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午后思绪有些乱，阳光的影子在城市的缝隙里捉迷藏。艾艾眯着眼睛，在窗前仔细的翻以前的照片，感觉往事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的从自己的指间飘过。
翻到最后一页，艾艾看到了初中时的毕业照，看到了照片上麦生雅气的脸，以及脸上淡淡的笑容。很多年前的往事，呼啦一下全被艾艾从尘封的记忆里拽了出来，连麦生脸上生动的表情艾艾都看的清清楚楚。
艾艾是在一个春天的下午走进教室的，麦生就坐在艾艾身后。那时侯艾艾刚刚两年的体学生活，重新回到校园。
艾艾很沉默，尤其是面队一个陌生的环境时。艾艾的沉默让艾艾显的很不合群，在这种不合群里，艾艾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漠然的平静。
坐在艾艾身后的麦生很安静，他的脸上是一种叛逆中略带不屑的安静。
艾艾的沉默很快让大家忽视了她的存在。艾艾对这种忽视不动声色，似乎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忽视，习惯了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对着天空发呆。
艾艾让大家注意到她的存在是在那一学期的第一堂作文课上。艾艾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评讲。然后艾艾就看到很多惊讶的目光，从教室的各个地方不约而同的向她扫来。
只有麦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用那种不屑的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而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一次麦生在一个红色的橡皮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艾艾借你的《平凡世界》给我看吧。”落款是麦生。
红色的橡皮在麦生手里欢跳着落在艾艾的桌子上。
艾艾看了看，而后一言不发的把橡皮给了麦生。
同桌的男生好奇的问艾艾写的什么，麦生在后面恨恨的揣了他一脚。
放学的时候，艾艾把书放在了麦生面前，等麦生回过神来，艾艾已经出了教室。
当学校后边的山坡上开满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时，麦生已经向艾艾借了好几本书。偶尔，艾艾也会把自己认为不错的书带给麦生看，但艾艾从来不和麦生说一句话。麦生的橡皮常常会从后面欢跳着落在艾艾的面前，而后艾艾就会看到橡皮上麦生龙飞凤舞的字迹，只是艾艾从来不会在另一面写字，所以，橡皮的另一面总是空白的。
后来艾艾常常会收到麦生借各种各样的理由送的小礼物，比如一个口琴，一个日记本，一个美丽的音乐盒……那些上面都有麦商龙飞凤舞的签名。每一次，艾艾都会冷冷的退回去，脸上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默然。
毕业时，麦生送了艾艾一个很大的相册，里面夹了一张他的照片艾艾依旧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
麦生愤怒了，在艾艾回家的路上截住艾艾问：“我送的东西会脏了你的手吗？”
艾艾一脸平静，艾艾说我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
这是艾艾第一次开口说话。说完之后，艾艾便走了。
艾艾走的很快，她的影子被夕阳拖的很长。
麦生愣在那里，他没有想到艾艾会开口。他一直认为沉默的艾艾永远都是沉默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当他习惯了的时候，她却又让他不习惯。
秋天来的时候，艾艾去读高中，麦生落榜了。
艾艾想麦生应该是在复读吧，明年他也可以读高中的。
坐在新的教室和新的人群里，艾艾常常会想起麦生，想起麦生手中欢跳着落在自己面前的红橡皮。艾艾有些后悔，后悔没有留下麦生那只红色的橡皮。
开学一星期后，艾艾从邻家妹妹那里得知麦生没有复读。他好像从毕业后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高一元旦的时候艾艾收到了麦生从新疆克拉玛依寄来的信和一张明信片。麦生说艾艾，你的眼睛真像猫眼，你第一次走进教室我以为你是高山族人。麦生说艾艾我本来想复读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呢？麦生没有说原因，艾艾也不愿意再去细想，艾艾只需知道他有过复读的想法就够了。
以后的两年时间里，艾艾常常会收到麦生从不同城市寄来的信和明信片，没有固定的地址。信封的邮戳上这一次是东莞，下一次是武汉，再一次就是珠海。其间麦生也回来过，甚至有几次他们都在大街上碰到了。但是麦生躲闪的目光挡住了艾艾想说话的嘴。
于是艾艾不再张嘴，每次见了麦生总是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直到艾艾参加完高考，那个暑假艾艾的心在高考的失利中一天天的往下沉。
麦生来找艾艾，麦生说艾艾我的信你全都收到了吗？
艾艾点了点头。
麦生说艾艾真对不起，我不是不想理你，而是……
麦生依旧没有说出原因，艾艾没有言语。
麦生说艾艾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们都很难受。
麦生说艾艾好好读吧，没有知识在城市里跌跌撞撞的生活会很辛苦的……
艾艾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有些茫然。
麦生走时，对平静中有些茫然的艾艾说：“艾艾你一直都明白我的感受，对不对？”
艾艾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艾艾当然明白，艾艾怎么会不明白。艾艾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麦生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忙碌，艾艾甚至对麦生两次不大不小的恋爱都清清楚楚。艾艾怎么会连这些都不明白，只是当艾艾明白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相反的方向上迈出了很远。
