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这个晚上,刘乐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田小雨让他感到一阵阵心痛。田书记的话让他彻底死心了!没有一点余地了!既然承包没到期为何还要签合同?这难道是一个圈套?这居然是政治任务?他在心里开始鄙视田冷春!算了,不当了,这样的村干部让人指脊背,骂先人!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当也不行!从良心来说也是对张运动兄弟不负责!过后,提起这段经历也会不安!不仅如此,就是刘乐然不愿意当,张运动兄弟也不会答应,也不会放过他!这兄弟两个越来越害怕了,越来越坐不住了!看来,事情真的让黄木泥说中了!这承包费当真要打水漂了!放风筝了!在张运动家里,他的女人玉女这一关就过不了!
玉女是个小家娃,自小家里穷,十块钱,在她眼里就是一百块钱。对钱,她的眼睛是个放大器,对人情世故,却又是个色盲,张运动给她钱,眉开眼笑,花钱,就吹胡子瞪眼,用铁钳也夹不出来!这次做了几天的工作,终于说通了,拿出钱去占十五亩地。玉女把钱依依不舍的递过去,警告道:“钱要是放了风筝,我马上跟你离婚!”
这婆娘的臭嘴偏偏应验了!现在,张运动一想起来,肚子就气得鼓鼓的!一口饭都吃不下去!其实,就是想吃也没有人给他做!玉女躺在炕上,蒙头大睡,猪不喂,羊奶不卖,不吃不做,沉默的样子真让人害怕。当她听说刘乐然没办法了,承包地要不回来了,就一骨碌坐起来,突然扑上去,扇了张运动几个大嘴巴!张运动一惊,自知理亏,只好忍了。玉女就一屁股坐在大门口,放声长哭她的一万五千元来,惹得四邻都偷偷的拿眼来瞄。有心来劝,却不知说什么,更怕让这女人粘住走不脱!时间久了,张运动嫌丢人,就去拉老婆。玉女不起来,脱了鞋,照张运动的脸就扔了过来!男人没注意,这鞋就很准确的很有力的打在了张运动的腮帮子上。这女人很有才,她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记者用鞋打小布什,但她突然有了同样的灵感,并且没有牢狱之灾!张运动一捂脸,街道上就传来残缺不全的笑声。
这还是轻的,最要命的是玉女想出了奇招!她装上满满一架子车枣刺荆条,拉到村口刚刚打好的水泥路口,横着用架子车一档,撑一张伞,拿一瓶水,几个蒸馍,开始设卡收费!她的理由是,这路是用她的血汗钱修的,谁走就得交钱!不让她收能行,把承包地给她!
这个做法未免太过分太霸道!蛤蟆村三组的村民们一下就炸开了锅!玉女还扬言,不交钱,就把脚扛在肩上走!没本事扛到肩上,又不想交钱,村民们只有转到村西头进村。修路为方便反而不方便!很多人开始明目张胆的大骂村干部,大骂刘乐然,大骂田冷春!
刘乐然开着他的三摩刚出了家门,就被张运动兄弟拦住了。还没等刘乐然说话,张运喜就飞快的早有预谋的拔了刘乐然的车钥匙!刘乐然吃了一惊,本能的想上去夺,并说:“集体的事,你拔得我车钥匙咋哩?”“你不说我咋能交钱包地哩?不给!”张运喜生气的说。“就是我说,你都没有头脑啦?”刘乐然也有些急。“那地没到期,你为啥往出包哩?你打的啥主意?你这不是骗人钱哩?”张运喜连续质问。“你要是给我扣这帽子我就没办法了!但我给你说一点,我要是骗子的话,今天我开车出去就碰死!”张运动说:“对了对了,咱兄弟绝不是那种人!钥匙给人家,我就问一句话,我包这地到底咋弄哩?你管不管?”“运动哥,咱两打过交道,我这人到底咋样你清楚!我今天郑重给你说,这事是我手里的事,我当然管,不光管,我还一管到底!当然,你两发火,我做兄弟也能理解,你那钱也不是马路上拾的,河里捞的,是你下苦挣来的!”说着,刘乐然递过一支烟去,让气氛尽量的缓和下来。“那你说,现在咋办?”张运动问。“我正在积极想办法!而且你看看合同,很正规,也有镇农经站的监证公章,村上的公章,你放心,你两的钱绝不会一风吹了!”
张运动想了想,一拉兄弟,走了。
刘乐然终于吁了一口气,开上三摩出了村子。他知道,这才是危机的开始,压力的开始。随着事情的发展,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严重,甚至意想不到。然而,既然踏上了这条路,既然染上了这种事,也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更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咋就咋!他掏出几张自己的生活照片看了看,告诉自己,今天再忙,一定要把照片给电视台送去,说真的,影视中心那个余小鱼长的还真漂亮!
张运动兄弟两放走刘乐然,二人直奔支书田冷春家。田书记围绕砖厂的一切计划,刚刚实施就被上级的指示彻底打乱了,如果刘乐然不从他手里夺走三组组长,谁还会寻砖厂的事,就是寻事,也很好解决,自己写一个合同,盖一个村委会的章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是刘乐然当了三组组长,没有突如其来的如此紧急的修路,修路所产生的资金需要,砖厂也会无恙的,刘乐然也不会想起对砖厂下手的。现在,以牺牲家族希望,放弃家族的长远计划,而委屈的同意女儿和刘乐然的婚姻,从而使砖厂躲过一次又一次险情,没想到,镇上又让李就就和李军继续种地,这显然就是把村组干部朝火坑里推,那张运动兄弟能答应?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乐然!张运动兄弟首先找的就是他,他的压力将比任何人都大,刘乐然承受不了,就麻烦了!蛤蟆村三组现在什么也没有,从哪儿弄这三十亩地去?没有地就得给张家兄弟退这三万元,这钱从哪儿来?弄不到钱,刘乐然就会打砖厂的主意!到那时一切都被动了!不好收场了!田冷春再也不敢深想了,索性起来,出了砖厂办公室,他的头胀的发疼,胀的已逼近爆炸边缘!但为了砖厂,为了几十年的心血,他还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他不能不会也不心甘就这么完了!
然而,田书记并没有想到张运动兄弟会这么快就来找他!他想认为刘乐然会抵挡一阵子,实在不行了来找他要办法,谁知刘乐然没来,这两个苟树皮却来了。这其实和老会计黄木泥是分不开的!这两个是按照他的授意来的。他们现在很佩服老会计黄木泥。黄木泥说,你两先去找刘乐然,给刘乐然一定的压力,但要把握好尺度,目前还不能逼得太急。然后去找田书记,找镇上的老陈小陈。一次不行两次,八次,十次,不厌其烦的找,只要把刘乐然拉过来就好,只要刘乐然掉头弄砖厂,目的就达到了!现在咱队上就没有地,你两要做长远打算,这就是毛主[xi]说的八年抗战!
田书记看见张运动兄弟进了砖厂大门,心里一紧,他本能的想走开,又走不了,已经在人家的视线中了!老田稳一下神情,装作没有看见,顺手拿起墙角的一把铁锨,铲地上的杂草。张运动兄弟走到跟前,叫了一声田书记,老田转过脸,从嘴角取下烟:“噢,是你两?这几天咋没见你两拉砖哩?”“好我的田书记哩,你都不知道为啥?”田书记难堪的笑笑:“走走走,坐到里边!”老田也感觉到了自己这句话的无知,笨拙,完全是往枪口上撞。“田书记,你说这事咋办呀?”“你是说种地这事?”“那当然嘛!”“解决解决!我那天给刘乐然还说,这件事无论如何想法设法都要解决!都要解决好!”“那咋解决呀?”张运喜问。“咋解决?是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具体解决还得找刘乐然!他是咱三组组长,最终还得要他亲手解决!”“那你说这话还不是推哩么!”张运动显然有些不满。“不不不,我绝不会推,我找刘乐然,我催他!”“当初包这地,你村上镇上人不说话,我就不包!现在把你的工作支持了,给集体把路修了,把我兄弟两担到空里了!这事要是不解决,我婆娘要和我离婚哩!”张运喜鼓起勇气说。“我玉女都把村头的路堵了!我几天还没吃饭哩!”张运动埋怨道。田书记想了想说:“你两是这,现在去镇上找农经办,找老陈!你问这事咋办哩?”田书记想说让找王镇长却没敢!“应该说,这件事农经办也有责任!你两去缠住他!”
张运动兄弟一听也有道理,这也是他们计划要找的,出了砖厂大门,张运喜回过头想说什么,老田忙道:“你去你去,今天是星期一,人在哩!我这儿没问题,我保证当事!”
刘乐然今天收废品特意带了大小两身龙袍,两身清朝格格的衣服,给数码相机的电池充足了能量。7月的北方,虽然炎热却天蓝云白,万物葱绿,一派生机盎然。刘乐然让村民们换龙袍,格格服装,排队照相。田野里景物很多,他给参谋,人家做主,一下热闹了两三个小时。有人早备好了饭菜,吃饱肚子,各家的废品都拿到了三轮车跟前,收了货,记好各自照片的人名,刘乐然快乐的上路了,再咬牙的事,再烦恼的事,只要一坐上他的三摩,那就全忘了!就像演员,听见锣鼓家伙,走上舞台,立刻进入了角色,就成了剧中人一样!经过县城,他把自己的几张生活照送到电视台,然后在街上买了一盒打印用的相纸,看看表,去了公安局。田小雨爬在桌边,沉着脸,两眼有些发呆。刘乐然悄悄看了一会儿,偷偷拍了两张照片,溜了。
在照相馆,没有十分钟就完成了相片,他拿着相片端详了一会,觉得自己的水平还不错,然后来到小雨的住处,掏出钥匙,开了房门,洗了两个西红柿,切到碗里,洒上白糖,用纱网罩住,然后躺在床上,拿出刚才给小雨拍的相片细细品味。西红柿白糖是小雨最爱吃的,天热也泻火,刘乐然看着相片,脸上渐渐弥漫起幸福甜蜜的笑影。他把相片贴到胸口,翻过身爬在床上,床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芬芳,他贪婪的过瘾的幸福的吸吮着,品尝着芬芳,他想象小雨睡觉的模样,睡觉的姿势,脱衣服的样子,光滑娇嫩荧光下闪着亮的雪白的像陶瓷一样的玉体,这是他的,他刘乐然的!
突然,刘乐然的眼光落在身旁的一根毛发上。床单在那儿打了一个不起眼的摺儿,那根毛发就静静的躺在褶皱里。刘乐然轻轻用手捏起来,侧了头细看。这跟毛发大约一寸多长,有点弯曲,不像头发,它粗,它硬,而且微微有点泛黄,一头带着白点,那是毛发的根,刘乐然目不转睛了!这是谁的?哪儿的?会不会——?不可能!相思的结果,刘乐然秘密的笑了,他翻身坐起,把床重新打扫了一遍,把刚才偷偷拍的照片放到镜子旁边,擦擦脸,梳梳头,走了。
(二)
那根毛发像羽毛,在刘乐然眼前不住晃动。他车开快了,羽毛飞快了,慢了,羽毛也慢了,总也碰不到他的脸上。那东西来自生命的根部,它是根的一部分,它是根的胡须,根的眼睛,它覆盖着根,维护着根,神秘着根,它把快乐传递给根,根快乐了它就快乐了,它比身体别的部位的毛发要粗大,要坚硬,这是需要也是必须,在快乐的风暴中,蹂躏中,它要承受很多无辜的疯狂的打击和折磨,它见证生命播种的过程,它见证生命诞生的瞬间,它比生命的任何部分都看的真切细致,它身临其境,它参与了生命的制造过程,它把一切感动深刻化,它把所有的爱具体化,它是伟大的,简单的,却是神秘的永恒的,这根爱人的毛发啊!
前边就是蛤蟆村了,刘乐然停住车,打开手机,是田小雨打过来的电话:“坏蛋,你在哪儿?”“马上到家了!”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来了干嘛不说?”“路过,不想打扰你!”“为啥不等我?你听,我吃你的西红柿白糖呢!”刘乐然高兴的在手机上亲了一口。“这照片啥时候拍的?”“就是下午你上班的时候。”“你偷拍的?坏蛋!”“哈哈哈……”刘乐然得意的笑了。“干嘛把我照的那么严肃!像丢了钱一样!”“你好像正在想心事啊!”“对,我正在想你哩,想你那天干嘛那么倔!”“好,再见,我要进村了!”刘乐然挂了电话。
张运动家的女人玉女,在村东头路口挡了半天也没有人。通往村子的路多,本村人见状也不吭气,掉了头,另选一条路回家或者出门了。那些转乡卖菜,收羊收猪的小商贩们不知道,车到了跟前一问,玉女马上就挡住,她先讲政策,两轮包括自行车一人两块,三轮三块四轮五块,不愿交就走人!有人不急着走,就问原因,其实,她就等人问哩!这女人马上就一脸气愤,从头至尾学一遍村干部的骗钱经过,然后很解气的骂骂各个村组干部。玉女的嫂子张运喜的女人也早早加入了收费站,这时候,也义愤填膺的帮忙敲边鼓,生意人听了,四下看看,谨慎的笑笑,掉转头去了,周围没人,就发表几句评论。远远的看着的黄木泥心里高兴,佩服玉女这女人肚子里有牙,这种弄法,不出三天,蛤蟆村就出名了,出大名了,说不定还真把记者招来呢!他嘴一歪,吐掉烟屁股,随口哼起了秦腔:“大路小路千千万……”词出了嘴,还一时没想起是哪出戏上的。
刘乐然到了跟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妯娌两个早气呼呼的扑了上来,一个没好气的叫“小伙”!一个用手一指喊“姓刘的”!然后就说,你日子过得滋润,你吃香的喝辣的哩!你一天车开着挣钱哩!你一天嘻嘻哈哈热闹哩!我咋办哩?这事咋办哩?刘乐然就赶忙解释,说,这事是村组镇三家出面弄得,绝不会亏待咱农民,不管咋说,一定要解决的!玉女刀响就要见菜,一伸手:“给钱还是给地?我现在就要哩!”“对,现在就要哩!”他嫂子也帮腔道。刘乐然勉强一笑:“这不现实吗?现在咋行?”玉女走过去就拔轮胎的气针,这机关和自行车不一样,玉女竟不知咋弄,那手抓住气门桩摸来摸去竟不见气出来,伸手从屁股后边抓了一个半截砖就砸,刘乐然忙跑过来阻拦,却迟了,只听噗的一声,轮胎一下就扁了,气体有力的冲到玉女的脸上,脑门上,头发吹起老高,脸都吓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阵势把两个女人弄懵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刘乐然有些生气的说:“我最后把你两再叫一声嫂子,你这样逼我不是办法!也不是我个人和你两家的矛盾,如果相信我,我劝你两赶紧把架子车拉回去,瞎事有个瞎道理,胡搅蛮缠坚决不行!你这是闹事哩!弄热闹让人笑哩!要是这,我给你两说,你想咋闹就咋闹,我不管了!”
正说着,乌云厚从地里回来了,他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农具铁锨,光着脚板,裤腿挽的老高,浑身湿淋淋的满是泥点子,看样子,他可能浇包谷才回来,前边架子车横档着,他过不去,听见吵闹,他大步走了过来。“谁这么霸道?”他恶狠狠地问,没有人回答,然后他看看眼前的情景,也发现了三轮车没气的问题,他把刘乐然往旁边一推,说:“把你架子车拉回去!少挡路!”只一句话,两个女人就怯火了,忙站了起来。“快些!在往路上搁我就一把火烧了!不信还有比我霸道的!没包下地叫队里给你地就对了,你放的队长气咋哩?臭婆娘,我看你是个瞎怂!”他嘴里骂着,就走过去,伸手拔了架子车的气门桩,而且两个轮胎都放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两个女人一个屁也不敢放,拉上车子就走,没气的轮胎,就那么扁扁的压着走。
张运动兄弟在镇政府终于找见了农经站的老陈和小陈,这两个干部从二楼会议室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镇长王经书也看见了,王镇长一皱眉,他感到不安无奈和无助,他不能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头一缩,趁机悄悄溜了。老陈和小陈是根本溜不掉的,尽管二人真的急切的想溜。不管这兄弟两个怎么发火,二人还是得忍着,并且满脸堆笑,态度和蔼,让人最难的是,张运动兄弟要政府表态,这合同上盖着你们鲜红的大印,你们应该负责,说,这事咋弄?你们不去,不代表政府和我兄弟两个谈话,我们怎么会签合同?老陈和小陈,是两只从田野误闯进房间里的老鼠!这房间光秃秃的,没有床、家具等物做掩体,脚下是冰凉的瓷砖,四面是光滑的瓷质的墙壁,主人开了灯,亮如白昼,它两的呼吸都看得见,每根胡须都看得见,主人手里举着棍棒,两只老鼠手无寸铁,无路可逃,只有嘴巴,嘴巴里那一副牙齿有一点点威胁,再一切都没有了,不过嘴巴再有威胁,面对的却是棍棒而不是主人的手指头!
