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为重子皮让贤》
公元前五百四十三年秋九月
月色如水,竹影洒地。
子产大夫书房的窗户上,映着子产來回踱步的身影。
房前阶下,已成为子产侍卫的东郭星持戈而立。
东郭星的眼睛像他甲胄上的铜饰一样,闪烁着亮光。
侍女兰玉手捧着她为子产大夫精心缝制的披风,体态轻盈的走來,少女的俊美,在月光中从她身上迸发出來,青春的活力,光彩四射,转动照人。
兰玉见东郭星在阶下持戈而立,就走过去对东郭星叫了一声:“哥哥!”
东郭星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兰玉要小声点。
兰玉何等乖巧,她轻声细语的对东郭星说:
“哥,给我讲讲伯有这个杀星是怎样死的吧。”
东郭星扯过兰玉,在梧桐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下來,用压低嗓门,却能尽量说清楚的一种声音向兰玉讲述伯有之死的过程。
“伯有从地道中逃走之后,子产大夫收葬了伯有家被杀死的那些人,子产大夫说,这些人是无辜的。伯有逃走之后,打听到子皮没有派他的甲士,参加子皙对地宫的攻打,心中较为安定了,以为只是子皙、子南、丰卷、驷帯这四家在攻打他,其他人都没参与,他就又起了野心,收拾残兵败将,纠集了一些人,从墓门的排水洞里,钻进了城中,他用重金收买了马师颉,打开了襄库,伯有用国家武器库中的皮甲和兵器,装备了士兵,去攻打旧北门,他以为这次奇袭,一定能夺回政权,杀掉子皙为首的几家大夫,伯有不知道子皙、子南、丰卷、驷帯在太庙中结了盟约,並且在‘师之梁’门外举行了仪式,叫做‘师梁盟约’,四家早有准备,这四家大夫按盟约上的要求,相互支援,互为响应,一家有事,四家齐出,自从伯有从地道中逃脱,四家大夫夜不卸甲,枕戈待旦,夜以继日的严密防范,当伯有自以为得计时,四家大夫从四下里围攻伯有,经过惨烈的拼杀,直打了一整天,最后伯有终归准备不足,寡不敌众,被杀死在卖羊的街市上。”
(《左传.襄公三十年.笫十小节》)
东郭星继续说:“他们双方的这次互相攻打,杀死了几百人,街市上扔满了尸体,惨不忍睹。子产听到伯有的凶信之后,赶到卖羊的街市上,给伯有的尸体穿上礼服,头枕在伯有尸体的大腿上,为伯有哭号!第二天,子产大夫领着家臣和士兵,收葬了那几百具尸体,将伯有收葬在斗城,为伯有祭奠成礼。这是郑国的一场灾难呵。我听子产大夫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郑国处在晋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间,不去修明政治,举国上下团结一心抵御外悔,现在国君软弱,大夫专政,贤德的人久居下边,驷氏、丰氏骄纵,子皙凶暴,这样下去,郑国是注定要灭亡的!”
“哎呀!咱们郑国可怎么办呢!”兰玉忧心忡忡的问。
“子产大夫能占据上位,柄国执政就好啦。”东郭星说:“只有子产大夫,能力挽狂澜,救郑国于水火,拯斯民于倒悬!”
“谁在这样说话?”子产发问。
兰玉和东郭星只顾专注于讲话,没注意到子产已经踱步走來,二人急忙站起,惊喜的望着子产。
(《左传.襄公三十年.第十一、十二小节》)
兰玉抖开披风,给子产披上:“大夫,秋夜露冷啊,披上吧。你不能冻坏了身子。”
子产苦笑了一下说:
“前些日子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收葬了伯有,收葬了街上那些死去的士兵,子皙大夫认为我是伯有一边的,他怀恨在心,这是毫不讲理的,人已经死了,总不能老是放在街市吧?几百具尸体,老放在街市之上,百姓怎么经营怎么生活呢?我居中做事,只是为了国家和百姓,他子皙一些人怨恨我,现在,子皙、驷帯、丰卷,子南四家正在召集甲士,要攻打我。我如果组织人应战,郑国又不知要死伤多少人,死伤多少百姓,混乱到何时……为了郑国的社稷和百姓,我决定放弃一切,出走外国,永不回來!”
“我俩跟随你!”兰玉叫道。
“大夫,”东郭星说:“郑国不能失去你,郑国的百姓不能没有你!你,不能走!”东郭星在子产面前沉重的跪下去,深深的低下他高贵的头胪。
兰玉限着跪下去,紧贴着东郭星。
子产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心潮起伏,不能平息。
“子皮上卿,只有子皮上卿知我,我並不想离开郑国,不想离开这块生之养之的土地,也舍不得朝夕相处的亲人……我的去留,取决于子皮上卿了……你们起來吧,只有百姓需要的人,才能得到上天和祖宗的保佑,《书.泰誓》说得好:‘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娇洁的月亮从云缝中挤了出來,万方明亮。
一个小家臣进院:“大夫!子皮上卿,深夜造访!”
