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的高中最初是在周原县司马镇的司马高中上的。
司马高中曾经是苏彦魂牵梦绕的学校,校园里长满了又高又大的泡桐树,每年春天都会结满苏彦最喜欢的紫色的桐花。并且,这所学校离苏彦的家很近,只要走上二十多分钟就可以到。
但是,高一还没有上完,苏彦就转学了,她要转学转到离家有四十多分钟汽车程的周原高中去。
这并非她想脱离父母的管教,也并非哪一根筋不对了,想体验一下住校的感觉,而是她不想在司马高中呆下去了,并且她已经呆不下去了。
高一刚开始的时候,苏彦还是个大不咧咧的女孩,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总会发出的哄笑声,并且是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等她发觉的时候,那种力量已经演变的过于强大,自己更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原来班上的一些同学喜欢在她身上找出他们自己认为很可笑的行为来,就肆意的渲染、放大、扩散,给周围制造一些快活的空气来。慢慢地加入这个党派的人越来越多了,竟然在班上超过了三分之一。
过了一段时间后,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任务,一种嗜好,想戒也戒不掉。其实,谁都压根没有想过要戒掉。
当然,更多的人是选择保持中立,他们大多很少与苏彦来往。在别人的眼中,苏彦总是矮人一截的。就算谁不小心坐到或站到苏彦的旁边,也要远远地躲开了去,好像她的身上带了sars病毒。
高中的生活总是枯燥乏味外带郁闷的,所以有不少学生就处心积虑地想找一些乐子。而很不幸地,苏彦就被选中了,做了别人找乐子的原材料。
生活中,注定有一些人是要矮他人一截的,很不幸,苏彦又成了这其中的一员。
高一这一年的春天,也就是2008年的春天,司马高中的泡桐树上的花照例开了,紫色的喇叭状的花朵密密地拥在一起,绣成一团一团的。站在远处的高处看司马高中,整个校园仿佛笼罩在缭绕的紫色的云物之中一般。
过了些日子,紫色的云雾开始变淡了。那是因为桐花开始谢了。夜里起了风,开始蔫掉的花朵脱离了枝头,第二天早晨,做值日的同学到扫起来,再倒掉。
校园里的桐花越来越少了,终于没有了,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再也找不到一朵哪怕蔫得面目全非的花朵。仿佛,这种花从来就没有在司马高中的校园里出现过。
这个时侯,苏彦来了个彻底的总爆发。这与以前的反抗不同。以前的反抗只不过是在别人嘲笑她的时候,瞪几下眼,或是回敬一两句而已。但是这次,苏彦已经一连两天都没有上课了。四月三十号这天,程老师是在教学楼的后面找到了苏彦的。当时她正坐在一棵小树下听歌,一种紫色的小花在头顶开得正烂漫。
“苏彦,你怎么不去上课?”“不想上。”“为什么不想上。”“不想上就是不想上。”“是不是别人又说了些什么?苏彦,至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就当没听见,没看见,上课最重要。——其实,有些事情,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就是不想上了,一天都不想上了,一节都不想上了。不,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上了。”“那,那你只能转学了,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好!我转学,我今天就转,现在就转。”
周原高中在周原县城的北郊。前几年又是盖新校舍迁校址的,又是升重点涨学杂费的,而且还学着大城市规定,学生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经这么一折腾,周原高中不但保持着周原县最好高中的记录,而且还成了全县收费最高的学校。
五月三日的傍晚,三天的“五一”假期刚刚过完。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苏彦在周原高中的女生宿舍里穿好了校服,白色的衬衫,领口打着蝴蝶状的领结,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及膝的裙子,头发是刚做好的离子烫。
苏彦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很是陌生。——几天前,自己还是穿着宽大的t恤和破牛仔裤,头发用一根皮筋简单地绑个马尾。
——现在,苏彦就好像一张从来没有写过没有画过也没有染过的白纸一样。
——然后,苏彦拎起了书包,走出宿舍去上在新学校的第一次晚自习。