老陈和小陈没办法了,只好也只能嘴里打哇哇。这个,这个,对,我们确实代表镇政府和你们谈了话,可是,可是,我们也是为了工作,不不不,我们呢,是监证,对,监证机关!你看看合同,我们的公章在监证机关这一栏,我们监证什么呢?就是说,我们主要监证这份合同的真实性,证明这份合同是按正规程序签订的,至于这地到不到期,我们并不知道啊!对,我们不知道以前的承包合同到期啊!我们只证明这份合同没有弄虚作假!老陈和小陈满头大汗终于绕出了理由,他们不绕没有办法,领导没有政策,这兄弟还要对付,只有这么违心的绕!
弟兄两个听傻眼了,事情越发展越让人难受!
老陈和小陈看看,觉得不能再绕了,就话锋一转,说,这个事你最好找村组,让村上做工作,组上具体操作,我们只能协助。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敢站出来证明你们签的这合同是真实有效的!这合同没有任何问题,说良心话,这怪村组,村组没做好工作,刘乐然才上任不知道情况,情有可原,你田书记不该啊!你当了这么多年组长,你难道不知道那两家的地到期没到期?造成目前这种局面,老田应该负很大责任!这是老陈说的,老陈的话明显带有倾向性!
老陈当然有倾向性,老陈本来就有点生田冷春的气,蛤蟆村生产大葱和大蒜,每年春节,老田都要给镇上干部们有目的的有针对性的送一捆葱和蒜苗,今年偏偏没有给他老陈,是不是听说老陈马上就要退休了?可是,这种气一直窝着,没机会发出来,心里不免有些恼火,就留了神,时刻等待着。
“这狗日的田冷春!”出了农经站,张运动咬牙切齿的骂道。“现在咋办?”张运喜问弟弟。
(三)
玉女回到家里,坐在天庭,越想越生气,咋就遇上乌云厚这二货!这人倒霉了放屁都塌脚后跟!不行,总不能就这样让人耍了!让运动跟他们闹,不闹这事就毕了!想到队里没有地,没有钱,村上啥也没有,镇上有也不会给,这是给蛤蟆村三组修路了的,玉女就绝望了!急的眼泪流了下来。
张运动兄弟跑了一天,事情没有任何进展,肚子却咕咕噜噜直叫唤,已经饿了两三天了。这会儿,兄弟俩突然感到一阵饥饿。工人们回去了,灶房里飘出一股蒸馍的香甜,两个人挑帘进了办公室,却见田书记正和吕哈定吃包子,这包子像是韭菜豆腐粉条包的,浓浓的韭菜香直扑鼻子,张运动满嘴酸水,田书记正手托一个包子,咬个口,灌一勺子红红的辣子醋水,然后一大口就咬去了四分之一。那贪婪,那快速鼓动的腮帮子,配上粘粘的响声,实在馋人!张运动满嘴酸水溃堤而出。“哟,兄弟是你俩?吃了没有?来来来,吃个包子!”张运动兄弟嘴里说不吃,手却拿起了包子,那利落劲就像老鹰抓小鸡,饥饿到一定程度,尊严就退后了,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饱再说!田书记给两个人倒上茶,看他们的吃相,包子没有了,有软软的海绵一样的大白蒸馍,两个人吃光了包子,一个人再吃了一个蒸馍这才长吁一口气,打一个嗝,肚子有一种充实的饱饱的舒服感。吃人的嘴软,这话却一下子很难硬起来。“田书记,你说这事到底咋弄呀?”张运喜问。“人家说这主要责任在村上,在你田书记!我也想,我就不信你真的不知道那俩家的承包地到期没到期?”张运动接过话茬:“你这一不弄清,叫我俩的几万元放了风筝!现在可好,给队里修了路,社员群众不记好还说我俩是瓷怂!瓜子!让你田书记哄了!你说,这事你到底咋个管法?”等两个人都问完了,田冷春说:“我已经说了,这事我肯定管哩!但这是队里具体经办的,得让队里弄!我作为村上只能是督促帮助解决!我想问一下,谁给你说这是主要责任在我哩?你想,这地当年不是从我手里包出去的!和你俩签合同说事也都不是我!咋能说我是主要责任人哩?作为队长是干啥的?负啥责任哩?话说回来,队上不提出这种筹资办法,村上咋能提哩,现在出了乱子了给村上推哩?干工作咋能是这种态度哩?不说了,你两回去,找你队长去!我也找他!无论如何尽快把问题处理了!”田冷春说的斩钉截铁,其实后边的话全是一时兴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事后一想,他有点不安了,不知不觉中,他把这二人的矛盾指向了刘乐然,这是不应该的!
问题出现了,相互踢皮球,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但却是消极的,其结果是皮球越踢越大,最后嗵的一声爆炸了,弄得每个人都受了伤。张运动进家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发现玉女躺在院里的枣树下睡着了,呼——呼——,拉风箱似的,是很香甜的那种,张运动开了灯,想叫醒女人,却没有,他抱起玉女进了屋子。然后,倒一缸子开水,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想心思。玉女在被抱的时候就醒了,她坐起来,厉声道:“张运动,你过来!”张运动吓了一跳,来到床前。“地要下没有?”一听这话,张运动转身就跑,他跑到客厅,对着父亲的遗像,噗通跪下,放声哭道:“爸呀!好我的爸哩!你娃瞎眼窝了,你娃叫人耍了!你娃对不起你老呀!”遗像中的人,面带微笑,一脸和谐,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沉静的有点可怕,院子里回荡着哭声,那哭声像一把黑色的刀,在黑夜里沉闷的挥舞。
这是男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的委屈无奈悲伤的哭声,粗壮,真切,石头一样的绝望。
玉女坐在炕上,听着听着也留下了眼泪,她来到男人跟前,伸手去搀,张运动不愿起来,玉女就说:“放个大男人,哭顶啥用?看这事咋弄呀!”
张运动慢慢止住悲声。
“走,我给你擀面去!咱吃饱喝饱跟他闹!要不下地就要钱,不信世上还没有讲理的地方。”
张运动听了,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谢天谢地,玉女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根本不是夸张,一万五千元,在北方农村的小农家里,虽不是千文数字,但也很庞大,他们对这些钱的心痛,和重视程度,是很多城里人体会不到的。更要命的是,它还散发着一股被愚弄和欺骗的气息。家庭终于和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攘外,全力以赴的对外,对村组镇这些混账王八蛋!怎么对呢?首先是兄弟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对此,张运喜两口子也一直赞成,有人提议应该听听老会计黄木泥的意见!黄木泥是文人,知道的多,神机妙算,他是姓黄的诸葛亮!黄木泥听了,沉思片刻,说,你两家这几万元要回来必须经历一番波折,你看,咱队上再没有弄这些钱的地方,村上现在啥也没有,就是有,也不可能,镇政府更不用说,县上财政只拨个人头工资,连办公经费都是零预算,现如今又不准在咱农民手里乱收钱!现在唯一有希望的就是咱队里这砖厂,可砖厂在人家田书记手里,要想要回砖厂,肯定得下一番功夫!而且这还得咱三组组长出面!张运动说:“照你这样说再没有办法了?”黄木泥肯定的说:“我看没有!”几个人就沉默了。“现在难的就是刘乐然愿不愿意弄砖厂!”张运喜沉思道。“对,你说的好!”黄木泥说:“这两个人的关系要翻脸就得从中想办法!”“刘乐然这小伙不错,要是实在没办法了,他肯定会给砖厂要承包费的!那次我两闲聊,刘乐然说路修了,准备破砖厂的帐哩!”张运动接过话茬。“我知道,要不是田小雨在中间,上次刘乐然就弄砖厂了!还和我说过哩!”黄木泥点头道。
几个人一直聊到半夜鸡叫。
第二天一早,张运动兄弟就来到了刘乐然家。
这次来的不同,不光是他弟兄两个,各自还带了几个人马,个个都是十七八或二十岁左右,奇装异服,发型也五彩缤纷,进了院子,不和刘乐然说话,也不打砸抢,找座位坐了,掏出一桌扑克牌,兴趣盎然的“挖坑”,渴了,有自带的啤酒,汽水,饮料,饿了,几个人一组骑摩托车到镇子上换班吃饭。这些人都是玉女的弟弟,外号“长鞭子”找的,长鞭子上高中的时候和人打架,伤害罪坐了四年牢,回到社会上就出了名,听说姐姐的包地钱放了风筝,就吆喝一声,带了十数八个弟兄,助威震摄来了,是很扎势的那种。对于乌云厚,长鞭子早有耳闻,那是老前辈,老英雄,不管咋样都不能动,刘乐然就不一样了,他有个警察媳妇怎么了,警察也没什么可怕的!
有人壮威,张运喜的胆子就大了许多,他首当其冲,痛骂刘乐然,是耍手腕的!是以包地为名骗钱的!刘乐然就说,钱装到我包包没有?你看看我的家当,我稀罕你那几个钱?别说骗你这几个钱,那年我在路上拾了一万五我都不稀罕!张运动就拉一把兄长说,刘乐然,咱都是邻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答应尽快解决我的地哩,到底咋样?咋解决?你给我说说,我也好给你嫂子交代。刘乐然看到这么多人很生气,就说,咋解决我还没有想好,反正一句话,我正在联系村上镇上积极想办法!我也不是跑户走户,我的为人我想你运动哥应该清楚,就是吃屎喝尿,我也把你包地的事解决好!张运动说,你说啥时候,最迟啥时候解决?张运喜抢过话说,快对了!人家镇上村上都说是你刘乐然的事!他们顶多只是协助,人家跟你商量啥哩?再是咱队里一干二净你拿啥给我解决呀?弄清,几万元哩!刘乐然忙问,你说,谁说我是责任人?谁让你寻我哩?张运动一挡兄弟,对刘乐然说,你都是灵人么,你想我能说不?张运喜毫无顾忌的说,这有啥,我不害怕他娃是警察,有本事她把我拷了去!玉女往前一走说,好兄弟哩,你以为你丈人是啥好货哩?不是砖厂,他要是愿意你这女婿,狗拉到哪儿我吃到哪儿!
张运喜拿着几个肥料袋子走过来说,刘乐然,为了凑包地钱,我把粮食卖光了,现在,我这一家子人没一把面了,是这,你粮在哪儿哩?刘传统一看急了,忙挡住张运喜说,好我的贤侄哩,你把粮装了我吃啥呀?这是我全家一年的口粮,跟队里没关啊!张运喜的女人突然喊道,来来来,在柜里呢!几个人呼啦走了过去,刘传统自小受过饿,把粮食看的比命还重要,赶紧去挡,刘乐然却一点不急,他大声说,爸,你走开!张运动也忙去阻挡兄长两口子。张运喜还不依不饶,张运动就使劲挤个眼色。几个小伙子在长鞭子的带领下早收了牌,站成一个半圆,歪着头,拿眼冷冷的看。张运动说:“兄弟,你别见怪,我哥这是真的没啥吃了!”“那就叫你哥装么,得多少装多少,我不挡!”“不不不,事咋能那样做!是这,你给咱说个时间,你看这事最迟啥时候能到头?”“要时间能行,你先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人是弄啥的?咱都是一个村的,我家你知道,我院里也没拴老虎,你带这些人弄啥哩?”
这一问,张运动哑口无言,回到家里,给了长鞭子二百元,让他的小弟兄们去吃饭,回过头就埋怨玉女不会弄事,因为刘乐然是咱争取的人,怎么能让社会闲人弄事呢?但事已至此,也不便再说什么。
黄木泥一听经过也连连摇头。第二天,张运动兄弟又去了刘乐然家,刘乐然今天又换了一套洁白的西服,特别有意思的是,他在领边别了一朵塑料做的红桃花,看起来异常鲜艳夺目热烈,摩托也擦得一尘不染,干净耀眼。刚发着火,张运动兄弟挡住了去路,刘乐然并不惊慌,摘了眼镜说:“我现在有些急事,你俩下午过来。”张运动就说只耽搁你三五分钟,说完话就走!刘乐然点点头,张运动说:“现在快八月份了,赶国庆前要是解决不了,你家今年这包谷就是我弟兄俩的,明年六月麦子下来了还是我俩的,反正一料包谷一料麦,直至扣完我俩的承包地款,钱的利息按基金会走!”说完,并不等刘乐然说什么,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
张运动兄弟的这一趟没有白来,刘乐然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陷入良久的沉思。这个晚上,他入睡的很艰难,就是当年决定不上大学也没有这样过。连日来,张运动兄弟的承包地问题一直死死地纠缠着他,就像一条紫晶蛇,如影随形。他没有办法,他把三组承包地的帐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到希望,那么,出路在哪里呢?面对张家兄弟的步步紧逼,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偏偏这时候,镇上村上又从中挑拨,通通把皮球往我这儿踢!他想不通,田冷春是村支书,是他的老丈人,也干嘛这样做?他隐约感觉到,田冷春好像是在利用他。在田冷春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准女婿的任何位置,还有那个所谓的丈母娘,既然看不起我,瞧不上我,我又何必低三下四的迎合他们呢?刘乐然感到了政治场的残酷,绝情,无耻,如今看来,要解决这兄弟两的问题,只有指望砖厂!刘乐然骑上车,直接去了田书记的砖厂。
砖厂最近也不是很顺利,出窑的工人提出来,出一万转给一斤白糖,十万给一包茶叶的劳保,因为天气太热,附近的砖厂在一入伏就这样办了。田冷春没有理会,第二天马上就有三四个出窑的工人请假了。这是个连锁反应,没有砖,运输队就有几辆车停工待料了。要命的是第三天,出窑的工人突然全不来了,运输队的车就全停了。客户要货,运输队的车说靠不住,快到别的窑上买砖去!把顾客撵了!砖不按时出出来,整个循环就慢了,干砖坯腾不出地方,砖机就得停产!答应了出窑工人的条件,砖机那些工人就提开意见了,接着也耍起怪了!田冷春整天黑着脸,感到没有一件顺心事。当然,最为闹心的还是张运动兄弟的承包地,刘乐然也一脸愁容和焦虑,他问这件事咋办?田冷春低头抽烟,久久不语。刘乐然就说,张运动兄弟已经逼得他没有办法了,张运喜还要装他家的口粮!听了这话,田冷春抬起头看了一眼刘乐然。刘乐然继续说,今天又来了,那些话明显是最后通牒,他说赶国庆节前解决不了,他就收我的庄稼,直至扣完承包地款,还按基金会的利息算息!田冷春沉默了一会,说,这件事我给你说了,你是主要解决问题的人,签合同也是你和张运动兄弟签的,作为村上来说,我现在尽量帮助你,你也不要气馁,想想办法,你还年轻,好好干事,关键时候要勇于承担责任!万一不行了,可以贷款!你的废品公司经营的也不错,如果实在不行,可以以三组的名义借你的钱,队里以后有了还你,给你把高利息出上,刘乐然不禁看了田书记一眼,想不到这话竟然是出自老丈人之口,他感到非常吃惊!你怎么不出钱借给队里?我有几个钱难道你不知道?要是真的有钱,我不知道买辆小车开上,我做梦都想买小汽车哩!再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难道还不知道集体的情况吗?就是贷款,谁会贷给?要是能贷,还能等到今天吗?刘乐然对田书记的心术问题产生了严重怀疑,他甚至想,要真的我个人把这钱出了,我受累了,像张运动一样了,他一定会再抬腿踩上一脚,拉着女儿离开我!
