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他领了军装,第二天就准备去部队了。他妈说,娃,快过来,让妈再搂一个晚上。
这个穿上军装后来在中南海站岗的男人就是她的老公,在中南海站岗,听起来很光面。可是谁会想到呢,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吧!
她是夏楠,当年我们班里的高才生,谁也没想到她会早早的参加工作,早早地结婚生子。再见她时已不是昔日光彩夺目的美人了,病怏怏地几乎站不住。
她是八十年代初和何津结婚的。她曾经为自己的婚事抗争过,无奈争不过自己的父亲,含泪嫁了。典型的媒妁之言,在八十年代,已经改革开放的时候。记得当初,她的父亲也是不让她考大学,高中毕业就安排在厂子里工作。这辈子,毫不客气地说,夏楠就毁在自己的父亲手里了。
何津出生于一个政治家庭,父亲是老干部,母亲也在市委工作,但都没读过多少书。这样的家庭很光面,一家人为政府工作。而夏楠的家庭情况和何津一样,并且双方父母都是来自一个地方,是老乡。父亲说联姻可以使他们两家的感情更密切。
何津从部队回来时,安排在政府办公室做秘书工作。初见何津,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小眼睛,小鼻子,小个子,甚至比夏楠还矮,站在他面前怎么能有安全感?夏楠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进屋了。
夏楠的母亲和何津的母亲怕冷了场,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讲起了很多过往的峥嵘岁月。
夏楠的父亲,其实就是家里的皇帝,集中央政权于一身,从来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听从,服从,从来没有反抗过。
这一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想以这种方式让父亲收回成命。可是下场只有一个,房间的门被斧子劈了个稀巴烂。无奈, 夏楠最终还是嫁过去了。
日子很平淡,婆婆整天地唠叨。家里分男人的活,女人的活,男人的活就是坐在电视前看新闻联播,女人就是要洗洗涮涮,不辞辛劳地为男人服务。夏楠从来不敢说什么,顶撞婆婆就是不孝,所以只能认真地完成。
何津有三个妹妹,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 可在何家, 得到母亲疼爱的只有何津,女孩子在这个家就是奴隶。何津的办公室离宿舍就只有500米的路程,并且还是在一个大院里。晚上加班,婆婆还要让闺女去接儿子,毕竟直接支使媳妇不好看,她实际上是想让夏楠去,但又不好明说,这也是当婆婆的高明之处。
小姑子们说上小学的时候,哥哥回来晚了,都是她们去接的。夏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男孩子,就在自己的家门口上学,上班,还要让妹妹们去接,这不是废物吗?自己的老公是这样的男人,让夏楠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二话没说,拦住妹妹,自己去了。
出来时何津已经快到家了,看见她出来,有些不自然地问,是不是妈妈让出来的。夏楠一个字没说, 和他一起回了家。进门,就看见婆婆的脸上乐开了花。
婆婆有个毛病,让夏楠一直无法接受。大夏天的,儿女都在家,她老人家整天裸着上身在家里走来走去。夏楠一直想和她说穿个小背心,可是又怕伤了婆婆的自尊心。就让何津和她说,可何津说她爱那样就那样呗。没办法她只好自己委婉地告诉婆婆穿衣服比较好些, 结果老人家才开始意识到已经是有媳妇的人了,不能那么随便了。但是只要夏楠不在家,她还是老样子,夏楠一回来,她立即就穿上。
夏楠总是苦笑,这样的婆婆,这样的老公,唉!认命吧!倒是人家公公穿的板板正正的,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在自己屋里写毛笔字。
何津后来分了房子,楼下的一个邻居调到省城了,房子空了出来,就给了他,两个人搬了进去,夏楠终于有了点喘息的机会。
结婚第二年,夏楠怀孕了,却因为操劳过度,营养不良流产了。在家卧床休息,何津临出门的时候,夏楠说你给我倒杯水吧,我疼。
何津刚要去倒水。就听到,“倒水是女人的活,我倒吧!”婆婆人没进屋,话先到了。
何津也不说什么就出了门。婆婆说:“其实流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年轻的时候流过好几次呢,回来还不是自己做饭,哪有那么娇气啊?”
夏楠赶紧说:“妈,我自己能倒,您回去休息吧!”
婆婆还是给倒上了,站在一边开始了说教:“小楠啊,何津是我家的命根子,以后有事别让他干,叫我,不行就叫你妹妹们。”
婆婆走了, 夏楠委屈地直哭,何津回来了,怏怏地搓着手,问怎么了。
夏楠什么也没有说。屋子里脏了,何津看不到,吃饭的时间到了,你不做他也不说饿。夏楠只好拖着虚弱的身体去煮面,人家何津还得等端上来。她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拖地,人家依然没看见在那儿看电视。
夏楠受不了了,哭着回家诉苦。母亲急得直骂,但是骂完又把自己的闺女给撵了回来。出嫁后,再也没有从家里睡过一回,连饭都没吃过。
夏楠回去了,何津看她回来了。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夏楠,咱吃什么饭啊?我给你做。”
夏楠一听他做,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说还是吃面吧,面简单。
何津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面还没出锅。夏楠就进去看,何津正拿着面对着锅发呆呢,火也没开。
夏楠问:“怎么了?半个小时你就只发呆了?”