——苏彦把双肩的书包单挎在右肩上,走在司马高中的校园里。每一栋红色的楼都很新,,因为没有大树的遮挡,校园显得很空旷,已经很斜的日光毫无阻拦地冲过来,撞到苏彦的身体,然后掠过去,拉长了她的影子。——司马高中不是这样的。在司马高中,人的影子总是被树的阴影吞噬,让人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恐惧。
苏彦的座位左边靠着朝南的窗户,右边紧挨着的是个女孩。第一节晚自习刚下,右边的女孩就在她的面前扔了一个有着很好看的图案的塑料袋子,苏彦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女孩的后脑勺上高高地挽着一只可爱的小发髻,脸是很可爱的娃娃脸,眼睛又圆又亮,一扑一闪的,她对苏彦努了努嘴,说:“打开看看。”脸上满是诡异的微笑。苏彦的手吵袋子伸过去——
一个月以前。也有一个女神把一只袋子扔在了自己的前面,也是诡异地笑着让自己打开看看。一打开,里面尽是一些苹果皮,香蕉皮,瓜子皮,花生壳之类的东西。她一打开,身后就出现了哄笑声,用拳头砸桌子的声音,拍手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教室里非常的热闹。而且,耳边还出现了中立派的声音,“这苏彦怎么老是呆在教室里,搞得这么吵,让人还学习不学习啊。班里有这么一个人,真是倒霉透顶了。”
但是,这次又会是什么?……
——几颗裹着花花绿绿的糖纸的糖果,几块巧克力,几块散装的饼干。
“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说着就伸出了右手,“我叫米乐。”苏彦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女孩的手,“我是苏彦。”
晚自习下后,苏彦带着米乐送给自己的礼物回到宿舍以后,才想起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甜腻的东西。
这天中午,苏彦正在吃午饭,“喂,你好。为了给你腾座位,我可是向后挪了一排的。你现在坐的地方本该是我的。”一个男生在面前坐下了,单眼皮,额前的刘海微微地将半只眼睛挡住了,长得有点瘦削,白色的衬衣第一个扣子没扣,领口敞着,领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他应该是和米乐常常“干仗”的那个吧。
听了他的话,苏彦有点儿发窘,心里升起一阵恐惧感。“怎么了?害怕了吧?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有必要害怕。”男生微微一笑,说:“你的家在司马镇吧?”“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看见了你放在桌子上的本子,封面上就写着‘司马高级中学’。”“何以见得我就是司马镇的,司马高中外镇的学生多的是了。”“因为我也是司马镇的,还有,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晓晨,你呢?”“苏彦。”其实他已经知道了苏彦的名字,但是他还是又亲耳听她说一遍。
“我听米乐说你今天下午要回以前的学校取档案。是这样的吗?”“是,怎么了?”苏彦刚才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也带我去吧。今天下午有英语,真不想上。虽然我是司马镇的,但是我还没去过司马高中呢。”苏彦抬头看了一眼张晓晨,然后,她的心里的某一根弦被触动了,继而升起一种美妙的感觉,像袅袅的轻烟一样升的老高。“好吧。”过了好一会儿,苏彦才意识到自己的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想反悔,但张晓晨已不见了踪影。
司马高中的校园里泡桐树再午后的日光下翠绿得发墨,陈旧的灰色的建筑物掩映其中,日光掠过树端和建筑,留下了大块大块的阴影。苏彦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以前坐过的教室,它依然稳稳当当地镶嵌在那个楼层里。
一切都没有改变,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样子。司马高中还是那个司马高中。
苏彦和张晓晨走进校园之后,身影就被巨大的树的阴影所吞噬。这种阴影以前苏彦很喜欢的,她很愿意让密密的绿得发墨的树叶在自己的头上笼罩。可是现在,当她走进树影中的时候,心中立刻就升起了阴冷的感觉。
