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初。
院中的小篱墙,花姿绰约。白海棠开得惹人怜惜,真应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风骨。榴花也悄现芳踪,一展“绿叶晚莺啼处密,红房初日照时繁”的韵致。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池塘里的水芙蓉,已初露妍姿。热热闹闹的芳华,欢欢喜喜的娇艳,忽然就让被囚禁了的心,轻轻松松地绽放开来。
暮春的遗韵,并未曾远离红尘。不肯离去的春风,带着难舍难离的惆怅掀开了季节的序言,初夏就沿着遗下的墨香,着手续写人间欠下的传说。那章动情的诗经忍不住从远古飘来,穿过喧嚣的尘世,飞抵蝶儿栖息的田野,为展颜轻笑的早晨,勾勒一出曼妙的意境。
城市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张着历久弥新的笑容,仿佛不知道厌倦。抬头,天色很干净,再也看不出悲喜忧伤,如此刻的感觉,宁静而安然。翻检旧事,竟诧异于一种莫名的陌生感觉。那些轰轰烈烈的喜欢与伤感,仿佛一夕之间归于沉寂,如同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突然剩了空荡荡的凉。
曾经深爱着的文字,拼成了模糊难辩的图画,乍看是圆的,细看却是方的,再看,竟是空的。于是失笑,一个人的心可以波澜不惊,大概就是这种境界了。行走或停留,不过是证明自己曾经如何存在的方式而已。纵是知己良朋,最终亦不过是过眼云烟,如是而已。偶回首,彼己都是过客,没有谁,可以成为归人。
爱情曾是一杯浓郁的咖啡,收容过琳琅满泻的幸福。没有人知道命运底处归宿到底何往,梦里做了一回神仙,醒来仍然逃不过尘世的宿命。背负着千疮百孔的疼痛和伤痕,面对那些无法抛下的回忆,去履行曾经许下的夙诺。一场风远去,一场雨淋来,总相信有天,老天亏欠我的,会一并归还。虽则并非哲语,也可权作慰己半刻的。
常常会在夜里,任由那些无法明了的情绪恣意放纵,把刻意埋藏着的热情毫无遮掩地倾倒出来,任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暗夜里不可遏止地疯长,纵然彼时脑海里浮现的,依然还是最熟悉的那张脸。无法向生命追寻一个确切的答案,宁愿倒在假想的幸福里黯然沉默,却不敢面对站在面前的真实。或许只是缘于一点点微弱的不甘心,又或只是感叹一场舞台剧遭遇中途息演的无奈与失落。仅此而已,习惯着这样安慰自己。
记得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天堂,是彼此放开两手的距离;永远,是来不及把话说完的瞬间。念及,再度黯然。看流年象一把刀,慢慢从心上划过,疼痛的感觉日渐怠失,剩了些空白纠结的麻木,更让人触目惊心。隔着时间望去,那些锵锵的誓言凿凿的痴语,忽然就微若无骨。仅凭一杯水的温度,轻易就失之无形。
有一段时间不碰黑啡,如今竟再也无法坦然面对那冷冽至绝情的苦,却渐渐恋上了彩云红的味道。不是因它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更非为它的奢华。只是无端记起多年前读过的一句话:“我多愿自己也是一份千研万磨后的香醇,并且慎重地斟在一只洁白温暖的厚瓷杯里,带动一个美丽的早晨……”如果一杯咖啡的苦涩香浓,让你尝尽世间的狂欢与痛楚,那么,我愿意相信,一杯茶的清澈,能够让我彻悟人生的喜怒哀乐。
斟一杯水,看那些纤纤轻舞的叶儿渐次在热水中泡成深红,慢慢流成一道不愠不火的安然,一颗心竟不自主地因之柔软万分。轻握杯盏,看它转动之时,那种行经眼底的温柔,如何在刹那间缠绵入心,而致所有流离失所的感觉顷刻重回。然后打开唱机,听《古茶》的调,施施然就把曼妙的晨光坐尽。
《古茶》的词里有种蚀骨的美,多年前曾惑然至不由自主地爱着。如今重识,仍有无数的想象在脑海里回旋。“千年寂寞风干成一捏儿古茶,谁能分辨哪是茶叶哪是茶花?或许心有灵犀的人才能看透,这心有灵犀的人在哪?或许万种柔情方能泡开它,这万种柔情出自谁家?……” 清香氤氲中,你可以清晰体会到一种难以言传的旷世寂寞与苍凉。
忍不住与时光一同陷入沉思。看唐诗宋词、秦砖汉瓦,晨钟暮鼓、驿路风沙,把淡淡的晨曦打坐成热烈的阳光,仍在耳际传递着深邈悠长的叹息。很多时候,就只需一支曲子,一段简单而久违的旋律,轻易地便入了魂入了魄。听尽岁月安好,看惯庭前花谢,依旧怀着虔诚的心,去履行生命的契约。最终的安静,最终的彻悟,想必是理所当然的了。
重捻了文字,用不曾有过的温柔打磨那些尖锐凹凸的棱角。无它,只深切知道,藏在心底的那份真实,是断然无法忘怀的。曾在如此毫无遮掩的疼痛里扬长走过,文字与生命,其实早已息息相关。虽然,那些往事,离得有些远了,但并不妨碍淡若琉璃的心,去捡拾曾经遗漏的美好,去拥抱迟来的安然。
桌上冷却的红茶,依旧有动人心魄的余香缭绕,象极花落香盈衣的欣喜,如此清晰地懂得那纠纠缠缠的牵绊。安静的午时,静寂成透明的记忆,慢慢从指尖飘然来去。摊开一叠旧字,任性沉沦。仿佛顷刻之间,阅尽悲欢。过往如今皆无恙,如同我,也无恙。合上,凉意袭心,一切复归惘然。
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崇尚着林语堂的悠闲。安守着被禁锢思想的躯壳,刻意求取一份无扰无求的宁静。躲在一支歌一首诗的冥想里,幻听一个足以致笑的理由。然,人总归无法自欺,风景在眼,寂寞踞心。被刻意忽略的伤感,从不会因此而少半点。背着一份无从突围的困惑,踯躅在渐行渐远的季节,城市飘然明灭的灯红酒绿,总是无法给你一个精准的答案。
仿如踩在梦幻里,永远无法读懂最真实的自己。如张炎之《高阳台》语,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关上心扉,医治不了夙疾。或许,是无端的畏惧,无法宽容了自己。因此,幸福在心墙外面辗转至薄似蝉翼,触之即碎。剩由一张素净得陌生的脸,单调地重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老旧片断。
想起那日曾听的佛经。非但未曾磨去半点顽劣,却平添了不少任性的资本。痴痴对镜,嘴角微翘的醉意,清晰浮出掩饰不了的飞扬神采。哑然失笑,生命里的缘份由来,老天自有安排。再添一杯红茶,继续聆听《古茶》的绝美,暂且搁置了纷乱繁复的情绪。此刻,却衍生出截然两样的感觉。
舒婷的诗句在沉默里踏香而至。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轻轻一点,便戳穿过度脆弱的的心痕。拭尽尘味,方幡然醒悟,虚无飘渺的美丽,从来只是聊以慰籍的毒药而已,不管是昏昏入睡,还是厌倦得无法成眠,终归难遣不胜的惶恐。
一双温柔的眼真实的臂,以及宽阔温暖的怀,才是最终的归宿。万千繁华,注定是那杯中的茶红。而我,合该做你茶中的清香,生世无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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