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第一场棉花雪从凌晨开始,夹着凛冽的北风铺天盖地降落,为整个猫儿山披上了银装。到处是厚实刺眼的积雪,偶尔有几株柿子树挂着红灯笼般熟透的柿子,才让这银白的世界沾带点血色。
到了晌午,风雪好不容易歇住脚。驻扎山上的百十来号土匪缺乏御寒冬衣,加上食物接济不上,有的病倒了。匪首陆招金急的像只受伤的野山猪,围在木板桌边转悠了几圈子后,带着几个弟兄钻进山林深处,想打些山鸡或者肥獾子下酒,结果从洞口寻到灰狼沟,转悠大半天,寻完了十里坡坡坎坎,竟连一只值得打的野活物也没碰见。他当时就觉得奇怪,是不是山神爷贺寿,把满山的野物们请了去,还是野物们已经认识他们,约好了不肯出来打照面。这样想着垂头丧气又回到山洞,“啪”的一下把匣子枪往桌子上一拍,呸了一声,活人总不能把屎尿憋在裤档里吧,决定次日天一擦亮下山摸他娘的一把便宜。
谂庄保长牛贵率十余名家丁押解几麻袋货物往前赶路,走到了猫儿山脚下的盘蛇谷,越走就越不对味,越走心里就越发毛。四周是那样安静,安静得只有人脚驴蹄的踏雪声如此清晰。盘蛇谷地势奇险,如仙匠斧砍刀削的两面绝壁攀满葛藤,扎根岩石缝隙的老松树斜斜地往外伸出丈多长的枝杈,夹着一条窄窄的山道蛇形样盘绕其中,此道自古就有杀人劫货的记载。牛贵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打开匣子枪保险,催促手下加快步子,众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在一片让人发毛的宁静中,走过大半条山道,隘口已经不远,出隘口就是平坦亮敞的大路,牛贵渐渐松下心来,家丁们也把枪扛上了肩。
就在一行人正暗暗地庆幸,前方岩壁上的松树杈突然轻微抖动几下,一条一身白衣的络腮胡汉子大鸟般降落山道当中,抱着一双手臂,背向他们,挡住了去路。
牛贵就喊:“大路通天各走一边,这位大哥,敬请行个方便……”
不等他讲完,汉子急转身亮出一双匣子枪,朝天“啪、啪”就是两枪!
枪声响过,雪地里唿啦一下又冒出十几个持枪的白衣人。家丁们放下货物操起家伙,慢慢向后退开。牛贵也条件反射就要扯出匣子枪,络腮胡子动作更快,刮风一样到了跟前,枪口顶上他的脑壳:“都别动!把枪放地下,我是陆招金,谁动先打死当家的……”
牛贵惊得声音都抖了:“别开枪,别开枪!饶命啊,陆爷!”
迎着数十管黑洞洞的枪口,慑于陆爷威名,家丁们没做抵抗,连人带货就被扣下了。倒霉的牛保长交代说,前日螺河据点的鬼子准备平安过年,从县城运回大量的枪支弹药,还有一卡车的棉衣和药品,队长冈夫义郎令他组织几个村公所,筹集了一批粮食和牛羊肉酒慰劳据点皇军,必须黄昏前送到,并且要在远离据点一公里外的石桥交接。
哈哈,这回老子要做一回财主了,陆招金听完乐得屁股一颠一颠左右摆动,举着匣子枪顶了顶扣在脑袋上的老羊皮帽,当即就谋策了偷袭螺河据点的三路出击行动。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吆喝着几头驮着麻袋的驴,推着几辆装满货物的架子车,出现在螺河据点前的石桥上。早有望风的跑回据点报信。不到一袋烟工夫,从据点走出伪军与日军混杂的三十余人的队伍,肩上扛着枪,枪上的刺刀闪着雪亮的光。
刚踏上桥头,石桥另一端人群中就打出一排密集的子弹,日伪军如收割的麦子瞬间躺倒了十多个,其余的哗地像退潮一样退向公路两侧仓皇开枪抵抗,除几头惊恐万状的驴当场毙命,赶驴推车的人都卧在桥头隐秘处,向四处乱窜的日伪军猛烈开火。
这边的枪声响起,据点内的日军立即整队提枪朝石桥奔来。跑到中途,不料公路两侧的深草丛中埋伏的一伙人扔出一串串手榴弹,两面出击,跃上公路与日军抡开了大刀……与此同时,陆招金领着另一队弟兄从离据点最近的一座废弃土窑冲出直扑据点。
据点内日军力量相对薄弱,队长冈夫义郎正急急给附近据点和县城日军总部打电话,请求速派兵增援,只说了半节就见一伙人闯入,堵住了办公室门口。冈夫义郎摔掉话筒操起军刀站起来,怒视着黑洞洞的枪口不发一言。陆招金并不惊慌,他是等疯狗蹿上来咬人再准备开枪。
片刻僵持,发现这个日本军人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只见冈夫义郎突然转身,向挂在墙上的天皇像“啪”地一个立正,又恭敬地鞠了躬,然后倒置锋利的军刀快速插进自己的腹部……
陆招金看了一眼气绝身亡的冈夫义郎,赞了一句他娘的王八羔子是个男人,就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刺溜刺溜,像撒尿,估摸是鬼子增援部队快到了,于是冲站在身旁的弟兄喊,你们还等个鸡巴球,马上搬运东西去……
弟兄们一哄而散,砸开仓库门,运出枪支弹药和成捆棉衣药品,离开螺河据点快速朝猫儿山方向撤退。
增援的鬼子风风火火赶到,面对死伤狼藉的战场愣愣地站了很久。
土匪早已无影无踪,留在雪地上黄晶晶的弹壳像张开嘴巴嘲笑满地血淋淋的日伪军尸体,少数幸存者伤势严重躺在一旁凄惨地呻吟,接受上天对他们应有的惩罚。当晚,据点里燃起焚尸大火,空气中好长时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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