他们走进校园的时候,正好是课间时间,阳台上站了不少的学生,校园里也有一个,两个,或是三五成群的学生走过。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学生都要看上她们几眼,因为他们的这种白衣飘飘的着装,在这所学校里是不多见的,他们看着他们,犹如从青春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女主角。
在他们走向管学生学籍档案的政教处的时候,碰见了几个以前班上的同学。苏彦暗暗地攥紧了拳头,手心湿漉漉的,并且后悔不该答应带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张晓晨过来。但是,他们只是很惊讶地看了几眼穿着周原高中的校服的苏彦,以及旁边的张晓晨,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走了。
当以前的同桌孙琳出现的时候,苏彦就往她的脸上看。因为,在转学以前自己曾经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手指印有没有留在她的脸上。但是她的脸很光洁,什么也没有。而孙琳则看着她又欲言又止的。她们足足对视了十几秒钟才各自走开。
“苏彦。”刚迈出几步,孙琳就在后面用不大的声音叫她,但是苏彦却没有回头。“她好像在叫你。”张晓晨说。“也许你听错了,我根本不认识她。”“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盯着她看。”“我只是觉得她眼熟而已。”“真的是这样的吗?我刚才明明听见了。”张晓晨在心里嘀咕。
走出校门的时候,苏彦回头望了一眼整座校园。正好有一条日光触到树叶,然后刺进了苏彦的眼睛。苏彦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痛,于是就闭了一下,等睁开的时候,眼前已是蒙了一层水雾。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八十多年前,那个诗人对康桥是那样的依恋,但是自己对司马高中的感觉又是怎样的?
苏彦和张晓晨走了,他们把司马高中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另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校园里的喧嚣也停止了,回复了宁静,很少有人从校园里走过。有学生齐声读古诗词的声音从某个教室里传出来,有学生齐声读英语单词的声音从另一个教室里传出来,也有某个声音大的老师将数学题的声音从那个教室里传出来,再校园里隐隐约约……
校门口那几棵刺梅上的红色的和粉色的花苞刚裂开了嘴;泡桐树上的绿叶还在继续这光合作用,明年春天还会结出压满枝头的紫色的桐花,在校园的上空笼罩成紫色的云雾。
晚上,苏彦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境很遥深,自己在梦境里越走越深……
苏彦留着披肩长发,穿着周原高中的校服走进了司马高中。正是课间时间,校园里的学生很多,但是他们都看不见苏彦。苏彦朝自己的教室所在的那栋楼走去,这杆百合花状的路灯,自己曾经在下面偷偷地流过泪;这可最大的泡桐树,自己常在下面看书,春天的时候,有几朵桐花还落在了书页上呢……苏彦继续朝前走,踏上台阶,走进教学楼。苏彦的脚踩这楼梯,楼已经很老了,墙皮都已经剥落了不少……走到三楼的那个教室门口,朝自己坐过的座位望过去——
自己绑着马尾,穿着休闲服正和孙琳说话呢。“这些日记都是你写的吗?”孙琳翻着自己的日记本,“写得真好。”“是我写的,绝对的原创。除了你,别人还没有看过呢。”
“不要——不要给他看!”穿着校服的苏彦朝绑着马尾的苏彦喊,可是她一点儿也听不见,继续和孙琳说话,“你看这一页……”苏彦一着急——
就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苏彦还记得……
第二天早上上课之前,苏彦一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孙琳正对围着自己的同学在说着话呢,“你们知道吗?昨天苏彦给我看了她的日记呢。你们知道她都写了些什么吗?她说……”
苏彦的呼吸都停止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明明是自己的秘密,却成了别人取笑自己的材料——自己只有给孙琳说过那些秘密——一直把她当做知心朋友看待。
苏彦冲到孙琳的前面,狠狠地朝她的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就跑了,然后就是两天没有上课,然后被程老师发现,然后再就是转校。可是自己在教室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把mp3丢在了教室里,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
