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五月，应该是艳阳高照。整个下午，我都聚精会神地倚靠在床头，看电视浮动的缅怀汶川的画面。

天快黑时，满脸笑意的他才推门而入。“饿了吧？走！请你吃羊肉泡馍！”他卸下全身的疲惫，直径走到我跟前来。

“有什么喜事？”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

“还了一笔债，心里轻松了！”如释重负的他对着我舒心一笑。

“你何时把我这个奴隶放在眼里？”我纹丝不动，眼睛瞟斜了他一下。

“唉，现在可是奴欺主的社会，别杀人喊救命！”他脱掉上衣和鞋，从抽屉取出本子和笔，顺势偎依在我身旁。

“干嘛呢，你最好离远点，我可不想和你同流合污！”要是平时，我准会来这么一句。

这刻的我，态度却转变了一百八十度：“来，让我看看你这个奴隶主被奴隶剥削成甚样了？”抚摸着他头顶的白发，趁他不备，倒在他肩头，怜爱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

“啊！非礼我？本人接受不起，你还是留给你的梦中情人吧！”他忽地一跃而起，并假装恼怒地甩掉我的手臂。

“不识抬举！”我故意冷笑。

“老婆，知道我再欠别人多少债了？”他一边记账，一边屈指默算。

那一句冷冰冰的与我无关没敢出口，费劲地下咽唾沫，我打量着眼前这个沧桑且臃肿的男人，不由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二】

他的赌博从婚前开始，婚后每次我父母来家，他总要找一句我逼他的借口。父母亲不说我嫁错了，反倒训斥我做的不够好。为了婚夜那一句他会为他所爱的女人改变，我独自带着孩子下地，然后又上三班倒。

家务我全权包揽了，坐享其成的他竟然不知道炒菜放多少油，不知道馒头怎么蒸。亲戚有红白喜事，他一概不管，也一概不去。每次都是孤零零的我，时间长了，我都不知该该恨自己还是他。家里一贫如洗，有点钱也让他拿去输在麻将桌子了，直至孩子有病住院欠债他也毫不顾及。

那时候，特别幼稚的我只顾埋头苦干，以为我的善良能换来他的感动。为了过好日子，我借过亲朋好友的钱，又私花了父亲的命价；为了孩子，我们吵闹过，摔砸过，厮打过；为了挽回他不归的心，我挥霍过辛苦挣的工资，甚至和我的初恋情人欲旧情复燃。

我的付出仍旧无济于事。别的夫妻两条心拧紧在一起，为车为房为前途奋斗，貌合神离的我们却南辕北辙。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依然赌的不亦乐乎，而我一个人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苦苦地挣扎。

如果说他只有赌这一个坏毛病，那我或许可以做到隐忍不言。然，他的毛病却多不胜数，我只能自嘲认为，上苍愚弄了我。

【三】

既然十多年的投资没有预料的收获，那么我又何必以他为我的天地呢？辞掉工作后，我做起了家庭主妇，并对他说，跟着他有口饭吃就满足了。俗话说时来铁成金，运去金成铁，霉运一连几年光顾他后，他那股嚣张霸道的威风再也不见了，展现在我面前的他苍老迟钝且蔫头耷脑。

我们的经济早已分开。家里是我，家外是他。我计划过了，加上孩子，我们娘俩一年的吃穿玩乐顶多也不过是六千元。地里成万元的收入被他连赌乱花个精光后，他无疑打我家里开支的主意。我告诉他我虽没挣，但我省的也够自己花了，再就是我这个人光明磊落，从不存什么私房钱。

他是了解我至深的。当债主三天一上门，五天一骚扰时，怨天尤人的他巴不得去抢去偷。人家的脚步刚迈出门，他就抱怨我给他鼓不上劲！我说我现在在反省，我过去曾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怎么样的日子？我还在质问老天，它给了我怎么样的男人，我又该怎么和这个男人过活？他气咻咻说别人看他的笑话，我怎么也凑起热闹来？

我说我那么些年为他劳碌奔波为他费心拼命，可他呢？心和力气没有，我毫无怨言，最可恶的是把钱给了别人！更要命的是置我和孩子的死活不顾！在他心里，我有几斤几两？事到如今不悔也不改！试问我有多伟大？我又有多大的胸怀宽容庇护厚爱他？

