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疾风步

发表于-2009年05月18日 中午2:55评论-1条

1

她脑子里除了一片红色,什么都没有。红色,透过瞳孔,映在视网膜上,刺激着视觉神经,但无法传递到她的大脑。只能说,这红色早已存在于她的意识之中。然而如此华丽的红色,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红色,曾是她的童贞,她的爱情,呼吸,以及思想。红色对她而言,意味着很多很多,多得她无法承受。或者说,她那瘦弱的身躯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个男人身体的重量。她的爱情(也许从未有过)成了一块被玷污的床单,她让手腕里的血液尽情地去渲染,一片红色。那曾是她身上众多敏感部位之一,紧贴着柔软,细腻的肌肤,散发着幽冷的体香,如今它绽开着,哭泣着。她的声音因气愤与悲伤而打颤,她哭着对承志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她曾经很喜欢红色,像她名字一样的红。红色最初给她的印象就是一片大海,无止无尽,可以包容一切,充满了未知的冒险与激情。当她拿着一条沾染了咖啡色黏液的内裤找到妈妈问“我怎么了”时,妈妈说:“从现在起,你是一个女人了。”就是在那时,她在进城之前,最后一次见到承志。承志是个坏小子,常常揪她的小辫子,为此被他老子打了不知多少回屁股。那是在一位亲戚的婚宴上,很红很热闹,红色的桌布,红色的新娘,连人们的脸上都是红通通的,不是喝了酒,就是害着羞。她属于后者,因为承志一直在看她,就好象他是第一次见到她。她想这大概算是一种好感,仅仅是想要拉拉手,说几句俏皮话的好感。承志恰恰是一个俏皮的小子,可能他那天才发现,原来红不是一个疯丫头,就多看了她几眼。我们知道,她的确有了一些变化(比如说开始散发一些足以勾引起异性注意力的气息)。而她错把这当成了爱情,爱情对她而言,就是很多(接近全部)的意思。因此很多年以后,当她再见到承志时,自然而然错误地认为这就是缘分,是命中注定的爱情。要知道,很多人都有这种看法,即爱情是一种必然,然而必然实际上只是绝对的偶然,很多的偶然堆积在一起就给她造成一种必然的假像。可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一个早产儿,一个脆弱的女人,无法承受这么多的伤痛。

2

那一年,新学期伊始,她转学去了城里。让她感到惊慌的倒不是陌生的环境,而是她那美妙的少女身体的变化。每月一次的红色革命,带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变化,还有心理上的。就好像一只春蚕化甬成蛾的过程,不仅仅是形体上的变化,这其中有多少微妙没有直接形于言表呢!后来,她已经可以从容应付这些动荡时,心里仍排除不掉一种厌恶感。

生命的神奇与奥妙之处不在于生命本身,而在于性的成熟与繁殖。她的身体尽管娇小单薄,但倔强不屈,可以说是固执地成长着,在白色的连衣裙里无拘无束,无比自由,像一片茂盛的草地,等待一个有心人来开垦。

当她在启泰房间的墙壁上看到那张婴儿图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害怕。因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很有可能导致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只是那时,她因疼痛与极度的兴奋而心软体酥。她所有的能量都聚集在手臂上,它们像两条洁白的小蛇一样紧紧地缠绕在启泰的脖颈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情不自禁而发出那摧人泪下或者说是动人的叫喊。与其说是非理智,不如说是真实的感官世界。因为在漂亮的大脑与大腿之间,毫无疑问,她会不加思索地选择大腿。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知到灵魂离自己如此之近,事实上,它就在她的皮肤底下蠕动着,如一片在晨曦与海风之间的红色大海。那一年,她十六岁。

3

在专科学校时,她的男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然而,她并不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是一种需要,”她说。在那些没有感情或者爱情的性爱中,她感到惊奇的是两个陌生的躯体也可以很快达到完美的和谐,并不避免地百分之百地投入到这种没有承诺的淫乐之中。她想,对肉体的征服还得靠耽于声色的贪婪肉体,而不只是狂热的欲望,或者说灵魂。事实上,她觉得只有轻浮才可以使肉体与灵魂同时得到解放,合奏一支完整的乐曲。但她从不把自己等同于那些说“我每天晚上都是新娘子”的妓女。因为她不要钱,她根本不缺钱。

一天,她那位打扮得像个小娼妇的室友,哭哭啼啼地滚进她怀里。这个可怜的姑娘发了一大通牢骚与愤恨不平,令她心烦。“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他们都希望女人的大腿分得再开些,再开些。可所有的男人又都是一个样,他们都有很深的[ch*]女情结。看看他们提裤子时的那副嘴脸,好象他们的妈妈都是圣母玛丽亚。他们准会在下雨的夜晚像个傻瓜诗人发出感慨:这样的雨夜,不知又有多少少女将失去她们的童贞。”这姑娘在她的怀里哭着,骂着,睡着了。