晚上,黄木泥找刘乐然来了。两个人一见面,黄木泥就问,贤侄,你那个小品咋样了?刘乐然忙拿出录制的碟片,说,这是我和张老汉商量着演的,不是很理想,反正是为大伙热闹的,咱也不图啥,我放放你看!刘乐然打开碟机。这个戏比较短,一共二十三分钟就完了,看了,黄木泥称赞生活气息浓郁,人物也不错,就是表演和动作设计不到位,刘乐然连连说师傅教导的好,我也有这种感觉。接下来,黄木泥拿出一套旦角的华丽衣服,说,贤侄,我想凭你这身材悟性,化装成一个富家小姐,绝对漂亮!来,你试试!刘乐然果然就换上衣服,他拿起假发看来看去,说,这假发好,就是有些脏了,你闻闻,一股味儿!最后,黄木泥又帮忙给化妆了一下脸面,刘乐然一看镜子,惊异的都认不出自己了!他又让师傅教了教小姐姑娘在舞台上的行念坐打,随后取出相机,给自己拍了不少各种造型的照片。
谈完了艺术爱好,黄木泥关切的问刘乐然,张运动兄弟的承包地问题如何解决,刘乐然叹口气,摇摇头。黄木泥就说,好贤侄哩,这事你要引起足够重视哩,千万不敢推了!“那你说咋办?”刘乐然问。“事情对你目前很紧急,我把你也不当外人,也就有啥话说啥话,觉得好了,你听,不好了,全当我没说!”“客气啥?我想听听你的高见哩!”
黄木泥笑笑说,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要砖厂,要砖厂的承包费!田书记心黑的很哩!你把他当亲人,他把你当仇人!过去的事,件件都能说明问题,晚上静了,你好好想一下!刘乐然抬起头:“那我咋要哩?”“以你三组组长的身份,给他要砖厂的承包费!支书是另一码关系,在这个问题上,他是承包经营户,被管理者!这个事,如果解决好,可以说是三赢的事!第一,钱要回来,解决了张运动兄弟的问题,你马上就摆脱困境了,第二,咱蛤蟆村三组,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拥护你,支持你,感谢你,你维护了大家的利益!第三,你丈人如果会想了,也感激你,在你手里解决砖厂这个事,比任何人都好,都合适,你丈人兼任组长,只能是疙瘩越弄越大,他自行解决人不想信,另一个人当组长,对他不会高台贵手!”“我如果以我个人名义贷款解决这个事行不行!”刘乐然问。“你头是不是让驴踢了?如果这样,最严重的结果是鸡飞蛋打,猪八戒背媳妇!你就是第二个张运动兄弟!甚至比这还惨,不是咱不相信集体,现在这事太复杂!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刘乐然没有吭气。
黄木泥取出一根火柴把掏着耳朵,说,就是现在这事,估计也得你几身汗出!刘乐然默默看了一眼老会计,说,不说了,我上网去呀!
第二章
(一)
没有选择了,刘乐然决定去要砖厂的承包款。但是面对田书记,却鼓不起张口的勇气。他是小雨的亲生父亲,自己未来的岳丈。可是,不说又不行,刘乐然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向目标渗透,迂回,靠近。他说,张运动这件事农经站的干部纯粹是推脱责任,踢皮球。田书记却不语。又说张运动兄弟逼得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田书记就说,那你应该快刀斩乱麻,或贷款或自己垫资尽快解决。刘乐然一听这话心里就凉了半截,他说,这件事村上镇上都应该承担责任。田书记却说,作为上级部门承担也只能是个领导责任。刘乐然一听,另一半心也凉了!“这事是个硬杠子,领导责任有啥意思?”田冷春不语,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领导责任就跟没责任一样!”“话不能这样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三组内部的事,你组上筹不下修路款,作为村上和镇上是在帮助你们!”刘乐然听了,很生气,感觉到越来越孤立无援了,他们都跑了,连我的老丈人田书记都跑了!“那你说这事咋办?”刘乐然问。“你是三组组长,又不是三岁娃,主意要你自己拿!再说,这是你组上的事,组上的事组上消化!”田冷春显得异常平静。听的出来,这语气是一种虚伪的平静,刘乐然的心彻底凉了,凉透了!“那是这,”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说:“这砖厂是咱队里的,这些年你给咱队上交了多少承包费,咱把帐算一下。”刘乐然终于击中目标了。
田冷春狠狠地久久的盯着刘乐然。
这目光是愤怒的吃惊的悲伤的失望的。田书记接受不了这句话,尽管他已经想到刘乐然迟早会这样说。这小狼崽子向他呲牙了!
刘乐然用一种很无奈的别无选择的口气说,张运动兄弟要承包款,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来砖厂。另外,咱三组社员群众对砖厂的意见也很大,都说这几十年了,没见过砖厂一分钱的回头子!那几年还分过红哩!有的社员嚷嚷要清砖厂的帐哩!田冷春不接话茬,却说,这些年,虽然没有分红,但给集体办的事不少,花的钱不少!村小学建校,我一把拿出五万,群众一分钱没掏,另外,至今还有几十万砖没给我钱!03年打机井连配套,砖厂又拿出十二万元,群众现在浇地凭啥哩?既然你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对不起,小伙,请便!承包费一事连想都别想!刘乐然愤怒的点点头,起身就走,田冷春也不拦。出了办公室,刘乐然回头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现在也没办法,那咱就法庭上见!”
关系就这样破裂了。两个人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刘乐然一走,田冷春扑腾坐在沙发上,习惯的掏出一支烟,因为激动,点了两三次烟才燃烧,一支烟没抽完,他就后悔了。最近就是这样子,肝火盛,急于发火,也很想发火,总想放肆的毫无顾忌的发一场火。但这件事他是不应该发火的,发了就要付出代价,田冷春把头靠在沙发上发起呆来。法庭见,就意味着彻底翻脸了,宣战了,任何人情关系,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不顾忌了。在农村,对簿公堂是一种最绝情最彻底的做法,刘乐然真会这样吗?真的上了法庭,出了二帘子,一切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几十年心血就拱手送人了,什么也没有了,甚至,甚至,田冷春突然满头大汗,不行,这得想办法!田冷春匆匆回了家。
刘乐然从砖厂出来,骑上摩托就上了县城。他不是去见田小雨,而是同银芳!同银芳已经在今年元旦结了婚,,女婿是一个律师,很能干,在县城十多万元买了一套房子。女婿出差了,同银芳一个人在家里上网,见了刘乐然,非常兴奋。同银芳天生丽质,身材丰满,皮肤白皙,看上去很性感,女婿名叫余心照,低个儿,小脑袋,二目如电,炯炯有神。同银芳忙关了电脑,给刘乐然沏茶取烟,问长问短。婚后,同银芳看上去温柔了许多,眼中没有那种放肆的野性了,射过来的目光,含情脉脉,让人难忘。她并不问田小雨,也不提他们的婚姻关系如何,刘乐然知道,同银芳也一直有心于他,只是没有田小雨的竞争优势罢了。这是夏天的中午,小区里很静,午饭后,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各家主人都在午休。“最近忙不?”同银芳拿眼瞅着刘乐然。刘乐然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看上去都是干净的,光鲜的,神采飞扬的。“有一点!”“队长咋个向?有当头不?”刘乐然摇摇头,“你过来,看我背上这儿有个啥!”同银芳突然慌张的,声音颤抖的说。刘乐然忙走过去,同银芳一下子抱住刘乐然,呼吸紧促地说:“我想你,我想要你!”“对不起,我,小雨她——,不不不!”刘乐然连忙拒绝。同银芳不顾一切的疯狂的抱住刘乐然:“我想你,我想你很多年了!”同银芳用自己热热的嘴巴死死堵住刘乐然的嘴巴!终于溃堤了,两个嘴巴终于疯狂的残酷的厮杀起来。同银芳说:“我不管田小雨,我也不当第三者,我也不破坏你们,想你了我就去找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两个人上了床,床上柔软而开阔,很适合于嬉戏交火穿插和燃烧。但天太热,一出汗皮肤就发粘,同银芳拿起遥控板,打开空调。毕竟年轻,风暴过去,没半小时,两个人又缠在一起,制造了新一轮的暴风骤雨。刘乐然看看墙上的挂钟,同银芳亲他一口,安慰他不用急,猴子出差了,两天后才回来。
正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子紧张了,赶紧去穿衣服。麻烦的是两个人赤身luo体,所有的外衣内衣手机全扔在一块,一慌,你穿了她的裤头,她穿了你的袜子!越忙越乱,越乱越忙!门铃又响了,怎么办?这么长时间去开门,余心照发现妻子和一个男子在家里会怎么想?两个人低语了几句,同银芳梳梳头,,这才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去开门。
“你找谁?”原来是一个陌生男人。同银芳一下放心了,甚至有些生气。
“这是余律师家吧?余律师让我把这些材料送过来!”说着,那人并不等你让,就进了客厅。
“啥材料?他人不在!”同银芳很是恼火。
“我知道,他打电话让我送过来的!你看看,一共两份材料,三个发票的复印件,这是我提供的证据!”
正说着,刘乐然一身女装走了出来。同银芳吃了一惊,将他看了又看,眼睛睁得老大。刘乐然忙试一下眼色。那男的也很惊讶,说着话那眼睛不住偷看这位美人。
“这,这是我表妹!”同银芳忙给那个人说。
等那个男人走后,刘乐然说:“你不是多此一举吗?干嘛给他解释?我是你家什么人与他什么关系?”同银芳一笑:“去,我这是做贼心虚!”两个人又笑了。“没想到,你装女人,比女人还女人!”“在别提了,吓死我了!”刘乐然连连摇头。“你不会是真的来看我吧?”同银芳上下打量一番刘乐然。刘乐然说他一是来看看你,再就是想打官司!同银芳忙问什么事,并答应让余心照代理这个案子。
说到案情,同银芳还气愤的骂了一通田冷春,劝刘乐然打完这个官司,别当什么狗屁村民组长!好好干自己的公司!
这段时间,刘乐然的一举一动都是蛤蟆村人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张运动黄木泥这一伙人!早上和支书翻脸并说法庭见的话,很快就传遍了蛤蟆村!刘乐然从县城一回来,黄木泥几个人就跑过来了,对刘乐然做出起诉的决定摆手称赞,热烈响应!张运动兄弟也激动的说,我俩现在也不催你了,全力以赴支持你告砖厂!只要你给咱社员把砖厂要回来,我们敲锣打鼓给你挂匾,给你披红戴花!黄木泥跑到小卖部提了一捆啤酒,倒一杯双手递给刘乐然!刘乐然看到大家激动的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
田书记回到家里后,立即让老婆给女儿打电话,让小雨马上回来,原因是他有病了,很重!老婆白他一眼,对这个理由很不满意。老田一扬手,就这样说!
刚好局里有去阳沟派出所的顺车,田小雨马上就赶回来了。一进门,看父亲躺在那里,就吓了一跳,急忙张罗着要打120,送父亲去医院。田书记翻身坐起来,说:“好娃哩,不用叫,你爸这心里得病了!得重病了!”小雨没听懂,就问:“爸,你到底咋哩?快说呀!”“咋哩?刘乐然要到法院告我去哩!”田小雨就更不明白了:“你说,到底咋回事?刘乐然凭啥到法院告你哩?”
田冷春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田小雨却沉默了。
“你看这娃有良心不?这还没结婚的就还把我这个老丈人不当人了!这还了得?”田冷春悲愤的说。
“那你把我叫回来是啥意思?”
“看你问的这是啥话?难道你不知道啥意思?”田冷春很吃惊。
“你这事盐里没我醋里没我,你叫我咋呀?”
“你你你——”田冷春瞪女儿一眼:“知道不,刘乐然现在把我往法院告哩,法院一判,咱这砖厂就毕了!你爸就毕了!咱这一家人就毕了!”
田小雨明白了,父亲这是想让她出面阻挡刘乐然,上次去说刘乐然就没答应,如今又要去说,这能行吗?就是说,又怎么开口呢?砖厂不管咋说父亲都占不住理,但要不说,一旦告到法院,事情也就真的弄大了,我和刘乐然的事咋办?如今,刘乐然要是不告,他又怎么办?他给张运动兄弟如何交代?他也没办法啊!不能说,这话不能说!
田小雨仍然不吭声。
“你爸问你哩,你快说话啊!”母亲看她一眼。
“我给你说,如今这事你说啥都得出面去给刘乐然说!”
“我咋说?”田小雨没好气的说。
“咋说?就说你要告砖厂,咱俩这婚事就吹了!”
“这一码归一码,咋能这样说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得这样说,!”
“我不说!”
“你真的不说?”
“我不说!”
“好,那我今天就碰死算了,也省得让刘乐然把我告下来气死强!”一语未了,田冷春跳下床,照门框猛然碰了上去,那架势就像一只公鸡去追一只小母鸡,伸着头,缩着脖,撅着屁股,冲上去。
母女俩个急忙去挡,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田冷春这才刹住车,他往床上一睡,哇的哭了起来。
做母亲的转过身噗通给女儿跪下了:“小雨呀,咱田家就你一个苗,如今出了这事,你说啥都得办呀!”
田小雨也忍不住哭了:“妈,我说,我去说!上次他就不听我的,我怕这次也是白说!”
“不会!”田冷春翻身做起来:“你就给他说,要是他真的不同意,婚事马上就吹!”
“爸——”田小雨低下头:“你咋老和这事往一块粘哩!”
“你说,如果刘乐然不同意,你和他吹不吹?”
“不!”
“不吹,就不去说了!你走,田小雨,我没有你这女!我把你生养这么大,权当是喂了一个狼娃子!你打听一下,像你这能力,不是我,咋得能到公安局上班?不是我,你拿啥上大学?说实话,才生下的羊娃还跪下吃羊奶报答哩!“
田小雨沉痛的说:“爸,你甭说了,我去,我去给刘乐然说,他不答,答应,我就和他,他,他吹!”
田小雨走出房门“哇”的一声哭了,那是委屈的艰难的伤心的哭声,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将承受太多不该由她承受的痛苦,她的爱太无辜了,太沉重了,世界太不公平了……
刘乐然所需要的关于砖厂的准备工作都交给了黄木泥,黄木泥很容易就办到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他很早很早就随时准备办的,也许在心里在梦里他已经做了好多遍了,比如哪一年建厂?建厂投资情况?群众入股情况?谁经手办的?并且找了几张入股的收据等等,黄木泥一早就来到了刘乐然家,他拿出材料,一一给刘乐然介绍解释,并寻问如何上告,给法院的状子写了没有,考虑是否请律师,刘乐然说,当然要请个律师!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摩托喇叭声。“刘乐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急切的扑进院子,刘乐然忙从房子出来,原来是同银芳,身后一个小伙推着熄了火的摩托车。“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同银芳拉过刘乐然,说:“这就是我队里的队长,我同学刘乐然!”又一拉那男的:“这是我女婿,咱县里蓝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余心照!”
两个人紧紧地握手,刘乐然的脸不由红了。余心照掏出名片递过去,他一身笔挺的西装,虽不怎么帅,却很精神。
黄木泥一听是律师来了,连忙上前搭讪。
几个人坐定,刘乐然打了个电话,不一会,阳沟镇高友酒楼的微面车就停在家门口,来人提进来几个凉菜,一捆啤酒,餐具等。扯去茶杯,打开酒瓶,杯盘叮当,几个人就边说边喝起来。刘乐然一介绍砖厂的情况,余心照马上表态就说这官司赢定了,没问题,包在他身上,今晚就写起诉状,明天就送法院,七天内就立案了!三个月内就结案了!几个人一听,心花怒放,杯子一碰,齐声喊:“喝!”
