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尘香 (中)河東魺西

发表于-2009年05月13日 中午12:23评论-0条

第一章 

(一)

刘乐然担任村民组长之后,却毫不知情的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村组换届是在秋收冬藏之后进行的。今年的换届选举好像比上一届竞争的更激烈了,据说有些地方,有些村民为了当上村组干部,不惜花重金去打通关系,去笼络民心,去争取选票。县城附近的一个小伙,为了担任村民组长,竟在村口搭起帐篷,请来厨师,宰了几只羊免费让村民去吃羊肉泡!还有一个村民,在外包矿挣了钱,为了当村主任竟自己掏腰包给全村几百户拉上了有线电视!总之,有些村民们挣钱了,手里有钱了,很想弄个村民组长或村主任干干,为村民们好好干出几样大事实事证实一下自己的本事。当然,也有人为自己私利着想的,国家把村级干部越来越当干部看了,有了工资,有了待遇,有了一点地位,同时也有了属于潜规则范畴的这样那样的好处。刘乐然才二十三四岁,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他也没有把这个村民组长真正当干部看。不过,今后为村民们真真正正干些实事,他倒是想过,认真的想过,也决心试试。选举结束之后,并没有多少事让刘乐然干,他就继续忙他的废品收购,时间不长就是春节了。

在这个春节里,刘乐然自己掏钱叫了一帮子老鼓队,在全村排门挨户的敲打。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十多个古朴的鼓发出隆重的震耳的轰鸣,心都几乎被震出来。鼓手们头系白羊肚手帕身穿红马褂,围着老鼓跳着转圈的击打。轮到哪家,哪家就敞开大门,响一串鞭炮给鼓手们一人一包烟,喜庆的送上糖果副食。农历正月十三,是刘乐然的生日。今年这个生日他想过的别致一点,他记得老会计黄木泥那里有一套龙袍,就借了过来。正月十三一大早,刘乐然洗漱之后,就换上了龙袍,他还对着镜子瞄了瞄眉毛,轻施了一些粉黛,出了自家大门。他背着手把蛤蟆村的八个组,大小十一条街道当做舞台,气宇轩昂的很皇上的走了一遍!黄木泥正在家里摆弄他的二胡,老婆匆匆忙忙跑进来说:“你快来看,快来看!”

黄木泥瞪老婆一眼不动,老婆就使劲拉他,等二人出来了,“皇帝”早过去了,黄木泥使劲瞪了老婆一眼。街道转完了,刘乐然顺田间小道上了县城。春风掀起衣裙,阳光照在身上,金光闪闪,刘乐然低头看看胸前身后,又看看地上的影子,很是满意。正月十三,小县城里到处还是节日气氛,又正好是个礼拜天,街上散步走亲访友的人你来他往,熙熙攘攘。刘乐然走过去,好多人都站住,回过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时候,他和别人的目光碰上了,刘乐然还友好的点点头,微笑一下,人家也连忙向他点点头,微笑一下。刘乐然继续往前走,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皇上就礼貌的站住,等待绿灯发话。过了马路,前边是一座酒店,刘乐然刚走了几步,从旁边跑过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学生模样的青年往刘乐然前边一站,行一个清朝时代的君臣大礼,齐声道:“皇上吉祥!”旁边看的人就哄得笑了。刘乐然一抬手:“免礼平身!”然后拍着双手也笑了。一位中年人走过来说:“我以为你们这是拍电影哩!”“没有没有!”刘乐然摇摇头。“那你咋穿这衣服?”“咋?这衣服好看,穿上开心!今天是我的生日!哈哈哈…”

(二)

黄木泥没有看见穿着龙袍的刘乐然,吕哈定却看的一清二楚。那时候,他刚从奶厂开会回来,摩托车刚到他家门口,熄了火,一眼就看见了走过来的“皇上”,他大吃一惊,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稀里糊涂,他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吕哈定忙赶了上去,确是刘乐然!吕哈定张张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支书田冷春的家。