他说等着吧，他会东山再起！我说他的一切与我无关，以后或好或烂他一人承担吧，我不支持他也不会拖他的后腿！他说我太令他失望了！我说失望不够，最好绝望！他忿忿然说我乘人之危，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我说本身没有过河，谈何而来的拆桥呢？他说算了，他以后还是自己打拼吧！我问他世界上绝顶聪明的人为什么总喜欢往歧途上走呢？

【四】

在去年那个黑色的五月，地震侵吞了成万的无辜人们。

他第一次用灵魂思考，他第一次静心反省，他第一次总结自己半生走过的路。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他只是一具躯壳，我永远鄙视的行尸走肉。在孩子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收起了对他的爱也潜藏了爱他的心。

背运连连的他越发没有人理睬了。很多时候的他若是在外受气回来倾诉，我会当着孩子的面，指桑骂槐，讽刺挖苦，用风凉话嘲笑他的所作所为。他被我羞辱的越来越没有自信，更可悲的是他从孩子上初中起，颓废消沉的再也不愿出家门半步。

有天吃饭，他心烦意乱的竟然将饭菜洒了一桌子。我命令他捡拾起来吃掉，否则下顿别想进厨房！他撅嘴说就不，看我能把他怎么！我气得骂他是死狗，无赖！继而轻推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这么弱不禁风？吓唬谁呢？我不信，眼睁睁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起来。等他像小孩子一样将饭菜吞进肚，我被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震惊了。

揪心和酸楚没有释怀，下午，我上到阳台订窗纱。他正好路过，见我够不着，自顾自说他来帮一把。我没有言语，他就搬来凳子，自个攀上了。因为凳子不堪他将近二百斤体重的负荷，他冷不丁摔了个前俯后仰！

我惹的想笑，却比哭还难受几分，我瞧见，这个生命中的男人已不是往昔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了。他肥胖的体形在我看来是多么的滑稽可人，还有他语无伦次的话语，听的我耳朵虽起茧但却那么的顺畅。就连上厕所，他也要向我紧急报告一声。

至于经济，自不必说。他买了本子和笔，唯恐还债后人家重复索要，一边划掉横杠一边千叮咛万嘱咐我说，可别弄丢了，这可是他早些年的老债，一定要赶在孩子上高中还完。不然，他这辈子都没有能力让我吃穿游转或是购置家当了！很想说声不在乎，不稀罕，却不忍打消他的积极性。

【五】

说过他的利害不再和我有染，说过不再为他痴为他傻，说过将他放在心门之外，说过他只是我孩子的父亲，可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与我天天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又有谁记挂怜惜呢？天下又有哪个女人肯真心实意对他付出一丝一毫的关怀和温暖？

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衣袖破烂，裤子脏兮兮，鞋子布满灰尘。左邻右舍无不逗趣：“你是光棍还是老婆不再？”他自知之明回答：“谁叫我手痒，拿钱扶贫你们了！”窝火的我既捶打又谩骂，到后来，被他如此的折磨，麻木不仁的连手臂和嘴巴也懒得抬一下了。

以前煎熬上三天三晚，不吃不睡他都精神抖擞，不知从哪天起，他夜不归宿的习惯取消了。除夕那夜，在外的朋友联系不上他，我只好去麻将馆找。那一幕揪心的情景到今天我也无法忘却：他靠在别人身后的墙壁，累的打起了呼噜！

“赶紧拉你老公回家去，别让他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其中一个毛头小伙说。

他醒了，尴尬地朝我笑笑。半途中，我边掐他的手脸和胳膊后背，边问他是不是回到十八岁了？他像小鸡啄米：“服老！服老……我再也不和那帮小青年比了……”我说那些小青年比起他当年可谓天壤之别！他感慨万端一句，年少轻狂啊！

忽然间，我发现这个男人真的老了，老的无一点魅力可言！他失去的不仅是青春，个性，连他做人的的根本，价值和意义统统都失去了。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历经地震的大难，回首我们十六年的婚姻路，对他的心疼怎么与日俱增？

【六】

黑暗过后一定是黎明，这个五月，不论是遭灾后的汶川还是我们的婚姻，无疑是靠坚韧，毅力，醒悟和决心创造的。

母亲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和他好好过日子，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我问母亲怎么才算好好过？母亲说掏出我的心，交给他。我问他和父亲的婚姻就是靠心稳定的吗？她说无容置疑！

汶川都靠万众一心，更何况我们的婚姻？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愿改正自己的错误，在这个柔情，悲情，多情，暖情的五月，掏出我动情的心，交给他，交给汶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