!杀!杀!猛的,他抬起头向城上望去,啊!是他!符坚!十二年了,他老了,怎能不老呢?他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江山被这个曾经的娈童毁掉,死,对他来说远比这轻松。慕容冲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经意的笑。望着他,慕容冲觉得终于和符坚平等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符坚满身血污,站在城头,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扬,仿佛象是一面旗帜。夕阳如血,似梦似幻。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长安的城墙上,照着鲜血纷飞的人们。慕容冲的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色彩,绚烂,辉煌,残酷。赢了,终究是赢了,慕容冲一马当先飞奔进了长安城,他要报复!他要用一城人的性命去报复,去恨!是的,屠城!他要让符坚亲眼看着自己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想到符坚那种通彻心扉而有无可奈何的表情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一如当年,只不过换了角色。
慕容冲飞奔到了皇宫,发了疯似的找符坚,可早以人去楼空,慕容冲咬牙切齿的仰天长啸:符坚,我一定要找到你!
慕容冲得知符坚的死以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什么?符坚死了?!”顿时,慕容冲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仿佛飘荡在宇宙中,空荡荡的,想抓住点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他拼命的挣扎,可是愈挣扎,陷的愈深。那是种令人窒息至死的感觉。
“死了?死了,死了……”慕容冲喃喃自语。过了许久,慕容冲才缓缓的问:“是谁….杀了…符坚?”
“回主帅,是姚苌。逼符坚自缢新平佛寺。”
“哦,姚苌吗?姚苌…姚苌!好大的胆子,连你也配杀符坚吗?符坚是我的,是我慕容冲的!”“来人,告诉将军,派人把姚苌给我杀了!”
慕容冲一下子摊倒在地。喃喃的说到:“完了,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三
公元三百八十五年,阿房宫。
慕容冲即位,建西燕。改元更始。
回到了阿房宫,慕容冲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夜间苍老了许多。慕容冲怔怔的望着琉璃的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世界似乎一下子都空虚了,十几年的仇恨就这样完了吗?仅仅是个死?似乎不甘,却又似乎很满足。我现在是皇帝了,父皇,母后,我给你们报仇了,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呢?没有了仇恨,我还剩下什么?为什么我不死去,要独自来忍受这无尽的苦楚,符坚啊,我现在才明白你的死原是最好的解脱,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死!我累了,管不了许多了。这个天下我要来干什么呢?这世上有多少人向往这把龙椅啊,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要!天下,哈哈,天下是什么呢?我慕容冲只要打倒符坚就够了,我是成功的,毕竟符坚先我而死,我让他知道了我才是真正的王,一只真正的凤凰。要天下做什么?复国又怎样?当西燕的皇帝又如何呢?统一天下吗?统一了又怎样呢?符坚死了,这就足够了,我现在在符坚曾经称王的土地上称王了,长安,我现在是你的统治者了。长安,就是我慕容冲的江山,就是我慕容冲的天下。哈哈……
浮生几度秋凉,都换一时残梦。最是那长夜,刀光剑影,惊醒半阕残生。自从符坚死了,慕容冲每晚都会做梦。梦见父皇,母后在他的耳边低唤着凤凰儿,梦见姐姐清河,拉着他的手,在草地上奔跑,累了,便倚着山石而眠,淡淡的草香。梦见那个曾经的自己,倾国倾城的貌,满腹的才华。一身素衣,驰骋于疆场,斩下了无数的头颅。是的,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美男子,而是一名勇士。但他梦的最多的还是符坚,那个让他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子。符坚时而冲着他微笑,飘渺而模糊。符坚伸出手来拉他,他只是躲,却似乎总是躲不过那双手。时而面目狰狞,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狠狠的看着他,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正视对方了。可这眼神,即使在梦里,也让慕容冲冷汗直流。他只有低着头,沉默着,一如当初初见时。他梦到全长安城的前秦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伸着无数的血淋淋的手,向他要着自己本不该亡的命。无数的鬼魅缠着他,黑暗令他窒息。他只是躲,只是藏,却似乎永远也逃不掉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那一张张满是鲜血的脸,和那一具具残损的尸身。猛的,他看到父皇,母后,姐姐清河,符坚所有的人都向他走来,一步步,走进心里。
一梦醒来,慕容冲往往全身是汗,内心许久难平。有时,他问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仇恨对于他来说是对还是错,他是一个活在仇恨当中的人,没有了仇恨他还剩下什么呢?自己真的赢了?为什么符坚死了,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沉重呢?啊,好像回家啊,到如今,又有谁肯叫我一声“凤凰儿”呢?凤凰浴火重生,那重生以后呢?
“凤凰儿,凤凰儿,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远行不如归啊……
记:公元三百八十六年,即更始二年,因冲贪长安安逸,畏其叔慕容垂之强,不敢东回鲜卑故地,军心思变,为左将军韩延所杀,谥“威皇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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