“夏楠,你说是先放面还是先放水啊?”何津一脸无辜地问道。
夏楠无奈了,说:“你出去吧!我煮。”
何津就去了。夏楠又哭了。何津又进来。说:“夏楠,你生气了啊?我真的不会。”
夏楠摇摇头,没说话。何津看看她,又说:“我太笨了,对不起。”
夏楠感到很费解,她说:“你如果真的笨又怎么会在中南海站岗,又怎么会擒拿格斗样样精通呢?”
何津“嘿嘿”地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出来。
夏楠看着他,觉得陌生,也许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吧。试着去喜欢吧,何津虽然什么也不管,但是很听话,夏楠说什么他都不反对,做不做就是他的事了。日子久了,夏楠也就习惯了。
后来,夏楠发现,何津其实很聪明,单位的工作完成的很好,领导也特别赏识他。这让夏楠也开始觉得有面子。她觉得总算找到了生活的平衡点,对何津照顾的更无微不至了。出门的时候她都要把他叫住,查看仪表是否整齐,看到皮鞋上有一点点灰,马上跪到地上给他擦干净。
夏楠,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入党的先进分子,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公平,可是她总是说服自己,学着认命。
夏楠后来又怀孕了,八个月出去买菜,被拖拉机挂了一下,就生下了桃桃。早产儿,加上营养不良,桃桃就像只老鼠,小得可怜。两条腿伸出来不是一样长,左腿老感觉少了一截,急得夏楠一直哭,以泪洗面的过了一个月子。吃的也不及时,娘家妈妈让何津给买个鸡补补,结果何津到集上买了个鸽子那么大的母鸡,带回家,杀不了。娘俩满楼道里追着鸡跑,一只鸡杀了3个多小时。夏楠最后也没吃下去。
后来,一个有经验的老医生帮着又量了一遍,人家把孩子的腿抚平,让夏楠抓住孩子的脚后才量,结果是,孩子的腿一点残疾也没有。早产儿没怎么长开,所以看起来就像少了一截,现在再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夏楠却落下了病根,后来一遇风就流泪。
婆婆本来说等她生了孩子就提前退休给照顾孩子的,结果生一丫头,婆婆连提照看的事也没提一下,继续上自己的班。夏楠只有苦笑的份,自己带着孩子去上班,偶尔放在自己娘家。
何津在单位工作的虽然很好,可是学历是高中,恢复高考后,学历越来越重要,夏楠只好逼着何津考大学。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带着孩子,从来不让孩子吵他一下。何津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努力之后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脱产上了四年本科。在这四年里,夏楠来来回回省城和家之间无数次。星期天包了饺子放在保温桶里坐最早的班车去省城,到时天刚蒙蒙亮,饺子热的像刚出锅的。
四年,夏楠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她也担心过,怕他会抛弃她们,但是何津也就这个优点吧,不和女人来往。所以,她也算不幸之中的幸运吧!
毕业后何津分到财政局任局长,夏楠的脸上才露出笑容。夫贵妻荣,这在中国一直没有改变过。别觉得俗,好多人想俗也不一定有机会。
夏楠也调到了机关单位,做些写写画画的工作。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每天都是孩子,老公,然后是工作,她硬是挺过来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也曾闹过离婚,当然都是她提出来的。何津从来不和她吵架,她说什么他都不说话,他妈一听要离婚,马上来劝,说什么孩子她看,只要把她儿子照顾好了就行了。有时候夏楠真想把她脸上的面具撕碎了,可是婆婆毕竟是婆婆,道德伦理决定了她不能那么做。
这些年来,婆婆公公的事都是小姑子们打理,婆婆也从来不要求她回家干活,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好她的儿子。这样的母亲,又怎么能怪她?
桃桃考大学,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又没考上。那孩子和她爸一样不怎么说话,很小的时候就能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一天,不哭不闹。上学也不是不认真,整天看她学习,也没什么小伙伴。可就是学习不行,急得夏楠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第二次高考完,夏楠拿出两个人半生的积蓄,给孩子买了个内招的学校。桃桃算是上了大学,可如今毕业了,又找不到工作。夏楠想让何津动用一下老关系,可何津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也没办法,桃桃现在在家闲了两年了。
夏楠在单位组织查体中被检查出子[gong]瘤,却不敢住院,因为她连住院的钱都没有。而且她养的孩子和照顾的老公没一个能照顾她的。她现在贫血,血流失得很快,她说不知道哪天就去了。不知道她去了桃桃和她爸怎么办?
这样的女人,都快没命了还惦记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这些年来,她完全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到头来累的自己一身病,却还是惦记着她的男人和孩子。
夏楠,就是这样的夏楠。问她是不是后悔,她说,悔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认命吧!何津也算是个正直的男人,为官清廉,不近女色,女人这辈子求什么?无非是平平淡淡地生活。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没上谁家过过,幸福贵在知足长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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