酒是最容易让人激动地东西,几瓶啤酒下肚,各位的兴奋点就变得更低了,比如黄木泥大赞刘乐然年轻有为,气质非凡,刘乐然是为蛤蟆村的老百姓谋利益,群众们表示案子结了,给刘乐然披红挂花,对了,还有你余律师,学识饱满,口若悬河!好!很好!啤酒使黄木泥使劲的拍!尽管他的文学功底有限,语言平庸无华,尽管那是一双粗糙的粘满泥土的手!青筋暴隆,瘦得像鸡爪子的却爱好文艺爱好舞台的不幸的手!
田小雨和刘乐然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因为爱情本身的原因而让两个人分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父母是天地,她从感情好理智上都不能违背,她步履沉重的推开了刘乐然的家门,刘乐然没在。刘传统看她神色不对,马上也就神色不对起来,田小雨给刘乐然打电话,刘传统就扔下手里的活计,不安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耳朵却伸得老长老长。
已近黄昏,天边有黑黑的老云蠢蠢欲动。西边的云头被太阳烧红了,给人一种不安的疼痛的感觉。最近,一直没有下雨,蛤蟆河瘦的像一条线,河床裂着不规则的宽宽的口子,河泥翻卷着,蛤蟆的鸣叫汹涌过来,田小雨听着,像是哭声,很澎湃,很广阔的哭声。
刘乐然匆匆来了,吃惊的问:“你咋了?”那手伸上去梳她的头发:“谁欺负你了?谁这么大胆敢欺负警察?”
田小雨却不接他的话茬,刘乐然就严肃了:“你到底咋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两个人坐下来,她又把头放到刘乐然怀里,悄悄哭了,刘乐然慢慢抚摸她的头,低声说:“不想说就哭吧,先哭出来,哭畅快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田小雨抬起头,望着刘乐然的脸,说:“我求你别告了!”夜色已变得越来越厚重。厚重的夜色,就把刘乐然的脸变得很模糊很遥远,很隔阂。还有声音,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远很陌生。“我知道你寻我的目的,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不知道啥时候你才能有自己的主见,人民警察同志!”刘乐然说着,打开手电,从裤兜里取出一沓纸:“你可以看看这个,全蛤蟆村三组有多少群众签名按手印要求你爸交出砖厂,交出砖厂的承包费!”
田小雨哑然了,她无言以对。
刘乐然接着说:“我知道你会说他是我未来的老丈人,不错,也许是,要这样他就更不应该逼我了,把我往火坑里推了!你知道不?为了承包地的事,张运动兄弟硬要装我家粮呢!我给你爸说,你爸却说,这是你们三组的事,你们内部消化去!说实话,我没有办法了,我确实没有办法了!”
“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弄三万元,你先拿去,把张运动包地的事摆平。”
刘乐然一楞:“你?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弄下去,越来越复杂,越来陷得人越多!三万元不是三百,你一月多工资?你考虑过咱们的以后没有?我也这样想过,我都不敢!”
“那你的意思真的要告砖厂?告我爸?”
刘乐然点点头。
“一定得告?”
“我没有办法。”刘乐然痛苦的说。
“那我给你说,你真要告的话,你告!我就啥也不说了,但我声明一点,我爸接到法院传票的时候,就是咱俩关系结束的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田家过我的独木桥!”
“你咋把咱俩的事扯进来了?”
“我也没有办法。”田小雨无奈而痛苦的说。
“咱俩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刘乐然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停顿一下,田小雨继续说:“我也没有选择,你看着办!”田小雨站起身,匆匆走了。刘乐然也站了起来,叫了两声小雨,小雨并没有回头,她想,刘乐然一定会追上来的。然而没有,她失望了,后悔了,想站住,已经没有理由了。
(三)
刘乐然的起诉,既无奈又勇敢,这是田书记不愿意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后悔看到的。田小雨回到家里,只说了一句话:“我和刘乐然分手了,我尽力了!”就起身离开蛤蟆村回县城去了。她不愿回头,她的心已经碎了,蛤蟆村她最亲近的人突然变成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最锋利的尖刀,刀光一闪,她的心就流血了,受伤了。田冷春绝望的跌坐到木凉椅上,身体被碰的噗通一声,他一点都不爱惜生命,好像这一副皮囊根本就不是他田冷春的。许多人已经开始介入了,事情复杂了,一个人不可能左右整个事件的发展了。
田小雨回到县城,却没去上班,坐在窗前,木然的望着窗外,院子里很静,各家人都上班或者做生意去了,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就因为这个理由结束了,突然结束了?从此,我们各奔东西,谁和谁再也没有任何关联!田小雨感到一阵阵心痛,她拿起修理眉毛的剪子,在左胳膊上一刀一刀使劲的划着,殷红的鲜血立即就冒了出来,汇成一个球,一个团留下来,在胳膊下边的桌面上涌动,而她竟没有感到痛。
这是个阴天,没有风,乌云低垂着,闷热的空气好像凝固的热块,田小雨来到郊外,田野并没有给她开阔感,反而更加压抑,那些黑油油的包谷杆,已经比人高了,它顶着已经苍老泛黄的天花,静穆的拥挤的站在那里,淹没了道路,淹没了荒草,连那些电线杆子,公路上过往的汽车都淹没了。潮湿的乌云压下来,压下来,几乎要和它挤在一起。田小雨走在绿草疯狂的小路上,静寂而闷热。这世界突然没人了,就是她和这些高大的包谷杆们!她忘了害怕和孤独,她的心正在一片吵杂喧哗波涛汹涌的感情中煎熬。
一条紫晶蛇,也从密密的包谷林中钻出来散步,它幽灵似的前行着,身体和地面的荒草摩擦出沙沙的响声。远看,它就像一条透明的,泛着弱红的,波浪形的荧光棒。
这种不期而遇是神秘的,不能理喻的。田小雨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有,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害怕,她的心被法院,砖厂,父母,刘乐然这几个词死死地网着,困着,一点也动弹不得,这些词是带尖的流矢,是带刃的刀剑,带钩的铁刺,田小雨突然站住,冥冥中,她好像得到了一种暗示,回身匆匆走出田间小道,走向蛤蟆村。她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父亲半躺在客厅的木凉椅上,两眼微闭,似乎睡着了。
田小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父亲身边,她轻轻一推父亲,田冷春睁开眼看了一下,又闭上,平静的说:“你不是上班去了么?咋可回来了?”田小雨说,她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父亲问啥事情的解决办法,田小雨就说当然是砖厂啊!“真的吗?”父亲坐起来。也许是小雨心里的事,看上去,父亲突然苍老了很多。小雨于是就说,咱拿出三万块钱给刘乐然,让他把张运动兄弟承包地的问题摆平,这不行了吗?父亲苦笑一下,说,砖厂目前是外强中干,根本没有钱,就是上次修路那两万元,还是托人高息贷上私人的钱!这些年,砖厂换设备,添设备,盖厂房,打机井,建校捐款,唉!田冷春痛心的摇摇头。“钱不成问题,我想办法!”田小雨信心十足的说。“你想办法?你才工作,你能弄下钱?”田冷春重新打量一眼女儿。“你只要同意,我马上去找刘乐然!”田冷春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事情演变的已不像起初那么简单了!对女儿的这个建议,他并不抱多大希望,但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结果也正如他的判断,刘乐然说,起诉状已经递上去了,法院已经立案了,律师正在做各种证据的收集工作,最关键的是,老会计这伙人在后边吆喝着,推动着,要回头,已经很难了!没有办法了!
事情也正像刘乐然所说的,律师余心照正在精神百倍的全力以赴的办理着这个案子,妻子同银芳有交代:我是蛤蟆村人,你是我老公,当然就是蛤蟆村的半个儿子,砖厂要回来了,咱不光有钱分,更有荣誉感,和刘乐然一样的荣誉感!蛤蟆村的人全都知道,是我同银芳的男人办的案子,更知道我同银芳的男人是一个律师!再说刘乐然还是我的同乡,同学(只差没说情人)!你要排除一切干扰,这段时间啥案子也不要接!余心照就说,那当然,老婆的话是最高指示,一起行动听指挥!我也像老婆大人保证,这个案子一定打赢,没问题打赢,绝对打赢!同银芳嘴一撇,再甭吹了,你接每一个案子都给人保证能赢,到底赢了几个?余心照扑哧一笑,这个不一样,这个案子保证能赢!
作为律师,余心照虽然律龄不很长,却得到老律师们的真传不少。比如接案子,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官司能赢,这明显是冤枉!这句话正好是当事人最最关心,刚刚开口要问的话,其实到底有几分胜算,他也不知道,当事人本来还没有决定请律师,只是咨询,一听他说能赢,交给他们律师肯定能赢,百分之一千能赢,于是就动了心,签了委托代理合同,那一沓红红的代理费,就装进了他的腰包,接下来就是正常代理,判决书下来了,官司真的赢了,当事人就更信服他了,自然成了他的活广告,他呢?也趁机在锦上添花的吹吹自己的能耐,判输了,他就打个咳声说,狗日的,这伙法官胡判哩!因为在代理过程中,特别是有自己当事人在庭的时候,尽管没有多少理由,也明知道法官不可能采信他的话,他仍然要慷慨陈词,滔滔雄辩,热汗淋淋,给自己当事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会儿,拿着输了官司的判决书,那当事人也会感慨的说,律师给咱把力出了,是这些法官胡判哩!
代理费是代理费,案子要取证要调查要到有关地方去,这就需要食宿差旅费,去一次问当事人要三五次的钱,有的一次没去坐在那里打麻将还要差旅费。这是余心照们弄小钱的另一个途径,但这个途径在刘乐然这里关闭了,行不通了,同银芳提前打了招呼,敲了警钟。
余心照深深爱着同银芳,这个案子自然就办得很卖力很老实很积极。
刘乐然把官司全部委托给了律师,他最近的心情坏透了,田小雨的两次到来,使他的心不光更加烦恼,也更加悲痛了,他很受伤,他甚至停业了两天,以便自我调节和心理疗伤。好处是他天性快乐,这才没有被事业和情感的双重打击放到。他每天一大早就开车收废品去了,直到天黑透了才进家门,到了家里,他就关上门,谁叫也不开。干什么呢?他看上去并没有不快乐,他打开数码相机,把白天收废品时的娱乐场面,放电影似的看一遍,然后剪辑一下,刻录到光盘上,末了,到网上转转,打开自己的博客,把那些娱乐资料传上去,想起小雨了,他就点上一支烟,在房间转转,写一些自认为诗歌的东西。把思想文字化后,心情自然就好受多了,他似乎把蛤蟆村这一摊俗事忘了。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时候,他刚刚卸完废品,正洗车哩,掏出手机一看,是律师余心照打来的,余律师说,有一个重大情况,需要和他当面谈谈,刘乐然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在打官司哩!刘乐然开上车向蛤蟆村走。
余心照是在刘乐然家里打这个电话的,他所说的重大情况,当然是关于砖厂的。今天上午,按照工作安排,他一早就去了工商局调查砖厂营业执照的有关情况。遗憾的是,在网上查不到一个蛤蟆村群建机砖厂。是不是没有上网,遗漏了,细想,这些根本不可能。但有一个砖厂,引起了余律师的注意,那就是阳沟镇春雨机砖厂。阳沟镇有砖厂四家,为何只有春雨机砖厂让他注意呢?原因是,春雨机砖厂的厂址是阳沟镇蛤蟆村三组,整个蛤蟆村只有三组群建机砖厂这一家,春雨机砖厂在哪儿呢?再查,执照显示,这是一家私营企业,经营主就是田冷春,该厂是1998年9月注册成立的,调出注册档案发现,该砖厂的经营地点就是蛤蟆村三组原老砖厂!再一个就是田冷春和当时的三组组长石锁子签订的一个企业用地租赁协议,细看,这个协议竟然是伪造的!甲乙双方的签字及合同内容均出自一人之手,余律师心细,他立即调查石锁子在别的账务上的签名,经比对,整个协议签字,均出自支书田冷春一人之手!那么,老砖厂,也就是蛤蟆村群建砖厂到哪去了?经过查询,余律师终于发现,蛤蟆村群建砖厂已在1997年10月注销,也就是说,法律上这个砖厂已经不存在了,而事实上,它仍然存在,一直存在!这个发现太重大了,余心照立即告诉了同银芳,同银芳马上给刘乐然打电话,刘乐然却关机了!那时候,刘乐然正和村民们娱乐哩!没有办法,两个人就骑摩托来到刘乐然家。
黄木泥这一双眼睛不做别的用,专用来关注刘乐然与田冷春这个官司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看见刘乐然家门口放着一辆摩托车,他马上就跑了过来,一见人,更高兴了,原来是代理律师余心照!听了余心照的叙述,刘乐然大吃一惊,还没缓过神来,黄木泥就跳了起来:“我的爷呀!太无耻了!太大胆了!这不是公然侵吞集体财产吗?!”他吆喝着出了刘家大门。
刘乐然很心痛,很难过,他想不通田书记怎么能这样,怎么敢这样?这可是犯法啊!当然,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根本不希望看到的!送走余心照,他关了大门,赶紧打开法律网,他真为田家担心,为田小雨痛心!小雨啊,你真的不知道你父亲的这些情况吗?
(四)
从朱五四老汉那里无意中确定了枣花和田冷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后,黄木泥就彻底见不得自己的女人了,恶心自己的女人了!他是演员出身,具有浓烈的诗人气质,性情中人,那天从朱五四老汉的梨园回来,就找出当年那个用牛皮条做的小鞭子,放到温水里浸泡着,让皮条软下来,然后把老婆从村北的地里叫回来。枣花正给羊拔草,笼没满,不愿意走,他就说快回,羊草多着哩!我有好事给你说!枣花一听觉得很奇怪,这些年了,黄木泥从没有对她笑过,也没有和蔼的说过一句话,今天这是咋了?她心里一阵热乎乎的,毕竟老夫老妻了,和好比什么都重要,枣花很高兴的就跟着回来了。
进了门,枣花去给羊喂草,黄木泥就悄悄关死了后门,然后再关死了前门。枣花很奇怪,就问关的门咋哩?黄木泥就说想你哩!枣花更有些奇怪,这些年,黄木泥很少碰她的身子,就是昨天晚上,她梦见和黄木泥亲热哩,伸胳膊蹬腿的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便悄悄伸过手去摸他的下身,黄木泥感觉到了,没有发应。她把那个握到手里,那个也感觉到了,并且开始响应,黄木泥却突然解开她的手,扔出被窝。翻个身,咚的放了一个响屁,又睡了。现在,这大白天的,老家伙咋又想了呢?枣花年轻时也是一朵有几分姿色的花,她的眼睛会说话,流光溢彩,很勾人魂魄!而且这女人天生情欲旺盛,难耐寂寞,黄木泥又不能夜夜陪她,这就开始偷偷出轨了!当然,她并不是那种见男人就要的主儿,她同样喜欢高大威猛的,帅呆酷逼的,或者神通广大能踢能咬的男人!而这些,村支书田冷春好像都沾点边,只是不很典型而已。谁知,那天一个眼神,一个笑,就把田冷春半夜勾来了!以后,就秘密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偷起情来。有次月经晚点了,吓得枣花不安了好几天!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那些风言风语传到黄木泥耳朵后,她真的就害怕了,那次,黄木泥从她身上下来,几乎捏死她,问和谁?万幸没有承认,特别是听了田书记的话,演了一出假跳井才躲过去。不过,从此他俩也就渐渐的断了,如今已经彻底断了。
黄木泥现在想要她的身子,枣花嘴上推辞着,手却快,早进了房子,三下五除二就剥出了一个光蒜瓣,只穿一双拖鞋,双手放在阴部前边,站在门口,很风情的望着黄木泥笑。
黄木泥不露声色,跳进屋内顺手关了房门,他把枣花放到炕上,双腿垂在炕边,那阴部就无耻的打开城门,摆在那儿,俨然一副迎接客人的架势。枣花呢,一脸的红晕,半闭双眼,静静的等着。
黄木泥从后腰上抽出皮条鞭子,照枣花两腿之间,突然猛烈地乱抽起来,枣花啊的惨叫一声,本能的用双手去保护。黄木泥像是一台机器,手里的皮条鞭子,又蘸了水,使劲的抽着,嘴里还一个劲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我抽烂你,抽烂你!我让你发贱!我让你发贱!说,谁给我带的绿帽子?”
