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闺女好长时间没打电话了吧?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时庆祥老汉把碗放在案板上,看着老伴有点忧愁地说。
“是呀”老伴便拾掇碗筷,便随和道,“有半年了吧?你说这憨闺女也不来个信呀。怪躁人的。”
“晓蓉嫁了给大男人,不知人家变不变心。这外面趁几个钱的男人,我看十成有八成靠不住!当初我就主张不愿意。那么大岁数,我看比我小不了几岁。当时,喊我爸,差一点没把我羞死。就是你这死老嬷子,看着人家有两个钱,死活都强着愿意。以后,有啥事也怨不着我!”
“啥老头子呀!你咒咱闺女呀?咱闺女又不憨,不会看不清人就嫁给人家。你是想闺女呀,还是想闺女的钱呀?”老伴有点嘲讽地说。
“你说谷雨节都过了,老天咋还不下雨呀?咱麦地的棉苗都快干死了。真让人心焦。你看这老天天天晴得一点云彩没有。”时庆祥老汉看着外面暖洋洋地阳光说。
“咱不中借人家的小汽油机浇浇。也用不多大会儿。多给人家点油。”老伴提议道。
“咱老借人家的,不好吧?谁家的得闲呀。人家都花钱买来的,用坏了咋办?再说,那东西咱也不会用呀。”
“屋前屋后的,谁还不用谁的东西呀。没事,一会儿我去借莲香家的。她家好像昨天刚浇上吧?”
“晓彬也几个星期没来了吧,给他的那点钱看样也花完了。今年上高三了,再努上几个月就该考大学了。也不知能不能考上?要是考上,又得一笔钱。你看咱地里不收,外头不进的,还有啥支望?我看,他就是考上,也上不起。”时庆祥又想起几个星期没回来的儿子时晓彬。
“别愁,只要能考上,咱说啥也得让他走。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你们老时家,辈辈不是种地扒粪的,就是挑担卖艺的,也没正儿八经出个有头有脸的人。要是孩子有出息,可不能错过机会。出个人才,可不容易。钱嘛,慢慢操兑,总会有办法的。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老伴劝说坐在案板边抽烟发愁的时庆祥。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光觉得钱不用你操兑,哪回用钱了,都是我跑东跑西,南挪北借的。我这张老脸,还想要呢!钱是硬的,差一分钱,也难倒英雄汉。你现在别说得轻巧,到时你儿子用钱了,你去操兑吧。打死我也不去了。”
“我去就我去。还有多难的事。不就是借钱吗?借给是情份,不借给也无所谓。”
“大婶子在家吗?”从院外传来一位女人的喊声。
“谁呀?”时庆祥老伴边答应着边站起来向外走,一看是大队书记的媳妇,便脸带笑地问,“他嫂子,吃饭了吗?有事吧?屋里坐坐吧。”
“我不坐了。刚才您闺女晓蓉打来电话,说是让你们到乡信用社门口去接她。你们赶紧去吧,别愣了,孩子等急了。”大队书记的媳妇说着话,停也没停就走了。
时庆祥老伴觉得有点奇怪,这不年不节里,闺女咋来了?走到锅屋里,有点担心地对时庆祥说:“老头子,咱闺女不年不节的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时庆祥沉思了一会儿,颇肯定地说:“这时候来,肯定不会有好事。我去接她,你拾掇拾掇咱的三轮车。”
时庆祥骑着掉底脱箱的旧人力三轮车,咯吱咯吱地向乡里蹬去。四月初的阳光特别暖洋洋的,热乎乎地晒着人的脸和身上。小柏油路两边的小杨树已经抽齐了碧绿的叶子,被从油绿的麦地里吹过来的春风轻轻摇摆着“唰唰”响,不时有几只小麻雀儿唧唧着在树叶中飞上跳下。路边的小沟渠上一丛一丛的油菜花开得正旺,金灿灿的花朵被风舞动着如滚动的海洋,上面有几只蜜蜂和昆虫儿嗡嗡叫着。如此美好的大好春光,时庆祥老汉好像一块行走的石头,根本毫无兴趣,他一门心事都在莫名回来的闺女晓蓉身上。他真怕闺女被人家扔到坑里,那可就苦了孩子了。在农村,如果是结罢婚的,就根本找不到好对相,甚至还会遭人家耻笑。你说这张老脸还咋着人前人后的站呀!约三里的路程,他骑了近半小时,入了大公路,没多大会儿,他就看见闺女晓蓉站在信用社的厦檐下,旁边还站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女孩。
时晓蓉穿着玉白色的对襟露脐突臀的小褂,下身着一条黑色闪亮的裤子,裤子的后面和前面裤边裤缝都镶着闪闪放亮的水钻,脚上穿一双浅口镶水钻的粉红色半高跟皮鞋。她虽穿得鲜亮时尚,但是一张脸却是憔悴忧郁不堪,苍白枯涩,眼圈发青,额头发暗;被烫过的头发,像一堆乱草似。而旁边的小女孩也是一脸茫然忧郁,一双大大的眼睛有点失神地一会儿瞧瞧身边的晓蓉,一会儿又看看陌生破旧的城镇。
“爸”晓蓉看见年迈的父亲蹬着三轮车来到,有点哽咽地叫了一声。
时庆祥看了失落的女儿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有点怯怯的小女孩说:“回来了,把东西放车上回家吧。这丫头是外孙女吧?过来,爷爷抱你上车。”
“扔了她算了。真是哪辈子造的孽!”晓蓉有点恶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
“晓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呀?这么大的小孩,她懂个啥。你嚷她,吓着咋办?有事回家再说。”时庆祥看着女儿外孙女坐好后,费力地蹬着三轮车走了。
路上,晓蓉看着父亲蹬着有点吃力,有点心疼地说:“爸,你下来我骑会儿。”
“不用”时庆祥边用力蹬着三轮车,边回头看了一眼女儿说,“爸还行。如果三轮车蹬不动,那不是光白白吃饭了。坐好了,可别掉下来。”
看着父亲有点苍老的背影,晓蓉鼻头一酸,泪蛋蛋“叭嗒叭嗒”地掉下来,她忍不住抱住父亲的腰,把脸贴在父亲背上呜呜哭起来。
时庆祥刹住车,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孩子,不要哭。到家了,还哭啥?只要人能回来就好,别的都是可有可无的。这么大了还哭,叫人家看见笑话。快别哭了,你看孩子都被你惹哭了。”
“爸,我没有哭。我不会再哭了。哭死了也没用,为他哭不值当。万人揍的,千人捏的混蛋王八羔子,早晚开车叫人家撞死!”晓蓉咬牙切齿地骂道。
“晓蓉,咱这都是命!咱庄稼人咋能享那福呀!在家种二亩地,风不着雨不着,有吃有喝就行了。你们这些年轻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闹着出去。那外面的钱就那么好挣呀,都在大路上扔着呀!哪儿钱好挣呀,那钱一到了自己布袋里,想再叫他掏一分钱,都好像掘他的坟扒他的墓一样。那些都是喝人血长大的邪魔歪道,咱咋能惹起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家种咱的地吧,别再哭着闹着出去了。”时庆祥语重心长地娓娓劝说女儿。
“爸,我就是渴死饿死也不再出去了。就是这孩子坠脚了。你看我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人,又带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这以后的日子还咋过呀?还不如死了算了!”时晓蓉说着又悲悲咽咽哭起来。
“说好不哭嘛。没事,孩子我和你妈给养着,你该干啥就干啥。这么乖的孩子,可不能想歪了。前几天,那刘宝儿孩子还问你呢。他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可能在外面混好了。”
“爸——”晓蓉脑里立即浮现出一张和善可亲的脸来,“别提他了。提起来难过。是我当初对不起他。现在回来,还有啥脸见人家呀!就是他一句埋怨话不说,咱也没脸见他呀。”
“没事,咱乡村孩子都厚道呢。不中,我找人问问他。反正他也没说对相。”
“爸——你还嫌我丢人没丢够呀!你要那样,我就三头碰死。”
“爸不说了。你的事你看着办吧。”
二)
时庆祥把三轮车停在自家小院内,轻轻地把外孙女儿抱下来放在地上,又把女儿晓蓉扶下来。老伴也听到动静从屋内走出来,看了面容憔悴的女儿一眼,说:“晓蓉,回来了。娘想你呀!”
“娘——”晓蓉泪流满面扑在娘的怀里。
时庆祥把外孙女儿抱起来。小女孩看见妈妈哭,小鼻子抽动几下,小嘴儿一撇喃喃地说:“妈妈——妈妈——我饿了。”
时庆祥老伴听到小孩子的喊声,赶忙止住了泪,并劝说女儿不要哭了,又走过去从时庆祥怀里接过小女孩,脸上略微笑了一下,说:“来乖孩子,姥姥抱抱。饿了?姥姥给你做饭去。”
这时邻居们陆续走进院来,看着娘俩泪痕斑斑的,都上前安慰宽心。晓蓉赶忙擦掉眼泪,换上一副自然浅笑的脸,招呼大家进屋坐坐。邻居们瞧见晓蓉这次回来,肯定有文章,都在这里,人家一家人不方便说话,便都识趣地走开了。
晓蓉坐在家中的皮开肉绽的破沙发上,脸上像下了霜一样。晓蓉的娘见女儿穿得浑身闪闪发光,觉得特别刺眼,赶紧到里间拿了她以前的比较素朴的衣服出来,让女儿换上。晓蓉也觉得自己的穿着和农村老门旧家的纯朴乡风不和谐,便听从母亲的话到布帘后面换了衣服。晓蓉娘又到厨房里为外孙女儿炖了两个鸡蛋,帮着让她吃掉,又冷了半碗茶让她喝。晓蓉看见爹娘都坐在面前,心里的委曲又泛上来,忍不住又抽咽起来。
“孩子,有啥委曲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也好受些。再说只要人回来没事,就行了。”晓蓉娘劝说女儿道。
“娘——那狼心狗肺、死爹死娘的王八蛋汪友财把俺娘俩给甩了。他跑天边也得叫车撞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走了就给俺娘俩一万块钱。这在外面,啥都花钱。我又带着孩子,啥都不能干,只能坐吃山空。眼看这点儿钱全花光了,我怕再花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就只好提前回来了。爹,娘,女儿给你们丢脸了。”晓蓉痛哭流涕,深恶痛绝地咒骂狠心无情的汪友财。
“哎——这都是报应呀!我说了不,不让你跟他。那时你娘俩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地愿意。这下可好了,这不是把闺女填到坑里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呵。”时庆祥看见女儿的痛苦样子,不免埋怨老伴道。
“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呀!当时,看着他面善心慈、和颜悦目的,也不像个无情无义的人呀!谁知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这外面摸不清的还真不能相信。都怨我,我真是瞎了眼了!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你说说。”老太太悔恨无比,拍桌捶凳,老泪纵横。
“娘——”晓蓉看见风烛残年的老母亲为她痛不欲生,心里像插了把刀难受,赶紧去拉母亲,“咋能怨您呢?都是女儿太看重钱,被钱迷了眼。我只觉得他有钱,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帮你们几个。谁知道最不可靠的就是钱呀!咱小家小户的孩子,咋配享那福呀?我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人呀,有钱的都是看中你长得好看,图得是你的色相。而一旦人老色衰,那夫妻缘份也就到了头。早晚都有那一天,现在还好,要是半路上再做这样绝情的事,那我就不能活了。娘,你别难过了。我会在家好好地生活的。不管再苦再难,也要让你们过得好些。这人呀,真正对你好的,还是那些没有钱默默关心你的人。而人呀,往往就把这最真的感情给忽略了。这人呀,就是活得累!”
“可这以后咋找对相呀?”晓蓉娘犯愁地说,“这人前人后的,可咋叫孩子做人呀?”
“娘——这也是我作的,自己慢慢受吧。这也是生活给我的教训,让我以后睁大了眼,看准了人,不然就永远不出嫁了。我侍候你们到老,等把你们送到南边坑里,我就剪了头出家当尼姑去。咋着不是过一辈子呵!那时,孩子也大了,你们也走了,我就没什么心事了!”
“憨孩子,说啥话呀!哪有女人不嫁人的。慢慢地找个丧家离婚的,能过日子就行吧。咱也别找那笔杆条直的了,找个不憨不傻、会个手艺的就行。”
“虽然这样,我也不能瞎胡弄就把自己嫁了。这可不能再看走眼了。要找个对我真正好的,知冷知热、怜忧惜苦的。第一次跌倒了,第二次可不能再跌倒了。对相,我自己慢慢地找吧。这事也不是慌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家有人吗?大叔在家吗?”这时从院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时庆祥赶紧站起来走出去,看见是刘宝儿,便热情地招呼道:“宝儿呀。咋得闲了?”
“这不我听说晓蓉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刘宝儿和善地满面笑意地说。
“屋里坐吧。”时庆祥边把刘宝儿向屋里让,边对屋里喊道,“晓蓉,你宝儿哥来看你了。”
“宝儿,没出去干活儿?坐吧。”晓蓉娘看见刘宝儿进来,赶紧招呼,又把正坐的板凳让给刘宝儿。
“大婶子,你坐呀。我不坐,过来看看。晓蓉刚回来吧。一路上还好吧?”刘宝儿看着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晓蓉说。
“托你的福,还没死!”晓蓉猛然崩出一句冰冷的话。刘宝儿和晓蓉父母都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刘宝儿猛地一愣,尴尬地苦笑了几下,自我解嘲地说:“不会吧,这大老远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呀!大叔大婶子,你们说是不?”
