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问赵州从埝禅师: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作一袭布衫,重七斤。上个周末夜间,独自躺在家中四楼的书房,看到胡兰成《禅是一枝花》这则禅话。不禁陷入了沉思。禅于我而言,自接触以来已成为心灵一贴清凉的药剂,在烦躁、心绪不宁时,静静读上几行,心灵总有豁然开朗、柳岸花明的感觉。
那天晚上天空下着微微的雨,打开一小扇窗户,我闻到随斜风细雨悄然蛰来栀子花香的味道。安静的灯光,在静默的夜色中,燃起几点温馨。母亲在我床前坐了一会,想跟她说些话,却什么也无法开口。多年来养成的对她依恋,使我对人生多了几分感恩的姿势。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我抬着头,看着疏疏朗朗的星光,分不清,有种想落泪的感觉。而那么宁静,在时间里轻掩斑驳的身影。
州云:我在青州,作一袭布衫,重七斤。从此言语而论,禅的机锋是如此深入日常生活的琐碎。赵州的回答在一瞬间抓住了我心头的某一处敏感的柔软。而唤作我该怎样回答?我想。自语着:我的心灵开着一朵花,我是如此殷勤地为它浇水、施肥,我的有为只不过等待花谢的那一天。正像世间所有的母亲,她们简单地活着,为子女劳尘一世,播种希望,慢满进入死亡。而这一切有没有意义呢?我的上半段答话是否陷入很断灭的静止呢?
在禅话中提到了“一归何处”,按照周易的说法,这个“一”是宇宙、世间、万物开始的起点,即道家所说的太极。老子《道德经》所言:宇宙混沌状态,由“一”始生变化,太极所含阴阳一体两面,动静和谐,由此把本体的时空演绎成万物芸芸的人世。而“一归何处”呢?简单的回答是一由无而来,自然归于无,对其中的领悟与“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三重境界极其相近,只不过后者把对事物的看法限制在存在的情形中。然而这样一来,认识停留在静止孤立的状态。所以赵州的回答极其巧妙,我在青州,作一袭布衫,重七斤。
对于生命的有无,我们是处在活着的状态下的认定,因此在生的对立面,死亡,限于唯物断灭的认识,关于时间、空间存在基本没有意义。在那种静止的“无”的状态下,躯体灵性,与尘世间割裂了一切有机的联系。属于过去。短暂的存在成为匆匆的过客,毫无意义可言。
然而时空终究是一场绵延、不断的生成过程,它本身没有过去、现在、未来,无始无终,不断的滋生,不断的消失,我在想既然时空能如此,作为天地人三极的人,上承天,下接地,处于天地的中枢,他灵魂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如时空一样处于一种不断再生的过程,消失然后滋生?
赵州和尚的布衫重七斤,刚好合他的身体。而对于每个人而言,身上的布杉可能不止七斤,但穿着都合身。而我的布衫在哪里呢?我的心灵是否需要一件布衫呢,它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佛说我们的自性心灵是蒙垢之镜。老子说返璞归真回归婴儿态,可窥见自性本来。庄周说止水澄波,自性其中。我想我所需要的是一件心灵的布衫,穿上它,可以让我在人世间多几分温暖,在寒冷中望见明亮的灯火。
这样想着,我心里头有几分笑意。如果说,在蓝色星球表层居住的我们,没有地心引力这件万有的布衫,我们不知道会在茫茫太空中飘浮向哪里?如果说没有母亲这件温暖的布衫,我们不知道会潜藏在时空的哪一个角落?如果说我们没有心灵、大脑、手、脚,这些恰到好处的布衫,我们又将怎样在路上行走?
在这些布杉的背后,我们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有了饱满丰富的存在。我们一生下来,因缘交错,就有这些美好的布杉,一些人是我们的温暖,一些人是我们的寒冷;一些事物是我们的需要,一些事物是我们的排斥……可是在这些布杉的背后,究竟是一双怎样的手安排着既定的人生轨迹?
所以赵州和尚穿上属于他的布衫后,没有下文。而我怎么想呢?所以那个晚上我把这则禅话发了好几条信息给朋友们。我的初恋女友慧后来给我留言了。
那个周末晚上,我们回忆起遥远的青涩时代。即使在那么黑的夜里,我的心头丝毫也没有情色的念头。记忆停留在淳朴的时光。我想起当年学校她穿着宽大的绿军装,在我眼前走过的样子。在遥远的,似乎还是清晰的时光里,她是我一件温暖的布衫,而在多年以后,在文字里我们彼此是自己的布衫。
而我究竟需要一件怎样的布衫呢?
我的心灵开着一朵花,我是如此殷勤地为它浇水、施肥,我的有为只不过等待花谢的那一天。在花谢空无的一天,我的等待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些自然倾泻的情感里,寂静得等着。花开花落,也是一件布衫。
那个夜晚,我跟彗说,赵州和尚从容地穿上布衫后,继续他在禅路上的行走,寻找他生命的本来。而我呢?相信时间告诉我的一切,尽管渺茫,但我会一路走下去。我不会明白在说着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灵处于一种无边坦然的状态,我是曾经多么的深爱过她。在寂静的夜里,仿佛还留着十几年前,在空旷的校园大操场上,一圈一圈散步的声音。她的光洁的脸、柔软的唇。那件遥远的布衫,我终于明白其实那一切正如她当年告诉我的情形,宿命。
赵州和尚的一件布衫,挂在遥远的历史天空,在禅的意理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茫。而今天在我陷入对他这件布衫的深思中,却静静地想着,为什么我会在物欲滚滚的人世中保留着一份心灵的净土,为什么我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一生的寻找与追求,为什么在安逸生活的背后我欲言又止,在需要的布衫背后,一生的义无反顾,它会引向我走向哪里?
我已无法与红尘同沦,我的思想与意识慢慢地开始左右我的前行,因为相信,所以无所畏惧。这是件温暖的布杉,母亲轻轻地在灯光里走入睡眠,她给了我一件布衫,我安静地穿上,她看着我走远,或者走近。灯光明暗。
安静地写自己的字。在遥远里依旧。布衫飘落,温暖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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