枣花哭叫着:“没有啊,没有啊!”
黄木泥一听,给他的机器又挂了一个挡,手中的鞭子就抽的更欢,更有劲了!
“我说我说!好我的木泥爷哩,你再甭打了,再甭打了!”枣花开始屈服了,彻底屈服了。
黄木泥拉下闸门,鞭子停住了。
枣花两条大腿,两双手臂,特别是丛林覆盖的地方,立马就肿起老高,青印子,血印子,相互重叠着,更严重的是大腿内部的皮肤已经烂了,血开始流出来。
“和谁?”黄木泥猛抽一下,然后将鞭子停在半空,厉声问道。
“田书记!”
“狗日的田冷春!”
“对对对,田冷春!狗日的田冷春!” 枣花忙道。
“咋弄来?”这句话问的有些问题,枣花不知道如何回答,胆怯的看男人一眼。
“最后一回是几时?”黄木泥改变了问题。
“四、五年前!”
“到底几年?”
“四年半了!”
“狗日的还记得清!说,这一回咋弄来?”
“在咱屋里,他寻你来了你没在,田冷春喝些酒,就在炕边,他脱下我一条裤腿,我睡着,他立在地上!”
“田冷春我日你先人!”黄木泥猛然一声怒吼,推上闸门,那鞭子又雨点般抽起来。枣花拼命跑出来,胡乱穿了一条裤子,顺后门钻进了包谷地。
从此,黄木泥就自己搬到后边屋子住去了。算是彻底和枣花分了居。不仅如此,还分了家。他连枣花做的饭蒸的馍都不吃。口粮都分开了。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贪图一时的快乐,带来的却是一生的痛苦,而且不是一个人的痛苦。
现在,黄木泥不但不痛苦,眼看着田冷春一步步走上被告席,以及想想他倒台的狼狈样就高兴的不得了!令人更加振奋的是余律师报告的这个特大新闻!原来,蛤蟆村群建砖厂早成他个人的了!他捏造合同,冒名签字,这是犯法啊!不行,我得想办法!黄木泥稍作思考,就立即开始在村子里串通开了!
第三章
(一)
刘乐然不懂法律,但法律条文他看的懂,至少字面意思他懂。这一切如果是真的,田冷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也渐渐理解了田书记这一系列的做法,他更进一步了解了田书记这个人。什么都有底,只有人的心没有底,人的欲望没有底!他悲哀小雨怎么会有这么一位父亲?也许一切真的都是命,也许我和小雨注定是一场空!他摇摇头,不愿多想,想的多了头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来,这场官司必须打了,必须鼓起勇气打了,好好打了!他感觉到蛤蟆村三组许许多多的群众都看着他,都站在他的左右,不管怎么样,哪怕小雨真的离开我,这桩官司都要打,坚决要打!刘乐然一握拳头,照墙壁狠狠砸下去。年轻人的手是有力量的,沉重的,墙壁发出浑厚的震动声。
乌云厚的恶名主要是因为他手黑手硬,无论干什么立竿见影,刀响见菜,从不在脑子中过滤,想到做到而著称。他不出去打工,不做生意,一年四季就是种地,养羊喂鸡,所以尽管免了农业税,免了水费,免了生活用电,他的日子仍然紧把紧,掐指算算,今年他已经四十岁了,老妈从前年开始,那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断断续续的吃药打针就成了常事。他娶不到一房媳妇,又不愿意和外人接触,终日少言,没事就靠在院子里的土墙上看羊吃草,实在无聊了,就钻进房子,伸出手,和自己的那个玩。没有语言,那个和手却玩的很激动,很愉快,很兴奋!那个总喜欢手去抚摸它,又喜欢手以它为武器,去冲撞被子,冲撞一些洞穴式的地方。
乌云厚虽说专业务农,但庄稼长势收成却很不理想,原因是他从不买肥料,不打农药,不相信良种,他的麦子包谷是典型的无公害粮食。但有一点让村里人很佩服,那就是喂羊。他喂得羊,比邻家的羊明显高一头大一膀,毛色光滑发亮,奶包子就像两只细长的桶掉在肚子底下。他的羊身体好,发情早,怀孕早,来年春上下崽早,羊奶下来早,卖的价钱就好!所以说一早百好。每到秋天羊发情的时候,乌云厚就格外经心,甚至发情那几天寸步不离。头窝羊很难把握,有的发了疯的叫唤,慌张迟疑,智力低下,反应迟钝,有的秘密的不叫不嚷,只是吃食少了些,这种羊,弄不好就错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机会,你还以为它没发情!乌云厚看的清,他总是能及时的不迟不早的把握住这个机会,然后拉到配种站,一次搞定。当然,老羊们好认,有些人为了让羊早早发情,下午或早上没事就把母羊拉到配种站去适应环境,观看“黄碟”,激发联想,发挥条件反射的作用,这法子也确实管用,乌云厚也这样做。不幸的是,这种免观“黄碟”也常常让他条件反射的不行,他热血沸腾坐卧不宁!那只最大的老母羊低头吃草,突然掉过屁股,短短的小尾巴,一甩一甩,乌云厚知道老母羊开始发情了。乌云厚站起来小便,哗哗的尿流声感染了老母羊,老母羊抬起头,双腿微微叉开,也噗的尿了起来,乌云厚就瞅着那出尿的地方发呆,他的那个立即亢奋了,强硬了,乌云厚将老母羊的缰绳拴短,短到羊抬不起头来,然后就开始人羊操纵在配种站看到的故事情节,羊不断的发出求饶的尖叫。老妈不知道,以为乌云厚不在,就跑过来看看,乌云厚已经忘情了!还在高[chao]中制造高[chao],老妈傻了,擦擦眼,再看了看,扭头回了自己房间,她躺在炕上使劲抽自己的耳光,老泪顺眼角流下来。
来年春上,听说乌云厚的老母羊下崽的时候难产死了!但他没有把老母羊卖到羊肉煮馍馆,没有给羊贩子,他在自留地头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老母羊埋了。黄木泥对人说,他亲眼看见乌云厚埋了老母羊尊在旁边呜呜的哭了好久好久。现在,黄木泥找乌云厚来了,他说,刘乐然代表咱全队人把田书记告到法院了,咱请的律师说田书记把咱队的砖厂弄成了他自己的,乌云厚就说,那砖厂就是人家田书记的嘛!“不是,那是集体的,咱全队人的!”“咱全队人的,咱全队人咋不弄去?让他弄哩?”“那是包给他经营的!”“那还是他的!”乌云厚道。黄木泥解释不清,就扔过一包烟,说:“兄弟,这砖厂有咱每个人的份哩!走,咱都到砖厂去,挡住不准他田书记弄!
“不行,我羊还没草了!”乌云厚不想去。
“走走走,回来到我地里割苜蓿去!”
和乌云厚说好之后,黄木泥挨家挨户开始鼓动。这个民间艺术家亢奋了,无限激动了,身不由己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他只是残酷的无情的疯狂的到处煽动着,
朱环环从梨园回来了,身后还背着药桶子,黄木泥故意提高嗓门,在大街当中挡住,说,环环!药桶子放下来!环环不知道什么意思,黄木泥一指东头,田书记把咱队上的砖厂弄成他个人的了!走,寻他走!环环很顾忌的压低声音:咱凭啥寻人家?“凭啥?砖厂是咱队上的!当年你先人是会计!还年年分红哩!不信问去!现在刘乐然把砖厂告到法院了!咱要帮忙凑威哩!不去,厂子要回来了你别分红!”环环低声问:“谁都去哩?”“多着哩!正往砖厂门口走的!胆小鬼,田书记把你吓死了!”
张运动兄弟最近拉砖也很不顺利,蛤蟆村三组这七八个车,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田书记也许是处于报复,已经把四个本组的拖拉机辞退了,却让邻村的几辆新车插了进来,说什么外村人好管理,听话,给客户服务好。不像本组这些老司机投机取巧,主人给的烟不好或吃的饭不好就故意耍怪,拉过去的砖不按地方放置,有的甚至和砖厂发货人勾结多拉然后将多拉的砖倒卖。田书记就很生气,不得不逐步调整。张运动他们不认为,他们觉得这是蛤蟆村三组的砖厂,三组的砖厂就应该让三组的拖拉机挣运费,外村车来就不行!黄木泥的话是颗手榴弹,一下扔到了汽油桶上,燃烧爆炸,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蛤蟆村让战火烧焦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运动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见七八个拉砖的拖拉机向蛤蟆村砖厂奔去了!平时空荡荡的村道上,这会儿婆娘女子娃老汉老婆却站了不少。黄木泥已经疯狂了,他跑回家提了一副铜锣,在大路上来回跑着,吆喝着,锣声激荡,心脏也随着震得哆嗦。
这是人们所没有想到的。现在蛤蟆村砖厂大门口已被拖拉机堵上了,村民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很难听清楚说些什么,身后还有人不断的赶来。现场拖拉机已经十多辆了,还有摩托车拖拉机在继续赶过来。
田冷春赶紧打110报警,然后让人赶快关大门。这大门只是一个框架,关不关人车都能进来,几个装满砖的拖拉机出不了砖厂,只好熄了火,站在那里看热闹。田冷春在砖厂里到处挥舞着吆喝着,他让砖机上的十多个人继续干活,砖机不能停,又让出窑的工人继续出,都不准过来,然后命令人给保管室库房厨房统统加锁,两人一组守在门旁。这时候,乌云厚来了,他横冲直闯的进了人群,村民们一看也都赶紧让开道。张运动说,云哥,来得好!这砖厂是大家的,快来,每个人都有一份!乌云厚一挥手,你让开!乌云厚使劲推了几下大门,不行,从身后一台拖拉机的工具箱里拉出一把铁锤,狠砸!这时候的黄木泥也挤了进来,他带头鼓起了掌。田书记看着乌云厚砸门,很着急,又给阳沟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
乌云厚是没有人敢阻拦的,包括田书记,至今想起乌云厚砸他摩托还咬牙切齿胆战心惊。大门的拴子终于砸坏了,乌云厚大步流星的冲进来,几个房子门都上了锁,乌云厚没有办法,就直接闯进了办公室,转了一圈,伸手抱起了桌子上的电视机,那嘴里还喊:“这砖厂是大家的,也有我一份!我今天就要这电视了!”冲开人群,竟抱上走了。
村民们一看,立即骚动起来,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时候,刘乐然声嘶力竭的冲了进来,他往大门的缺口处一站,挥舞着双手,大声劝说大家不要冲动,千万要冷静,砖厂现在已经进入了司法程序,法律会给大家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请相信,这场官司我一定打到底!打出结果!然后,他又换了一种口气,劝大家千万不要闹,不要把有理事闹的没理了!
一阵急切的警笛声响过,阳沟派出所赶来了!李军和三四名干警跳下车,提着警棒,走向人群,不过却是马后炮,村民们已经开始散去了,只是这几辆拖拉机让民警叫住了,问了堵大门的原因,并警告他们这是违法,这是破坏他人正常生产工作,张运动就说,这是我们三组的砖厂,我们三组的拖拉机不让干活,偏用外村的这不公平,所以才要堵。警察又问谁弄坏了大门,大家都不吭声了,乌云厚的名字一般人不敢说,警察问田书记,田书记却摇摇手,算了,这大门也不行了!吕哈定忙道,办公室的电视还让人抱走了呢!田书记又挡了,说老电视值不了几个钱,没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田冷春的心却难以平静,对他刺激最重的就是刘乐然那几句话,他竟然面对群众说他这官司打定了,打到底了!不行,不能这么坐着等死,县上有那么多熟人关系,我应该找找才是!
(二)
田冷春一大早就去了县城,他不是去见女儿,而是郑利马。因为提前打了电话,皮跳王郑利马没有出门,专门在明珠酒店等他。谁都知道,这是皮跳王的长期包房,房间有空调,有洗手间,有热水器,有彩电,一楼就是餐厅,吃喝娱乐一体化,很方便。两个人客气了几句,田冷春就问县法院有熟人不?郑利马说当然有,成天打交道,怎能不认得几个人?比如几个院长啦,各庭庭长啦等等,说出一串名字,就像数他家中宝贝似的,田冷春叹了一声,就叙说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还掏出法院给他的一封信。
皮跳王接过来看。这是县法院民一庭副庭长胡半月发来的。法院说有人把他起诉了,让他在七日内提交答辩状,并附有起诉状副本。郑利马意外的说,刘乐然不是你女婿吗?咋把你起诉了?你现在想让我弄啥呢?田冷春说,看能不能找个领导说说,把这个案子想办法压下来!皮跳王摇摇头,这恐怕不行,现在一旦立案,就等于启动了诉讼程序,要不审,除非是遇到不可抗力或重要当事人不在了!田冷春就问:“那你说咋办?”“拖!”“咋拖?”“你有砖厂,咱队上一分钱没有,你可以采用肥的拖瘦,瘦的拖垮的办法!他把你告了,咱找法官活动活动,案子审慢一点,三个月审成半年,一审判决下来了,咱不服,提起上诉,在二审法院花点钱,又压上几个月,再发回重审,这一回来又是几个月,判决下来了,咱再上诉,这上来下去把他刘乐然就拖死了,你打着官司开着砖厂挣着钱,两不误,怕啥?”田冷春听着不住的点头,不过,郑利马优雅的漂亮的放出一个烟圈,说,这得经费!送礼就不说了,至少我得把主管院长,庭长,主审法官约出来吃顿饭吧,买条烟吧,田冷春掏出两千元说,不说了,给,多少就是这,你看的办!到二审法院了再说!皮跳王接过钱,显出一副为难状,说,唉,这是你田书记说哩,谁让你是咱的父母官哩,对了,我想办法办事就对了!
送走田冷春,皮跳王郑利马想吃羊肉,就哼着小曲向街南老黑家羊肉馆走去,皮跳王给人办事以利益为原则,他一权衡,拿的下来,就上阵了。
田冷春出了明珠酒店,并没有直接回家,又去见了另外几个地方,回到砖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尽管晚了,原告的律师余心照还坐在办公室等他,两个人没有见过面,田冷春有些诧异,余心照就掏出有关证件,田冷春心里紧张了,他强作镇定,那倒茶壶洗茶杯的动作看上去很细致,很坚实,其实是指东打西,虚晃一枪,他在紧张的思考着,权衡着,分辨着。余律师问他蛤蟆村群建机砖厂是哪一年吊销执照的,为什么吊销的?田书记就说砖厂停产了将近一年,人都走光了,连队上派到砖厂的会计都走了,工商局来人看彻底停产了,就把执照注销了。余心照又问,你为什么要重新注册成阳沟镇春雨机砖厂?田冷春就说,重新开业时,为了少缴税和工商管理费,因为个体私营比集体所交的税和管理费都少。余律师问,再没有别的用途?田冷春就说当然没有!余心照又问,那办理工商执照时,砖厂那个企业租地协议是咋回事?田冷春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了,他说,当时石锁子是队长,可石锁子找不见人,砖厂开了,工商执照很紧,我就代石锁子签了字,因为我还是村支书,余心照点点头,至于有没有权利代签,代签为何不签成自己名字,余律师没有再问,那是后话,如果需要,会在法庭辩论时提出。
余心照走了,田冷春却很紧张。
第二天,余心照刚出了家门,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住了,原来是阳沟派出所的李军,两个人攀谈了几句,就上了出租车。余心照还记起来了,他曾到阳沟派出所办过案子,李军和他聊过,还有一层原因,这李军是公安局长的亲弟弟,公检法口里的人大多知道,而余心照呢,又是蛤蟆村的女婿,李军也应该是蛤蟆村人,两个人说透了关系,心里上就又靠近了一步。出租车来到县城关西门外边,找个茶秀喝茶聊了起来,余心照问有什么事,李军就把田书记的事说了,他说,老田只有一点要求,就是那份关于代签租地协议的事,希望他能抬抬贵手,余心照说,我正在调查,调查完了再说。接下来,俩个人再扯了一会闲话,就出门去了一家洗浴中心。说是洗浴中心,却并不见有多少人来洗,进门是一间空房子,细看,空房子上有一个秘密的门,推门进去,却是一个足足有三间大的房子,中间放着几个落地扇,摇头晃脑的制造着热风,周围一圈靠墙是沙发,东倒西歪着十多个女孩子,她们浓眉重彩,衣着暴露,有的听mp3,有的剪指甲,有的抽烟,有的对着小镜子补妆,李军给余心照使个眼色,让他去挑一个,余心照犹豫不决,这种地方玩这种事有些内疚,有些愧对貌美如仙的同银芳,推辞不玩,却又觉得可惜,实实舍不得,李军又轻轻碰了一下他,余心照不好意思去挑选,总觉得这有点无耻。就像在活禽市场挑鸡,选中了,主人就从笼子里抓出来,上过秤,放血退毛,一只白花花胖乎乎的鸡就送到他手里,任他抓了去随心所欲的享受。余心照不好意思的说,随便叫一个行了!那男服务生就随手指着一个胖胖的女孩:这个?余心照看也不看的点点头,李军却说,不行不行,那个!余心照回头去看,竟是一位带着近视眼镜的女孩,那女孩也很快走了过来,瘦瘦的,个子不高,却很玲珑可人,余心照领着女孩,跟着服务生,上了一个光线很暗的楼梯,李军扔过一句话来,老哥,好好玩,啥都不要考虑,所有费用都是兄弟的!