晓蓉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怒容,横眉立目地指着刘宝儿说:“你算老几呀。希罕你来看我的笑话,说风凉话儿!是不是你看我晓蓉落势了,被人抛弃了,就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高兴了!告诉你吧,我时晓蓉不领情。要是没事,你可以走了。以后有事没事的别上俺家来。俺门槛低,怕踩脏了你的鞋!”
“晓蓉!你咋说话呀?”时庆祥有点生气了,瞪了女儿一眼,“你宝儿哥好心好意地来看你,咋这样给人家甩脸子看。人家又没得罪你。咱可不能学那没心没肺、没良心的人,说这不敬不恭的话。老邻里百事的,可不能这样。宝儿,你别生气,她心情不好,刚才冲俺老两口都发罢火了。你知书懂礼的,别和她憨儿吧唧的一样!”
“不生气。”刘宝儿有点面红耳赤地说。
“爸——不用你说这不咸不淡的话。他是谁的哥呀,不亲不近,不一姓的,算哪门哥呀!我可没有这么好命摊上这么好的哥。”晓蓉又赌气说道。
“我的娘来,你省点事吧。你还嫌你娘死的慢呀!人家宝儿一年到头没少给咱帮忙干活,你和你弟弟都不在家,咱又缺这少那的,这地可咋种。麦秋两季,可没少帮。咱可不能说这昧心的话。”晓蓉娘说着在女儿身上打了几下。
“大婶子,你们也别难为晓蓉了。她说的我不生气,老邻里百事的,都能担待。我走了,你们说话吧。”刘宝儿说着慢慢站起来,向外走。
“宝儿,再坐坐吧。又没事。”时庆祥慌着向外跟着送。
晓蓉两只大眼睛里滴下泪来,她知道说这些话会伤了宝儿的心,但是她不想宝儿对她太好。自己那么对不起他,可他还来看自己。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也是痛苦不堪的。这些违心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把把插在自己心上。
三)
第二天依然是个响晴天。一大早,金光灿灿的阳光撒满农家小院。邻居家的一棵大槐树上正开着花儿,一串串、一嘟喽的玉白色的槐花儿挂满了半空,像蔚蓝的天空中飘过一朵大大的蘑菇云,淡淡的槐花清香弥漫在空中,悄悄地钻入人们的鼻空里。而晓蓉自家院内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同样挂满紫红的花儿,像一朵朵的小喇叭,像一片浮动的紫色的云。梧桐花的香气特别浓郁,老远都能闻到那种刺鼻的香味。晓蓉娘刚扫过的院子里又落了一层梧桐花。
晓蓉睡醒起来。女儿还在睡着。她走出屋门,看到地上遍地的梧桐花,又仰头看了看树上的紫色的花儿,心情格外的好。鲜活跳动的阳光金子般洒满小院,特别亲切的炊烟在各家的房顶上萦绕,鸡儿鸭儿狗儿猫儿在院中悠闲地觅食散步。她好久没有这种舒服美妙的感觉了。她觉得生活在农村也挺好的,没有大城市整天车鸣人嚣不绝于耳,这里有的只有最原始最纯真的声音,最绝俗最纯美的树儿花儿人儿,悦你的耳,美你的身心。你晚上躺在这儿,就像一个宁馨儿一样毫无设防,可以放心地做你的清梦,说你的呓语。
晓蓉看见母亲在锅屋里底一把上一把地在忙着做饭,便默默地走过去,坐在小矮板凳上,往灶里添柴。
她母亲看见,忙说:“起来了,不用你烧。你快点洗脸去吧。一会儿该吃饭了。毛头(这是昨晚上,她这么叫外孙女的)还没醒呀?”
“没有。爸干啥去了?”晓蓉看见爸没在家便问道。
“这不南地的蒜苔该拔了,他去拔蒜苔了。你说这蒜苔价吧,一天一个价。昨天还一块呢,今天忽地一下掉到七毛了。出得早的都能卖个好价钱。出得晚的还不知道啥价呢?我看到最后,两毛钱斤都找不到头。”晓蓉娘不无担心地估计道。
“你爸说,吃过饭就把南地的那块棉花浇了。不然,都旱死了。你赶紧洗了脸到南地里喊你爸吃饭,吃了饭好浇水。”
吃过饭后,时庆祥从莲香家借来小汽油机。晓蓉和娘慌着拾掇送水袋及别的所需之物。
晓蓉看着爸光把汽油机放在三轮车上,而没有找水泵,便问道:“爸,水泵呢?”
“车上不是呀?”
“那不是光汽油机吗?”晓蓉有点不解地问。
“你几年不在家,啥都知不道了。这是汽油机和水泵连在一起的,不用另外安水泵了。很方便实用的。”
晓蓉推着三轮车走到地里,停在路边上。小路南边是她家的麦地套种的棉花,北边隔一条一尺见宽的小沟渠是一口地下小水井。水井口约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时庆祥把汽油机卸下来放在井边上,晓蓉帮着他把水泵底接管送到井下去,又把底接管的上头接到水泵上,用绳棍摽紧,又用稀泥把接缝处糊严不让它露气。时庆祥又让女儿把水龙袋从井边一直滚到地里,这边的一头接到水泵的出水管上,接头处同样用棍绳摽紧。这样准备工作就做好了。时庆祥把带来的引水倒进水泵内,就开始拉动汽油机的起动绳。可不知为什么,平时两三下就起来的汽油机这次却没有一点起动的征兆。时庆祥又接连拉了十多次还是不能发动起来。
“他妈的,真是邪了门了!平时很好起的,这次真是出鬼了。”时庆祥打量着汽油机感到莫名其妙。
“爸,是不是哪儿毁了?不中我试试。”晓蓉接过爸手中的起动绳,学着爸的样子,用力拉去,但是却没有拉起来。
“你没有那大劲,还是我拉吧。”
“我真是没用。气死我了!”时晓蓉有点生自己的气,连小小的汽油机都拉不起来,还咋生活。
“大叔,咋起不来了?我试试吧。”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晓蓉抬头一看,见是刘宝儿,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气,瞪了他一眼说:“不希罕!”
刘宝儿听了晓蓉不友好的话,却置之不理,径直走过去,把水泵跟前的晓蓉撞了一下,伸手去拉那起动绳。
晓蓉被撞得猛一趔趄,差点摔倒在旁边的蒜地里,等站好了,指着刘宝儿的背影,大声的叫道:“你——你是谁呀——强盗呀!”
“大叔,有板子吗?我看看是不是火花塞烧了或油多了?”
“有,有!”时庆祥慌着找到板手递过去。刘宝儿非常熟练地拆下火花塞,看了看,对时庆祥说:“大叔,火花塞积碳太多了,不能用了。我把我家的火花塞给你拿来先用着吧。”
刘宝儿说着话大步向家走去。一支烟的工夫,他急急地从家回来了,用板手把火花塞拧紧,用力猛地一拉。汽油机活蹦乱跳地叫起来,紧跟着出水管喷出雪白的浪花来,沿着长长的水龙袋输送到地里。
时庆祥看着热得满头大汗的刘宝儿,便赶紧掏出烟来递过去,感激地说:“宝儿,要是你不来,这地还真浇不上呢!吸颗烟歇歇。”
“大叔,你太客气了,咱屋前屋后的,谁能不用着谁呀?再说,咱又没别的本事,就是在家小打小敲罢。这点活还难不住咱。大叔,你看着浇就行了,我走了。”刘宝儿说完看也没看傻愣在一边的晓蓉,迈着大步“咚咚”地走了。
晓蓉看着刘宝儿的背影,心里百感翻滚,像打破了五味瓶,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四)
村子的东头有一户人家,姓甄名卜仁,弟兄五个,他排行为二。父亲死得早,是母亲含辛茹苦一手把弟兄五个拉扯成人的。但是老太太七八十岁高龄时,却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东一顿西一顿的填不饱肚子,各个儿媳妇又甩脸子恶语相加,最后,万念俱灰一根麻绳结束了沉重的生命。弟兄五人也是为了绳头微利举手相向互成仇家,路遇侧目,老死不相往来。这甄卜仁一辈子千算计万算计,和人争田夺地、施计耍坏的,最后也不得善终,患上肝癌一命呜呼。他儿子甄世怀,今年四十五岁,不高的个儿,双眼皮微薄,鼻准高厚,嘴皮似刀刃,一双眼睛小而滑,除了睡着没有停下的时候,整天滴溜溜地乱转,见者皆说他这是磕点想法儿操人呢!人前人后阴阳怪气,点个火填个柴,挑个衅使个绊,不显山不露水。时间久之,人人知其为人,不再与之相厚。全村三百多口人,根本没有一人正眼相看,和气相亲,见之如见阴魂豺狼,避之唯恐不及,谁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触之呢!他人品如此,而又整天不安稳,见人堆就插个针,说几句恶毒损人的话。而当事人知道是他所说所为时,便找上门去,与他理论,他却急赤白脸地发誓说不是他说的话使的坏,祖宗八辈全骂个遍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就是当事人把在场证人拉来对质也是白搭,反正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论如何就是不承认。当事人没法,只好堵住他家门口,日闺女操娘地骂得不堪入耳,但他照样端着碗照吃不误,好像心安理得一样。
一天,晓蓉吃过早晨饭去南地里拔蒜苔。她回家已经七八天了,也没有遇到多让她难堪灰脸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如何,屋前房后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愿意说三道四得罪人,人一辈子,谁没有个难处呀!见了晓蓉,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嘘寒问暖、以礼相待,好像压根儿他就不知道晓蓉的事儿。她也觉得她的丢脸败德的事人们全忘记了,谁也不会在她面前再提起,搅浑她内心深处那潭痛苦的湖水,掀开她还未结痂的伤疤再撒把盐。但是,人多嘴杂,就有几个吹了浮土找裂缝、无事生非的人,揭她的伤疤扬她的丑。
她去南地要经过一家的胡同口斜插过去,那样就近了许多,当要走完胡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男子恶毒的话语。
“像她那样的破货,谁要她呀!除非老光棍汉子,十年八年没闻过腥味了,不管好孬,能解渴就行罢。就她那骚样,还想傍个大款享清福,也不看看自己的那小样,觉得自己仙女似的,还不是骚狐狸一个。”
“就是,我一看她那狐媚骚眼的,就知道不是个好货。果真如此吧!在外面不知道叫多少人玩过呢?她那玩意儿恐怕跑火车都有剩余吧!哈哈……”另一个女人尖利刁刻的声音附和道。
“哪天,不中你脱了裤子和她比试比试,看看谁的大!”
“放你娘的屁,叫你娘脱了裤子和她比吧!”
“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乱吣啥?把熊屄嘴给我闭上,也积点德。人家反是咱村人吧!咱可不能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呀!谁还没有迷个向走错路的?老邻里百事的,那不咸不淡放屁的话以后少说,损人不利己!积点口德,以后有了孙子好有屁眼!”这是刘宝儿有点气愤的声音。
“哟!这是谁呀?羊圈里跑出个驴来,充什么大脸的?敢情你是相中她了吧?正好,你小子还没对相呢,正好歪把子对歪瓢,天生的一对。大家说是不是?”
“世怀,你个驴操的,别胡说八道!我把你的囟子拍烂,信不信?”刘宝儿大怒道。
“你看这人,说着说着就骂人呀?我难道不知道你那点心事,人家没去南方之前,你腚前腚后地买人家的帐,可人家不尿你那壶,把你一脚踹了。这不人家又回来了,你又觉得你有机会了是不?你别看着给宝贝似的,谁还看上那骚货呀!跟咱,咱还嫌旷得慌呢!”