因为米乐的热情和主动,苏彦和米乐的友情发展的很快,“苏彦,再让我看看你。”……“哇塞!你好漂亮,好淑女耶!如果我是男生,我一定追你。”刚认识几天,米乐就这么说。米乐的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里,一放学,她就回家去了。所以吃午饭和吃晚饭的时间,米乐的位置就被张晓晨占去了,他常常跑到苏彦的跟前吃饭。
“早就听说司马高中的校园像一座古老的花园一样,那天跟你去了,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是春天就更好了,紫色的桐花开了,整座的校园就好像淹没在紫色的云雾里一般。”苏彦对司马高中的春天依然留有怀念。“你家里学校又挺近的,那你为什么不在司马高中好好呆着,而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你不是也是司马镇的吗?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念书?”“因为我特烦我爸我妈。”“那我也跟你一个原因,我也是被我爸我妈烦透了。”张晓晨伸过头来仔细看着苏彦,说:“不像,我怎么看都不像。像你这种乖乖女,怎么可能?”苏彦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你错了,有些事情光看外表是很容易犯错误的。”
苏彦在周原高中的第一个周末到了。苏彦和张晓晨一起回家,汽车到战后,走到铁道下面的地道口的时候,张晓晨向后退着说:“明天下午我们在这里会和。以后都这样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正背着一个斜挎的单肩黑色的背包,两手插着裤兜。说完,他就往地道里钻。“你家在哪边?”“是呀!有什么不对吗?”“噢,没有。”
在苏彦的记忆里,贴到那边的人和这边的人总是很少来往,而且他们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无法比拟也散不掉的优越感。不过这样也好,他应该和这边的同龄人接触很少吧,这边的有不少的孩子对她在司马高中的事情或多或少的有所耳闻。
米乐似乎很喜欢甜食,她又从家里带来了糖果、巧克力,甜味的饼干,蛋黄派,沙琪玛等之类的甜腻的东西,与苏彦和张晓晨分享。
“我靠!你怎么这么吝啬,又比以前少了!”张晓晨嫌米乐给自己的太少。米勒说:“如果你有苏彦一样,既是个美女,又是个淑女,我就给你很多很多。”张晓晨故意把一小撮刘海挡在一只眼睛上面,说:“我不是美女,也不是淑女。但是我是帅哥。”米乐“噗嗤”地一下就笑了,说:“就你,还帅哥?如果你帅了,那么天底下所有的青蛙都变王子了。”……
苏彦不管他们的“干仗”,而是在一旁偷偷地把米乐给自己的东西分成了两份。在上高中以前,苏彦也是米乐这个样子。那个时侯,她用皮筋胡乱地绑一只马尾,和周围的男女同学“干仗”。但是那些日子,好像离自己已经很久远了。
“给你。”吃饭的时候苏彦把一纸袋子放在了张晓晨的面前。“这是什么?”张晓晨边打开袋子边说,当他看见里面是甜食时,就高兴地说:“这是给我的?”“是给你的。”“真的?”听后,张晓晨的单眼皮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新月状的,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真的。”苏彦回答。“但是你把你的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我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吃一点无所谓,吃多了难免会腻味。所以我要你帮我消灭掉它们。”苏彦拿起一个袋子说:“你看,我不是也给自己留了一点吗?”
所以,张晓晨还是如能所愿地吃到了很多的甜食。
但是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张晓晨依然会和米乐“干仗”,嫌她给自己的太少。但是之后,他仍然可以吃到苏彦给他的。
渐渐得,苏彦和张晓晨分吃米乐给苏彦的甜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如同他们一起吃午饭晚饭,一起回家上学。
米乐和张晓晨的“战争”每天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而在一旁的苏彦不是听新买的mp4,就是在一旁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次,米乐看见了她写的东西,就抢过去说:“让我看看。”看了之后,米乐说:“苏彦,这是你写的吗?我发现你不仅是美女,淑女,还是才女耶!”
