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沧月的几部大作《听雪楼》《镜》《七夜雪》之后,如今再回过头来品读沧月早期的作品《沧海》,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实说,就写作水平而言,沧月的《沧海》其实成就并不高,故事情节老套,脸谱化严重,但作为沧月早期的作品,《沧海》还应该算是比较成熟的。沧月的作品,虽然也博采众家之所长,但一直都是以那种含情脉脉、缠绵哀婉的韵味来感动读者,挖掘人性的爱憎与悲悯,风格自成一家。成名作《镜》和《七夜雪》是如此,后期的《星空》是如此,就连早期的《沧海》也是如此。
《沧海》在谋篇布局上比较平直,基本没有过大的跌拓之处,厉思寒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厉思寒的更大作用在于贯穿整个故事而不是可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整个故事无非就是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围绕着厉思寒被捕,三个男人——铁面神捕岳霁云、北靖王朱屹之、承俊,外加一些龙套角色,展开了一系列地对抗与冲突,但这都不是出彩之处,真正出彩的地方,要算是《沧海》对人性的剖析,可以说,《沧海》中哲学价值,绝不下于它的文学价值。
整部书中,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载体,无时不刻不再与自我的意志做生死的对抗,厉思寒是如此,岳霁云是如此,承俊是如此,朱屹之也是如此。
从铁面神捕一出场,有经验的读者便可一眼看出,他那张冷峻的外表下,必然掩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以及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后来他摘下了面具,又正视了自我,这一切都验证了我的猜想。
整个故事,历史文化的气息也颇为浓重。沧月之所以将他设定为“盗趾”的后代,更颇具深意。关于“盗趾”最有名的记载要鉴于《庄子》,而盗趾与孔丘的问答更是揭示着人性的感悟,究竟善恶有何分别?在盗趾的慷慨陈辞之下,圣人孔丘也不由汗颜,大盗之所以存在,也就是因为这个不公的社会为他们提供了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这也就是厉思寒与岳霁云所代表的两大意识形态群体的冲突。周昌这个名字,设定的也颇为巧妙,很自然地令人联想起“请君入瓮”中的周兴,作为一个酷吏来讲,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随着情节发展,朱屹之后来成了明神宗,细细想来,朱屹之倒也与历史上的明神宗朱翊钧颇具相似之处。历史上的明神宗少时即位,在张居正的扶植下朝政还算清明,后来弱冠亲政,倒也算是勤政爱民,晚期一来厌于朋党之争,二来鉴于身体虚弱而罢朝数载,倒也与朱屹之因为厉思寒的死而郁郁而死颇有相同之处。原来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明神宗之所以身体不好,就是因为相思成疾。
有人说明朝没落于明神宗,但我觉得也不能完全这样说。社会风气并不是某一个人所能改变的,而历史上的明神宗也并不是昏庸无能,从万历三大征可以看出,历史上的明神宗是一个韬光内敛的角色,这也与朱屹之刚出场之时的玩世不恭互为印证。
起初看到承俊之妻死亡的场景,我不以为然,但随着后来我看到承俊服药自尽,我便霍然醒悟,在这个层面,沧月设定的故事,是颇具人文关怀的。
北靖王朱屹之到最后成了皇帝,而承俊便是以不可见光的手段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而历代皇帝对功臣大都是不会手软的,明朝更是如此。朱屹之登基,作为小前提,承俊毒杀哲宗助其登基,作为大前提,这就必然推理出,朱屹之必不容许承俊继续活下去,而承俊从答应合谋的那一刻起,便早已没有了退路,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承俊都必然扮演着荆轲的下场,尽管承俊聪慧如斯,但为情所困,他却心甘情愿地选择了死亡,这再一次验证了承俊妻死的价值。
如果承俊妻不死,那么承俊即便会为了救厉思寒与朱屹之合谋,但他却绝不会心甘情愿地死去,因为人生存的第一理由,便是尘世中还有所牵挂。如此一来,两大武功登峰造极、智谋经天纬地的主角必然发生一场浩大的对抗,而在这场在观众们看来是精彩的对抗中,受害的确是那个可怜的女子,如果是我写,我会如此写下去,但沧月的风格毕竟是悲天悯人的,她不愿伤害哪怕是她手下虚构的人物,所以,她最终为承俊选择了永恒的死。这也算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罢,尽管,它带着丝丝哀婉与凄凉。
不管怎样说,承俊的死还是有价值的。了无牵挂的人,生死如一,所以承俊选择了死亡,并以自己的死,来呵护着那个在他心中永远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女子——厉思寒,也用自己的死,激励着年轻有为的新帝。
厉思寒死的一幕,震撼人心,一个妃子的死,居然能令一个贵为君王的人失态到如此的地步,这不能不说佳人之美足可倾国。如果朱屹之反问自我,到底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理性之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而他之所以会救厉思寒,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不会影响他的大谋而已,所以他可以容许厉思寒,但却绝能不容许承俊。作为一个男人,王图霸业无可厚非,但坐拥江山的同时,怀揽美人更加令人惬意。朱屹之虽冷静智慧,但冲动时却仍带有楚霸王式的儿女情长,相比汉武帝去母存子的做法,朱屹之虽然帝王之术略有不足,但却更显得有情有义。
整个故事,层次分明。离我们最近的,只有王朱屹、岳霁云、承俊、厉思寒四人;再远一些的,是一些反面角色,比如南平王、周昌,还有开始那个觊觎厉思寒美色望图之的知府,这些人,相对于四位主角来说,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他们基本没有独立的人格,不过是一个群体的缩影;而离我们最远的,便是那个古代社会的大背景,朝政腐败,民不聊生,盗贼横行暴施,游侠惩恶扬善,也正是这个大背景为前面那些人物提供了演绎人生的舞台。三个层次刚好构建了一幅传统的水墨画,沧月就如同一个颇谙中国传统美学的画家,时而劲笔急挥,时而临墨泼洒,而最美之处,却是那一片虚无缥缈的留白代黑。
—— 一剑知秋评于大连 2009.5.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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