“啪——”刘宝儿一耳光冷不防抽在甄友福的脸上。甄世怀用胳膊去挡刘宝儿的手,没想到刘宝儿翻手一掌又打在他脸的另一边。甄世怀恼羞成怒,像条疯狗似的向刘宝儿扑过去,两人扭在一块儿。而旁边的人这下有热闹看了,有的拍手,有的跳高,有的指挥抓脸掏胁扳腿捣肚。
胡同内的晓蓉知道他们打起来了,一气之下,扭身跑回了家,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晚上,晓蓉也没有喝汤,约八点多钟,母亲在屋里哄女儿睡觉,一个人出来,出了村,沿着蒜田中的一条田埂向南走去。初七八的月亮弯弯着,发出很微弱的光,好像镰刀一样的玉玦静静地挂在天上,冰清玉洁,好像画地天上一般。天上的星星一闪闪的,像有无数双无邪的眼睛深情地关切着人间的不如意事和不高兴人。 晓蓉的心里特别难过,像堆着铅块石头一样鼓胀难受,如果可能,她真想用把刀把心割开来,把那些烦恼堆心的事全拿出来。她觉得眼前一片迷茫,没有一条路供她走,没有一丝儿鲜活的空气供她呼吸,她像只垂死的野兽,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艰难和困苦,而那解脱的时刻还故意折磨着她,就是不让她痛痛快快地死,就是这么让她痛不欲生、倍受生的煎熬。
她跌跌撞撞地走过田埂,几次差点崴了脚,但是脑里根本没有顾及到身体的伤害,而是一心想尽快逃离某个地方某些人。
村前是一条大河堤,从她记事起就有这条河堤。河堤给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留下了许多美好浪漫的回忆。那时,河堤上树木参天,绿荫匝地,南边是杨树和榆树,北边是大槐树。童年或少年时,每到夏天傍晚她都会和她的男女伙伴们一起到河堤上摸蝉。她现在耳边好像还萦绕着童年的响亮稚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那是发现或捉到蝉时的喜悦欢叫声:“这一个,那两个,这儿三个,那儿四个,这是我先看见的……”
白天,她们便聚在北边的槐树荫下比塞搓绳。她们把绳头都拴在同一棵树上,有把稻草夹在裆里的,有把稻草夹在胳肢窝儿的,两只手像蝴蝶儿上下翻飞,一齐你争我赶拼命向前搓。有的搓着搓着“唿唿”跑前头去了,而后面的人却大声喊道:“不算——不算,你的绳断了!”那人赶紧跑回来,熟练地接上,然后再跑到前面去。但是这一折腾,有好几个人已经超过她了。有时,她们能搓上二里多路,中午了,便网在一块儿,成一个大大的绳疙瘩,提着背着的唱着歌儿回家了。有时她们搓累了,便从河堤上向堤下滑行,从双脚蹬出的浮土里逮那种小黑壳虫儿,装在预先准备好的玻璃瓶里,回家时可以喂鸡,让鸡吃了好下更多更大的蛋!这些美好的回忆已经深深烙在她的童年里了,永远不会忘记!而现在,经过一番事后,再找不回当年美好的无忧无虑的感觉了,除了生活的沉重和艰难,痛苦和伤痕,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温暖自己一颗破碎的心了。而现在,她还必须活着,无比艰难地活着。父母未老,弟弟事业未竟,女儿未成,这都必须依靠她毅然把担子挑起来,蹒跚前行;她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放弃,几双期待渴望的目光在深情地望着她,催她前行。
她费力地上到河堤上,坐在南坡边上。栽上四五年的杨树已有小孩胳膊粗细,谷雨过后已经枝繁叶茂,碧绿成荫了,夜晚的春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摇曳着新生的叶儿“哗啦……”直响。通过朦胧的蒜地,她可以看见河中闪着白光的河水,可以听见河里水鸟的鸣叫声。她静静地坐着,无意识、无目的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模糊的事物,心中痛苦的往事尘渣泛起,像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破碎的心。她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呜呜而泣,但是她不敢大放悲声,怕那些长舌的人宣扬出去,又成为别人的笑柄和攻击伤害她的武器。她压抑的哭声,像是从深深的地窖里,从深不见底的山谷里,从被地震震蹋的废墟里丝丝缕缕地被挤着被压着发出来的。在这农村寂静的野外特别的凄厉哀绝,如箫呜鬼泣,令人不忍闻,闻之而惧,惧而生寒。
伤痛欲绝的晓蓉突然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头,她心里一凛,莫名害怕起来,不敢扭转头去看是什么人的或鬼的手。
“晓蓉,是我。”背后响起一个温柔的男性声音。
从声音里,晓蓉知道是谁。她转过头去,看了刘宝儿一眼,慢慢地站起来,默默地往回走。
“晓蓉——你别走!”刘宝儿一手拉住晓蓉的胳膊,有点乞求地说。
“放开!”晓蓉低喝道。
但是那只手却紧紧地抓住她,好像一松手,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晓蓉见刘宝儿不放开,便用手向他那只手上打去,向外夺,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只手像焊住长在她胳膊上一样。晓蓉挣扎了几下,放弃了,就那么满面泪痕地望着夜空,一句话不说。
“晓蓉,你来几天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更不敢嫌弃你。你知道我的心一直那么深深地爱着你,并不因为你的过去而改变分毫。我是真心对你好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要怎样做,你才能肯和我说句话?我知道我没有钱,没有地位,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但我有一颗火热的心呀,我会尽其所能地挣钱让你过得幸福些、快乐些。无论何时,我都会对你好,永远不会变心。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看待咱们的一段感情,认真对待它。”
“你——你!你是个王八蛋!是个彻彻底底地大傻瓜,大王八蛋!你心爱的女人嫌你穷跟了别人,为别人生了个野孩子,你还那么痴情地爱着她,而不嫌她脏,嫌她烂!哈哈……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呀!你真是个合天盖地下头号大笨蛋,大王八!哈哈……”晓蓉头也不回地一阵哭一阵笑,一阵骂一阵疯的。
刘宝儿两只手把晓蓉拦腰抱住。晓蓉拼命挣扎。两人撕打着,像两只疯狂的野兽。一会儿,两个人气喘吁吁倒在地上。刘宝儿还是紧紧地抱着晓蓉的柔软的腰。后来,晓蓉一颗冰冷坚硬的心被刘宝儿滚热的痴情给融化了,趴在他的怀里小声呜呜哭起来。刘宝儿双手抽出来捧住晓蓉的脸,用他热乎乎的舌头去吮吸她脸上的泪水。他吻得那么仔细认真,像吻一件非常珍贵的艺术品,从额头、眉毛、鼻子到滚烫的嘴唇。
晓蓉也把自己的唇回吻刘宝儿的唇。两人像两个刚才淘气现在和好的孩子躺在地上抱在一起滚来滚去……
晓蓉整理好衣服坐起来,偎在刘宝儿的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狗小猫儿一样。刘宝儿揽着她瘦弱的肩头,意犹未尽地用他的热唇擦拭着她的鬓角。晓蓉觉得痒得慌,便笑着推他的头。
“宝儿,你真的不会嫌弃我不是……我真的害怕以后你把我扔了。那时,我真的不能活了。”晓蓉有点担心地问。
“蓉,不会的。就是你再把我抛弃第二次,我也不会抛弃你一次。这辈子,我是爱你这个人,不会再乎你的身子。我一直尊重你的选择,可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你永远留在大城市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啥意思?还讽刺我呀!那我就不跟你了。跟个老头子也不跟你!”
“不会吧!你不怕晚上你用棍挑,那老头的家伙都无动于衷吗?”
“去!流氓呀!你真是个大流氓!”晓蓉拍打着刘宝儿笑骂道,“你可想准了,我可还有一个女儿呢。你也不能嫌弃她。咱可小瞎跟着小偷走,先明后不睁!以后,可不许反悔呀!”
“不会的,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喜欢!特别是你这个人!”
“不会吧。只要是我的东西你都喜欢?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给你顶绿帽子,你还要呀?”
“坏媳妇,看我不整死你!”刘宝儿又把晓蓉摁在地上,亲她摸她。
“不行,不能再玩了。看有人来了。天不早了,咱该回去了。”晓蓉推拒着刘宝儿激烈的动作。
两人站起来,互相拍打了身上的土,相拥着向村里走去。
五)
刘宝儿家在村子西头,和晓蓉家仅隔一排房子。刘宝儿父亲叫刘义德。从他爷爷身上到刘宝儿,人烟不旺代代单传。哪一代都找阴阳先生看过阴宅阳宅,但莫衷一是,不知听哪一个的好。到了刘义德这一代,头一胎就是一个男孩,全家人都喜得合不拢嘴,但是好景不长,孩子养到五岁时,一次出疹子,遭了风,疹子没有出来,硬硬地憋死了。接下来,一连生了三个闺女。刘义德和老伴都很伤心泄气,这老刘家不可能就摊我身上该着绝后呀?我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 虽然什么积德行善的大事没做过,但修桥补路,济人难处,成人之事也没少做呀。更没做过什么让人捣脊梁骨、咬牙切齿的事!老天爷这样对我不公呀!说也怪,三个女孩子一直无病无灾、顺顺当当地长大成人,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如花似玉。但是刘义德看着花容月貌的三个女儿,心里并不高兴。因为他没有儿呀。这在农村,是一个最大的缺处,无论你过得多么暄,生活得多么小心,尽量少得罪人,但是人家都会一样看不起你,更会背地里说三道四,比鸡骂狗、指桑骂槐的;甚至和人争嘴,当面骂你“老绝户”。所以刘义德和老伴在人前人后一直抬不起头来,低调做人,不敢高声语,不敢扎人堆,不敢和人争。
在刘义德四十二岁那年,媳妇荒了几年的田又突然长出苗来。刘义德这里烧香,那里还愿,求神告祖,一年后,媳妇总算给他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儿子。他一天到晚没事就把孩子抱在怀里,所以给儿子起了个“宝儿”的奶讳。还好,刘宝儿身体还算结实,没大灾没大难地就像小树窜起来了。但是他和他爹一样的脾气,就是只要认准的理和事,天王老子也无法拉动他。农村人说法,就是特别别。这样的人平时没这事没那事的,你说咋着就咋着,要天上的月亮,也给你瓣半个下来,但是要是他咬死了理,认准了事,人常说老鳖咬了人,只有等星星出齐了它才松开口,而他比老鳖厉害,就没有松口的时候。除非碰见他佩服的人,说服他的理,他才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主张。
刘义德从儿子小时候起就百依百顺,捧在手里怕化了,揣在怀里怕憋着了;老两口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只要宝儿要,不管生啥法也要给他弄来,决不让儿子受一点委屈。但是这几年,也有让他们想起来头疼的事,虽然他们心里急着抱孙子,但是刘宝儿却一点也不急,好像上辈子是和尚托生的,就是不提媳妇的事。家里好心好意地给他介绍个对相,他还挑三拣四地褒贬来褒贬去,就是没相中一个。有时,刘义德气得都想掂起正坐着的板凳向宝儿砸过去。但是他不敢呀,那是他老刘家的独苗根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三长两短的,就会造成终生遗憾。但刘义德做梦都不会想到儿子心中的花花肠子,他是一心一意看中了从小一块玩大的晓蓉。他觉得她就是他身上的一条胁骨,只要晓蓉那边皱眉瞪眼,他这边的胁骨就会生疼。
一次,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晓蓉。晓蓉瞪大了一双丹凤眼,调皮地问:“我就是你的一条胁骨,就这么简单?你的胁骨干净吗?不会是狗骨马骨吧?那要是你万一想不开把你的胁骨炖吃了,那我的小命不就玩玩了?算了,我看还是不做你的胁骨吧。放你那不干不净的地方,我可不放心。”
“那我做你的肋骨行不行?”刘宝儿反问道。
“更不行,你算老几呀,就想做我的胁骨?你要做了我的胁骨,那我身上的东西,你可看个一清二楚了,想得到美!我才不要你做呢?还是你是你的胁骨,我是我的胁骨,谁也别沾谁的光了!”
后来,果然如此,晓蓉没做成宝儿的胁骨,一个人去了南方打工。一去三四年,后来又傍上一位大款老板。刘宝儿认为晓蓉真不是他的一条胁骨,这不是人跑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命运弄人,而一心想好、攀高枝站高岗的晓蓉折了个跟头又回来了。这让刘宝儿大吃一惊,他心想:晓蓉还是我身上的一条胁骨,转了八圈子她还是回到我身边来,这不充分证明了吗?
刘义德不知道儿子和晓蓉已经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了。他一直认为儿子不会那么犯浑,一根劲会看上残花败柳的老时家的闺女!但是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一下子像下冰雹一样向他当头砸下……
一天晌午,他正在东南地里拔蒜苔,拔累了,坐在干渠上的杨树荫下休息。这时,一个人急急慌慌地沿着干渠向他走来。他等那人走近了,一看是甄世怀,里滴咕道:“这孩子看样八成是找我来了,他能有啥事呀?”
甄世怀走到刘义德面前,微微笑了笑,说:“爷们,拔蒜苔了。”
“嗯!”刘义德应了一声,又看了看甄世怀脸上的阴晴雨表,吃不透这小子肚子里卖的啥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好药!这就好像黄鼠狼找上门,没好事。他也不便得罪这个全村人都不喜见的人,便从口袋里掏出烟,让给他一支,自己点着一支。
“爷们。”(按村里老世俗称法,他的辈份比较高,一般人都长称他。)甄世怀接过烟点上用力吸上一口说道:“有些事,我得和你说道说道。你家的刘宝儿太不象话了,前几天他竟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打我!你说还有王法吗?他是小辈,我不和他一般见识。咱可是乡里乡亲的,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告他故意伤人了,那要蹲监的。我可不是吓唬你。但反过来想,我也不能那样做呀。对起谁了?我心里憋曲得慌,就是想给你诉道诉道。你就这一个儿子是吧?也老大不小的了,该给他提亲了。咱像他这么大,不都有二三个孩子了吗?再说,你刘义德家的条件也不算孬吧,你说说啥样的媳妇,那还不是任由咱挑拣吗?……哎!我这也是看大戏掉泪——嫌操心。可有件事不给爷们说,我觉得对不起咱几十年的爷们。你知道吗?……真不知道?那我给你说吧。你家的宝儿和晓蓉好上了……”
“你别瞎说了!肯定没那事!那老时的闺女啥样,俺儿子啥样,能尿一壶里去吗?你这不是瞎扯呀!”刘义德根本不相信甄友福的骇人听闻的无稽之谈。
“你可别不相信。那天晚是,我是亲眼看见的,他俩从河堤上搂抱着回的村。你要不信,回家问问你儿子就知道了!”甄世怀向刘义德阴阴地笑了几声,“你再拔会儿,我有事先走了!”