以前,孙琳也说过自己的日记写得好,可是……
周老师是这个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三十岁左右,长得又高又帅,课讲得超级棒,爱才如命,也是全班同学心中的偶像。这次讲评作文的时候,他把苏彦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这是苏彦在周原高中写得第一次作文,写得极为用心,名字叫《踩着月光的日子》。
她写自己在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得了胆囊结石,父亲陪着她去周原县城的大医院做手术,把自己和哥哥单独留在家里。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就特别得想爸爸妈妈。她是这么写一个月圆之夜的月亮的,“天上的圆月清清的,凉凉的,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地上犹如铺了一层白色的霜。”周老师说她特别喜欢这一句,让他想起了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听着周老师对自己的文章的赞赏,苏彦的心里被一种淡淡的喜悦笼罩着,但同时之中又带点仓惶。于是她就看左边的窗,窗户上正挂着天蓝色的窗帘,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被过滤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层铺在前面的桌子上。苏彦抬起了头,却看见有不少同学往自己这边看。之前,他们对苏彦没有任何的概念。
但是谁也不知道,苏彦的真正的“踩着月光的日子”其实是在司马高中的时候。每天晚自习下后,在回家的路上,苏彦的整个身心都是疲惫的,看着清冷的月光,满心伤悲,不可断绝。所以那些日子的月亮,不管是圆的,还是缺了一口的,还是半圆的,抑或是娥眉状的,都印在了苏彦的心上,难以抹去却。一有机会,它们就在苏彦的眼前争相闪闪发亮。
不久之后的一次月考中,苏彦的语文不仅得了全班最高分,而且作文又成了范文被在班上朗读。周老师越来越喜欢苏彦了,说她是他所教过的最有才华的学生之一,上课的时候也喜欢叫她回答问题,苏彦有些很独特的想法让他很满意。当然,苏彦也有答不出来的时候,但是他仍然还会微笑着叫苏彦坐下。
同学们也越来越注意苏彦了,这个看起来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转校女生。他们认为她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毫不露声色地就成了周老师前的红人。
“苏彦,你在你以前的学校时,也是不是这样,作文这么好,被老师夸?”有人问她。“嗯——嗯——是这样吧。”苏彦沉默了一下说,声音很少,底气不足。
苏彦说谎了。在司马高中的时候,刚开始苏彦的作文也被当作范文在全班读,但是下了课,同学们取笑他的时候,就大声地背诵她的作文。于是从此以后,苏彦就不敢把作文写好了,写个中等应付了事,自己在私底下在认真地写一遍。
六月中旬的时候,全省高中会考,上午地理,下午历史。司马高中的学生来周原高中考试。在考场外面,以前班上的同学见了苏彦之后,大多只是怔了一下,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对于他们来说,苏彦好像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陌生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她也没有认识过她,那些在司马高中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虽然苏彦转学还不到两个月。
——仿佛苏彦只是从司马高中的上空吹过的一缕风,一不小心被枝头给绊住了,成了他人观赏奇景的对象。后来,这缕风挣脱了树枝的牵绊,飞走了,那些聚拢在一起的目光也就随之拆散了。
但是还是有一个人和苏彦说了话。
吃午饭的时候,苏彦正低着头吃饭,忽然听见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前面。“你来了。”她以为是张晓晨,抬头一看,却是孙琳。孙琳拿出一个mp3说:“这是你走的那天落下的。后来你又回了学校一次,我当时叫你你没听见。所以我今天就给你带来了。我知道你喜欢听音乐,这些日子没有这个,你应该很不好过吧。”“我有这个。”苏彦拿出自己的mp4说:“而且你也错了,我这些日子很好过。”“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给我说的话都说给了别人。你一定认为我是藏在你身边的卧底。可是,别人都对你那样,都取笑你,欺负你,看不起你。但是如果我同你好,我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异类的。我不想和你一样,被别人看不起。我今天是来找你道歉的……”“不用了,我已经忘了。”苏彦说。“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的。可是……” “还不快走!”苏彦有点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看到她这样,孙琳只好走了。