4

她想起十六岁时那个雨夜。一开始,她不知道外面下着雨。她以为是一片红色的大海,卷着浪花与波涛,哗哗哗地呻吟着,呜咽着。她的脑子里就翻滚着这片红色的大海。她觉得疼,她在流血。启泰侧躺在她身旁,他点了一根烟,把它放在她嘴里,然后用面巾纸给她擦掉血迹。她以前从未抽过烟,但她没有拒绝,就如他一开始脱去她内裤时那样,她没有拒绝。

她喜欢启泰,他很帅,很酷,还像承志那般俏皮。他的吻湿润,温存,富有激情,像细小的红色火苗。她感到一种奇妙的舒服,那是种对拥抱爱抚产生回应,而使肌肉做出收缩放松,各种微妙动作的敏感。这时她看到墙上帖的婴儿图,她感到害怕,但已经不能停止下来。她感到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她像是被放进一条小船里,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被海风以及海浪轻轻地推搡着,颠簸着,荡漾着,分不清身体在晃动还是颤抖,是放荡还是纵情,就如她分不清血液和体液,疼痛和快感,灵魂和肉体,雨水声和海涛声。

5

她把自己的灵魂与肉体打包一起,全部奉献给了启泰,并渴望得到相等的回报。她觉得启泰至少也是喜欢她的。假如,灵魂与肉体不是一体的,它们便不会彼此呼应,如此契合。启泰在她耳边的每一声低语呢喃,都会使她的心狂跳不已,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些声响,言语,乃至喘息。于是,他竭尽全力,热烈而狂暴,直到她和她的小船筋疲力尽地搁浅在沙滩上。她相信,灵魂与肉体是不应该被分割的,即没有感情或者爱情的性爱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她亲手造起的这座沙堡却在两分钟后,被启泰夷为平地。他坐在床的一角,背对着她,说:“你爸搞了我姐,现在我搞了你,咱们扯平了。”末了,他补了一句“对不起”。她想,他没有什么好觉得抱歉的,如果他不说“对不起”,也许她可以觉得好受些,她可以不用去恨他,现在她恨他。她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被呛得直咳嗽,不争气的眼泪正好借此机会一涌而出。

启泰试图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她把他推开。“别碰我,”她说。她觉得他是肮脏的,下流的,无耻的。从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资格碰她了,因为她受伤的自尊,他竟然可以不爱她,甚至带着恨表现得无以复加的温柔,他怎么可以在卑鄙的外衣里装得像一个真正的爱人。她试图说服自己:至少在他们做爱时,他曾一度(哪怕是短暂的)爱过她。否则那片红色的大海又怎么能如此热烈,冲动。她走在大街上,任凭瓢泼大雨把她的沙堡冲刷得荡然无存。她想,如果他不说“对不起”,她还是要恨他,因为这不过是个借口,她恨他,这才是最真实的感受。突然之间,她感到红色令她恶心。红色,肮脏而且邪恶,如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这场大雨的降临,正是为了洗刷耻辱,玷污,以及不洁。

按下来那个月,她停经了。三个月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然而,她决定将那个臭流氓,王八蛋的名字带进坟墓。她爸爸在得出拷问无益的结论以后,给她转了学。

6

红在专科学校交了很多男友,有时她跟几个男人同时交往。她知道这些逢场作戏的男友们从不付出真感情,他们和她交往只是听说和她上床很容易。她需要那些没心没肺的男人,尽管她根本不爱他们。她觉得他们是可笑的,然后,她觉得自己也是可笑的。她知道,跟男人玩感情,女人永远不是对手,到最后受伤害的只能是女人自己。因为,男人总能用思考取代失恋,而女人们总是用眼泪或者下一个男人。

怎么说呢,无价的灵魂在肉体的身价面前,显得低贱而廉价,它就像个卑鄙的小人绻缩在她的胃里,让她反胃,令她作呕,而每到高[chao]之时,它得了便宜就卖乖,从根根细小的血管冒出皮肤表面,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灵魂就是以这种方式与肉体屈辱地和谐统一了。它如此卑微,总之,灵魂的无价实为一文不值。灵魂的欢愉充其量不过是肉体的附庸与残羹。肉体死了,灵魂也将散去。肉欲终归是肉欲。与其说爱情,不如来说说情爱。她想,这大概就是自己为什么老感觉到那片红色的大海。因为,情爱是真实的世界,而爱情不过是其虚幻的倒影罢了。