甄世怀像一只出了气发了毒的阴险狐狸,趾高气扬、洋洋得意地走了。
刘义德震惊了,比七六年听到毛主[xi]逝世和唐山大地震还震惊,呆呆地坐在那儿,满脑里火山爆发似的汹涌澎湃,无数的狼烟火焰在里面乱窜。他猛地站起来,狠狠地咬着牙咒骂道:“时庆祥,你小子还真够毒的!拿你没人要的闺女来糊弄我!你真是他娘的癞蛤蟆想吃仙鹅肉,想得到美!我老刘家就是断子绝孙也不会要你瞎屄烂腚的闺女。”
他不再拔蒜苔了,把拔好的蒜苔也扔在地里不管了,两脚生风地回家了。他没有找他儿子,而是满村里找时庆祥。时庆祥在北地里拔蒜苔。他又一脸怒气地到北地里找去。路上碰到熟人招呼他,他也一声不吭,只顾走自己的。
他找到时庆祥,走上去一把把时庆祥手中的蒜苔夺过来扔到地里,猛地推了一把。时庆祥不知为什么就一屁股坐在蒜地里,莫名其妙地爬起来,脸上泛起一点怒容:“刘义德,你犯羊羔子疯了,不明不白的来了就打人。杀人你也得给个明白说法吧?”
“啥说法?都是你养得好闺女,在外面不三不四咱不说了,可也不能回到家没三天就勾引我儿子吧?”刘义德急赤白脸地叫道。
“你嘴里放干净点,咱可都是四五老十的人了,可不能嘴里不积德。再说俺闺女咋又勾引你儿子了?你又听哪个缺八辈子德的混帐行子胡说八道,咱说话要讲凭据,可不能信嘴瞎说。今天我冲你和我是屋前屋后的邻居,不给你一样,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时庆祥强压住火,不软不硬地说。
“行了!你也别和我治那一套。你那点小九九,我心知肚明。你觉得你闺女拖了个油瓶子没人要了,就拱着你闺女勾引我儿子?我儿子那可是童男子呢!”刘义德嘲讽地说。
“刘义德,你真混帐!你觉得我怕你不成。我老时家也不是软柿子,任由你想捏就捏。”时庆祥终于抱不住火,劈头一耳光打在刘义德脸上。刘义德也不势弱,上前就揪住时庆祥灰不溜秋的白褂,猛地一扯,只听“哧啦”一声。时庆祥的褂子半个袖子就被撕下来了。两人在蒜地里滚来滚去,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在不远处干活的邻居慌着跑过来,把他俩拉起来。刘义德鼻子里向外窜血,他一手护着鼻子,一手恶狠狠地指着时庆祥叫道:“时庆祥,你小子狠,我给你没玩。”
时庆祥胳膊和前胸后背上也被刘义德抓得一条条的血道子,他也不拔蒜苔了,拾掇拾掇气急败坏地回家了。
进到院里,看见晓蓉正坐在梧桐树下一把一把地绑蒜苔,他气呼呼地一腚坐在一条石板上,一句话不说,只是掏出烟呼呼地抽。
晓蓉看见爸灰着一张脸阴云密布的,便小心地说:“爸,你咋啦?”
“咋啦?”时庆祥抬起头瞪了晓蓉一眼,愤愤地说:“我的小娘,还不是你惹的事!”
“我惹的啥事呀?爸,你说明白了。”晓蓉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无缘无故的有我啥事呀!
“你不知道?今天我正在北地里拔蒜苔,刘义德找我去了,说得不三不四,无法入耳。他说是你勾引他儿子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不能让爹省点心。你觉得咱丢得人还不够吗?你爹你娘可跟你再丢不起人了。你干快找个人嫁了吧?要不然,我和你娘都得死在你手里。”
“我……”晓蓉想不到没有三天的事竟传得这样快,她一时也六神无主,不知所言,只是脸上的泪“刷”地就下来了。
“不行!我得去找那刘义德王八羔子去。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时庆祥站起来就要向外走。晓蓉赶紧上前抱住他的腿,泪流满面的哀求道:“爸——爸——我求求你,别去了。都是女儿不孝,对不起你!让你受委曲了,我还活着干啥呀!不如一头碰死算了。”晓蓉说着猛地一头向梧桐树上撞去。时庆祥没有想到女儿会这样做,他一步跑过去抱起女儿。只见晓蓉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头皮上渗出滴滴的血来。时庆祥的心像被谁抓住一样的疼痛,他拼命地叫道:“来人呀——来人呀——出人命了!救救我女儿吧!”
莲香的男人正在家休息,听到喊声,像箭一样从屋里窜出来,跑到晓蓉家,一看情况严重,又立马折回家中,发动起三轮车开到晓蓉家。这时刚回到家的刘宝儿听到喊声也跑过来,看到晓蓉满脸是血,躺在时庆祥的怀里,便想去抱晓蓉上车。没想到,时庆祥看到刘宝儿,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刘宝儿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王八蛋,给我滚。不能碰我女儿。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一家人抵命!”时庆祥像一头发怒失去理性的野狼,猛地站起来,把女儿抱到车上,还是让女儿躺在自己怀里。莲香男的开动三轮车,风驰电挚地向医院驶去。
六)
刘宝儿捂着脸回到家,看到父亲半蹲在水盆边,娘正帮他洗鼻子,便没好气地一脚把当院的铁盆踢飞了,然后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碓舀子上,拿怨愤的目光不时斜视自己的父亲。刘义德洗好鼻子,用毛巾擦干净,站直了身子,回头看见儿子一声不吭地气愤愤地坐在那儿,便慢声细语地说:“宝儿,咋啦?谁得罪你了?”
“还有谁,就是你!”刘宝儿满脸怒气地瞪着刘义德说,“你咋好好的和人家晓蓉的爹打起架来了?人家又咋得罪你了?这下好了,时庆祥回家不知道咋和晓蓉说的,晓蓉自杀了。要是有个好歹的,我看你咋安眼。”
“我说龟儿子,这咋有我的事了?他时庆祥做的事就鲜亮了是不是?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咋胳膊肘向外拐呀?还真像甄世怀说的,你和他那不三不四的闺女真的好上了?我说你小子这两天给掉魂似的,原来你小子喝迷魂药了!”刘义德指着儿子骂道。
“又是那缺德的甄世怀,我看那天把他揍轻了,该狠狠地揍他。!”刘宝儿咬牙切齿地说,“爸,我给你说实话吧。我就是和晓蓉好了,咋样吧?你愿意咋地就咋地吧。我是老妈妈跳井,尖脚(坚决)到底了。我或者一辈子打光棍,或者娶晓蓉,就这两条路,你看着办吧!”
“我的小爹,我哪辈子该你欠你的了!你非得和我唱对台戏!我今天也给你说明,有她就没我,有我就没她。你要娶她,立马给我滚蛋,就算我没生你养你这个王八羔子!你可气死我了!”刘义德气得脸色铁青,两手乱抖,气喘吁吁。
“宝儿,娘算求你了。你出去躲躲还不行吗?你非得把你爹气死不行呀?”刘宝儿的娘气得直跺脚,狠狠地报怨儿子道。
“娘,把咱的存款折给我!咱可不能做那无情无义的人。我看这事处理不好,要报案经官了。到时你和甄友福谁也跑不了!最低也得判个三年两年的。”
“不会吧?”刘义德听见经官,心里害怕起来,赶忙站起来,跑到儿子跟前,小心地问道。
“这事就看咋处理了。如果咱先拿出一部分钱给人家看病,看好了,人家或许就不起诉咱了。如果干等着,不管不问,到最后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爹、娘,我可不是吓唬您。你们看着办吧,或者拿出一部分钱,或者等着蹲监,没别的办法。”
“快去,听咱儿的,没错。我琢磨着时庆祥这老小子轻易不会算完的。还是先拿点钱再说吧。”刘义德一辈子谨小慎微没经过事,听儿子一说,六神无主,到时丢了人,拿了钱再蹲了监,那就活活的鲤鱼不吃,摔死吃,成眼子了!
老太太从屋里把存了几年的准备娶儿媳妇的财礼钱拿出来了,交到儿子手中,嘱咐他路上小心,别慌三忙四的出什么差错。
刘宝儿把摩托车推出来,发动起来,挂上档,飞快地走了。刚到村头,看见晓蓉的娘左张右望的,像心里揣着一把火似的。他便把车停下,关切地问:“大婶子,你在这儿干啥呢?”
“宝儿,你看晓蓉出事了。我一个老妈子带着孩子,又不能去看看。我这心里给鬼搦的似的。也不知道闺女是死是活,可叫俺咋活呀!”晓蓉娘说着说着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下来。
“大婶子,你把孩子带上,我带你们去吧。我也正好看看去。”
“哎,那好。我回家领孩子锁门去。”
一会儿,晓蓉娘抱着外孙女儿来了,上到摩托车上。刘宝儿挂上档,慢慢起步,然后越开越快。
约二十分钟,他们到达县人民医院。刘宝儿寄好摩托车,领着晓蓉娘到了住院楼,上到三楼神经外科,专治头部碰伤撞伤的。刘宝儿挨个病房找,最后在十九病室找到晓蓉。晓蓉娘推开门,看到女儿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生是死,便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来——你的命咋这么苦呵!”
“别嚎丧了——还没死呢!”时庆祥气急败坏地嚷道。
刘宝儿看了晓蓉两眼,慢慢地走出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大夫,便上前问道:“大夫,我想打听一下,十九病房刘晓蓉的病情。”
那大夫抬起头来,看了看刘宝儿,说:“刘晓蓉的病情,通过ct看起来,颅内有点出血,不是太多。我们已经给她用了止血降压的药。看看情况吧,晚上再坐个ct ,如果不再继续出血,就不用做手术了。如果止不住,那就连夜给她做手术。”
“那为什么不现在给她做手术呢?”刘宝儿焦急地问道。
“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她颅内出血很少,动手术就有点得不偿失。我们以前接过这方面的病人很多,有的比她出的血还多,但都是通过药物和自身的免疫功能,把颅内的出血吸收干净,这样落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就小多了。如果动手术,就得开颅。你知道,全身的神经中枢都在脑部,如果动手术就有可能碰到哪根神经,那就有可能出现失语、嗅觉失灵或别的症状。所以我们建议保守治疗,当然,我们也不排除保守治疗也有可能恢复不到正常人的情况。但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在我们这里,像她这种情况,还没有说没能恢复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我们已做好两种准备,万一不行非做手术的话,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投入到手术中。请病人家属放心,我们会尽力为病人服务的。”那大夫耐心地为刘宝儿解释病人的症状和治疗方案。
“大夫,那谢谢你了。这就说明,她没什么危险了?”刘宝儿心里有点轻松地问。
“现在还不能这样说。如果病人病情不出现特别情况,估计没大问题。好好照顾病人吧。有可能到晚上后半夜,她就会醒过来。但是她谁都不记得,还会出现心情狂躁情况,说梦话乱踢乱抓情况。到时,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所能控制的,你们多来几个人,人少了是不行。这样的情况最少也得两天到三天,才能逐渐恢复记忆。”
“谢谢大夫。”刘宝儿看看左右没有其他大夫,便走近那大夫,从裤兜里掏出三百元钱,塞到那大夫正看的书里面,说,“大夫,买包烟抽吧。您多费心。”
那大夫便想向外拿,被刘宝儿摁住手,说:“大夫,您不用客气,这是病人家属的一点小心意。你也够辛苦的,别再客气了。”
那大夫见刘宝儿说得恳切,便不再坚持,站起来,说:“我再去看看病人去。看看好点不?”刘宝儿陪着大夫来到病房里。
大夫掀开晓蓉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监视仪器,和蔼地说:“很好。心跳和血压都非常正常。大家不要紧张,没大事的。住几天院,挂几瓶吊针就可以出院了。”说着又去扶住晓蓉的吊瓶看了看上面的兑的药名,指着吊瓶说:“你们看着点,别滴过了。这是甘露醇,主要是降脑压,一次不能滴太多。到这个记号就喊换针。千万看着点。现在是多少度?”
“三十八度,护士刚量了。”时庆祥有气无力地说。
“到晚上,温度还得上升。只要不超过三十九度,就没事。超过三十九度,就得用冰块降温。”
刘宝儿把大夫送出门去,回到病房里,坐在其他空病床上。
“宝儿,累你不轻,都多亏你了。你说我和你大叔瞎字不识的,认得谁呀?”晓蓉娘看着刘宝儿感激地说。
“大婶子,你见外了。其实,今天的事都怨我爹糊涂。一辈子一点就着的脾气,不管听了啥人的不管是好话还是孬话,都得现打现的拿出来。一点话搁不住。你们知道,一辈子俺娘也没少跟他生了闲气。今天这事吧,就是那好蛋也抠窟窿下蛐的甄世怀在中间胡说八道造成的。俺爹也没认清是啥人说的呀就相信,结果到北地里就找大叔的事了。不管晓蓉是好是歹,俺家负主要责任。所有的医药费俺出。不让你们出一分钱。俺替俺爹给你们二老磕头赔罪。”刘宝儿说着下床就要给时庆祥两口子跪下磕头,被晓蓉娘一把拉住了。
“那孩子才不是人揍的呢!纯粹河鳖虾蟹将的!他爹都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淌脓,坏透了。我看他比他爹还坏呢!这王八蛋浑身淌坏水,到不了好。还不知道得啥绝症死他个揍半截的!宝儿,今天不是你大叔生气打了你。你说你爹那行的事,能憋死了人。你说俺晓蓉虽说在外面受人欺负,遭了骗,可也不能在家里任由人糟蹋呀!她才有多大呀,这以后还咋人前人后的做人呀!我也不管你俩有那事也好没那事也好,反正以后你离俺晓蓉远点。也尽量少上俺家去。俺和俺晓蓉再受不起折腾了。好歹俺也要张脸吧?俺晓蓉也没那个命,进不了你们刘家门。俺也不想这档子事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找个好人家成个家吧。好让你那要面子的爹安生安生。你说俺晓蓉究竟啥命呀!咋就那么苦呀?人家说黄连苦,我看俺晓蓉比黄连还要苦三分呢!”
