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是一座慵懒的城市。草草喜欢昆明的雨，一下一个月的雨，冰冷得刺骨，却依然觉得美丽。因为每个雨天，草草就会想念祖宁一次，心也会跟着痛一次。

想起当初军训的时候是在官渡区那边的一个部队训导队，担任教官的是个江苏大男孩，他就是祖宁。草草喜欢上他是因为一个苹果。

十月的昆明是很热的，紫外线格外强，草草的脸上已经晒暴了皮，从鼻梁到两面的面颊延伸了一条红白分明的线，被帽沿遮住的地方格外的白，裸露在阳光里的确是特有的高原红。嘴角也裂了，渗出了血。祖宁拿的苹果只偷偷给了她一人，看着水灵灵的苹果，草草想也没想得就吃掉了。事后她才知道，那是专门发给教官们的，每个人只有一个。因为这个苹果，草草心动了。

草草是那种特别顽皮的女生，喜欢开玩笑，她唱王菲的歌几乎以假乱真。草草唱歌的时候祖宁都会以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她，看得草草的脸热辣辣的，烧到耳根。

草草在昆明十月的阳光里脱水了，她是故意的，为了逃避训练，她一天没有进水。那么狠毒的紫外线，加上高强度的训练，草草终于倒下了。祖宁带的这个连全部是清一色的女生，谁也抱不动草草。他只好自己亲力而为，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全连女生都发出尖叫：“哦！好幸福啊。教官好帅哦！”

草草醒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吃饭的时间。祖宁就在床边，见她醒来，轻轻地说：“逃避训练的方式有很多种，干么非要虐待自己？”

“你看出来了啊？”草草心虚地问。

祖宁有些心疼地说：“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叫你们训练真是难为你们了。”

“那你会不会罚我？”

“去食堂帮厨吧。那里不晒。”

当别人都在顶着骄阳站军姿的时候，草草正躲在食堂里洗菜。在这里，至少没有紫外线，也没有风，她可是怕极了昆明的阳光了。开始的时候，草草一片一片地仔细清洗，认真地不得了，一个菜叶至少要洗三遍。草草的任务主要是洗菜，忙完时她通常会躲在食堂门口的大树后远远地看着祖宁。由于太远，看不清表情，但是她能看到，祖宁的脸时常转向食堂的方向。

最后的五天，草草都是在食堂里度过的。打菜的时候，草草会在祖宁习惯用餐的那个桌上打最好的肉菜。她知道祖宁喜欢吃肉。

每一次，祖宁都会别有用心地从眼睛的余光里搜寻草草的身影。两个人视线交会后，草草会眨眨眼睛，祖宁就开始低下头吃饭。

打靶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所有逃避训练帮厨的同学也都得跟着上山。草草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上车的时候，祖宁在草草后面，轻轻扶了她一把，草草转头对他笑笑，祖宁却不敢有任何的表情。

公车在一个山脚停车，祖宁带队在前面走，队伍依然很整齐，像真正军人那样，唱着《团结就是力量》。草草自然也乖乖地跟着，所有的连队都在，一个连接一个连的轮流，没有轮到的原地待命。

草草背着的枪是那种老式步枪，打一个子弹上一次膛。草草也叫不出那枪的名字，只知道是苏联造的，看起来旧得像从地下挖出的文物那样久远。学的装子弹，草草早忘记了.她趴在地上抱着枪准备射击的时候，祖宁就蹲在她旁边，什么也没说拿过枪帮她装上了子弹。草草看着很远的在另一个山头的靶子，根本就看不清靶子的中心，她目测了一下就扣了扳机，子弹打到了中间的土丘，黄烟接着飘了起来。一共五发子弹，全部只打出20米远，靶子还在一百米开外，一动没动。

她打完最后一发时，祖宁“扑哧”一声笑了，声音很轻，接着就没了动静。草草沮丧地拾起枪退后，让给后面的同学。

事后，祖宁拿着五个弹壳来找她，说：“我在你打中的目标旁捡到的，那个地方就这五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的？”说完祖宁还是忍不住笑了。

草草说：“能拿枪就不错了，指望我打中，得练多少年啊。知足吧。”