然后,一直坐在孙琳后面的张晓晨挪到了苏彦的面前。“这是谁的。”张晓晨指着桌子上的mp3说。“我的。”张晓晨照例把一缕头发放在眼前说:“刚才那个是你以前的同学。”“是。”苏彦的睫毛上挂了一滴眼泪,低着头说。看见这种情况,张晓晨把刚想好的话咽了下去。
周原高中的校园里的树只是长在甬道两旁的还很低矮的松柏,它们的阴影是那么的渺小,一点儿也没有司马高中的数的阴影那种吞噬一切的魄力。
所以,周原高中上空的日光可以任意地铺天盖地地将整个校园包围,使所有的一切变得明朗起来。而游走在校园里的风,则可以自由自在的,没有任何的牵绊。
米乐依然喜欢往学校里带甜食,带来以后依然喜欢和苏彦与张晓晨分享,张晓晨依然要和米乐“干仗 ”,嫌米乐给他的少。只不过现在,苏彦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喜欢上吃甜的东西了。但是,她还是会把米乐给自己的东西分出一大半来给张晓晨。因为这不仅是一种习惯,而且已经成了一种约定。
不知不觉,苏彦来周原高中已经快满两个月了。自从来到这所学校以后,她好像与以前的生活完全割裂开来了,走上了一种完全背离以前的轨道。每天,她穿着学生制服,梳着很柔顺的披肩长发,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上来回地穿梭,完全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园女生的模样。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作文好和语文成绩第一的原因,苏彦被周老师所器重,让她一下子又成为了全班的“公众人物”(与在司马高中时的“公众人物”的性质有所不同。),格外的引人注目。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交到更多的朋友,除了米乐和张晓晨,她和别人的交往仍然有所生疏——好像在司马高中不到一年的时光,让她以前的那种能力消失了——在上高中以前,每到一个新的环境,不用多长的时间,她就可以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当米乐在同学之间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苏彦会想起以前自己也是常常在同学之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
所以,引起的喧嚣散去之后,别人对她也就不怎么注意了。
所以,现在别人一提到苏彦,都会说:“噢,她不就是那个刚转来的女生吗?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作文倒是写得挺好的。”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苏彦应该就是这样的。如同赵静雅每次的第一又因为是班长盛气凌人是理所应当的,数学课代表参加奥数之类的比赛拿回个一等奖二等奖是理所应当的,张晓晨好逃英语课是理所应当的……
——也如同,在司马高中的时候,苏彦矮他人一截也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苏彦身上穿的是校服,头发也是做了离子烫之后放了下来,箱子里装的也是淑女系列的衣服。来周原高中之前,母亲对她说不让她带以前的衣服了,去新的环境应该要有新的面貌,况且那些衣服哪是女孩子穿的。但是,苏彦还是偷偷地在箱底压了一身带了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把它们翻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穿过这种衣服了,于是就换上了它们。
苏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t恤是白色的,但是已经洗得发黄,蓝色的牛仔裤掉了色,而且连裤边也磨损了,装在这身衣服里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的别扭,不舒服,好像这身衣服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从路边的垃圾堆里捡来的。
但是,在两个月前自己还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的呀。苏彦努力地回想自己以前穿就t恤破牛仔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就像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前的感觉了,是那么的遥远。自己的人生好像是一根断了的弦,等接好了,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对于那些苏彦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和不想不愿也不知如何去回忆的在司马高中的日子,这里没有人知道。——除了张晓晨。