“大叔、大婶子,我知道你们看着我长大的,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从小就喜欢晓蓉,现在也照常喜欢她。我不会丢了她不管的。无论这次落下什么后遗症,我都不会嫌弃她。我要疼她一辈子,谁说我也不会听的。俺爸当不了我的家。我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希望大叔大婶子不要嫌弃我才好。你们也知道我和晓蓉的感情,也不会忍心看着我们俩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各自一辈子受苦。我求求大叔大婶子了。俺爸俺娘的工作我来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我向你们保证。”刘宝儿满脸真诚、真心实意地掏出心窝子里的话。
“宝儿,我和你大叔吧,也不希望晓蓉嫁到远地方去。你说晓彬又小,不知学上个啥样。我和你大叔一年老似一年,离了人是不行的。我们也想嫁个近处的,好早晚照顾我们。这近处的吧,也没有什么很合适的。如果你们俩能结了婚,没有最好的了。可就是你爹那脾气,真叫人担心。你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都别急了,这也不是急的事。等晓蓉出了院,你做通你爹的工作后,再商量也不迟。”晓蓉的娘语重心长地劝刘宝儿道。
“我看这样最好。”时庆祥附合老伴说。
“针到记号了,我去喊护士换针。”刘宝儿说着跑出去。
一会儿,一位胖胖的戴着近视镜的护士快步走进来,看了看记号,把甘露醇瓶上的针头拔下来,插到手中的一瓶上,适当开大了液滴的速度,又用手弹了弹了输液管里的汽泡,然后拿着那半瓶甘露醇离开了。
刘宝儿不放心地又看了看液瓶上写的标签,是否写着时晓蓉的名字以及滴的什么药,低下头看了看晓蓉苍白的脸和紧紧闭着的眼睛,然后才放心地坐回床上去。
七)
三天后,晓蓉总算醒过来了,比前两天好多了。前两天折腾得三人都筋疲力尽、焦头烂额的。她一会清一会浑的,不是乱骂就是乱抓乱打,或者就是去扯输液管。晓蓉的娘看着孩子,躲在走道里,不让孩子看见吓着了。时庆祥和刘宝儿一个顾手,一个看脚,忙得不可开交。刘宝儿问过大夫是否能给他打点镇静药。那位男大夫说不可以,因为她的大脑受到震荡损伤,只能靠她自身恢复,在恢复的过程中必须经过这些混乱狂躁阶段。开始,狂躁最剧烈,以后相隔逐渐加长,大概要持续四到五天,才能慢慢恢复正常的记忆。
好不容易,三天过去了,晓蓉能认清人了,但是情绪还有点激动。她首先认出宝儿来,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宝儿,迷惑地问:“宝儿,我咋在医院里呀?我咋了,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告诉我!”
刘宝儿只好编出善意的谎言告诉她:“你从河堤上下来,不小心一头栽下来,摔成重度脑震荡,已经昏迷三天了。”
“我咋一点不记得呀!”晓蓉拍拍脑子说。
“大夫说了,凡是脑震荡的人都有短暂失忆的症状。所以你不记得了。不过还好,大命的,没有栽断脖子,真是幸运。”刘宝儿继续顺着她的话说。
“爸,是这样吗?宝儿没骗我吧?”晓蓉不相信地问时庆祥。
“是的。”时庆祥肯定道:“当时,就莲香男的经过看见你睡在大沟底,就喊人把你拉医院来了。要不是莲香男的,真不知道你会怎样?”
“宝儿,我饿了。想喝羊肉汤。你给我买去。”晓蓉明亮的目光带点请求地看着刘宝儿说。
“行!我给你买去。”刘宝儿刚要站起来出去,又被晓蓉叫住了。
“你胳膊和脸上咋净伤呀?和谁打架了?”晓蓉不解地问。
“还不都是你的事。光觉得不是你的肉,又是抓又是掐又是扭的。”刘宝儿有点嗔怪地说。
“不会吧。我咋会掐你扭你呢。我咋不知道?”晓蓉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当然不知道了。要是知道,谁让你掐呀扭呀?”刘宝儿也忍俊不禁。
“我去了,好好躺着吧。”
刘宝儿买来一碗羊肉汤和一个烧饼。晓蓉像饿虎一样,三下五去二地全吃光了,精神头也好了,坐在床上有说有笑的。
下午,晓蓉让时庆祥两口子先回去,过两天她和刘宝儿一块再回去。人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守着了。虽然家不好,但也不能没有人呀!
时庆祥想让刘宝儿和晓蓉娘先回去,自己陪着女儿。但是晓蓉不同意。
“晓蓉,还是让宝儿先回去吧。总不能我和你娘都回去,却要人家宝儿在这儿吧。村里人知道也不好看呀!”
“爸,你和娘都在这里。我给你们说吧,我要嫁给刘宝儿。你和俺娘啥意见就说吧。是同意还是反对?”晓蓉神情端庄凝重地看着时庆祥两口子。
“晓蓉,我咋和你说呀!要是单你们俩人的事,就好办了。我和你娘也没啥意见。可还有他爹和他娘呢,咱又当不了人家的家。”
“我不问他们,我现在问你们俩。是同意还是反对,来个痛快的!”晓蓉紧盯着时庆祥两口子。
“我和你娘是没意见。可……可是……”时庆祥欲言又止。
“只要同意就好。宝儿,你同意吗?当着俺爸俺妈的面,你也来个痛快话。咱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用拐弯抹角的,直说吧。”晓蓉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信赖和期望地看着刘宝儿。
“我……我吗?”刘宝儿故意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没什么意见。不过……”
“不过什么?”晓蓉迷茫地问。
“不过……不过就是你还有什么意见呀!我爸我妈那儿,我去说。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说得啥话呀?纯是废话。你说我还能有啥意见?憨得不是你了!”晓蓉顿了顿,想了想说:“对了,宝儿,还是你和俺爹回去吧。宝儿你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拿来。爸,你也把我的身份证和咱的户口本带来。我出院的时候,就去登记。我也想好了,既然我和宝儿都没意见,就把记登了。省得别人搅舌头,胡说八道了。现在啥时候了,父母还包办婚姻?你们也知道违法吧。宝儿,你说咋样?还用不用给你爹请示呀?如果你拿不定主意,那就算了,就算我异想天开,自作多情,依着碑界烤火——一面子热吧。”
“晓蓉,还真这样做呀!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吧?”刘宝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
“怎么啦?害怕了?要是真害怕,你现在就可以走。你也看见了,我女儿也在这里。”晓蓉有点生气地质问道。
“我害什么怕呀?我一辈子怕过谁呀!还就是怕谁。那就是你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和大叔先回去了。我们明天回来。”刘宝儿拍了拍晓蓉的肩膀说。
“晓蓉,你是不是再想想?别叫人家说是俺俩口在这里逼着人家宝儿愿意的!那样传出去可不好听呀!”晓蓉娘有点担心地说。
“没你们的事。回去谁再说闲话,我就跟他急!我想了,要想在村里生活下去,太软了是不行。我反是这种情况,也不怕别人说。我到要看看谁敢撇清喝稠的,就把他的熊嘴撕烂!老娘愿意嫁给谁,那是老娘的自由!谁也管不着!我现在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能再死几回?我怕谁呀!就是那胡屙乱吣的甄世怀,我也不怕他。他能有几个三头六臂呀?他要是敢再满村乱吣,我就堵着他的门,一气把他骂服不行!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时晓蓉厉害!我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再难缠的主儿在外面也叫我缠服了。比他厉害的我见过海多了,根本我眼里就不夹他!”时晓蓉不知是脑子被撞的缘故,还是为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孤注一掷了。
“哎——我和你爹也管不了你!你看咋好咋办吧?可别再出啥问题了!”晓蓉娘挤眼抹泪地说,“要再有个风吹草动的,我和你爹也就不活了!”
“娘——别说那泄气的话。没事的。虽然宝儿的爹有点古怪,但是宝儿就是他的克星。我看得很清楚。这就是投鼠忌器。只要宝儿认定的事,他不敢违拗。是不是宝儿?……对了,真是我的好宝儿。”晓蓉说着大笑起来,猛地在宝儿的额上亲了一下。
时庆祥拉宝儿走到门外,有点担心地说:“我看她的脑子还没有恢复好。你看净说胡话。咱是听她的,还是不听她的。”
“大叔,现在她可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咱只能顺着她。她说啥就是啥,咱别和她拧。咱回家拿来再说吧。”刘宝儿心里也没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八)
第二天上午。天气还是那么干旱炎热,虽不是三伏天那么酷热,但也晒得人睁不开眼,皮肤发疼。时庆祥和刘宝儿一早就赶到医院,等办好出院手续,将近十点钟。他们一行几人抱东西的抱东西,看孩子的看孩子,一起走下楼。刚到楼梯口,刘宝儿正准备穿过大厅走出去。突然,迎面走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猛地抓住他的手。
“这不是刘宝儿吗?到医院干啥来?”那人问。
刘宝儿吃惊不小,仔细打量一下那人,猛然想起是谁,用另一只手抓住那人的手,摇晃着,大叫道:“凌雪峰,咋是你呀?”
“怎么不能是我呀?碰到我不高兴呀?”凌雪峰满面笑容开玩笑地问。
“咋会不高兴呀?在哪里高就呀?高中一别十多年了,肯定混个一官半职的了!”
“咱哪有那个本事呀。当年你们都回家的回家,考上大学的考上大学。我不甘心回家出力干活,就又复习了一年,好不容易考上了。找人分到公安局,这几年混得也不好。努得脸黄才弄了个副所长。别说我了,你咋样?还好吧?”
刘宝儿苦笑了笑,满脸愧涩地说:“不值得一提。还不是在家修理地球呀!无用落才的,除了出点笨力,还能干啥呀?哪像你呀,吃着皇粮,干着正事。前途无量呀!”
“别讽刺我了。你这是干吗呢?”凌雪峰关切地问。
刘宝儿见问,便走过去把晓蓉拉过来,向凌雪峰介绍道:“雪峰,你还认得晓蓉吗?也是咱一班的同学。”
“哟!不认识谁也得认识她呀!咱班当年的班花呀!还是那么漂亮,光彩照人!”凌雪峰哈哈大笑道。
时晓蓉听到凌雪峰豪爽的奉承调侃的话,有点糊涂,想不起来是谁。
刘宝儿看见晓蓉满脸迷惑,忙介绍道:“晓蓉,你不认识他呀?他就是咱班的学习委员凌雪峰呀!”
“凌雪峰——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给杜娟娟传纸条的凌胖子。”时晓蓉猛然想起来,惊奇地叫道。
“时晓蓉,你真是太逗了!啥光荣的事呀,还提。怪不好意思的!”凌雪峰有点腼腆地说。
“还害羞呀!你真是太好玩了。”晓蓉说着无意识地打了一下凌雪峰的胳膊,“小子,行呀!混到公安队伍里了!看你就像个当官的料。肥头大耳,小眼眯眯的。对了,杜娟娟呢?你们俩结婚了吗?”
“没有。人家是啥,咱是啥呀?人家是金凤凰,咱是小乌鸦,沾不上边!人家在济南混呢?都成大老板了!去年春节聚会,见她一面,人也不黑了,变得风光艳丽多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凌雪峰摆着肥胖的大手感慨地说,“对了,你们咋在一块呀?干什么来了?”
“晓蓉受了点伤,看了看,好了,今天正好出院。”刘宝儿笑了笑说。
“你们俩是不是结婚了?孩子也老高了吧,咋没带来呀?”凌雪峰猜测道。
“嘿嘿……你别瞎说呀!谁会嫁给他呀?”时晓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说。
“嘿!你可别看不起刘宝儿,这小子聪明着呢!你们俩在一起,那叫郎才女貌呀!天造地设的一双!”
“别贫嘴了。我们该走了!你的所在什么地方,下次来县城找你玩去。”刘宝儿看着凌雪峰说。
“那可不行!”凌雪峰有点生气地说,“好不容易见着一回。可不能再等下回了。中午就在一块儿聚聚。算我请你们两口子,好不好?给个面子!”
“雪峰,你咋又来了?我们还没结婚呢!以后不要瞎说。”晓蓉嗔怪道。
“对不起,嫂子。以后我不说了。你看我这嘴!”凌雪峰不好意思地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晓蓉,啥时候走呀?”站在外面的时庆祥问女儿道。
“爸,这就走!”