田冷春没在,手机也没人接,吕哈定来到砖厂。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吕哈定一看是田书记打过来的。原来,田书记在镇上正和人喝酒哩!吕哈定为难了,田书记又问了一次,吕哈定只说,你啥时候回来,有个情况想给你汇报一下。吕哈定站在砖厂门口打电话,那双小眼睛不停地左顾右盼,之后,他匆匆回了村子,迎面遇上张运动。张运动拉着一架子车地龙(塑料尼龙合成的水管)正低着头大步往前走。吕哈定主动搭讪:“兄弟,你浇哪儿地去呀?”“庙背后,去年没冬灌,趁这两天有时间赶紧浇了去!”“你不等引黄水了?”“等引黄水就迟了!”“我给你说一个新闻,”吕哈定扔过一支烟:“知道不,刘传统那个种刚才穿了一身古代皇上的衣服,背着手在街上扎势哩,神气大得很!”“噢,我听说了!刘乐然就是那种人,爱热闹!”“外人还以为他是神经病哩!”“现在这社会嘛,谁管谁呢?谁想咋就咋!只要不犯法!”“不是,我觉得当了队长,不一样,要沉得住气哩!再说穿一身皇上衣服这不是明显向大家说他就是咱这蛤蟆村三组的土皇上嘛!唉,太嚣张!”“那人家刘乐然现在就是咱队里的土皇上呀!咋?你没弄上还不服啊?”“我,我就不想!我有收羊奶这差事哩!让我当我都不当!”“在甭胡吹,谁不知道你还不是把头削尖了往里钻哩!”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擦开火花了。吕哈定气呼呼的走了,他没有回家,掉过车头,去了阳沟镇。

田冷春听了吕哈定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否定刘乐然黄袍加身的企图。他说,刘乐然就是这号娃,小时候不知道,自打前年高中毕业回村后,你看看一天三换衣,头发一会这样,一会又那样,从去年开始又染成红的黄的白的!还有,你看他不管弄啥,身上老戴一个小镜子,一个小木梳!说实话,这货是咱蛤蟆村几百年才出的一个张怂货!还有还有,我听说前几天这货给鸡洗澡哩,把几个鸡洗死了!到底有这事没有?吕哈定摇摇头,却说,田书记啊,这娃张是张(张狂之意),也很有头脑哩!我想,这一回穿黄袍,肯定有用意!这明摆着说他就是咱村里的土皇上嘛!这简直是把你书记打了弹弓咧!田冷春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想跟我比,他娃嫩得很哩!尻子屎痂子还没干哩!我动个指头,都让他娃疼半月!吕哈定故意摇摇头,唉,后生可畏!何况人家现在跟王镇长关系美得很哩!田冷春有点来气,这些话全是他不爱听的。他瞪一眼吕哈定,说,他俩才认得几天?他个小小组长,再说也在我手底下!县官还不如现管哩!吕哈定换个语气说,田书记,说实话,我觉得你应该重视这件事!田书记点点头,我知道,把他娃褂褂子撤了是你的心思也是我的心思!但事情得有一个过程,人家这组长是选上的!吕哈定连连点头,两个人低语了许久这才回了蛤蟆村。

吕哈定有些心花怒放。刘乐然终于露出了破绽!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抓住刘乐然的每一个破绽,用刀用剑用毒气用炸弹,把那个破绽炸开劈开放翻,再跳上去,踩上一万脚,踩扁踩死,踩成一张烂纸片,让风刮了,让雨淋了,让风刮到垃圾堆烧了,让雨水冲到阴沟沤了!他回到家里,打开电视,竟哼起了他并不爱听的秦腔《小寡妇上坟》。

田冷春回到家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找来老会计黄木泥。

黄木泥对田书记的为人处事一直是有看法的。也曾经很勇敢很含蓄的用语言反对过田冷春,刺激过田冷春,提醒过田冷春。不过,那事做的特别隐蔽,特别的不动声色,那是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做的。田书记被刺疼了,疼的他半天没有反应,疼的他把一连串质问黄木泥的话又无奈的放回了肚子,生一回窝囊的闷气。当然这件事也怪黄木泥。村上原有的三十亩承包地,其中有十亩承包给了黄木泥的兄弟黄木牛。五年之后,黄木牛还想续种,却迟迟不交承包费,田冷春就采用各种理由搪塞着不签合同,于是黄木泥就做主给弟弟那合同上盖了村委会的公章(他是村会计,他管理着村委会公章),并模仿田书记签了名,以最优惠的价格和弟弟成交了,黄木牛就把承包费给了亲哥哥,黄木泥把钱装到自己包包,顶了这几年村上应给他开的工资。最可气的是做了还不给田书记说,把老田这个书记就没当回事,然而,田冷春只好忍了。过了一段时间,黄木泥看田书记不闻不问,那心里倒不踏实了,有一晚专程跑到老田家里把黄木牛承包地的事一五一十给书记汇报了,他说他现在是不是补一个领工资的手续?田冷春一挥手,不急不急跟上,迟早总账的时候补上就行了!这一来,到让黄木泥有些不安,他怀疑田冷春肯定在记他的黑账,抓他的把柄。那么,老田现在叫他有什么事呢?黄木泥推门进了田家院子。

原来是问刘乐然是不是借下他的戏衣?黄木泥这才一颗心放进了肚子,他连连点头,田冷春很有怨气的说:“这戏衣是皇上穿的黄袍!他穿在身上到处显摆,好像他就是蛤蟆村的皇上!你看看,一个村民组长咋能这么沉不住气?这让群众咋说哩!社会咋看哩!这种歪风邪气跟打麻将赌博有啥区别!”黄木泥面无表情,他从书记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对了对了,不说了!以后一定要注意!刘乐然还是一个娃,头脑简单的很哩,咱都是多年的老干部了,以后再不能纵容他胡来!”

