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晴几雨，一茎水草，巍巍绿色潜伏，患难似的攀缘开来，将一腔心事暴露在冗长孤独的岸边。行人拈花问路，脚步点点迷乱人眼。江南蒙蒙雾气浮起朵朵雨伞，像托着一只只飘忽的船。

……　……

又是一春，我心里如是想着。蒿草高长，落红蹁迁，梅雨不断。迂回的心倏地倔强而且执灼起来，绾着相思的双脚，淹没在淙淙的流水里，捶打、浣洗、揉搓。几片残花轻托水面，高低左右缱绻，随波逐荡。泠泠清水，寒澈怡人，如梦呓的鸟语，时出时落，像山涧的隐泉，或见或不见。

雨水积聚，漫过石桥。头上的飞花还在继续逃亡，漫天蝴蝶忙忙寻觅失落翅膀的同伴。鱼儿出水，花谢复开，种子喝饱了雨水，慢慢膨胀瘦削的身子。阳光在偷换，绿树张开肥大的叶子，掩饰一季长冬的空虚，只留下稀稀碎碎的影子。潮湿的泥土，往往会生一些无名的植物，烘托春天的多姿多多彩。青苔片地都是一块空地也没有，好象谁欠了它似的，非要这么霸道索要回来。我也难以与其分辨，搬只凳子，靠在墙角，看喜鹊筑巢。烟岚暧昧，远山皎皎，我总担心天会在黄昏飘来一阵雨，将它快要完成的鹊巢打个七零八落、片瓦不留。

这时也会有落叶，而且比较深，秋香色的枯黄，和着一些花同坠天涯。晚风席卷，粗大的布衣会扇起襟角，砭骨的冷。落叶经久携手不止，才围成一道清幽静窈的巷，似重重叠叠书页，我从书笺的这一头看到那一头，什么也没有，只像在另一头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睛望着这里，也是用一样的期盼、流连。俯身这些凋敝的生命，发现一些死者的坚强与柔韧。我自己也在慢慢销蚀在这些草丛里，于茫茫大地之中抵足而眠。

春天是在凋零，而非萌发。

所有的种子都在咬破壳生出芽，所有的花都在零零吹落，所有的青草嫩叶都在步步趋近衰老，所有的河流溪水都在飞奔不下，所有的虫吟鸟鸣都渐行渐远。可人人还是欺骗式的安慰自己：春天是美好的，一切俱在变化、新生。是的，或许变化、新生是有的；那是不是破壳抽芽就是萌发，繁花落尽就是新生，青草嫩叶长粗长大就是繁衍后嗣，河流溪水轰轰烈烈就是挽留生命……

难道种子不是生命，难道百花不是力量，难道青草嫩叶就不成为风景，难道脉脉溪水就不展现刚强、意志？为什么春只可以有其一面而不可以有其另一面，乃至世人所指万物皆随春而来随春而去？？？

春在未萌发之前，好比是一只蝉，而伺候却成了茧中之蛹，被众人的千言万语密密缝织；人亦如此，童年时，不谙世事，也是一只鸣叫自在的蝉，而随年岁的增长，也被他人千丝万缕密密缝合成茧，化为蛹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