“晓蓉,喊着你爸和那个,是你妈吧,一块吃去。”凌雪峰看着不远处的时庆祥夫妇。
“雪峰,我们有事,真得走。不好意思了。有空上俺农村散散心,体验生活去。”刘宝儿婉言辞谢道。
凌雪峰见他们执意要走,便也不再坚持,又把他的手机号告诉他们。突然,他拍了一下头,想起什么,又把宝儿拉过来,说:“你俩的家是小刘庄吧。昨天,所里抓到几个小青年,看样还都是学生呢。好像有一位姓时的,也是你们村里的。”
“叫啥呀?”时晓蓉上前慌忙问道。
“叫……叫……咋想不起来了?好像叫时晓什么。”
“叫时晓彬吧?”时晓蓉提示道。
“对,对,就叫时晓彬。高个子,长脸,小眼,脸上有疙瘩子。”凌雪峰回忆道。
“晓彬——”时晓蓉喊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阵摇晃,勉强站住了。刘宝儿赶紧扶住她,在她耳边说:“大叔、大婶子在外面呢。小点声。他们那么大岁数,可不能装事了!不中,让他俩先回家吧。我和你再跟雪峰打听一下情况,想想办法。”
“嗯。”时晓蓉泪如滚珠,看着刘宝儿点了一下头,赶紧掏出卫生纸擦干眼泪,慢慢地走到父母面前,给他们说了一声。时庆祥夫妇就带着孩子走了。
“雪峰,现在我弟弟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他犯了什么法呀?不是说他今年就要考大学了吗,怎么会一下子犯了法呀?咋就这么不挣气呀?”晓蓉看父母走远便哭着问凌雪峰。
“昨天中午,接到有人报案,说是三四个小青年入室抢劫被人堵在家中。我们带回所里,逐一审讯,原来都是在校学生。最大者仅十七周岁。他们平时根本不在学校里学习,而是泡在网吧里。后来,没钱上网,便结伙出来抢劫偷窃。现在他们都关在看守所里,等我们整理好案卷,就提交检察院,然后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县法院审理判决。这种入室抢劫,性质比较恶劣,都是严惩不贷的。”
“雪峰,你要想想办法呀?那可是我亲弟弟,要是蹲了监狱,俺爸妈就别想活了。你一定要帮忙呀!”晓蓉恳求道,“现在,我能看看弟弟吗?”
“既然是你弟弟,那我会想办法减轻他的罪刑的。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咱先吃饭去吧,也好想想办法。”凌雪峰建议道。
“我现在就想见我弟弟。雪峰,你帮帮忙好吗?”晓蓉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凌雪峰,请求道。
凌雪峰掏出手机,看了看点,说:“现在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看守所就该下班了。要去现在就去。我的车在外面,我拉着你们去。”
看守所在县城东部,车行十多分钟就到了。凌雪峰和里面的人非常熟悉,没费多大劲,他们就到了接待室,等候时晓彬。一会儿,穿着黄马甲的瘦瘦高高的个子的时晓彬就走进了接待室。他眼神呆滞,面容憔悴,看到时晓蓉,立刻扑到玻璃前,哭着大叫:“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咱爹娘。我给你们丢脸了。你为啥还来看我呀,让我死在里面好了。反正我也没脸见你们了。”
“晓彬,你咋这么不挣气呀?都认为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呢,谁知道你咋跟着不三不四的人走上邪路了?你咋这么傻呀,没钱可以和我说呀。咱也不能去偷去抢呀。这不一辈子不给毁了呀!”晓蓉满面热泪,抓着弟弟的手,边哭边埋怨弟弟。
“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着他们瞎跑瞎偷呀!开始我不愿意去,他们硬拉我去。后来,我说啥也不去了,他们就揍我。这一次,也是他们把我逼去的。我一件东西也没拿。姐姐,你和他们说说,我想回家!我想咱爸咱妈!姐姐——我想回家!!”时晓彬痛不欲生,懊悔不迭地说。
“他在审讯时,也是这么说的。”凌雪峰对刘宝儿说,“根据法律规定,年未满十八周岁,犯罪情节比较轻的,可以从轻处罚或免于处罚。像他这种情况,估计也不会判重的。”
从看守所出来,他们进了一家中型酒店。时晓蓉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句话不说,她还沉在和弟弟见面的悲痛中。
“晓蓉,别这样。你没听雪峰说,你弟弟不会判多重的,他又不是主犯,只不过是个胁从犯。顶多判个一年半载就出来了。一会儿,同学来了,别这样苦着张脸,让他们看见多不好。开心点,大家这么长没见面了,别让人家扫兴。”刘宝儿轻轻地劝晓蓉道。
“嗯!”晓蓉答应着,到洗手间洗了把脸,重新回到酒桌上,情绪好了许多。
一会儿从门外进来了三四个光鲜红润的面孔。有两个女的两个男的。其中有一位女的,穿着特别得体,雅致大方,气质不俗,带着一对白金圆形耳环,脖子上系着白金项链,略长形脸庞,一双杏眼,两道细长柳叶眉儿,直直的鼻儿,不大不小的嘴;穿一身泥色套装,上身短袖,下身短裙,腿上肉色袜子,脚上黑色小皮鞋。一米七的个子,线条优美迷人,脸上始终扬溢着一种妩媚动人的笑容。另一个女的,则个头不高,穿着朴素,气质素静。两位男的,一位又高又瘦,一位略矮又胖,那瘦的是长脸戴着一副眼镜,胖的则是方脸圆颌。
“刘宝儿,你都认不出来了吧?这位大美女是谁,知道吧?”雪峰指着那位高个女人问。
“我真有点认不出来了。这么漂亮靓丽的美女,不敢认呀!”刘宝儿哈哈笑着解嘲道。
“我再美也没有我们的班花时晓蓉美呀!想当年,我追你,你都不答理。可把人的心伤透了!可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呀!小帅哥!”那女子嘻嘻笑着,有点拈醋捏酸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王海蓉。”时晓蓉认出来,高兴地叫道,“我说谁这么楚楚动人,阴阳怪气的。我是不行了,人老珠黄。没想到,海蓉你还这么漂亮!真是想不到,都成贵夫人了!这人呀,生瞎人别生瞎命。”
“晓蓉,你也很漂亮呀!皮肤还那么嫩,那么细,一吹一弹得破哟!不知哪个烧高香的,偷吃了你这个仙桃呀!”王海蓉拍着时晓蓉的肩膀,又捋了捋晓蓉如瀑的秀发,调侃道。
“这个是刘晓梅,这个是朱新宏,这个是高明远。这么些年不见,不敢认了吧?”凌雪峰一一介绍道,“刘晓梅在一中教学。朱新宏在县法院审判厅,任主任。高明远在检察院,专一负责经济犯罪。我们几个到经常见面,就是你和晓蓉,这么些年,无声无息的,挺叫人惦记的。今天要不是我碰见你们,又不知猴年马月见着呢!为我们的十五年重逢,孩子爹孩子娘们,干杯!”
刘宝儿看着一个个油光满面的同学,身居要职,功成名就,而自己则是一介平民,真有点无地自容,坐卧不宁。他话也不敢大声说,气也不敢大声喘,只是随着别人举杯吃菜。时晓蓉和一身珠光宝气的王海蓉相比,也是自惭形秽,不啻云泥!也像刘宝儿一样正襟危坐,无所措手足。
凌雪峰也看出刘宝儿和时晓蓉有点不自然,为了缓和气氛,笑呵呵地站起来,举起杯,招呼他俩道:“来,宝儿、晓蓉,我陪你们喝两杯。头一杯,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二杯祝愿你们百年好合,永浴爱河!”
“雪峰,我听着咋像新婚祝酒词呀!”朱新宏打趣道。
“他俩还没结婚呀!那要抓紧了。我们还等着喝喜面呢!”高明远也起哄道。
刘宝儿和时晓蓉听到他们善意的调侃,觉得非常不好意思,都羞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刘宝儿站起来,声音有点发颤地说:“今天见到你们,我非常高兴。我真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惊奇和开心,说句粗话,可开他妈的眼了!你们都是成功人士,我和晓蓉都是庄稼人,今天能和你们在一块儿喝酒聊天,那真是烧了八辈子香了!”
“好你个刘宝儿,话里有话呀!你敢情说我们都是大天鹅,你们都是丑小鸭了!这是啥话呀,多伤人的心!我看得罚一杯。”王海蓉看着刘宝儿建议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时晓蓉桌底下碰了一下刘宝儿的腿,“我只不过打了个比方。饶了我吧。求求你了,大美女。”
“我真的很美吗?”王海蓉学着外国人说中国话的腔调说,“刘先生。那你为什么当年相不中我呢!害我哭了一晚上的鼻子。湿了三条枕巾。”
“好!好!刘宝儿,你说说为啥把我们的美女,晾人干了!多么残忍呀!”
“我……我没有呀!她那么美,我哪敢打她的主意呀!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俺天鹅愿意让你吃俺的肉!还不行吗?”
“噢……”王海蓉一句幽默的话,把气氛提到最高点,“人家都叫你吃了,你还咋不吃呀!”
时晓蓉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刚才,雪峰把她叫出去,告诉她,朱新宏和高明远都答应给她弟弟帮忙,让她把心放肚子里,尽管开心地玩。
“刘先生,那还有什么肉比天鹅肉好吃呀?你说说。肯定有比天鹅肉好吃的,那不然为什么不吃我的天鹅肉呢?”王海蓉继续调侃道。
“噢……”刘宝儿看着时晓蓉,腼腆地不知说什么好,“我信佛了。吃素!”
“噢!我的上帝呀!你怎么会信佛呢!你真是一个傻子呀!我看你不是信佛了,而是被‘时间’迷住了!我们的时晓蓉女士,真是位天生丽姿的大美女,这么温文尔雅,落落大方,风情万种,我知道刘先生为什么不吃天鹅肉了,原来呀,他喜欢吃的是‘时间’!”
“吃时间?没听说过。时间有什么好吃的?”高明远反驳道。
“大家静一静,难道我们的‘时间’小姐的肉不好吃吗?”王海蓉拍着时晓蓉的肩膀打趣地说。
“哈哈……好吃!好吃!!”大家随声附合道。
“不闹了,不闹了……我实在受不了,笑得肚子疼!”王海蓉抱着肚子笑道,“说点正经的。晓蓉姐,我想给你说点事。……就是我想让刘宝儿给我帮几天忙。我开了一家服装店,一个人又是进货,又是卖的,根本忙不过来。我想征得你的同意。你要不同意那就算了。”
“我不管。他愿意干就干。你问他就行了。”时晓蓉不动声色地看着刘宝儿说。
“我一个种地的,啥也不懂。去了净给你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不去了吧?”刘宝儿笑笑,婉言谢绝道。
“没事的,你跟着我弟弟跑几趟就熟了。你是怕不开你工资吧。这样吧,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我每月开你一千八百块钱。你看行不行?”王海蓉非常真诚地看着刘宝儿说,“就算你帮帮我,行吗?我不逼你吃天鹅肉,放心吧!”
“去吧。宝儿。”凌雪峰怂恿道,“你在家种那地干什么,一年能挣几个钱呀?”
“我还真去呀?干不好,可不能批我呀!要不然,我摞挑子走人!”刘宝儿看着时晓蓉说。
“人家征求你的意见呢?”沉稳的刘晓梅用肘推了推时晓蓉的手臂说。
“他是他,我是我。虽说现在没结婚,就是以后结婚了。各人也有各人的自由和权利。我可不敢干涉他的自由呀!”时晓蓉笑笑说。
“那就行!那你什么时候来呀?”王海蓉两眼迷人地看着刘宝儿问。
“等处理完晓蓉弟弟的事我再去吧。”
“行!晓蓉姐,你要用钱的话,就上我那儿拿去。现在办什么事,还不得花钱呀?看着一个个像正儿八经好人似的,背地里还不是……”王海蓉看着朱新宏和高明远说。
“我说王海蓉,你可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告你诽谤罪!”高明远笑着指着王海蓉说。
“就是,我们也不像你说的那么黑。晓蓉弟弟的事,还不就是咱们弟弟的事呀!咱不帮忙谁帮忙呀!请大家放心吧。我自己先表个态。能蹲一年的,我让他蹲半年;能蹲半年的,我让他立马回家。就是蹲一年的,咱尽量办个监外执行。不让他受罪就行了。现在到底到哪一步,我也不好说。等雪峰那边把案子传过来,我们核实一下再说吧。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到时,我会和他几个通气的。尽量开脱吧。”
“晓蓉,你放心了吧。不用担心。这么多同学,要是叫你弟弟蹲了监,谁还有脸在街上混呀!”