正月十五刚一过,镇上召开了三干会。这是刘乐然第一次以村民组长的身份参加三干会。他穿了一身大红的西服,大红的保暖衬衣,扎了一条大红的领带,头发也染成红色,红皮鞋红袜子,戴一副大红的美人镜,尤其是两边耳垂贴着闪着红彩的耳钉,走进镇政府大院,就像一道红霞,刷就吸引来了一片热烘烘的目光,有人啧啧称赞,小伙精神,帅!有的连忙打听这是谁?弄啥的?几个镇上的女干部也不由得狠狠地多看了他几眼。午饭的时候,刘乐然跑到王镇长桌边说:“王镇长,小弟想给你提个意见!”王镇长看看满饭厅的人:“你说,我虚心接受。”“我看咱镇上一些干部的房子脏的很,桌子上尘土一马钱厚,床上杯子窝一疙瘩,烟把遍地,有的沙发海棉都在外边露的!”有人道:“镇上经费紧张,哪有钱买新沙发!”“不是,我是说不干净!”王镇长点点头:“好好好,你这个意见提得好,这是一种精神面貌嘛!三干会结束后,咱要好好抓一抓才是!”

三干会两天时间,第二天下午就结束了,临散会,王镇长果然在会上提出这个办公坏境的卫生问题,并说把干部的精神面貌工作纳入正常的管理考核。吃过饭,村干部们都走了,王镇长却喊住了刘乐然,他关了房门说:“刘乐然,听说前几天你又制造了一个新闻,”“制造新闻?我不知道领导说的啥意思?”“听说你穿上戏装上县去了!”“噢,对对对,那是正月十三我过生日!我喜欢古人的衣服,特别是看电视上少年康熙那一身衣服漂亮得很!我村里老会计有一套黄袍,那天没事我穿上逛了一圈,为自己好好庆贺了一下生日!”“过的咋样?”“好好好,开心的很!”“那你到县里咋不给老哥打电话哩?我该能好好把你招待一下么!”“我没打搅任何人,领导就更不用说!你知道不,那天我在大街上走哩,跑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娃给我一行礼说——”刘乐然做了一个行礼的姿势:“皇上吉祥!还用的是普通话,我把脸一板,也没笑,说,免礼平身!也用的是普通话!”说着两个人哈哈笑了。“以后,我跑到公园逛了几圈,在街旁小吃摊吃了一份面皮!吃面皮的时候,人家都不吃了全看我吃哩!”“你都没听一下人家对你的评论?”“没有!”“你蛤蟆村的人也没听?”“没有!我从不管人家咋说!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想咋说咋说去,我才不管哩!”王镇长很含蓄的说:“不过你以后要注意哩,现在你是蛤蟆村三组的父母官!”刘乐然看看王镇长,没有说话。

(三)

这是田小雨上班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天。田家在县城一家很有档次的酒店摆了一桌很有档次的酒席,真心诚意的宴请了一些为女儿真心诚意办了事的人。然后分别登门致谢。第二天小雨继续请人,这次请的是同学朋友,刘乐然当然去了。他不光是祝贺,小雨还让他招呼客人。田小雨说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至少做一半主。开席之后,田小雨还隆重的向她的同事们介绍了刘乐然。她说刘乐然原来是她的同学朋友,现在是她未来的亲人,她的另一半!这一席话,连刘乐然都有些突然,但更多的是幸福。一旁的李军问:“从来没听你说过啊,也没听田叔提起过,你俩这是啥时候定下来的?”田小雨一笑:“这是我俩的秘密,以前是地下秘密,现在是公开秘密!我今天一说,你不是就知道了么!来,乐然,先给李军兄弟倒一杯酒,他可是功臣!”这一来,气氛一下子活泛了。李军仗着大哥是公安局长,虽说只有初中学历,却入道早,去年就转了正。办不了案,作不了笔录,会开车,爱开车。手容易痒,几天不打人,就没地方放。派出所平常带回来的人,不管是那个警区的,他都要上去盘问盘问,打两拳,抽几耳光,踢几大脚。他说,车是女人,坐上去就来了兴致,来了感觉。车档次越高越舒服越享受,刹车、离合、油门、方向,更诱人更让人享受的是换档,他爱听那种微妙的轻巧的换档声,那声音就像一把美丽的软软的羽毛轻轻从心灵滑过一样,宽阔平展的路面,开阔的视野,轻点一下油门车就飞了,平稳的却是强劲的不动声色的飞了。破车不成,低档次车不成,坐上去坏人的情绪,开起来很自卑,很不好意思,要是在稠人广众之下熄火了,你再打也打不着,或者着火了轰隆隆的浑身发抖,走起路来平路走成了不平,颠簸起伏,叮叮当当哼哼唧唧,就像一位老女人,气喘的风烛残年的老女人!那就更丢人,更自卑,更让人无地自容!李军还爱开好牌照的车,号小的车,带8的车,特别是警车,那开过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要是打上警灯警笛更是高人一等!白领们就是好车,女警察就是好警车!李军很早就惦记上田小雨了!他已经害上了比较严重的单相思。最近,他正在盘算这个事,盘算着和大哥说说这个事,要命的是田家父女一点也没觉察到,更要命的是田小雨突然当着朋友们的面说她有男朋友了,而且就是刘乐然!这怎么可能呢?刘乐然是个农民呀,难道田晓雨喜欢他?难道田冷春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农民?

