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到李家后,曾两次回农村的婆家小住。丈夫的哥哥家有三个麻雀般活泼可爱的孩子,整天蹦蹦跳跳围拥着,抢着向我介绍他们所知道的一些趣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花子先前的故事,我便将所见所闻的花子的事迹的片段,联成了一片。
花子是一只爱生气的狗。
自从他来到李家,心情似乎就没有舒畅过。虽然年纪尚幼,可他却敏感地察觉到那只老白猫不好惹,猪圈里拴着的大黑对他似乎也有敌意。这给他幼小的心灵抹上了一层阴影。他不得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惟恐招惹上麻烦。
可尽管如此,花子仍然没有摆脱麻烦。
花子很俏。浑身毛发呈白色,而在眉眼处,却平添了两块椭圆型棕眼圈,更衬得脸面玲珑,目如秋波,最奇处是花子那可爱的颈下也生了一块棕毛圈,如系着一块美玉。大人孩子们谁见了花子,都忍不住夸一声“俊!”而老白猫每听到一声“俊”,眼睛便放红光一次,大黑便会狂吠几声。
花子玲珑小巧,而大黑相貌魁梧,体格健壮;花子娇憨顽皮而老猫慵懒癖睡,实在难以吸引活泼好动的孩子。可是大黑和老白猫不去责怪人们偏爱娇小柔弱、活泼顽皮的心理特性,反而迁怒于无辜的花子,孩子们每抚摸花子一次,老白猫便低沉地妙呜着以示警告,而大黑立即条件反射般地应和,竖起前腿,不停地向上跳跃,目光越过矮墙,观察花子又得了什么便宜,并龇牙咧嘴以示恐吓。
而当孩子们簇拥着花子,拍拍脑袋,摸摸耳朵,握握爪子,梳梳绒毛闹个没完时,抑或拿破壳的鸡蛋给花子独自享用时,老白猫弓着腰,浑身的毛竖起,更厉声妙呜着表示忿忿不平,两眼放光象燃烧着的两团火焰。大黑更加暴躁不安,挣着铁链,伴着暴风骤雨般的狂吠,在可行的范围内来回奔跑,宣泄着不平。大黑,虽也只是一只狗,却精力旺盛,而又异常孤单,极渴望成为众人关注的重心或中心、焦点。
花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着,有时候难免会闷闷不乐,显得有点儿忧郁。
日子很快地过去了,再见到花子时,已是半年以后的夏天。
此时的花子俨然成了少年,俊俏依旧,只是性情却少了许多活泼,见到我来,也没再扑过来,缠在我脚下,我对花子的淡漠反应也并未在意。因为孩子们笑着吵着,拉我进屋一同看时下最流行的电视剧《还珠格格》,孩子们似乎总是喜新厌旧的,一时间“小燕子”成了孩子们的最爱。
趁插播广告的空挡儿,我才发觉:花子四肢舒展地躺在吊扇底下正中位置的地上,和我们共同享受着电扇带来的清凉。
我笑着对孩子们说:“瞧,花子,真聪明,真会享受,它一人占了那么大一块地方!”大伙儿全笑了。就在这时,老白猫从竹帘与门的缝道里挤进屋里,看得出,她已有了身孕,而几乎同时花子警觉地嗅到了威胁的味道,匆匆爬了起来,静悄悄躲在远远的角落里,依旧观察着白猫的一举一动,看来花子很不愿去惹这个大爷,这是一只很识趣的狗!老白猫依旧一言不发,心安理得占领了那块清凉宝地,也如花子刚才的姿势躺下来,闭上眼午休。
我说:“花子怎么会怕猫呢?”
“白猫凶得很!”“她有崽了!”
“她还会扇狗耳光呢!”
“什么,猫扇狗耳光?怎么扇?”我惊诧万分。
三丫急切地向我解释:“这样扇,这样,噼啪!”说着,她举起右掌左一下右一下比划着。
我实在难以想象猫会如人一样举起梅花掌扇狗耳光,二丫急了,脸也涨红了,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宝仲,是个顽皮而实干的孩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猫着腰,抱住花子往白猫走去,花子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想从宝仲怀里挣脱。当我明白宝仲的用意而喊出“不”的那一刹那,仲已经撒开两手,花子扑腾在白猫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使白猫妙呜了一声,随即这个暴君竟腾越于空中,模模糊糊只见它两前爪似乎一扑,花子凄厉的嗷嗷哀嚎声便划破了午日院落里的宁静。花子缩紧了脑袋,夹了尾巴,哭泣着钻进柴垛里,再也不肯出来。
大人嫌它哭得心烦,便吼一声:“哭什么哭!”于是花子便不再长嚎,只是断断续续的呜咽了。这实在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听着这间歇间续的呜咽声,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这被欺压惯了的花子的内心,此刻会是多么的悲伤啊!从孩子的宠爱到厌倦了,毫不怜惜,花子内心的伤悲和心灰意冷的深切体验,是我难以揣摩的。而宝仲似乎见惯了猫与狗之间的打斗,依旧笑着和伙伴看着火极了的“小燕子”电视。
忽地,我的内心陷入了极度的忧伤和悲哀之中。花子被别人踩在脚下,受着煎熬,挨了打还不许哭,便如这世间被压在社会宝塔最底层的人们,为了生存,挣扎着,卑微甚至屈辱地存活着。
绝少人关怀,绝少人同情----有时还会有人恶作剧挑战那尊严的最底线。
低落的情绪左右了我,以至于有十几日我不愿再去哥哥家,去观看花子的被欺凌。
待到我即将回自己的家的日子里,我去向哥嫂道别,再一次见到了花子。
进门先看见老白猫蹲距在高高的柴垛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动静。
花子脸上并无伤痕,却也绝少逢迎的欢笑和热情,仅摇了摇尾巴。在院落里,我们谈话间,我发现花子甚至在院子里奔跑了两圈,猫依旧在柴垛上,呜呜地低声警告以壮大声势。
这时花子大声的吠着,冲着白猫吼着,声音粗犷而嘹亮,浑身的毛都直竖而起,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我惊奇地问:“仲,仲,花子不怕猫了?”
宝仲淡淡地回答:“不怕了。”
二丫却插嘴道:“现在猫怕狗了!”
“怎么会这样?”
二人皆茫然:“不知道。”
我至今也不知道花子何以会有这样的变化,这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如今,没见花子,已有三个年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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