“是啊。你这种打仗的时候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祖宁笑道。

草草挥挥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后来，军训结束了。草草回了学校。

临行前，祖宁偷偷塞给她一个纸条，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很多女孩问他要都没有得到的联系方式，而草草没要就拿到手了。

草草后来想念祖宁的时候就打了他的电话，她没有说想念他，只说昆明的太阳好大，不敢出门，她的脸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后来，祖宁就寄来了一套欧莱雅的护肤品。草草想这个男人还挺细心的，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说喜欢她。她开始有些等不及了。

祖宁一直没有来学校，但他总是会在草草几乎要忘记他的时候打电话来。不说喜欢，只说一些淡得不着边际的话。

一年以后，祖宁调到市区来了。打电话给草草，说：“今天休息，我们去唱歌吧。是该见面了。”

草草开心地说，好啊！她的心“怦怦”的跳，忐忑地期待着这次见面。

那是军训完第一次见祖宁。他没穿军装，一身休闲，站在约定的地点　,　看上去更帅了。草草看到他就傻傻地笑了。

他们在温莎要了个小包,就他们两个人。那天，祖宁唱了《爱如潮水》。那是他唱得最动听的一首。

草草明白歌中的意思，只是什么也没说。

草草叫着，笑着，没有一点正形。

祖宁只是宠溺的看着她笑，目光也开始发烫。看得草草唱错了好多词。

后来，祖宁吻了草草。那是草草的初吻。于是，祖宁成了草草的男朋友。

再后来，班里的同学知道了这件事，羡慕的不得了，纷纷要祖宁来请客。

按照规定，军人是不可以和驻地女孩恋爱的。但是说归说，执行起来就难办多了。祖宁真得来了，接到草草的电话就赶来了。那天，祖宁在金马碧鸡坊那边的酒吧请了大家。草草幸福地喝醉了。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祖宁没有回部队，在南疆开了房间，让草草睡了个饱饱的觉。祖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草草的睡容，什么也没有做，这让草草大为感动。

后来她问他为什么。祖宁说因为爱。

因为爱。草草说这是个好理由。

大三的时候，祖宁退役了。回了江苏老家。安排在火车站工作，祖宁说还是想回昆明，来开个店，养活草草。他们家里不同意，祖宁只好先暂时在家工作。

后来不知为什么，祖宁就很少打电话来了，这让草草很不安。草草终于在寒假时坐了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南京，后又转车到祖宁家。祖宁很冷淡，对草草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喜，他的哥哥嫂子招待了草草，并劝草草早点回家，说祖宁有了女朋友。草草说什么也不信，结果第二天，祖宁带了一个女孩过来，那女孩很漂亮，在祖宁家就像个女主人，很随意，反倒草草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了。

草草不知怎么回的昆明，她记得回来的时候下着雨，接近零度的雨。那个冬天，她总是一个人去翠湖公园喂海鸥。北方的冬天看雪，昆明的冬天看海鸥。那年冬天，她也没有回家。

后来一个叫莫毅的男孩走进了她，或许是老天觉得她太孤独了，冬天太冷了，安排了那场见面。

那是在讲武堂门口遇到的，他就那么走来，香阳光一样温暖，他说他认识草草。军训的时候，他在隔壁带另一个连队。他说他听过草草唱王菲的歌。草草却怎么也想不起隔壁那个教官的样子。而这个人是祖宁的战友，现在读了指挥学校，还有一年就毕业。

草草说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莫毅很意外，他说为什么？

草草说，你不原意？

不是。莫毅说。

那我们就谈恋爱吧！这个冬天很冷。草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看得却是讲武堂的大铁门。

没想到,最后莫毅说，那好吧。

莫毅每个星期只能出来一天，这一天他会带她去很多地方，正义路上的花鸟市场，圆通山，海埂公园......好多地方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只是她想去西山，莫毅说什么也不带她去。他说西山有个传说，相爱的男女如果一起过了西山龙门，就会走不到一起。他不想失去她，所以不能带她去。

莫毅说这话的时候，草草潸然泪下。她想起祖宁，那年他们一起去过西山，所以后来他们分手了。草草不是个迷信的女孩，此后却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草草总是在莫毅不能出军校的时候去酒吧喝酒，高兴了还会跑到台上唱歌。她不再唱王菲的歌，改了刘若英的《后来》，她只唱《后来》。她唱歌的时候，台下的人会大叫着鼓掌。

