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梦里，时常浮现一些飘飞的印记，有几缕袅袅的炊烟，有几声悠扬的钟声，还有一些似有似无的摇摇晃晃的记忆。内容虚幻，色彩真实，真实的如梦里嗅过的味道，有着淡淡的禅香，有着纯净的忧伤。

有一次，早晨醒来和妻说梦，谈起出家的想法，惹得一阵泪雨纷纷。于是后悔，于是叹息，于是决心以后再不提起。真不知道弘一如何做到了那么决绝。

有人说，人总要仰望些什么。可时常因仰望到脖子酸了，还是不明白“天”究竟是什么？那飘飞的云，不过是一些大小不等的雨滴。那蔚蓝的天，终究不是遮风避雨的房子。那神秘的苍穹，毕竟不是可伸手触摸的天花板，在高的上面还是高，永远没有尽头。

有人说，人要多接触自然就会快乐。可往往是一身酸臭和疲累的回来，清点收获里没有多少花香草鲜，带不回些许泥土的气息。到了一个远处的目标，看到的是更远。踏碎了太多的珍珠，千辛万苦收拣起来的，正是刚要被扔掉的弃物。一处人间的天堂呆腻了，还是要回归钢筋混凝土围成的笼子般的家。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梦里收集到的一些片段，还是以往的熟悉。独行的背影，明灭的灯火。晨钟暮鼓里，没有爱恨离愁，只是平淡的庄严。梦醒，怔怔。只是跳动的心着了火般，还带着阵阵的灼痛。

对面的楼栋里，有闪烁的灯光，那高楼的神秘不属于我。远处的霓虹下，明灭着暗哑的歌声，那灯红酒绿的世界不属于我。天亮后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样尔虞我诈，那刀光血影的竞争不属于我。明天的小区里那片摆了两天的花圈就会被搬走，那悲欢离合的冷暖不属于我。我只是这主流社会里的一个逃兵，怀抱着一腔只属于自己的悲凉。

这悲凉是如此彻骨，就是在初夏里，也让人感到全身发冷。抚摸它，里面似乎有世事的艰辛，似乎有人间的不平，似乎有友人的繁华，可仔细分辨窗映照在玻璃上的一脸苍白，看见里面只有一片荒芜的寸草不生，尽管这荒芜下是一幅还在残喘的躯体。

真想立即转身，逃离这让人悲凉的一切。真想让自己恢复成一张简单的白纸，只剩下天真的纯净。真想能扔掉所有的负累将灵魂腾空，好随着风去试飞，去追逐星星、还有萤火虫。……

可这一切不过是幻想。于是，就切实的想好好抱着酒瓶痛快的喝个烂醉，却更多选择安静地呆在一个角落里读书。就放肆的想在喧嚣的歌厅高歌一曲发泄一腔憋闷，却每每是默默的蹲在冷清的水边看水纹的潋滟。就痴痴的想跑到辽阔的青藏高原去感受一次上天温柔的触摸，却依旧挤在一群无聊者无聊的车马炮里打发永恒的无聊。就发疯的想将这具沉重的躯体立即点燃刹那间化作一片熊熊的烈火，却只能呆呆的看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在又一个傍晚慢慢的褪去。

更多的时候，只是傻傻的发呆，怀念一些早早远去的人和事。呆呆的迷惘里，那遥远的时光，似乎送来了它们慢慢走来的脚步。那随脚步走来的，有高高的柴垛上的云，他们是那么低，伸手就能够得着，好扯下来做成一方手帕。那踏着歌声飘来的，有那时宁静的天空，总是暗哑的蓝，总是弥漫青草的气味。随着他们一起的，还有少年的心思，像夏天的天空，有时哭，有时笑，反复无常却惹人爱恋。只是偶尔的恍惚，这些都悠忽就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残留的色彩，有点紫气东来的味道，呈现一种孤零零的绚烂。

明白少年不再，也明白成年的忧伤不再希望被人理解。于是，就再也无法快乐起来。往后的岁月，已再没有什么可以典当，就是舍了身家，怕也买不到一张通往无忧岛的单程船票。就是能够化为为蝶，怕也难舍下这身蝉蜕的破衣衫。

所谓成熟，其实也意味着枯萎。所谓世故，其实也等同于腐朽。所谓家，不过是暂时栖身的一个蜗居而已。所谓爱，不过是俩人之间的一段缘罢了。住过了的还可以继续住下去；爱过了的还可以接着生活，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谁都不能代替别人。似乎不该有遗憾，只是有点不负责任。可这责任是否就是蜗牛的壳，要终生背负？难道就这么慢慢的等待死亡？

弘一法师，悲悯一生，他为每一片都写一首哀婉的悼词。他在一堆落叶中，谱就了千古的《送别》。可谁能知道他要送别的是谁？是爱人？是亲人？还是世界？或许都不是，要送的只是自己。送走此岸的自己走向彼岸，不再回头，不再留恋。此岸的已在尘世死掉，彼岸的正在为新生歌唱。可你的彼岸在哪里？隔着无数时光的碎片，斑驳的玻璃窗外只是一片尘埃。

远处正在放一首老歌，窗外开始月白风清的晨曦。苍绿的旋律，横隔时空。音乐的雨点，敲击心房。一刹那，时空停止。穿肠而过的，只留下刹那的欢喜，其实也早该放下。快乐和忧伤，就该这么如影随形。如初夏太多的雨水，在夜里低低抽泣，亦如幽怨的女子的泪点点滴滴。叶叶声声里，总有些离别的况味。

闹铃尖叫，把所有的梦都毫不留情地击破。妻揉眼坐起来，问声早上好，只不谈任何心事。让留在梦里的曾经，衰败成一缕枯草，不再芬芳。

拉开窗帘，迎接新的阳光。晨曦从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升起，这晨光终究会冲破阴霾，迎来一个光明的因缘吧。尽管时光的背后，一样有或快乐或伤感的记忆，时日的更替里，依旧是花开花落的悲喜。晨昏的变换中，一样让每个人从年少到垂暮，从童颜到华发。

新的一天又这么平淡的开始。所有的光阴，不过是无数个刹那的集合。每个人的一声，也都是一些刹那的集合。不知道组成我灵魂的这有限个刹那里是否有一个住着风的影子，也好让所有的刹那飘飞起来，像水边的蜻蜓，抖动注定飞翔的翅膀，在某个临风的时候，去散淡的吟唱，去翩翩的起舞。

十年如一日，未来的岁月，还有几个呢？

于木鱼宅

2009-5-2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