艾艾大二的时候，麦生结婚了。
在大学里，艾艾和麦生失去了联系。平静的大学生活滋长了艾艾的沉默，而艾艾在这种肆意滋长了的沉默里，似乎也渐渐淡忘了麦生，淡忘了那块欢跳着的红橡皮。
麦生出现在艾艾面前时，是大二那年的春节。麦生穿着新郎的对襟棉袄，上面印着喜气的大福字，一条笔直的西裤，脚上的皮鞋在早晨的阳光里黑亮黑亮的。
那时，艾艾并不知道麦生结婚了，艾艾奇怪的看着麦生的打扮。
麦生说艾艾一直不知道你在哪里总是联系不上。
麦生说艾艾大学里的一切都好吗？
麦生说艾艾你怎么还是这样沉默呢？
麦生说艾艾我现在在上海，一切刚刚纳入正轨……
最后麦生说艾艾我结婚了。
艾艾的心莫名的痛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司慌乱。
艾艾故作镇静的笑了笑，淡淡的说：“哦，祝贺你。”
麦生看了看艾艾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好祝贺的，早晚都一样，和谁都无所谓。”
麦生接着说是母亲催他，他也没办法，想想结就结吧，就当是为了了却老人的一桩心愿。
艾艾只是静静的看着麦生，那块红色的橡皮在艾艾眼前忽上忽下的欢跳着。
突然麦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号码，没接。
过了一会儿又响了，麦生还是没接。
打电话的人很固执的有一次拨了过来，麦生的手机在他的手里欢呼着。
麦生接了，他的神态有些不自然。艾艾知道是麦生的妻子打来的，艾艾默不作声的等麦生接完电话。
麦生抱歉的笑了笑，说是妻子打的，催他回家。
艾艾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麦生走时留下了他的手机号，让艾艾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
艾艾看着手中依旧龙飞凤舞的字迹，心突然就空了，所有关于麦生的往事也在刹那间消失了，房间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放下手机号，艾艾看到了桌子上曾经从麦生手里欢跳着落到自己前方的红橡皮。橡皮已经很薄，原来的方形成了现在的椭圆。上面的字虽然被清洗干净了，但由于写字的人太用力，留了许多重重叠叠的痕迹，只是已经辨不出其中的含义，橡皮的另一面是空白的，没有重叠过的痕迹。这一面曾经是麦生留给艾艾的，艾艾从来没有写过。
艾艾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在艾艾的心里撞的艾艾苦不堪言。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红橡皮上，摔碎了的泪珠散落在艾艾的手心里冰凉冰凉的。
艾艾没有拨过麦生的手机，因为艾艾没有事可找麦生。艾艾更怕当电话拨通时，话筒里会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艾艾不想伤害自己，即使她曾经那样不经意的伤害了麦生。
大学毕业的时候，艾艾选择了北方的一座小城，而放弃了去上海的打算。艾艾想，上海虽然很美丽，但他的喧哗不属于沉默的自己。艾艾觉得自己的生活应该是很平淡，很安静很简单的那种。艾艾更多的是怕，在上海南来北往的车水马龙里，突然有那么一天就遇见麦生，还有她未曾谋面的妻子。艾艾想，既然错过了就这样吧。无须再在一个相同的城市，难堪的面对曾经的单纯和执着。
艾艾把红橡皮压在了箱底。艾艾只所以不愿丢弃它，是因为艾艾觉得它在那些单纯的岁月里，曾经也是自己一个美丽的梦想。虽然现在它已经不会成为现实，但毕竟真实的存在过。
偶尔艾艾一个人走在小城青砖红瓦的小巷里，也会想起那年春天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和麦生脸上不屑的安静。每每此时，艾艾总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艾艾来小城的第二年春天，一个阳光很暖和的午后，艾艾一个人去公园散步。艾艾边走，边看路边蹒跚学步的小孩，她的脸上有一种天然的恬静。如果麦生有孩子，应该会喊阿姨了吧，艾艾心想。
午后的阳光真温暖，艾艾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天空，又回头看了一下那个正在学步的小孩。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艾艾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麦生，旁边应该是他的妻子，手里牵的该是儿子吧。
麦生很惊讶的看着艾艾。艾艾笑了笑，把自己的手伸给麦生的妻子“你好，我是艾艾，麦生以前的同学。”
麦生的妻子也很随和的笑了笑握住了艾艾的手。
麦生指着艾艾对儿子说：“乔乔，叫阿姨。”
孩子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姨，艾艾轻轻的应了一声，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说了声“真乖”。
艾艾对麦生和他的妻子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聊。”
麦生点了点头。
艾艾出了公园大门，走在大街上。心想，世界真小，小的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有一次机会相遇。
曾经在肩上扛了那么多年的重担，而今居然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卸下。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简单和从容，艾艾在心里叹息着。
麦生已经有了他的圆心，而艾艾也有了自己的轨迹。麦生要留在那个圆心里，而艾艾则要沿着那个轨迹滑出去。一动一静都是命运安排好的，命运安排他们仅仅在运行之中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命运并没有安排他们各自的轨迹完全的与对方重合。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生活，麦生的生活，艾艾的生活，还有红橡皮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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