7

毕业以后,她到爸爸的公司做他的助手。她用忘我的工作来抛弃回忆,并以此赢得“虎父无犬女”的美名。这时,人们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他所在的公司和她爸爸的公司常有业务来往。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个人就是承志。

很多年前,偶然在宴席之上,他多看了她几眼,恰巧被她察觉到了。十年之后,又是一次巧合,同事给她介绍的人正是承志。开始时,她偶然想起他,只是这种偶然变得越来越频繁。于是,她认为过多的偶然只能用必然来解释了。在重塑爱情这座沙堡时,她已经没有任何材料。所以,她作出了结论,即爱情就是很多(接近全部)的意思。

在他们交往的最初几个月里,这种偶然性开始渐渐地退化。在爱情之中,再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迹都是必然。他们像学生情侣一样轧马路,在饭馆吃饭时旁若无人地相互喂饭,仿佛这还是他们的初恋。他们很快达成一种沉默的默契,一种不以言语作为催化剂的水乳交融。相爱不是用心,而是用肺。爱情首先会让人窒息,吻是一种需要大肺活量的运动,即使再热烈的拥抱,也感觉不到心跳,只有喘息声才能此起彼伏。所以,人们更乐意把爱情交给一些低端的感觉器官(比如手指,唇等),而不是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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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交往三个月后的一天,红因为有应酬,酒喝多了。她打了个电话,让承志去接她。承志见到她时,她就跟多年前在酒宴上时的她一模一样,脸红通通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摄魂的迷香。她说她不想回家,头很痛,要他去宾馆开个房间休息一会。

那一夜,有一股暖流随着血液在她体内暗涌,她感觉身体里温暖而湿润。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着承志,从多年前的酒宴开始,她就为承志而湿润着。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怀里哭泣。“你先躺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他说。然而,她才不需要水,她在一片红色的大海里,早已浑身湿透,像一条鲶鱼,她不需要水,她只要承志。她压住了他的嘴唇,让他闭嘴。他吻起来很生硬,像电影里那些假吻的演员。他的嘴很笨,但很甜。她想,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生活的意义和乐趣可不仅仅是说几句俏皮话呀!

哗哗哗,她听见那片红色的大海,它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在皮肤之下半毫米的地方。她掀起一个个巨浪,惊吓着承志,把他整个儿打湿,看他在波涛中上下沉浮,被海水呛得直打哆嗦。她裹挟着他,直到把他卷进世界的尽头,扔下一泻千里的巨瀑,在失重的状态里胫脔。一股咸湿的鱼腥味放开他们的喉管,教他们尽情地呼吸,并渐渐放松章鱼那多情的触脚。

9

第二天清晨,当她醒来时,承志正在一个盘子上切西红柿。她一直认为西红柿就像女人,而男人则是鸡蛋,所以番茄炒蛋虽然简简单单,却有一种酸酸的可口感。他扭头看了她一眼,说:“西红柿可以解酒,还能消除黑眼圈。”“小心手,”她提醒了一句,因为她觉得承志有些心不在焉。他为她切西红柿固然算得上体帖,可他那句话却没有一点感情色彩,更像是照着食谱书上的说明念的。他的脸看起来多了一些陌生的冰冷,话也不多。直觉告诉她,他很难过,他的心里有一些纠缠不清的东西在折磨着他,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你怎么了?”她小声地问。

“没什么,”他回答说。这一次他头也没回。

“可我知道你有心事,”她说,“我都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

“我的女人?”承志放下刀,站起身,走到窗前。他停顿了一下,在床的一角上坐下。

红心里一惊,这个位置上曾经坐着启泰,他们一样地背对着她。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点上一根烟,说。

现在她开始有些明白承志的意思了。在他看来,有资格说“我的女人”的,是那个使红成为女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不是他。

她抓起盘子里的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了一下。

“你要的就是这个吗?”她哭着说。

承志夺过刀,把它扔到角落里,然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所幸伤口划得不深,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我爱你,可我心里很难受,”他说着把她搂在怀里。这样他可以不用看她的脸。

现在轮到红的心绪开始纠结了,灵魂与肉体,在承志的[ch*]女情结面前究竟算是什么呢?所以说相爱不是用心,爱情总是把苦闷,烦恼与伤痛留给心灵。一切都模糊了,没有了界限,像一个水池,被人搅了一通,池底的泥沙,杂质,轻的,重的,全都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就剩茫茫的红色。红色,她早已看透,但何曾真正看破了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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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烟雨小编点评:

女人悲歌。

文章评论共[1]个
feihua1234-评论

欣赏佳作,问候佳节快乐,新年幸福!at:2010年01月02日 早上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