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听到最多的是二胡。有时有流浪的艺人从门外走过，站在花木间，那些柔和哀婉的乐曲在心间缭绕时，会让眼泪在风里温暖的落下。还有在远久的黄昏里，夜凉如水的时候。远远的旧戏台下，燥动的人群后，听夹在那些热闹烦琐的锣钹唢呐里的二胡曲，如水一样悄悄浮起，那一刻会宁静如风。　

而埙。对于远离西安的江南小镇上的我，则太远太远了。

第一次听到它时，我陌生的一无所知。但却并不阻碍让我一下子在它忧伤的声音里化解了我所有的想象。那种真正如风吹过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苍凉幽远的大地之音，绝美神秘。甚至让我忘了二胡。

最初听它是在电视上。画面中，芦滩一夜白头，一夕忽老的疼痛，在风大片大片刮过白絮悄浮的苇滩时，清楚分明的袭来。

枯败的黄叶，在风里朝一个方向一浪浪远去，又从头缠绵。天高云淡，空旷陌生的他乡。那个一袭青灰长衫的老人，盘膝在清水岸边，彼岸是无尽的萧索。风让他衣袖四处翻飞，沉静的眉眼，也许乡愁已让他梦里踏尘而归。但是浑厚低沉的哀思依然在那一枚形如鹅子的土制粗器上低徊至绵绝。

我屏气不出。让那深远而神秘的声音在房间里绵绵不绝如风掠过。闭上眼睛想象，月正圆，有雾淡淡浮动在木叶的清香上，花开如云，那一刻的美丽是一种触目惊心的哀婉。

又似乎在远古的边塞外，荒凉无垠的沙漠上，天涯羁旅的漂泊者，在驼铃声声的夜色下，一个人且行且回眸。尘土染满褐衣，芒鞋木杖，前路茫茫，回首乡关却不知何处。唯有义无反顾的悲壮在清冷的月光下孤独的上路。

又还如一人走过悄无人迹的青石小巷，铺满青苔的门角，驻足时有寂静悄悄地爬上紫缎滚边的裙角，等待的人未曾来，寂寞已深入发间。风在檐下轻轻吹过，而她仍只是别人故事里那个结着忧愁的女子，有丁香的暗香，也有丁香的寂寞。

霸王别姬。一直是心中的一个结，水袖寂寞的挥过，死亡已成了宿命，一代英雄也破不了自已生命的缺口。四面楚歌的凄怆里，依然拒绝为谁表述风情，骨子里的孤绝，除了那一声声修远鬼气的呜嘟，又还能用什么来表达它的悲壮与荒凉的背景。

那个无事的午后，放下层层叠重的窗帏，把自已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张国荣孤清冷漠的眉眼，在埙声的疏凉里渐行渐远，缠绵凄艳。悚然惊起，曾经的旧梦已一去不复返。斯人远兮，天上人间，唯有这埙声让我依然可以拥有一个远离尘嚣的午后。忧伤，可以让泪一滴一滴落下。

贾平凹的〈废都〉诠译了我对埙的所有设想与再现。西安，这古老低沉而大气的城市，因为周敏的月下倚墙吹埙，而让我心往之。

秦时明月汉时关，霓裳羽衣广寒曲，曾经的繁华已是前尘往事，云烟散去，也许只有那枚和不进现代其它乐器中的埙，依然把远古的记忆，在它神秘，肃清而疏雅的声音里落尽沧桑。

二胡把思念拉成淡云般悄然，而埙则把思念吹成幽长幽长的月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花已飘然落地，暗香已随春水二分，尘土一分去。一个人坐在夜凉如水的院里，陪在身边的是那些寂寞久听的埙曲。如风。如香。在院墙内外徘徊不去。能听到吹者换气时的疏离，越走越远，越远越无。

而天边，月正悄悄的缺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