“刘宝儿,这是我的名片。什么时候办完了给我打手机。”王海蓉优雅地递过来一张粉红的带着香气的名片。
九)
当夜,干旱已久的老天终于下了谷雨后的第一场中雨。落满尘土的树叶被雨水冲洗得油亮,更显翠绿浓郁。地上被冲出一条条沟道儿,雨水由这沟道中流进村前的坑塘中。干涸一冬一春的坑塘终于解了渴,装了半肚子水,而焦躁的鸭子们“扑腾、扑腾”地跳到水中,摇头摆尾嬉戏玩耍,有时挺起半个身子,扇着翅膀“嘎嘎……”地叫响了天。骄傲的大红公鸡和温顺的花母鸡在院中喝那小坑中存的雨水。
雨后,地里不能干活。许多村民们三五一群,八九一堆地聚在一块儿,或端着碗或抱着孩子说些村里杂七零八的琐事。刘宝儿娘把碗舀好放在案板上冷着,又走到村子南边坑沿上大声喊在河堤上干活的刘宝儿和刘义德。刘宝儿听到应了一声。一会儿,刘宝儿和刘义德扛着干活的农具回到家。爷俩洗了脸和手,坐在案板边等着吃饭。
刘宝儿端着碗正准备吃饭,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手中的碗也放不回案板上就掉到地上摔成两半,两只手抱在胸前,哆嗦得如筛糠一般,脸和嘴唇也发青发白,两眼上翻,一会儿就双手抱胸倒在地上,四肢蜷缩成一团。
刘义德看到儿子这样,吓得不知所措,赶紧从地上抱起儿子,大声喊道:“宝儿——宝儿,你咋了?你到底咋了?别吓你爹呀——”
宝儿一句话不说,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
宝儿娘正从屋里端馍出来,听到老伴的叫喊,又一眼看到宝儿痛苦的样子,手中的馍筐子“啪”地掉到地上,圆圆的馒头滚了一地,立即跑过去,扶着儿子的头,大声哭着叫喊。
在附近说闲话的人,听到刘义德和他老婆的叫声也“呼啦”跑过来,嘁嘁嚓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羊羔疯,有的说是鬼上身,还有的说是突发脑血栓……有上年纪的人走近看了看手,掰开眼睛瞧瞧,说是鬼上身,赶紧找看邪怪病的。
正巧邻近村子里有一个看邪怪病的巫婆。热心的小伙子飞一样地骑着摩托车去叫巫婆。十分钟后,一位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婆来到。众人闪开一条路,只见她快步走到刘宝儿身边,猛地向刘宝儿脸上吹了一口气,嘴里说道:“你是谁?干啥来了?快说,说了就走。不然,我叫你有去无回。”
“三老妈子。我知道你会来的。”说也奇怪,刘宝儿闭着眼并没有看见老太婆,但嘴里却说出是谁,“我是宝儿的爷爷。前几天,时庆祥闺女的魂儿到阴间去了,她状告我们老刘家破坏她的姻缘。我也托人打听了,问到底咋回事。哎,原来月下老已经把她和我家的宝儿系在一起了。还说上辈子本该是夫妻的,但可惜没有做成。义德我儿,你过来。我给你说,这都是注定的事,你别在里面拦了,不中用的。你要在阳间硬当家,受罪的却是你爹我。义德,认命吧。其实老时家的闺女也不错,上辈子是个烈女,一辈子没有嫁人。她要是跟宝儿结了婚,以后还会给我们老刘家生两个儿子呢。义德,你要听我的话。听见了吗?我走了,别再叫我来了。来一次阳间,我少活十年。我走了,前面的闪开路,我过不去……”
一会儿,刘宝儿慢慢地睁开眼,吃惊地看着身边围着的一圈人,觉得莫名其妙,疑惑地问:“围这么多人干啥?你们有啥事呀?”
刘义德看着醒过来的儿子,说:“宝儿,刚才你爷爷来了,借你说话。哎——爹也不拦你了。你愿意娶谁就娶谁吧?只要你没意见,做爹娘的还不无所谓。爹扶你屋里躺躺吧!”
“爹,咋会是这样呀。我记得正准备吃饭,突然见一个人从外面飞快地跑过来,撞在我身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刘宝儿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看着案板上的饭,端起一碗就喝。
大家看见宝儿好了,便都渐渐散去。时庆祥当时也在场,回家把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晓蓉和老伴。娘俩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晓蓉猛地笑了一声,问:“还真有鬼呀?”
“咋没有呀?刘宝儿说的那话和声音,就和他爷爷活着时是一样的。还有那看邪怪病的三老妈子,他没睁眼,咋知道是她呀!还不是他爷爷的魂都能看见了!”时庆祥望着满脸好奇的女儿说道,“这下也好了。晓蓉,你和宝儿的婚事也解决了。这是他爷爷亲自说的,说是你的魂前几天到阴间把老刘家的人给告了。真神了,我当时,让他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可能要不了几天,刘义德就会托人来说亲。你的事总算解决了,您娘和我的心事也少了一件。”
晚上,刘宝儿把时晓蓉约到河堤上。两人站着共看西南那轮半明不暗的半弦月。夜晚的空气特别清新凉爽,且浸着各种野花的香味儿,伴着树叶儿的响声在人的耳边呢喃。闪闪的星星坠在夜空,像一颗颗宝石,像人间最美丽的梦。
“晓蓉,这下你可放心了吧。为了你,我连欺世灭祖的事都做了。你可不能变心呀!”刘宝儿双手揽着晓蓉的脖子,双眼炯炯地望着晓蓉亮亮的眼睛问。
“我可没让你那么做!再说,宝儿,我有那么好吗?你给我说句真话!我觉得你对我那么好,反而我心里却不那么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晓蓉认真地看着刘宝儿棱角分明英俊的面庞有点不放心地问。
“我只觉得你就像我身上的一根肋骨。跟你在一起的感觉特别舒服,你身上的气味我也觉得特好闻。从小儿,我就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媳妇一样对你。可是你却不是那样对我的。我觉得除了你,没有人再适合当我的媳妇了。”
“不会吧?昨天,我觉得那王海蓉对你特别那个。好像对你还不死心。我觉得你们俩在一块儿特别合适。她又有钱,你也不会一辈子甘心待在农村呀!我吗?对生活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你说昨天说好的去登记,谁知道我弟弟又出了事。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老天不让咱们在一块。”晓蓉愁容满面有点伤心无奈地说。
刘宝儿听晓蓉如此说,有点生气发急地说:“晓蓉,你怎么能说这话呀?难道你信不过我?你知道她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她的话听过就算了,谁还搁心里呀!再说,人家是结过婚的人,有孩子有家的,怎么会相中咱这乡巴佬。不是有点天方夜谈吗?别瞎想!不中,明天咱就去登记,后天结婚,总该放心了吧?”
晓蓉看刘宝儿有点急,有点轻篾不屑地问:“你不知道王海蓉男人死了,现在是一个人?”
“不会吧?你好好的咒人家男人干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说。”刘宝儿不相信地说。
“谁有心给你开玩笑呀!是真的。昨天,刘晓梅亲口告诉我的。说是她男人在进货途中出车祸撞死了。现在王海蓉手里有钱,人又长得漂亮,哪个男人不愿意娶她呀!不知道哪个伪君子心口不一呢!人呀,没必要那么虚伪!”时晓蓉睥睨地看着刘宝儿,话中带刺地说。
“晓蓉,我咋说你才能相信我呀?凡是这颗心能掏出来的话,就掏出来给你看。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呀!我一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二没说对不起你的话,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呀!你这是吹着浮土找裂缝。没事找事!”刘宝儿心中焦躁,话中不免带点埋怨。
“是,都是我无事找事。那昨天王海蓉为哈一直对着你呀,咋不对着别人呀?又是叫你吃天鹅肉,又是给你名片的。看你吧,当宝贝似的就装起来了。那她咋不给我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到给我说说呀?”时晓蓉也有点心浮气躁、捏酸拿醋地质问。
“那是她的事,你问她去。我又不能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不就是一张名片吗?撕了就算了,还值当的生这么大气。”刘宝儿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名片来撕个粉碎。
“哟,我不说撕你就不撕?还真当宝贝了,时刻装在布袋里,想了好拿出来看看呀!撕了多可惜呀!要不我打电话再给她要张,不然别睡不着觉!”时晓蓉变本加利地奚落道。
“你这人咋这样呀?不撕不行,撕了也不行?到底咋着好呀?你给我说?”刘宝儿脸被憋得通红,愤愤不平地问。
“我也没说叫你撕呀?你撕是你的事,关我何事呀?再说我也没堵住你的嘴,愿意咋说就咋说!这都不耐烦了,亏这人还没嫁给你了!就这样了?”
刘宝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用拳头向身边的树上打去,“嘭嘭……”一连打了几十下,也不觉得疼。
“打啥?那又不是我,我在这儿呢!”晓蓉鄙视地说。
“时晓蓉!”刘宝儿大叫一声,“你看我哪不顺眼,就卸我哪儿,别这么折磨我好吗?我求求你了,我的好姑奶奶!”
“哟,我哪敢呀?只有别人看我不顺眼!对不起,我不是你姑奶奶!还没那么老。”
“那你说咋办呀?那以后咱哪儿不去,就在家,好好种地。出去不出去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我更没意见。”刘宝儿缓和了口气,低声下气地说。
“我又没拴着你的腿。咱这么大的笼子,能盛了你那么大的鸟吗?别委曲了自己!”
“不委曲,不委曲。只要你不觉得委曲,我更不委曲!”刘宝儿赔笑说。
“是吗?那好吧。也不是我要挟制难为你!我可不能嫁错了人,那我就没出路了!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对我好就行了。我也不图你的大富大贵,咱庄稼人能吃上喝上就行了,弄那么多钱干啥呀?再说你们男人,我是看透了,钱多了就臊包!”时晓蓉也放下了脸心平气和地劝说道。
“以后,我听你的就是了。听老婆的话,跟党走,一辈子不会变成狗!”刘宝儿嘻嘻笑着说。
“少贫嘴!就怕你心口不一,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时晓蓉又敲打了敲打。
“绝不会。我刘宝儿说话说一不二。要不然,下辈子变王八。”刘宝儿指天发誓地说。
“嘀嘀……”刘宝儿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忙掏出手机看了看,递给时晓蓉。
时晓蓉看了看是王海蓉,便撇了一下嘴,轻蔑地说:“找你的,又不是找我的。你不心里正想着吗?”
“那我不接。省得你又说三道四挖苦我!”刘宝儿让手机一直响着。
“接吧,别心里难受了!接吧。别显得咱不知礼懂节的。问问她有啥事?”
“好。喂……王海蓉呀。有什么事吗?我睡觉了……就这样,挂了!”刘宝儿慌忙挂了电话。
“咱也回去睡觉吧。”时晓蓉看刘宝儿装好手机说。
“不吗?再玩一会儿。要不然,叫我亲一下,再走。”刘宝儿缠着时晓蓉不放。
“馋猫呀!别这会儿急得猴鼻子抹蒜似的,结了婚就把人扔在一边。”时晓蓉半推半就地说。
“不会的。结了婚,天天来一回。玩死你!”刘宝儿说着把舌头伸到时晓蓉嘴里。
十)
第二天上午,大家吃过饭。赶集的赶集,上店的上店,窜门的窜门,村中就显得静很了。只有不知谁家的鸡狗猫神不时叫几声,打破村里的寂静。时晓蓉的爹娘正在厢房小屋里打稻草包。时晓蓉在正屋里陪着女儿玩,教她学唱儿歌。外面阳光很好,晶晶的,如金子一般地从高大的梧桐树叶儿缝隙里洒在农家小院里。如此宁静温馨的农家小院,多让人羡慕向望呀!可爱的人们,如果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该有多幸福滋润呀!
这时刘义德和一位老头,踏碎满地阳光走进院来。时庆祥从没关门的屋内看见他们俩,便放下手中的稻草,从包机上下来,走出小屋,招呼道:“来了——屋里坐吧。”
时晓蓉见他们进屋,打了声招呼就抱着女儿躲出去了。
晓蓉娘也相跟着进了屋,找碗要给他们倒茶。
“老嫂子,别倒了,刚吃过饭,也不渴。”说这话的就是跟刘义德同来的人,约有六十多岁,叫李厚道,一辈子因为家穷,弟兄们多,年轻时又爱吹毛求疵、挑三拣四的。后来哥和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再想成家,父母却岁数大了,没能力再为他操兑了,一年大似一年,眼看着被剩下打了光棍;但为人却厚道实在,从没和人争多抢少、言差语去的;现在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过,种了二亩地,喂了几只羊,胳膊腿儿还灵便,用不着人。前几年,他也为上年纪不能动时,身边能有个端茶递水、知冷知热的人,便有了好吃好喝的送给几个侄儿,但他看着他们行事说话不行,也就灰了这个心,还是自己疼自己吧。人,一辈子能有几天不能动呀,到那时,也只有瞎子放驴——由它去吧。心里想开了,便也无忧无虑、整天乐呵呵的,哼曲唱歌儿。这二年又跟了耶稣,更是欢乐逍遥。村中谁有个难处都喜欢找他,借两个钱,说点事劝个架,有时也为别人当回红娘。别人就开他玩笑:“你自己打着光棍儿,还给别人说媳妇,能成吗?”
他也不当真不当假地骂道:“你个兔崽子,谁规定说媒的就必须有媳妇呀?也没听说月下老的媳妇姓啥叫啥。”
刘义德和他关系比较贴,平时合得来,自然找了他来提媒。时庆祥也赞成李厚道的为人,叫他来心里也挺乐意。
“庆祥哥,今天吧,义德找我。我就给他说了,都是自家的孩子,你俩说说就完了罢。他须得叫我来,你看不是六个手指头痒痒,多那一道子吗?”李厚道呵呵地笑着说,“来也来了,那我就说几句。庆祥哥,你和嫂子都在。当着义德的面,有啥条件尽管提吧。咱庄稼人,该用着啥的,该说就说。也都是为孩子的事吧。”
“厚道,今天你来了,俺老两口子啥也不说了。一村里住着,谁也都有个小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能担待。既然两个小孩都没意见,咱还能有啥意见呀?我和她娘也没啥要求,闺女愿意要点啥就买点啥就行。”时庆祥看着坐在小椅子上的刘义德有点不尬不尴的,眼看就成亲家了,便也不再说那些不咸不淡的话了。
“那就把闺女喊过来,问她想要点啥?”李厚道看着时庆祥问。
“晓蓉,你过来。”时庆祥向院中喊道。
时晓蓉领着孩子从外面进到屋里,站着看着不吭一声的刘义德说:“只要义德大叔没啥意见,我啥也不要。”
刘义德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闺女,您大叔有啥意见呀!只要宝儿和你没意见就行,过日子是你们俩的。我和他娘不管。有俺吃的喝的就行,也不想好。”
“真没意见?”时晓蓉两只大眼含威地看着刘义德问。
刘义德看着时晓蓉两只不怒而威的眼睛,低下头,慢声细语地说:“没意见,没意见!”