子产一惊!“子皮上卿,深夜來此,必有要事,请!快请!””
子产出迎。
“上卿,深夜到访,定有教于子产,产,洗耳了。请书房坐吧。”
“清风明月,秋高气爽,良宵难再,室外可以舒展心屝,就此相叙吧。”
两个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兰玉捧出蔬果,施礼退后。
子皮打破沉默:“子产大夫,在下有事请教,万望直言!”
“产,安敢不尽心尽言。”
“还望言不必忌啊!”子皮讲:“大夫,我子皮作为一国之上卿,柄国执政,我的首要职责是什么?”
子产稍稍停顿了一下,诚恳的说:
“匡国君、固社稷,迭贤任能,明法正令。君不正则谏,谏之不听则易主!臣不忠事则责,责之不改则虢其职;民不勤则教,教之不行则自责,以民为本,以国为基,非为一人一姓也!”
子皮兴奋了:“讲的好!说下去。”
子产继续陈述:
“为上卿者,柄国之政,夫‘政’也者,正也!正国则必以德,约民则必以信,使民则必以时,体民则必以情,恤孤寡、养老弱,励健壮、勉少小,使举国一心,上下同德,君民同欲,君以民忧为已忧,以民喜为己喜,民可使、国可治!”
当子产讲话时,子皮已经激动的起身离座,在來回踱步了,子产也竟然没查觉到这一点,子皮击掌称善:
“讲的好!讲的好啊!今天,我看到了子产大夫的内心。二十年前,当尉止发动叛乱,杀了执政的上卿,先大夫子驷,和你的父亲司马子国、杀了司空子耳,尉止他们把国君劫持到北宫时,子西然忙乱了,不知如何是好,而你小小年纪,抑制住父亲子国被杀的愤怒与悲痛,先设置了守门的警卫,配齐了负责守卫的官员,各司其职,关闭了档案库房,慎重收藏,完备了防守设施,召集了士兵,排列成阵,会合了子矫,攻击叛乱份子。
你身先士卒,杀掉了乱贼头子尉止,又攻杀了子师仆,平定了叛乱;为了稳定动乱中的郑国,你力排众议,劝子孔在仓门外烧掉了大家所憎恨的盟书,消除了可以用來互相指责的证据,大家都放了心,使郑国得到喘息之机会,能休养生息至今。你的这些英勇的举动,你的这些有远见的措施,郑国百姓没有忘记,到今天,还仍然沐浴在你的恩泽之中,当时你才满二十岁呀!”
(史料《左传.襄公十年.第九、十小节》)
“子皮上卿,那是产之昔日事,又何必重誉过奖。”子产说。
子皮不同意子产的过谦:“不是过奖!在讨伐陈国的时候,你教训了陈国君臣上下,使他们知道了郑国的力量,知道了郑国的仁义和恩德,撤兵回国,得到了秦、齐、晋、楚、蔡等国的好评。这次出使,不辱使命,有礼、有利、有节的维护了我们郑国的利益,现在,你正年富力強,阅历成熟,理应担当治理郑国的重仼!”
“不敢,不敢呐!”子产诚惶诚恐的说。
“你确是郑国的栋梁之材,我已经奏请了国君,求得上意,让你参与治理郑国,自即日起,奉你为上卿,柄国执政!”子皮一字一顿的说。
“子皮上卿,子产不敢当啊!”
“今晚來此,即是向你宣告诏书,我把治理郑国的重担,交给你了!大夫刚才还说,为上卿者,负有选贤任能的责任,郑国是大家的郑国,你子产就没有治理郑国的责任?视天下苍生于水火而心安?我让贤与你,是让于贤者、能者而非亲者。这是我的心愿,你不要推辞了。”
“子皮大夫……”子产争言。
“今天,”子皮打断了子产的讲话:“我严厉訓戒了子皙、驷帯、丰卷、子南四个人,他们必须立即谴散甲士,解除武装,老老实实的听从执政者的命令,他们如果不听我的劝戒,一意孤行,胆敢攻打你,我就驱逐他们!终身不得再回到郑国!我还要帯领大家,听从你的政令,看谁敢触犯你!你从明天起,负起大责,治理郑国吧,告辞了。”
子皮讲完,不等子产讲上只言片语,径自走了。
子产醒悟过來,往门外追送子皮。
东郭星和兰玉高兴不已,俩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兰玉一遍又一遍的念叨。
2009.5.21.10:23.写于泉上小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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