原来,这个楼梯很隐蔽,拾级而上。越过二楼,一直就到了三层。这上边是洗澡的地方,全是单间,进门就是淋浴,隔一层板墙,里边方有一张床。淋浴其实是个样子,是个华而不实的摆设,水很小,小的都很难淋下来,打开阀门,半天才滴两点。余心照说,这咋洗?去叫你老板来!那眼镜女孩轻轻一笑,哥,就是这样的!随手一指里边的床。
单人床静静地,平平展展的,它在耐心的等待,等待着承载双人的重量,承载两个人对它的打压,如果实在受不了,也会嘤嘤的哭泣,但它绝不反抗,它知道它的责任,给主人创造利润,给客人一个展示快乐,制造快乐的平台,它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有荣誉感。
这女孩戴着眼镜,看上去挺文气,余心照下不了手,女孩却说,她是甘肃的,她需要钱,来吧,不然,今天的收入就完不成指标,余心照就更不忍下手了,于是,那女孩就主动挑逗他,抚摸他,还说,你的眼睛好酷哇,你好有才!又把小嘴巴递给他,余心照就在心里对同银芳千遍万遍的道歉检讨,然后就把眼镜搂进了怀里,呼风唤雨了!那女孩就呻吟着,轻声叫:哥,哥,哥....,余心照就更卖力了,他的嘴角抽动着,腮帮子抽动着,五官错位的很厉害,特别是眼珠子,眼眶使劲挤压,恨不能把眼珠子赶出眼眶!看上去有一些疯狂,有一些凶狠,有一些彻底,有一些无情……
从洗浴中心出来,两个人就分了手。余心照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李军握握手说,老田那个事就拜托你了!余心照点点头,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了律师事务所。他插上厕所门,详细检查了一遍他的那个,看有没有眼镜的纪念品留在上边,然后拧开水龙头,把那个狠狠洗了洗,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厚颜无耻的回到办公室。他爬在办公桌上,心里一直念叨,老婆对不起,老婆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干这种事了!然后,他就自责自己的自控能力干嘛那么差!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万一让同银芳知道就完了!这女人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她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她,我怎么干这种事呢?他暗暗发誓,今后打死都不了!坚决都不了!
(三)
吕哈定收奶,最近遇到了小小的不顺。蛤蟆村七组的唐绪娃也突然收起了奶!对他的收购市场产生了直接的威胁。他九毛一斤,人家马上就是一块,奶农呼啦就跑了过去,吕哈定很生气却没有办法。市场化了,收奶员不再由村上审核了!为了巩固自己老字号的传统地位不动摇,吕哈定除过从价格上和人家竞争外,还降低收购的质量门槛,特别是大打感情牌!比如他有拉奶的三轮车,闲了就主动的义务为一些养羊大户帮忙拉拉饲料拉拉青草。特别是最近一次,唐绪娃收奶突然跟了两个厂里的质检人员,他们拿出仪器设备化验,这一下,几乎一半奶农的奶都打下了架,倒了可惜,有些奶农就提到他这儿来卖。吕哈定一看,满肚子气,但他最终还是微笑着收下了。这一招厉害,一下子就拉来了不少客户。渐渐的,他的声誉又好了起来。这天,吕哈定交奶回来,刚进门,田书记就来了。老田穿了一件铁锈红的t恤,下边装在裤子里,看上去精神了许多,气色也好,言语中带着轻松的笑,是很神采奕奕的那种。他扔过一支烟,问吕哈定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了?
吕哈定没有接好,烟掉到了地上,他连忙拾起来架到耳朵,蹲在脸盆便洗洗手。这是夏天,奶腥味浓的像铺天盖地的乌云,院子里人一走,就轰的一下,飞起又落下一万多只苍蝇。“走走走,到砖厂去,奶腥味把人能熏死!”老田用手在鼻子附近抽打着。“你刚才打电话说有啥重要事哩?”吕哈定擦着湿淋淋的头,问。老田看看院里,低声说,走,过砖厂再说!你老婆嘴快,不能说!
吕哈定被老田的悬念牵引着,就放下钱袋子,匆匆去了砖厂。
朱环环那天并没有跟着黄木泥去哄堵砖厂大门。他是真有些害怕田冷春。紧邻砖厂,他还有二亩地,这些地全靠砖厂那眼机井灌溉,每次浇地,老田从没有出过难题。有时还帮忙给他拉拉水管子,浇完了,他把时间一报,田书记就点点头,说知道了,也不问水费给不给。那次,他去清以前的水费,算了二百三十二块钱,田书记只收了二百,零头全免了!这让朱环环两口子感激了好久!平常一看见田书记,没笑都要硬把笑挤到脸上去。上次浇地,田书记照样只收了整的,朱环环感激的不行,就问田书记用的着的地方请说!老田问,你爸手里那些老账还在不?朱环环说不清楚,晚上他跑到砖厂特意找田书记,说,那帐还在,我给你拿过来了!田书记问是从哪儿找见的,朱环环说在梨园的房子里,田书记就让他赶紧送过去,没事,他只是随便问问。晚上,田书记买了几样好吃的,专程去看朱五四老汉,这位当年建厂时的老会计激动地热泪盈眶,喝的酩酊大醉,那晚天冷,炕烧的太热,被子着火了,一大包帐全烧成了灰!
朱环环还有一个害怕田书记的理由,近些年,地下水位下降的很厉害,三五十米深的土层已经彻底没有水了,浇地的井全在百米一下,以至于蛤蟆村人畜饮水一度成了问题,田书记就在砖厂修了一个水塔,安了阀门,给村民们供水。因为要用电抽,来拉水的群众就要掏电费。一般农家,一大铁桶子水也就一天到两天,特别是夏天,人喝水、洗浴,六畜也大量饮水,尤其是那些奶山羊,一顿至少一大盆子,所以特别费水。朱环环当然不例外,他也在田书记这儿拉水吃,当然就不敢得罪田书记,又怎么能去砖厂闹事呢?这实在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他就搞不懂,黄木泥他们怎么能去得罪田书记呢?同时说明这些群众也太没良心了!有恩不报反为仇,可恶!没有田书记,娃娃们能在结实而明亮的教室里上学?没有田书记,你拿啥去浇地?没有田书记,你喝什么?没有田书记,村里这些拖拉机到哪儿去挣钱?现在,朱环环拉起架子车,摸摸口袋还有几张五毛钱,就向砖厂走去。
砖厂里并没见田书记的人影,朱环环有些奇怪,刚才他清清楚楚的看见田书记和吕哈定过砖厂来了,朱环环站在办公室门口发呆,办公室门突然开了,田书记探出头问,环环,你有啥事?环环就一指拉水的架子车,田书记从墙上取下水房上的钥匙,放完水,老田说,环环,把水送回去,你人过来一下。环环连忙答应了,掏出五毛钱,田书记摆摆手,笑笑。环环很积极,他快步把水拉回去,连用皮管子给瓮里抽水都交给了老婆,便匆匆来到砖厂。
见了田书记,环环喘着气,声音颤抖的说,刚才在村子里碰见刘乐然了,田书记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朱环环用手比划着说,刘乐然拉了一三摩的花,红的红,白的白,好看的很!田书记见他不语了,又拿眼问他的下言,朱环环说,刘乐然拉到他家去了。吕哈定问,就这些,朱环环答应一声,吕哈定关上办公室的门,说,我当刘乐然拉的飞机大炮哩,没事没事!田书记单独和朱环环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二人走了。
这两个人出了砖厂并没回家,他俩今天可是有公干在身哩。两个人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还有一盒红色的印泥,在蛤蟆村三组一家一家排门征询意见,签字画押。他俩说,村上决定给每家免费安装自来水,以后吃水就成了真真正正的自来水,如果同意呢,就请签上户主的名,按上户主的印章或者指印,不同意,就说明你不想要自来水,以后人家安装了你千万别后悔。这一来,村民们心里很兴奋,想也不想就签了字画了押,当然也有在脑子里过一遍的,想一想,问怎样施工,以后如何放水收水费?因为田书记的水塔正在营业,现又改成自来水,大家自然不会怀疑,末了,还问安水管收钱不?吕哈定就肯定的说当然不收,这是支书个人投资免费安装!以后水费也绝对低于国家规定的标准。这样以来,蛤蟆村三组三百多户人几乎家家同意,当走到刘乐然家门口时,刘传统刚好拉着羊出来了,吕哈定就问,老刘哥,我贤侄在不?刘传统说刚刚开车出去了,朱环环就等刘传统拴好羊说,村上要给咱安装自来水,征求各家意见哩,你愿意就签个字!刘传统有点难为情,说多年不写字了,怕都忘光了,再说这事我也不做主!这话里有了一点推脱的意思,吕哈定就连忙做工作,说这是安装自来水,而且是免费的,公益事业,你看,全队人都签了字,刘传统挠了半天头,这才签了字,按了手印。
人口多,每家都得去,这工作整整干了大半天。村民们也都知道了,大家在一块议论,有人分析说,这肯定是书记在收买人心哩,扩大正面影响哩,有人说,这是刘乐然把他告了,他俩这是过招哩!反正不管他俩怎么样,咱老百姓没啥!反正自来水是一件好事!谁安都行!最后,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他俩个人打官司就打去吧,现在局势不明朗,立场尽量中立,谁也别得罪!刘乐然胜了,咱双手赞成,砖厂承包费要回来了,咱还能分些钱!田书记胜了,咱也不反对,虽说砖厂是队里的,各家都有份,这些年,队里管过砖厂的啥?反而光知道要钱,前些年砖厂经营艰难,负债累累,队里没有给砖厂投资一分钱,那年,田书记不想包了,给队里,队里不要!说实话,砖厂那时候是个烂摊子,一屁股帐谁要?现在好了,有钱了,当然人都眼红!但也没想想老田为砖厂受了多大罪,所以要不回来咱也不在心里来回!
刘乐然生性爱花,老房子没有时间翻修,那些陈旧的气息,时不时会冒出来,他就根据苗圃务花人的指点,跑到北边的山上到处采花,然后买了些花盆,把家里打扮的就像个花园。他相信花草能制造新鲜空气,一天忙完了,就把竹躺椅搬到花丛里休息,呼吸花朵的芬芳。他还把香气比较浓郁的给自己房间和父母房间放了许多。大清早起来,无论多忙,先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几年来,他仍然保持着在学校时的某些习惯,比如一早起来先跑步,然后在自家院里放上音乐做广播体操。这天早晨,他刚跑进村子,就有人叫他,他答应一声继续跑步,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收奶旁的村务公开栏下围了很多人,大家正嘁嘁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吕哈定收奶一般是清早六点半到七点半的样子,他把三轮车开到村口,吹几声哨子,奶农们就络绎不绝的提着奶桶,端着奶盆来了,有的家养的羊多,就用水担挑了两桶奶来了,每逢这时候,那些转乡卖时令鲜菜的,卖豆腐大肉的,就都赶了过来,很快村口就涌满了人,像过集赶会似的,缺点是,时效性强,时间短,以收羊奶为主,奶收完了,不久这集会也就散了。村民们卖了奶,转过身就买菜或肉,这一天的生活就在这一刻定下了水平和档次。今天早上却有些不同,村民们刚卖了奶,有的还没来得及买菜,就被对面村务公开的大黑板报吸引过去。大家看着看着,人群里就起了波澜,接着就哗然了,惊讶了,傻眼了,看不懂了!原来,村务公开栏上贴着一张特别公告,内容大体是说,由于刘乐然担任三组组长后,不主重安定团结和谐工作的大政方针,干群关系非常紧张,群众强烈不满,经统计,全组百分之九十六的村民强烈要求,罢免刘乐然同志的组长职务,经蛤蟆村党支部研究,并报镇党委通过,决定尊重群众意见,同意罢免刘乐然同志组长职务,从即日起,刘乐然同志不在担任三组组长,同时决定,由吕哈定同志临时代行三组组长职责。
第四章
(一)
刘乐然跑着步,看见自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感到有点意外,进了门,却见皮条王郑利马站在院子里笑眯眯的看着他。进了院子,郑利马问,家里怎么放这么多花?都是些啥花?有的他还从来没见过!刘乐然就笑了,说,不知道,是从北山里挖的,只要看着好看就挖了!这二年,村后的蛤蟆河,流入了从县化工厂排出的臭碱水,西风一刮满院臭气,放些花空气好,人看了也心情好!刘乐然一面说话一面放开体操音乐,就在当院做起了体操。郑利马就问他官司打得怎样?最近有没有进展!刘乐然就说一切按部就班!不知道郑叔有啥事?郑利马说,我今天来看官司进展情况如何?要不要帮忙,再一件事就是,郑利马停了一下,说,你先洗,洗完了咱在房子说。刘乐然就不再开口,洗漱完,进了房间,刘乐然又问,郑利马低声道,贤侄,是这,砖厂承包费收回后,你准备咋弄?刘乐然就说根据群众意见决定。郑利马说,既然是咱大家的砖厂,就应该承包给有管理经验经济实力雄厚的人去经营,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你看叔说的咋个向?刘乐然点点头,郑利马看刘乐然顺自己的思路来了,就接着说,那是这,到时候,叔给你介绍一个能人,有钱人来承包砖厂,咋个向?刘乐然就说,没问题,郑利马一拍刘乐然的肩膀,那咱就一言为定了!刘乐然说,那就一言为定,不过这事还早哩!郑利马说,没问题,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两个人刚站起来,出了房子门,黄木泥心急火燎的来了:“贤侄,走,你快看走!村上把你组长职务免了!”刘乐然愣了:“免了?”“对!公告就在村头大黑板报上贴的!”“你是会计,开会不叫你?”“我,你知道,田现在半个眼见不得我,我也不是党员!”“走,咱看看去!”路上,刘乐然问贴出去多长时间了?黄木泥说已经两三个小时了,天一明人就发现了,公告上还让吕哈定代替你的职务哩!
