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京剧版的《雷雨》　

由大连城市文化协会牵头协调，大连城荟艺术团京剧票社出演的京剧版《雷雨》，昨晚在市青少年宫推出。演职人员全部是本市的票友，整场演出掌声不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谁都知道，《雷雨》是中国现代戏剧大师曹禺最负盛名的话剧作品，也是20世纪中国戏剧家最重要的创作之一。《雷雨》问世数十年来，已经被无数剧团无数次搬上舞台，这是一部人们熟得不能再熟的剧目，但它很少在戏曲舞台上出现，应该说，这并不是一部适宜于用戏曲表现的作品，所以，当接到朋友邀请去观看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打鼓。然而，这些票友们却把这台京剧版的《雷雨》，用文学与舞台表演两方面的精彩表现，完美的演绎出来。　

整部《雷雨》描述了一个畸形家庭的悲剧进而表现出了那个时代的社会悲剧，这个家庭充斥着多重复杂的lu*n伦情感，并且因人物关系中刻意斧凿痕迹很重的巧合，就更显畸形与更悖离伦常。这与传统戏曲的叙述方式是相背的，戏曲最为擅长的就是用高度抒情化的唱做念打等手段，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叙述人物情感关系和内心世界的发展与变化。因此，要成功地用京剧改编曹禺的《雷雨》并不容易。这次演出，为了更适合舞台表演，删去了原故事中一些内容，而加重了原著之上浓墨重彩的描写部分。京剧《雷雨》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就是故事临近结局时侍萍劝周萍和四凤出走的一场戏，剧作家为侍萍这位心情复杂的母亲设计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唱段，扮演侍萍的演员毛淑云我不熟悉，不过，这个老旦一出场就博得满堂彩，可谓高亢嘹亮字正腔圆，当唱出了她面对“一双儿女罪孽做就”的残酷现实时要以抗争伦理的方式绝路求生的决断，层次分明，步步递进，有点赵宝秀的风格。　

之所以博得观众席一个接一个叫好声的，不仅是由于唱词对人物心理的准确揭示以及从朴实的文字中透露出的文采，更是由于它所表达的内涵，恰恰是戏曲所擅长深入细描的戏剧性内容。而更重要的是，这段唱将侍萍心里纠成一团无法言说的心情完整传神地体现在舞台上。侍萍在这一特定场合的心境与她的刚毅，虽然在曹禺的原著里未能重点描写，但我们通过曹禺原著的人物关系以及结局可以想见。因此，京剧的改编将曹禺原著里的内涵进一步深化且细化了。

这就是改编经典名著所很难达到的最高境界，这样的改编要照顾到方方面面，一方面固然需要努力体现出原著的精华，另一方面是要发挥不同艺术门类所拥有的不同表现手段，揭示出同一人物和故事中不同的可能性，因此，用京剧演《雷雨》是否成功，不能仅仅看是否有能力将原著的对白转化为音乐化的唱段，更重要的，是改编者能否将原著限于话剧这种艺术形式而未能充分得以展现在舞台上的内涵呈现在观众面前，并且以此打动观众。　

当年22岁的曹禺，深受西方现代戏剧影响，描写人物心理动作游移不定，行为经常处于犹豫和彷徨的状态中，使整部戏的戏剧关系始终处于幽暗朦胧之中，加大了京剧改编的难度。尤其是曹禺赋予了蘩漪以压抑、决绝的性格特征与复杂矛盾的心理，她的这些性格特征与心理活动又往往含而不露，人物的内心世界与他的外在行为之间并不同步，剧作也正因此而充满张力。　

传统戏曲不同行当的表演和唱腔各具特色，因此，优秀的戏曲剧目往往能充分利用不同行当的差异与相互映衬的关系，编织出一幅色彩绚丽多姿的美妙图景。京剧《雷雨》因考虑到生、旦、净等行当的不同舞台效果，才让这部《雷雨》与话剧以及其他剧种的改编呈现出明显的美学差异，同时也为来自各行各业的票友们提供了各个行当的展现机会。　

就《雷雨》而言，这一特色在蘩漪身上表现得尤其突出。扮演繁漪的演员在外形上有点不够形似，一个是年龄偏大，二是体形有点偏胖，唱腔是程派青衣，程派唱腔恰以表现女性的幽怨哀婉见长，而程派的舞台表演身段又充溢潜在的刚性力度。在蘩漪的身上，这两者应该融为一体，贾春梅扮演的蘩漪和曹禺《雷雨》其他版本中的蘩漪或许有一些差异，这也是该剧美中不足吧。　

说到这，不得不说一说程派，本来我非常喜欢程派，可是，自打程先生过世后，不知道是不是对程先生的玩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理解的原因，门下也分出了不同的风格，我本人比较喜欢王吟秋流传下来的一派，如现在的迟小秋，刘桂娟等等，也比较喜欢张火丁，就是不能容忍李世济的玩意，就像孙毓敏改革了荀派一样，李世济也改革了程派，这俩人都把好东西改的你没法看了，而昨晚扮演繁漪的贾春梅就有点学李世济的意思，希望她以后能离李世济远一些。　

最难得的是扮演四凤的演员侯波，来自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职员，她应该算是名票了。曾经在央视的票友大奖赛上夺得过名次，记得领奖时她穿着工商制服，惹得李大戏迷顾不得滑落到鼻梁子上的眼镜握着手一个劲的摇个没完，咧个大嘴也不知说的什么，据过后侯波说，她只听到李大戏迷说；公务员、公务员、好，好。这次出演四凤，真是得心应手，这也与她少年时代接受过京剧基本功的训练分不开。尤其是与大少爷互吐衷肠那一段，载歌载舞的，唱功做功都没的说。　

总体感觉，京剧版的《雷雨》并没有完全按照曹禺的话剧文本亦步亦趋地演绎，京剧的特点是可以灵活运用音乐手段，通过长短变化的多种板式的唱腔，以独唱、对唱等方式，将舞台上不同戏剧人物的境遇和心理空间以及人物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直接展现在观众面前，而京剧《雷雨》里的唱腔设计，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比如在周萍雨夜到鲁家与四凤相会而蘩漪跟至窗外时三人隔窗的轮唱，都极具韵味；京剧的优势是演员表演时可以有很强的动作性，因此当京剧《雷雨》的人物鲁大海在最后一场闯进周府时，把原著中让他持抢上场的安排改为让他手持砍刀，也就给了演员以展示京剧武打身段的机会，让这场戏按照京剧的韵律行进，整个舞台显得更为开阖自如；尤其是周萍与四凤在鲁家幽会的场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给了蘩漪正面表达与倾诉她的痛苦与嫉恨的情境，更充分地表现出京剧舞台的叙述能力。这些场景都与原著有所不同。　

当然，用京剧演绎曹禺的经典话剧作品《雷雨》还是一个勇敢的尝试，尤其是改编者所有那些富有创意的设想，都需要有一流的演员通过高度京剧化的舞台手段实现。在这一方面，大连的票友仍是任重道远，不过，以一群票友敢把这个剧目搬上舞台，这本身就了不起。　

捎带着说几句题外话，学过点现代文学史的人，没有不知道鲁郭茅巴老曹的，这六人除了鲁迅在36年逝世以外，其余5人都活进了我朝，反观他们的创作高峰，又都是在前朝，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更适应前朝的封建专制制度？还是他们不适应我朝“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民主风气？反正是后期创作的东西很少经典，对比他们此前创造出的一个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文学顶峰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2009年5月21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