因为唱歌后来被莫毅知道了，他要坚决地和草草分手。莫毅性格很倔强，人也很传统，他不喜欢女孩子抛头露面。这时，草草发现，她已经开始在乎莫毅的感觉了。可是口是心非的草草没有挽留。

莫毅走的时候草草很难过，原来有种东西叫习惯，她已经习惯了莫毅的温度。现在虽然已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但还是很冷。草草再也不出门，除了上课就是躲在被窝里发呆。

莫毅一个月后又来了，人看起来很憔悴。草草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眼泪爬满面颊。莫毅说，原来离开后会心痛，很痛很痛的，本来以为可以就此忘记，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草草就流泪了，分开，的确是件心痛的事，她的心已经痛了两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愈合。

莫毅军校毕业后回部队当了排长，草草去了一所中学当了一名老师。下雨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祖宁。那时她心里会有淡淡的痛，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强烈了。

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熟悉的男声，问：“还好吗？”

草草的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是祖宁。

她说你打错了，就挂了电话。到现在明白，她一直没有换电话是怕有一天他找不到自己，他欠她一个理由。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她又一次留下了眼泪，发现她其实也很怀旧。她会想起那个苹果，想起他抱她的时候，想起那五个弹壳，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而曾经，祖宁，是那样的温柔体贴。

电话又打了进来。

沉默了良久，他说，草草，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草草说，我知道了。

祖宁又说，这辈子认识你很开心。

草草说，谢谢。

没有再说什么。那是祖宁的最后一个电话。一个星期后，昆明下着雨，而据说江苏是个草长莺飞的日子，祖宁去了天国，消息来自莫毅。

原来那次在她去江苏的前不久，祖宁在单位例行检查中查出了肝腹水，已经到了后期。他故意冷淡草草是因为他给不了她未来。草草猛然想起那天看到祖宁的脸色是没有血色的，黑黄地吓人。她当时只沉浸在分手的悲伤中，根本没有在意。想起很多的细节，祖宁的嫂子送她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泪。那时她怎么就没有在意呢。祖宁，她在心里呐喊。

草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拿起祖宁的照片，他似乎在对着她笑。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这些在电影里才有的情节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不愿相信是真的,她不知道祖宁最后的日子有多痛苦。她如果细心点就会发现其中有诈，她怎会如此的笨。震惊、懊恼、悲伤、狂乱、荡气回肠。原来爱也可以如此无私,原来祖宁这么伟大，宁愿自己忍受孤独，自己一个人走完最后的人生也不想让心爱的女孩一生孤苦。

莫毅说是祖宁拜托他照顾草草的，开始他不同意，但是祖宁苦苦哀求了很久他才答应的。那些隔壁的教官的故事根本就是他们编得，都是祖宁导演的。只是那次讲武堂的巧遇是真的，他本来想去学校找她的，只是还未去就遇到了。他也的确曾经在连队见过草草，知道她是祖宁的女朋友,但他没有带过学生军训。本来他早就想告诉她这一切，可是想起祖宁的重托不得不一次次欲言又止,他想过分手，可是分手后，他才发现感情早已覆水难收。

草草没有去看祖宁的坟，因为她的到来只会令祖宁的父母因为思念儿子而更伤心。不再打扰祖宁父母逐渐平静下来的心，那是她为祖宁唯一能做的事。

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知道心爱的人死去的消息。

莫毅说，其实他清楚她的心里一直有祖宁。好长一段时间，莫毅没有再来找草草，他知道得给她时间，只有时间才能愈合伤口。

再见莫毅时，又是一个冬天。还是在讲武堂的门口，草草在翠湖公园喂完海鸥出来的时候，莫毅就站在讲武堂门口，他的眉眼在讲武堂金黄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俊朗。

草草的眼泪又来了，模糊了视线。

她轻轻地问，为什么在这儿？

莫毅说，因为爱。

因为爱。祖宁也这么说过。

她看见阳光挥洒在讲武堂金黄色的建筑群上，莫毅就站在黄色的背景里，暖暖的感动涌上心头。

因为爱，所以想念；因为爱，所以缅怀；因为爱，所以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