会考那天,孙琳和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坐在孙琳的后面。所以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让他听了去。
从此以后,张晓晨再也没有追问过苏彦再司马高中的事情了。
苏彦知道张晓晨知道了些什么,张晓晨也知道了苏彦知道了自己知道了些什么。他们都明白彼此心里的想法。
其实他们在心里对彼此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期末考终于轰轰烈烈地到来了。最后一科考的是语文,苏彦写的作文叫做《紫色的梦幻》。
初一的那年暑假,哥哥考上了大学,带着苏彦去司马高中去取录取通知书。苏彦在校园里看见了许多高大又枝繁叶茂的泡桐树,在阳光下有大片大片的阴影。——这种树苏彦家的院子里也有两棵,每年春天都会结满紫色的喇叭状的花。
苏彦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情景:自己坐在司马高中的校园了看书,头上的紫桐花开得极为繁盛,绣成一堆一堆的,如同紫色的云雾在自己的头顶缭绕。“哥,我也会在这里念完三年高中然后考上大学吗。”苏彦拉拉哥哥的衣袖说。“当然啦,只要你考上高中,八成会在这里念的。”哥哥说,他的手上正拿着印刷得很精致很漂亮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从此以后,苏彦就对司马高中充满了向往,向往自己将要在这里过的三年最为美好的时光,向往这里春天校园里繁花似锦的紫色桐花。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于是一有时间苏彦就往司马高中跑,有时她在这里一呆就是半天。初三的时候,苏彦甚至常常把书带到司马高中在树下看。秋天的时候,黄叶在秋风里飒飒地往下掉落,犹如在秋风中起舞的黄色蝴蝶;夏天树下有大块大块的阴影,头顶上的树叶翠绿得发墨;当然,最美的不过是春天树上的紫色的花开放的时候,苏彦坐在树下记数理公式,背英语单词,有时候就会睡着,等醒来的时候,有几朵花落在了树叶上,头发上,肩头上。
那个时候,苏彦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是司马高中的学生了。
苏彦在作文里把自己的那段日子 和对司马高中的向往写得如同梦幻一般美好,并且梦幻里充满了紫色。“那天,当我司马高中的新生录取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就是司马高中的学生了,可以天天地坐在泡桐树下,继续我紫色的梦幻了。我的一段梦幻结束了,另一梦幻也要开始了。”苏彦这么写结尾道。
就此停笔了,只能就此停笔。
——在司马高中的时候,老师叫苏彦在黑板上做题,底下窃笑个不停,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发作业本的时候,别人总是用指尖轻轻地捏住自己的本子给自己,而那人的身体也是故意像后倾着、躲着;因为自己的着装,被同学笑话为“小乞丐”,但是另外两三名的女生也这样穿但并没有享此“殊荣”;自己以前的朋友也渐渐地远离了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个孙琳,却是……
周原广场是周原县城新建的最大的广场,有不少关于商周之际的新雕的石雕:刻着《尚书》的三足大鼎,骑着骏马手执长枪驰骋沙场的大将,驾着战车手挥战旗在前线运筹帷幄的国相姜尚,还有头戴长冠手捧竹简的周公旦……
但是这些已经久远的历史应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了,有的只是一群刚考完试在广场上狂欢的少年。在斜斜的日光下,他们跳跃的影子被拉着很长,很长——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彦和张晓晨并排靠着一座石雕。张晓晨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而苏彦校服上的领结也已经歪了。今天苏彦仿佛玩得特别的高兴,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她竟也喝了几杯啤酒,所以他有点晕沉了。
“张晓晨。”“嗯,怎么了。”“你喜欢我么?”“……”“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你也是喜欢我的。但是,你知道以前我是什么样子的吗?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你还会喜欢我吗?”“我,我不知道。可是苏彦,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再变回去了,而以前的那个你,你自己却是忘不了的。”
他们靠的那座石雕正是姜尚的,他正挥着战旗,前方是千军万马。一丝凉风吹来,苏彦清醒了。天上的颜色已变成了深蓝色的,几颗星星在薄薄的云里闪闪发光,清清的淡淡的半圆的上弦月也爬上了天空。
苏彦和张晓晨站了起来,别的东倒西歪的同学有的也已经站起来,有的还在地上歪斜着。“我们该回去了,不是么?”苏彦歪过头对张晓晨说 。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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