郑利马听的一清二楚,他摇摇头,点上一支烟,开车走了。
几个人刚走了几十米远,迎面就碰上了张运动几个人。张运动手里拿着从墙上揭下来的公告:“大队有啥权利免人哩?”黄木泥道:“村民自治法有明确规定,队长是选出来的,大队咋能免人家的职哩!”刘乐然接过那张所谓的特别公告,看了一会说:“这上边写的没错,这是村党支部两委会根据群众的强烈要求罢免的!是罢免的!咱现在要弄清的是哪些群众的强烈要求!”“哎呀,你又不当队长,这官司的事就毕了!”黄木泥十分担忧的说。“呀,那我这承包地咋弄哩?”张运喜一拍大腿。“走,咱寻田冷春去!问这地咋弄的?”张运动一挥手。“别急别急,不用说,这免刘乐然就是因为打官司的,咱不能冲动,走,坐一块好好想个办法!”黄木泥摇摇头。
这个通告是田书记连夜晚让吕哈定贴出去的,一共贴了三份,分别在村子的东西两头和中间。第二天一大早,当村民们看到这个的时候,田书记已经到了县城,他将蛤蟆村的决定,以村委会的名义给了法院的主办法官胡半月一份,并附上群众要求罢免的签名复印件,然后马不停蹄又到了阳沟镇,给了镇政府一份,给了书记镇长各一份。为什么吕哈定当三组组长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其实,就在昨天晚上准备贴出这个决定之前,老田就和吕哈定谈好了条件,吕哈定如果顺利当了组长,第一项工作就是代表三组撤回对砖厂的起诉,当然这一步棋也是老田经过高人指点的。釜底抽薪,法院暂时就没办法开庭,只能等新的原告产生再说。至于这个群众签名,显然有欺诈行为,只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人还是啥事都敢做的,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
这个突然袭击,让刘乐然有点晕了,他手足无措,但也怒火万丈,一战到底的斗志更旺盛了,不让当我还非当不可!等把这个官司打完了,让当还不当!他拿着公告找田冷春,田冷春说这是村上决定的,为此,他老田专程拿着群众签名,跑到县医院村主任老王的病房,征询意见,你可以看看,这儿也有王主任的签字!刘乐然问能否看看群众意见签名,田冷春停顿了一下,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着,蛤蟆村三组全体社员群众,强烈要求罢免我组组长刘乐然!下边几页全是群众签名,更有意思的是,刘乐然的父亲刘传统竟然也签了名并按了鲜红的手印,刘乐然看罢并没有递过去,往茶几上一扔,说,书记这圈圈编的就是圆!作为长辈,作为几十年的党员,作为村支书,我想不到竟然会这样公然的骗取群众签名!等着,我要叫记者!叫电视台曝光!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运动几个人也很心急,刘乐然如果不当组长了,承包地这事更难办了,他没有权力解决,新上的组长接受不接受这个事?这又要拖到牛年马月去?再是,刘乐然一免,这官司也肯定就黄了,要是黄了,承包地的事就更没门的了!到那时候,田书记回过头来,就会一一报复!不行,必须让刘乐然当组长,可这又是谁强烈要求罢免刘乐然的呢?张运动兄弟匆匆去见吕哈定。吕哈定正在院子里洗他的三轮车,嘴里还在腔不在调的哼着秦腔《花亭相会》里的片段,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张运动一进门就说,吕哥,听说你高升了,还不请客?吕哈定一愣,故作不知然后又笑道:“哎呀呀,碎碎个事嘛,还不是为大家服务哩!”“那你不请客?”“请请请,没事都喝酒哩,这有啥!来,我桌子地上全是啤酒!”几个人坐下,吕哈定啪啪就开了几瓶酒,又让老婆切了一盘黄瓜,一盘花生米。几杯酒下肚,张氏兄弟的话就多了起来,“吕哥呀,你当队长我们不反对,谁当队长都不反对,就是棒槌刻个人当队长都不反对!不过我兄弟有一个事,这事你也许知道,就是队上修路,骗了我弟兄两个三万元的事,如果你明天上任,明天我弟兄两个就带着婆娘娃来你家过日子,老嫂子做好饭了,你舀一碗我舀一碗,黑了睡觉咱一炕滚!一直等你给我把事解决了,我自动就搬回去了!你看咋样?”“啊?”吕哈定吓了一跳!张运动并不惊讶,接着说:“你想想吧,看这时候这队长敢当不?”说话间,玉女抱着一床被子走了进来。吕哈定连忙站起来:“妹子妹子,你这是弄啥呀?”“在你屋里过日子呀!”
吕哈定万万没有想到张运动兄弟会这样,连忙说这队长我不当了,我找田书记去,我找田书记去!张运动一走,两口子就吵了起来。老婆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过日子要紧,儿女们成人要紧,好好收羊奶要紧,千万别想着登上什么蛤蟆村的政治舞台,那是没事找事,那是手不疼硬往石磨眼里塞哩!过了几天,老婆知道那签名画押是他弄得后,又和男人狠狠吵了一架,说这一下把骂名丢上了,把罪名留下了,你能玩过田书记?你个猪头能玩过田书记?给人家当枪使了是不是?并且立即逼着他给田书记见话,三组组长坚决不干,咱没那本事!
刘乐然终于找见了王镇长,并在王镇长那里见到了田书记让他看的那份群众签名的复印件。王镇长痛心的不解的说,我想不到你是如何工作的,短短几个月,竟然全村人都让你得罪了,竟然全村人都反对你,强烈要求你下台!刘传统是不是你爸,你看连你爸都反对你哩!刘乐然听罢,一本正经的说,王镇长,这是一个圈套,这绝对不可能!你等着,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就走了。没有证据,说出来的话就轻飘飘的,像空气,无色无味,连屁都不如!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找有分量的有力度的证据去。
(二)
事情还在继续发展着,从镇政府回来,律师余心照就来了。
余律师神情严峻,他说,原定星期三开庭,现在取消了!刘乐然忙问,为啥?余律师摇摇头,他说,前几天法院接到一个你村委会的决定,说是你的村民组长职务被群众罢免了,出现这种情况,法院只得中止,等你们产生新的村民组长,案子才能继续审理。“法律一般是不是这样规定的?”余律师点点头。“还有没有办法了?”“按照法律没有办法,法院只能等。”黄木泥说:“我看最关键的是阻止这个罢免决定!”“咋个阻止?”刘乐然问。“按照法律规定,罢免村民组长,必须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在大会上表决通过!”余律师看了一眼刘乐然说。“这根本就没有,据我所知,这是田书记以给队里拉自来水为名,征求各家各户意见,骗取群众签名的!”黄木泥气愤的说。“可这得有证据呀!”余律师接过话茬。“那咱就找证据!不管咋弄,这个官司非打到底不行!从今天开始,我啥也不干,专打官司!不行我就上访,我去叫电视台,叫记者曝光!”刘乐然站了起来,一面果断的说着,一面在院子里打转,显得很兴奋,他还特意弯下腰,使劲闻了一下花香。余律师说:“你可以把砖厂的情况写成一个举报材料,比如田冷春是怎样一步一步侵吞砖厂的,那个假协议是如何出笼的,去公安局经侦大队,检察院,纪检委,人大,通通都去!”“对,说的好!”刘乐然兴奋地一挥手说:“啊!对了,我还想了一个办法,田书记骗取人民群众的签名,咱也可以搞一个签名!”黄木泥忙问:“你说的啥意思?”刘乐然咽下一口唾沫说:“咱可以搞一个民意调查!就目前咱组上这几个问题,拟一个问卷,咱让群众来表决,比如,我刘乐然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村民组长,比如砖厂是不是应该收回来!”黄木泥忙问:“那咱以谁的名义去征求群众意见哩?”刘乐然挠挠头:“我想,咱就以民间形式搞,越民主越好!”黄木泥连连点头:“我是村会计,张运动是咱组里的群众代表,我在问问另外几个群众代表,要不,以群众代表的名义搞,你就不出面了!”刘乐然点点头:“能行,那你给咱设计问卷卡,咱组上一共一千零二十三个人,争取把问卷发到每个人手上。”
送走余律师,黄木泥立即去设计他的民意调查表。刘乐然打电话叫来同银马,商量了一会,然后找出那身黄袍,细细熨了熨,轻施脂粉,在镜子前照了照,同银马则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皮鞋,手提一面大铜锣,二人就优雅潇洒的出了家门。
这一次,刘乐然没有到县城去,也没有到阳沟镇去,而是专门绕着蛤蟆村转悠。首先,刘乐然刚一迈出大门,同银马就嗵的一声惊天动地锣,长长地吆喝道:“皇上出宫了!”走了几十米,同银马又嗵的一声,吆喝道:“皇上游街了!”村民们都被锣声叫了出来,惊奇的看着,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是个星期天,不一会,刘乐然后边就跟了一长串娃娃,他们嬉笑着打闹着追逐着,遇到巷口空院,同银马也要嗵的一声,说:“皇上游街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把老花眼揉了又揉:“皇上?皇上?万岁爷咋能到这儿呢?这到啥朝代了?”嘴里说着又抬头看看天,以为做了梦,村民们又都哈哈的笑了起来。转完村子,刘乐然又和同银马专程去了砖厂。到了砖厂大门口,同银马找一块高台台站上去,使劲敲了一通锣,惊得满砖厂的回声,连出进拉砖的拖拉机都停了,做饭的、保管、传达室一摊闲人稀里哗啦围了过来。同银马拉长声调,半唱半说:“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刘乐然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悠闲地进了砖厂大院,张运动开车过来了,他一看扑哧笑了,拍着手道:“你还有闲心弄这耍耍!”有人接过话茬:“大胆,你竟敢和皇上开玩笑!”“对对对,我,我小民给皇上请安了!”
田冷春正窝在土壕里,两手油污的修理砖机,几个工人没事就跑到厂前边去了。“谁弄啥哩?”田冷春心不在焉的问。刚看热闹回来的工人就说,刘乐然穿着黄袍在砖厂门口耍笑哩。田冷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吭声。
出了砖厂,身着黄袍的刘乐然站在村口的水泥路上,说:“这个水泥路呀,可让朕费神思了!”他手一伸,同银马忙递上一支烟,点着。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枣树旁,有一个废弃的烂橡胶轮胎,眼一亮,忘了黄袍在身,连忙跑了过去。原来是一只燃烧了一小部分的三轮车轮胎,,旁边还有些麦秸和没有燃烧的烂纸片。他伸手拾起几个纸盒,另一只手提着破轮胎上路了。同银马道:“皇上视察哩,拿上这烂垃圾咋呀?”刘乐然忙道:“在我眼中,所有的废品都是宝贝!”
黄木泥虽是农民,生性却不喜欢干农活。他热衷于文艺,也热衷于政治活动。他设计了一个民意调查问卷答题卡,上面主要提了这几个问题,第一,你认为砖厂是不是三组集体的?第二,砖厂该不该收回集体?第三,你认为刘乐然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村民组长,你同意罢免刘乐然还是不同意。刘乐然看了,觉得很满意,他还是有点担心的说,咱这样弄合适不合适?黄木泥干脆的说,咋不合适?没问题,两个人又叫来张运动等人来看了,没有异议,就连夜晚拿到镇上去打印制表。第二天,黄木泥等人就光明正大的认真的开始了调研问卷活动,全村一千零二十三个人,他们将在村的,在砖厂干活的,在附近打工的统统都调查问卷了,共有八百四十一个人参加问卷,七百六十个人同意刘乐然继续担任村民组长,三十多人弃权,三十多人反对!这才是真正的民意,没有强权影响,没有弄虚作假,就是几个平常的不能在平常的老百姓组成的调研,被问卷者可以大胆的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看到这个结果,刘乐然信心更足了,他立即写了一份汇报材料给镇政府送去了,随后他又去了县城。他怀里还揣着另一份材料,那是举报揭发田冷春,侵吞蛤蟆村三组砖厂的材料,这份材料是他写的,可以说是三易其稿,然后又让余心照从法律角度进行了把关,他相信这份材料完全可以将田冷春撂倒,撂的他人仰马翻,永难翻身!这份材料是炸弹,轰隆一声,田冷春就烟消云散了,就吹灯拔蜡了,就成了看不见的空气了!刘乐然进了公安局,那心却咚咚跳的厉害,他在办公大楼一楼的平面示意图上寻找经济侦察大队的位置。他回过身,刚要上楼,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应该说离他太近,他迈不开腿了,那个人就是田小雨。田小雨站在他跟前,很近,甚至都能听到心跳声,一双热烈的幽怨的委屈的眼光落在他脸上身上。“你怎么来了?”田小雨低沉却是用了很大的勇气,问。“我——”刘乐然不想说。“我知道你会来!”田小雨的眼泪出来了。“小雨!”刘乐然不由伸出手。“我想你!想你!想你!”田小雨一下抱住刘乐然,这女孩子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她太激动了。
两个人离开公安局,小跑着来到小雨的宿舍。他们迫不及待的关上房门,嘭一下抱到一起,身体哆嗦着,嘴唇忙了,你的眼泪滚到我的脸上手上身上胸脯上,我的眼泪也同样落在你身体的许多地方。两个人疯狂的缠绕在一起,他们翻滚着,匆忙、笨拙、急切的脱着身上的衣服。田小雨终于脱光了,光的一丝不挂,她把她的一切终于给了她心爱的男人,但她根本不知道,爱人的口袋里,装着一封可以把她父亲送进高墙的举报材料,那也是刺向她心灵深处的一把利剑。所幸的是,刘乐然把那材料撕成了碎片,然后偷偷放进抽水马桶,哗的一声,消失了。事后,刘乐然也没想到自己竟会那么做!他有些后悔,从电脑里找出底稿,重新拉了一份,爱是爱,恨是恨,公是公,私是私,他再不能糊涂了!他得迎战,他得出击!
(三)
《北山晨报》的首席记者鲁真对刘乐然还是有较深印象的。听了刘乐然的简单叙述,又问了几个问题,当即就赶过来了。他来蛤蟆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开玩笑说你们这儿出新闻!正面负面都出,他笑声爽朗,声音洪亮,富有激情,打手势的过程中时不时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刘乐然递过去几份材料,他快速的看着,镜片后边的眼睛珠子不断地很有规律的转动着,他放下手中的材料,他把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他掏出录音笔,详细的询问了张运动包地的经过,又同样详细的询问了砖厂的历史现状,看了律师写的起诉状,刘乐然问他还需要什么,他说,如果需要我会找你的,刘乐然就说,你吃了没有,还需要哪方面的材料,鲁真说,谢谢关心,吃饭就不用管了,忙你的吧!两个人站起身, 刘乐然掏出几百块钱,往鲁真手里一塞,说,这是你的食宿费,以后我们好好报答你!鲁真把钱塞过来,说,你这人年轻轻的咋这样?刘乐然一愣,你是嫌少?鲁真把推过来的钱扔到桌子上,说,好好干事,不敢这样,收起来吧!我们是从来不收一分钱的!刘乐然忙道,我看律师每一步都收费,还以为你们也一样,皮条王说他曾叫了个记者,曝光交通局,花了好多钱哩!鲁真一笑,我们从来不收人一分钱,你知道的都是不该知道的,新闻界该知道的,你并不知道,好了,咱们随后联系!
很快,张运动黄木泥几个人就来找刘乐然了!他们很兴奋,把该说的话,心里的话,终于给记者说了。记者是什么?记者是无冕之王,记者啥官也不怕,记者有一条特殊的言论通道,那是高速路,专用高速路,一直通到省委省政府,一直通到中央,一直通到大人物的桌子上手上。大人物看一眼,就刮风下雨了,贪官们就慌了,屁滚尿流了,四处溃逃了,求爷爷告奶奶了!然后,就有一个很高的院子,很坚固的房子,还有人站岗放哨,还有钢丝电网,等着他们,神情庄重,义正词严!张运动他们看到记者就看到了希望,我们上访,你一哄,支走了,记者问问你,恐怕屁都不敢大声放了!张运动破例提了一捆啤酒,招呼大家喝起来。黄木泥很有兴致的问,贤侄,你面子就是大,说请记者立马就请来了!这花钱咋弄哩?刘乐然很有学问的说,花啥钱?第一,咱这事硬梆,有新闻价值,第二,鲁记者以前报导过我!对我有较好的印象!对了,鲁记者说张运动包地是典型的一女二嫁!黄木泥接过话茬,对对对,鲁记者看问题尖锐,问话也厉害,不看人脸,他问我队上这事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你为啥这么积极地参于呢?还说我热情高涨!我就说我看不惯田书记的做法,手段太残忍,集体的砖厂硬弄成他自己的!鲁记者点点头,还问我这民意调研问卷卡是谁设计的?怎么想到的?一共印了多少份?发出去多少?收回来多少?我这儿有复印部的打印制表数目及收费票据,我说这是刘乐然从田书记派人搞签名得到启发的,刘乐然说,他骗人签名哩,咱写清说明光明正大的问人!鲁记者他服了!刘乐然也高兴的笑了。
其实,鲁记者采访完黄木泥等人,又随意问了几家,问他们那天谁让签名?签名干什么?你签了没有?群众们都如实回答了,说是田书记给大伙拉自来水,同意拉的让签名按手印。随后,鲁记者又去找吕哈定朱环环以及田书记,按照田书记的吩咐,这几个人早已回避了。鲁记者在村子里一调查,吕哈定就警觉了,他立即报告了田书记。新闻是不经过行政关卡的,它来手太快,不像法院审案子,一旦出了二帘子,晒在众人的眼下,就被动了,甚至就完了!田书记也有些慌,他悄悄安排好砖厂生产,玩起了失踪。接下来的两天,鲁真再也没有找到一个他要找的人,他给砖厂拍了照片,然后去采访律师余心照,采访县工商局。工商局认为他们没有错,他们注册,只审核对方又没有经营场地,至于这个租地协议的真假,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所以执照就发了。为什么发成私营的这个问题,该向注册分局局长说,人家就直接这样申请 的,以前那个砖厂,因为关门了,所以就注销了。对于这个答复,鲁记者根本就不满意,他说,好,就这个问题我将咨询专家,而且还会再来的!那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看你工商局还怎么说!