“你没意见,我还有意见呢!”时晓蓉看着低头不语的刘义德,大声地说:“我时晓蓉只要站得直行得正,就谁也不怕。以后要是进了你们刘家的门,就是你刘家的媳妇。可不许有谁再说那不咸不炎阴风阳气的话,否则,别怪我时晓蓉不客气,该咋闹的就咋闹,我也不管他是老的少的。还好,我时晓蓉不会白白地找人家的事,输理的事咱不做。放心吧,大叔,有我和宝儿吃的喝的就短不了你和大婶子的,就是吃个虱子也会劈给你们一条大腿。 我也不是那站高岗欺老霸少不讲理的人!”
“晓蓉,那个明天给你和宝儿两个钱,到县城买几身衣裳。再买个戒指、耳环什么的,现在都兴这。你们的事,我和他娘也不再掺和,你俩看着咋好咋办。要是用着俺老两口子,就吱声。”刘义德看着时晓蓉,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说。
“闺女,义德老弟也表态了。你放心了吧。也没我的事了,我就单等着做媒人席了。”李厚道呵呵笑着,端起茶喝了两口。
“嘀嘀……”时晓蓉的手机响起。她掏出手机一看是凌雪锋的号,便忙走出去接听:“雪峰,有啥事呀?”
“晓蓉,就是你弟弟的事。你看吧检察院和法院也不是朱新宏和高明远自己当家。他俩让我给你说声,最好打点打点。省得光口头上说,恐怕他们不真心实意地给咱出力,到时使不上劲,再找他们就晚了。”
“雪峰,我也不懂得什么。你看着好就这么办吧。大概得送多少钱呀?”
“检察院主要当家的有二个,法院有三个。一共五个人。咋着一人也得送两千块钱吧。人家都是成万的送。我也知道给你说这些,怪难为情的,同学办点事也得花钱。可现在不花钱办不成事呀。你准备一下吧。过两天给我送过来。紧早不紧晚。”
“好吧。我挂了。”时晓蓉把手机装在裤袋里,脸上布满阴云,不声不响地进了屋。
时庆祥看见闺女接了个电话,脸上愁容满面,好像有什么心事,便问:“没什么事吧?”
时晓蓉听到父亲的话,忽然想起什么,便忙着把脸上的忧愁收起,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来说:“爸,没什么。两位大叔,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
时晓蓉把孩子叫娘看着,一个人走出去,拨通了刘宝儿的手机。
“是宝儿吧。你在哪里?……在河堤上。那好,你在那儿别走,我这就去,有点事找你。好,先这样,我挂了。”
时晓蓉急匆匆地赶到河堤上,找到刘宝儿。刘宝儿看见晓蓉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便问:“晓蓉,又有啥事呀!你看你一惊一乍的,还有多大的事呀?”
“刚才,凌雪峰来电话了。他说要给检察院和法院的送礼。不然人家不给咱出力。他说两个单位上共有五个当家的,每人两千。你说咋办呀?咱送不送呀?”
“是这样呀。”刘宝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送。坚决要送。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找人办事,哪有不送礼的。送礼不送礼,可差老鼻子劲了。送了礼人家立马转脸给你笑脸,说话还客气,给你跑前跑后的。你要不送礼,人家根本不理你干啥的。再说,咱一个瞎老百姓,谁看起了?但人民币不分贵贱呀,谁都喜见它。俗话说‘财本动人心’。
一万,钱是不少。我家钱不多了,还有三千块钱。你家有多少,拿出来配上。不够我再想法吧。要不,咱给王海蓉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借咱垫垫手?”
“给她借钱?算了吧。”时晓蓉看着刘宝儿拉长了脸说。
“你不要多想。咱是借人家的,又不是平白无故要人家的。不给她借,给谁借呀?咱庄上谁有钱呀?再说给人家借也不合适呀。”刘宝儿拍拍晓蓉的肩膀劝说道。
“你愿意借就借吧。反正跟我没关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事我也不再说了,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我反正不想让你借她的钱,更不愿意你和她搅在一块儿。看着她狐媚臊眼的就烦!”时晓蓉嘟着嘴,满脸怒气地说。
“那不中我不管了,你去借钱吧。”刘宝儿也有点生气时晓蓉小心眼,不耐烦地说。
“你放屁!真不管假不管呀?”时晓蓉横眉怒目地质问。
“我是服你了。哪有找人办事还给人家气受的。办完了事,那还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别生气,我是逗你玩的。俺小舅子的事,我不管谁管呀?”刘宝儿笑着捏了一下时晓蓉的脸蛋。
“你真坏!就是想法儿气我。看把我气死,谁给你当媳妇。”时晓蓉也缓颊而笑,“打吧。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白搭!”
刘宝儿拨通王海蓉的手机。
“是王海蓉吗?在店里忙吗?给你商量个事,就是我这边有点急事需用点钱,但一时拿不出,想你大老板不缺的就是钱,看能不能借两个……”
“刘宝儿,你别埋汰我了。我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吃了今天不管明天的。谁也不是造钱的。你用多少呀?……七千呀。那好,这样我还勉为其难给你操兑一下。明天一早就用,那好。我给你准备好,明天过来到店里拿吧。我的店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吧?那行,就这样。拜拜!”
“还真是大老板好。说用钱一声的,不像咱小老百姓,用个钱比登天还难!”刘宝儿感概万端。
“那是呀。钱可是个好东西。可钱也能把人的眼打瞎,把人的心变坏。”时晓蓉连讽带刺地打击道。
一一)
三天以后,刘宝儿和时晓蓉去县城登记。登记后,也没去找同学,两人就到小饭馆里坐了坐,喝了点酒,话绵绵,情依依,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太阳压树梢时,两人骑着摩托车才从县城回来。
刚到村口,时晓蓉就看见时庆祥蹲在一棵大柳树下吸闷烟。刘宝儿停下车。时晓蓉下来走到时庆祥跟前问:“爸,你咋在这里蹲着呀?有啥事呀?”
时庆祥抬起头来,看是自己的闺女,嘴唇动了动,又看了看刘宝儿,欲言又止。时晓蓉明白爸的意思,便看着刘宝儿说:“爸,你有啥话就直说吧。宝儿又不是外人,没啥不能说的。”
时庆祥愁容满面,哎声叹气地说:“哎——你说这是造得哪辈子的孽呀!那……那不是东西的人来了……”
“哪个不是东西的?”晓蓉不解地问。
“还用谁呀?就是那汪友财。”时庆祥看着女儿狠狠地说。
“他个王八蛋来干啥呀!来得正好,我找他还找不着呢!”时晓蓉咬着牙根子恶狠狠地说。
“闺女,他……他这次来,是想……是想把你娘俩接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我们哭诉,说他对不起你和毛头。他还说他在外面出了车祸,丧失生育能力了。他媳妇也跟他离了婚。他现在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了,你要再不跟他回去,他就死在咱家不走了。闺女,你看咋办呀?”
“……”时晓蓉听了时庆祥的话,久久地沉默着。
“你还想啥。咱虽然登了记了,但只要你跟他走。我也不拦着,尊重你的意见。俗话说‘留住人,留不住心’呀。你要说卸他哪个零件,咱就卸他哪个零件。”刘宝儿看着沉默的时晓蓉说。
“别放屁了!我都跟你登记了,向哪里走呀?我时晓蓉也不是那么随便薄情寡义的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次,就是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了。你个小气鬼,把心装肚里吧。走,咱去看看。”时晓蓉宽慰着刘宝儿的心。
在时晓蓉家门口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锃亮气派的黑色奥迪小轿车。时晓蓉、刘宝儿和时庆祥走进屋去。一米七多点,微胖身材,圆脸细眼大鼻口方,满颌赘肉的汪友财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来,看着时晓蓉,面红耳赤地说:“晓蓉,回来了。你看我……我……我来接你娘俩回去呢。过去,我做的那事吧……”
“闭上你的臭嘴!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要走,你可以把毛头带走。我算仁至义尽了。想叫我跟你回去,门也没有。你看看这是什么。”时晓蓉说着从布袋里掏出红通通的结婚证书,递给汪友财。汪友财看了看结婚证,一张脸立马灰成猪肝色,慢慢地倒在沙发上,一会儿才悠悠缓过劲来,看着时晓蓉,两眼里的泪,“哗哗”地淌下来。
“时晓蓉,你不能这么对我呀?咱好歹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不能说变就变呀?”汪友财哽咽着说,“再说,你原来过得什么生活,现在过得什么生活?你跟着我住得是小别墅,出门有车,三天两头地下馆子,愿意吃啥有啥,啥时尚啥新款你就穿啥!你看你住在这又脏又烂的地方,怎么会习惯呢?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以后肯定会好好地待你的。不让你受一点气,遭一点罪。我回去单独给你买一辆小车,让你自己开着玩好不好?跟我回去吧。在这里,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再说,你嫁的人就是他吧。你看他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你呀!他有什么?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一副叫化子相,跟他除了要饭,还有什么出息!”
“我是配不上他”刘宝儿走到汪友财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数落道,“一没钱,二没车,但是我有一颗心。一颗纯朴有良心的心,一颗全心全意对晓蓉好的心,一颗永远不会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花天酒地的心。你呢,还不是图晓蓉长得俊吗?你根本对他没一点诚心实意,你只会伤害她,玩弄她,根本没把她当你的妻子、孩子的娘、一个正常女人看待。她生了女儿,没有达到你的满意,你就把她抛弃了,不管不问。要是她不回家来,还不知道早饿死哪里呢?现在,你出车祸了,不能生育了,你想起她和孩子了?要晓蓉和孩子跟你回去。你做娘的美梦去吧。不光晓蓉不能跟你回去,就是孩子也不会让你带走。你现在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要不然,我把你的王八蛋狗腿揍断!你信不信?”
刘宝儿说完一耳光打在汪友财的脸上,抓着他的一条肥胖的胳膊扔出去了。汪友财踉踉跄跄地栽到在院子里。他从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人,吓得胖脸都蜡黄了,赶紧爬起来,又虚张生势地恐吓道:“你小子等着。我早晚都得跟你算帐!”说着钻进小轿车里,慌慌张张地开走了。
三天后的傍晚,晓蓉娘正在厨房里做饭。小毛头在院门口挖土玩。晓蓉娘觉得在自己家,也没多大注意小毛头,任小孩子在一边玩,只要不哭不闹就行。可是等她做好饭再去找小毛头时,却院里院外找不到她。晓蓉娘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屋前屋后,问这个问那个,最后无奈又回到院中,却意外地发现院中的石板上放着一个大信封。她赶紧拾起来,到地里去找闺女。
时晓蓉打开封口,从里面掏出一沓钱来和一封信。
晓蓉:
你好,非常对不起!咱女儿我带走了。我觉得她跟着我会更好;我想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给她一份美好的人生。这一点,我想你也会明白的。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女儿。女儿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你和你老公还年轻,你们可以有你们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老公真心对你好,也就放心了。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同时,还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今生无以弥补,特给你留下两万块钱,以减轻我良心的不安。希望你能收下。我衷心祝愿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晓蓉看后就把信撕个粉碎,扔到身边的水沟里,把钱装在身上一声没吭就回家了。
晚上,她见到刘宝儿,把事情说给他听。
刘宝儿搂着时晓蓉安慰说:“别难过。咱以后会有孩子的。再说,他已成了废人了,咱也不能那么绝情绝义呀。他的女儿,带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条件好,对小毛头的今后发展是有好处的。跟着他总比跟着咱强。别想这件事了,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好好地过。什么都会有的。”
“宝儿”晓蓉泪痕斑斑地呢喃道,“小毛头跟我跟惯了。一下子没了,你说我这心头空落落的,不知道有多难受。她在时,我整天烦她、打她,可我这心里……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算了,不想她了。宝儿,以后你要专心一意地对我好,可不许再有什么外心了。你要是变了心,我不会让你好活!听见没?过两天,你把王海蓉的钱给她送去,咱不欠她的情。她可不是啥好人,还是离她远些。她可是个狐狸精,小心把你的魂勾走了!”
“我是谁呀?专降狐狸精的。连你这样的狐狸精都给降住了,还有什么样的狐狸精能走了我的眼呀!你一百个放心吧。把你的小心眼装肚子里吧!”刘宝儿在晓蓉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说。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事了?我这心总觉得悬在半空似的。”时晓蓉眉头皱在一块儿,两眼迷茫地看着宝儿。
“行了,别疑神疑鬼的了。”
一二)
两个月后。时晓蓉弟弟的案子也定了:一年有期徒刑,监外执行。时晓彬无精打彩地回到家。时庆祥两口子认为儿子考试没考好心情不好,也没往别处想。
刘宝儿和时晓蓉的婚期也定了这月的十六日。但是,就在十四的晚上。王海蓉开车来到村里,硬硬地把刘宝儿拉走了……
人的一生无论到哪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其结果如何,是苦还是甜,都得由自己来承受,怨不得任何人。人人都在生活里挣扎,时时都会碰到岔路口,关健就在那几步,走错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我们的刘宝儿,究竟要向哪里走,和时晓蓉最终能不能结为终生伴侣,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能衷心地祝愿: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文完-
▷ 进入悠然云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