鲁记者开始一步步的接近了事件的真相,但田书记几个人见不到仍然是缺陷。过了几天,当人们以为他走了之后,鲁真却突然出现在蛤蟆村收养奶的地方。他终于堵住了吕哈定,吕哈定说,这件事正打官司,他不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鲁记者说,那我就把你这句话写到文章里,还有,我问你,那天你和朱环环到各家征求签名是签啥名?吕哈定不语,鲁记者说,希望你如实回答,说假话是要承担责任的。吕哈定还是不语,鲁记者继续说,你不说人家已经说了,这件事积极最好,要不然后悔也来不及!当然,你就是不说,也改变不了事件的性质!好,你忙,我走了!鲁记者拧身就走,吕哈定一把拉住让等等,然后给正替他收奶的老婆说,你收,我还得一会!接着把鲁记者拉到一颗枣树下,将田书记让他如何去签名,并承诺让他当村民组长的经过全说了。末了,他说,我早想过了,这组长不能当,也不敢当,我也给田书记早把话都见了!
仍然没有见到田书记,离开蛤蟆村,鲁真直接去了阳沟镇政府。就在阳沟镇街口,田书记专程等着他,等着鲁记者!他把鲁记者拉到一个临街小商店后边的小房子,以回忆的方式,叙述了他的艰辛岁月。他沉郁,深情,激越,甚至声泪俱下。他是七十年代初的回乡知识青年,那时候,他热情,对未来充满希望,他天生爱折腾,当大队团支部书记时,和队长商量办砖厂,他们采用集资入股和银行贷款的方式建起了阳沟镇第一家砖厂,并取得了很好的效益。以后,他被抽调到公社企业办,在这段时间,他又帮助几个村建起了砖厂。他在企业办的成绩有目共睹,但以后由于计划生育的原因,他回村了!回来后,他就磨豆腐,走乡串户,效益还不错。第二年,队长硬让他经营砖厂,在他的管理下,砖厂利润翻倍增长,每年除过给社员分红,还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买茶叶买衣服等等。一九九零年,他正式承包了砖厂,队上给砖厂派了一个会计。这个会计是钦差大臣,上下班自由还要拿大工资,九十年代后,砖厂效益波动很大,忽好忽坏。那年,几十天的连阴雨使砖厂几乎倒闭,会计一看完了,就赶紧溜了,跟上人到省城打工去了!我去找队长,队长呵呵一笑说,砖厂债台高筑,队上没钱也没能力支持,你看的弄去,弄好弄坏都是你的!从此,他没有任何外援,孤军奋战。之后不久,队长不干了,村上做工作就让他担任队长。过了两年,大约是一九九六年,乡党委任命他为蛤蟆村党支部书记,但第二年就遇上了严重问题,村小学坍塌了!幸好没有师生伤亡,他就带头捐款,捐砖盖起了学校。刚刚起色的砖厂因此又栽倒了!没钱买煤,没钱交电费,砖厂眼看就要关门了,为了筹到钱,他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付出百倍努力。他打工下金矿,从私人那里高息贷款!来年再开砖厂时,工商局的人说执照已经作废了,以后为了少交管理费,他就注册成了私营企业。他说,没有他田冷春就没有砖厂,就没有今日的砖厂!建校是砖厂的钱,修路砖厂拿钱,两眼机井二十多万还是砖厂的钱!没有这些,蛤蟆村小学怎么能成示范小学?蛤蟆村的庄稼能那么绿油油?恐怕早旱死了!
鲁真听着,有时还沉重的点点头。接下来,田冷春拿出一份材料双手递给他,那题目是:一个村支书的艰辛历程。
和田冷春分手后,鲁记者感到头脑中乱糟糟的,原来想好的,准备问王镇长的问题却又觉得不大合适了,应该找个地方好好清理一下再说,他开车回到县城的宾馆。
吃过午饭,鲁记者接了一个电话,是阳沟镇镇长王经书打来的,电话里说,老同学,不够意思,你又来寻事了?咋不打个招呼?现在在哪里?咱俩见见面,我也好尽尽地主之宜啊!鲁记者就说,本来就计划去你那儿呢,好,你来吧!
两个人见了面,鲁记者立即就问,蛤蟆村三组那个一女二嫁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砖厂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王经书一挥手,你这急脾气老也改不了!走,咱先吃饭,鲁记者就说他已经吃了,王镇长说,你吃了我还没呢!走,陪我!两个人吃着饭。鲁记者又提出了这些问题,王镇长点点头,当然知道,镇上的包村干部都给我汇报过几次了!刘乐然田冷春我都见过,还有张运动几个人!噢,你看,我这儿还有一份田书记送来的材料,这材料很感人!不过,现在这农村工作是极其复杂的,改革开放三十年,围绕土地所产生的矛盾层层叠叠,犬牙交错,实在是扯不断理还乱!鲁记者问,那你们的意见是啥?王镇长说,针对蛤蟆村的这几个具体问题,经过镇党委会研究决定,我们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工作组,近期就进驻蛤蟆村,由徐书记和我亲自带队!我们将下大力气,公开,公正,公平,依法的处理这些问题,一定给蛤蟆村群众,上级政府,社会各界一个圆满的答复!当然也包括你这大记者啊!说着,王经书举起杯子 ,使劲碰一下鲁记者的酒杯。
(四)
田书记对砖厂样样活计都很在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可谓真正的砖家,从装窑留火路到点窑看火色到出窑累砖,甚至包括装车子推车子,每一道工序那都是有路数的。他也算得上一个自学成才的电工,砖厂的各种机械用电,走线路装闸刀开关,引线搭火他都很精,当然这也是逼出来的,总不能天天叫人家供电站的人员,人家也不是光给咱砖厂当电工。所以他就得学,他就得会,不能影响生产。他还是不错的电焊工,砖厂一般用的都是铁架子车,时间长了,难免裂缝脱断,他就得想办法。还有一点,他还会开链轨推土机。砖机是吃土的,土送到砖机的嘴巴里,原来是人工,是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往机口倒,机口专门有一个工人管理进土量的大小。现在是推土机,司机突然病了,来不了,这一班十多个人就得误工,老田就学会了开推土机,以防万一。还有修砖机,老田就更拿手,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摆弄砖机至今三十年了,怎能不精,他侧耳一听,就会知道砖机那儿有问题,他眼睛闭上可以把砖机拆成零件又重新装上,而且分毫不差。所以在经营管理,生产等等砖厂的各个方面,田书记的能耐,蛤蟆村三千多口人没人不服的。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这又是一个极其少有的大旱!整个夏天几乎没落一滴雨,立秋之后仍然没有。时间进入了九月,天高云淡,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由于一直干旱,包谷杆长不高,矮矮的,粗粗的,过早的枯萎苍老,显出严重的营养不良。毫无疑问,今秋减产已成定局,但天旱也有好处,比如砖厂就不希望下雨。刘乐然的官司果然搁置了,法院等待新村民组长的产生,鲁记者走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稿子至今没有见报,但有一个消息特别振奋人心,阳沟镇政府组织的工作组听说明天就进驻蛤蟆村了!而且镇党委还停了田冷春的职!蛤蟆村三组的所有人都关注着即将到来的工作组同志们,田冷春却表现的异常的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就连镇政府党委宣布让他暂停支书职务他都没有激动。他整天守在砖厂,和工人们抓住无雨的黄金季节,忙碌的紧张的生产着。
砖机需要的土必须含有一定量的水分,不然怎么能压制出砖坯?由于天太旱,土壤水分流矢太多,砖机不宜用,田书记就亲自开沟引水把要做砖坯的土,提前像浇地一样浇一遍,等太阳微微一晒,合适了才让推土机去推。从今天开始,砖机使用前两天浇湿的东边大涧土。这儿土层高,土涧的高度大约在十二米左右,又相当陡,推土机暂时用不上,田书记就用铁镢在大涧上掏出两道平行的竖槽,然后在掏空涧土的底脚,最后从涧上边,利用杠杆的原理一撬,这块巨大的土就下来了。这时推土机再推,推完土块,顺高涧的这个缺口切入就可以发挥推土机的作用,这种工作方法是常用的方法,人需要注意安全的就是,掏涧土底脚的沟槽时,以防土块突然滑落坍塌。现在是午后,砖机上的十多个工人们正在上班,天气一点也不像秋高气爽的九月,依然非常的夏天般的炎热。田书记光着膀子仍然热汗淋淋,他一面挖底脚的沟槽,一面警惕着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这时候,北山方向已经阴云密布了,大家都不在意,一边流着汗一边说笑。云看起来很高,好像根本没有下雨的可能性,再说已经是九月了,不可能有雷阵雨,人把雷雨或者雷雨把人早忘了!但突然起风了,一股很强很猛烈的风疾速吹过来,先在砖机那一堆人窝里打了一个漩儿,瞬间就把两只草帽,一只毛巾,悬在了半空,然后抡到了很远的地方。还没等人回过神来,这风又到了土壕的涧边,只一下竟把田书记打得就地转个圈,然后倒下了!田书记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突然感到脚心发毛,头发直立,一丝寒意,竟电波一般掠过他的全身。砖机上的工人们也都惊得嗷嗷乱叫!
转眼,一两朵跑在最前面的云团就把太阳光包起来了。有人喊叫:天下雨啊!你看北边阴的重得很!人们回过头去看,就发现有红红的亮亮的带子一样的闪电在云丛中穿越!紧接着就传来震耳的沉重的雷声!响雷了!响雷了!有人欣喜的大喊!这是今年以来听到的第一声雷,响亮的有力的沉重的雷!锋利的雷!下雨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越来越真实了,田冷春立即组织人寻找雨具盖护砖坯。
大雨说到就到,只要你看见第一点雨,马上就会感觉到第二点第三点,又一声炸雷!雨点密集了,风劲吹着,更增加了雨点的抽击力!白茫茫的雨雾迅速腾起,雨点响出一片稠密的噼啪声,脚下到处都成了水。土坯盖好了,工人们开始往回撤。涧上边的水顺田书记刚刚挖出的沟槽哗哗的流下来,几个人刚跌跌撞撞走到这儿,那巨大的土块,突然就扑了下来,田冷春一把推开旁边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头上顶着花布衫,一下被推得向前紧跑几步,噗通跌倒!几个人转过身,吓了一跳,那巨大的土块滑坡了,就像一个小山头!人们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往砖厂前边的房子跑去。被推了一把,救下性命的竟是张运动的老婆玉女,玉女这几天没事在砖机上干活,大家挤在屋檐下,擦着湿了的头发,或拧着水淋淋的衣服,一面说话,都说这雨好,太好了,应该美美下一场才是!这雨来手真快,眨眼就下到地上了,伏里天气多下几场这样的雨,包谷也不至于那样!应该下上三天才对!说归说,但这雨很快就停了,头上的云散了,北山那边露出湛蓝湛蓝的天空,像刚洗过一样。玉女突然说,刚才谁猛的推了我一把?一回头大土就扑下来了!随即也有人跟着肯定这件事,田书记放的那块大土,这一下就用不成了!太湿,玉女猛然醒悟似的说,天哪,我记得是田书记推了我一把!有人立即响应说,就是的,咋没见田书记哩?真的?有人回头看看拥拥挤挤的办公室里边,确实没有田书记的人影!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雨后,大家找不见田书记,就开始刨那个小山包似的土堆。雨水太大,土堆成了泥堆,一个小时候,人们突然发现了一只鞋,有人肯定这就是田书记的鞋!参与挖刨的人越来越多,玉女当然刨的最起劲!张运动等村民们也闻讯赶来了,刘乐然听说后没有回家,将拉满废品的三摩扔在砖厂门口,跑了过来!他把大家组成几个组,分别用锨、小铁撅、双手一点一点谨慎的急切的刨着稀泥巴。大家都成了泥人,满脸瞒身都是泥土。这个时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村民们早忘了情仇恩怨,只有一点,赶快救人!玉女是个厉害女人,却也是个有良心的女人,她不歇,不要人换,用一双很利落的手,不知疲倦的刨着刨着,就像一架性能良好的机器,她也是有心的,她是从她被推倒的那个角度刨进去,最终,还是玉女最先发现了田书记!他发现了田书记的毛茸茸的血淋淋的泥糊糊的头发!他尖叫了一声,大家立即扑了上来,人们扔了手里的工具,开始用手小心翼翼的急急忙忙的刨着土,刨出田书记的身体。刘乐然早成了泥人,他一句话不说,却干的最多最疯狂!田书记的身体完全显露出来了,他是被巨大的土块拍倒的,压倒的,他面朝下爬在地上!刘乐然慢慢翻过身体,老田满脸蜡黄没有一点血丝,双眼紧闭,嘴巴里全是泥土,鼻子被压扁了!看起来非常怕人!刘乐然伸手摸摸胸口,还有微微的余热。这时,有人大叫一声!原来就在刘乐然挪动田书记的身体时,紧挨老田的肩膀有一条蛇,也以扭曲抽搐状死在那里!那是一条紫晶蛇!它有一米五六长,通身紫红透亮,晶莹无比。奇怪的是,在距它头部大约二十公分的地方,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粗壮的疙瘩,那疙瘩放着暗暗的青亮,刘乐然提起蛇扔到土堆外边。张运动走过去,用脚踩住碾着,将那疙瘩逼着往前走,最后,从紫晶蛇的嘴巴里逼了出来,众人一看,却是一直不小的蛤蟆!那蛇吞了蛤蟆,突然遇到了雷声,大雨和滑坡,笨重的身体逃不掉,就连本钱也丢了!刘乐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飞快的跑到砖厂门口,解开绳就地倒下收购的废品,开着三摩来到砖厂的土堆边,几个人帮忙台上田书记。突突突,一阵怒吼,就像城里的医院奔去!
田书记最终还是没有救下,他突然去了!田小雨出面了,她不要砖厂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件,砖厂就这样回到了蛤蟆村三组的手上。没想到,砖厂回来了,仍然是一笔糊涂账,风吹过,一切都散了。
村民们自觉提出,在砖厂旁边给田冷春修了一座小小的墓地,还立了碑。
田书记的葬礼还算隆重,镇上所有的干部都来吊孝了,蛤蟆村三组全体村民自发的去为田书记送葬填土。
第二年五一,即公元二零零九年五月一日,刘乐然和田小雨终于结婚了!刘乐然的婚宴把大伙都搞糊涂了,他偏偏用警车去接自己的媳妇!还让小雨一身戎装,全副武装。他戴一顶高罐罐纸帽子,画着一副小丑的脸谱,摇摇晃晃特别的滑稽!到了村口,车停下来,小雨给他戴上手铐,押着他步行进了村子,进了家门,入了洞房!
砖厂经过公开竞标,最后承包给皮条王郑利马介绍的一位学管理的大学生!张运动兄弟的承包地问题也自然得到了圆满解决。刘乐然组织了一个民间自乐班,工作之余,吹拉弹唱,离村子几里路都听得见。
还有一件事,刘乐然和美人村张老汉演的小品录了像,在县电视台播出了,十分的轰动!刘乐然一高兴,又穿上那身黄袍快乐的转了一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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