就像一场误会结束了,同学朋友们都陆续散去。刘乐然从卫生间出来,同银芳一把将他拉到楼梯拐角:“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祝贺你啊!”“你说话的味儿咋怪怪的!”刘乐然看看脸颊红扑扑的同银芳。“啥时候结婚啊?”同银芳仍然怪怪的问。“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准备订婚了!”“是谁?”“咱是农民,咱不敢高攀,咱的男人嘛,是个杀猪的!”同银芳仍然是怪怪的口气,楼道里传来田小雨的喊声,同银芳拧过身,唱着歌去了,“我多想抱着你哭紧紧的把你抱住……”那歌声醉醉的有些凄凉。

回到小县城,回到蛤蟆村田小雨就生活在了关于刘乐然的赞誉声中。现在,她的工作已经稳定了,她可以理由充分的心安理得的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此刻,对于刘乐然的感情似乎变得更强烈了,她的信念更坚定了。她是刘乐然的,刘乐然是她的。他快乐,他单纯,他爱美,他热爱生活,他有能力,他人品好,这不正是她所要的吗?她知道父母会反对的,实际上也一直反对着,但是,这件事她必须应该做自己的主!刘乐然听着同银芳的歌声心头掠过一丝感慨。田小雨站在包间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你没吃好!”田小雨低声说。“我忙的招呼人了,这会儿还真的饿了!”“想吃啥?你点!”“走,我不点了,去看一下你租的房子。”

田小雨在公安局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两个人进了房子,聊了一会就动手做起饭来。虽然已经备了一些简单的厨具,但小雨长这么大还没真正做过饭。两年警校生活,她只学会了煮方便面下挂面。刘乐然则不,锅上那一套不管是捏、擀、蒸、炒样样精通,那是家庭环境逼出来的;另一个是他也喜欢做饭炒菜,做饭是一种创造,吃饭是一种对劳动果实的享受。刘乐然和了些面水,摊了些煎饼,炒了一盘土豆丝,一盘香椿鸡蛋,田小雨看看也饿了,两个人津津有味的吃着说笑着。

喝了一些酒,环境又静静地没有任何干扰,这是一个绝佳的良辰美景,爱情澎湃的时刻。手开始寻找,肌肤裸露出来,显摆着,诱惑着,互相摩擦着,使劲摩擦着,很侵略很霸道很雄心勃勃的那种。肌肤并不痒,那是心在痒,感情在痒,现在需要抱紧,已经抱紧,呼吸开始费力,两个胸膛使劲挤在一起,脸颊贴住了,嘴巴贴住了,舌头变换着角度,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变化。生命像一江春水,东风挟火而来,旭日娇艳,霞光满天,蓝色的波涛开始跳舞,一波紧似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堤坝松动了溃散了,脱缰的春水呼啸着奔腾着,一泻千里势不可挡。刘乐然突然抱起田小雨,一下子放到床上,那样有力,有力的有点野蛮有点发疯。嘴巴再一次凑了上去,下边的嘴巴及时的有力的毫无畏惧的迎了上来,两个嘴巴相互博弈着撕咬着嚎叫着。纽扣解开了,乳罩扔到了一边,嘴巴支开另一只嘴巴,嘴巴来到了胸部,这是白茫茫的雪原,芬芳的雪原,嘴巴一下擒住了高点,高点坚强的倔强的毫不屈服的样子。另一个被冷落的嘴巴呻吟着,含混的醉生梦死的呐喊着,那双小手伸过来了,抱住了刘乐然的头,抱住了他的后脑勺,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么有力,那么坚决。嘴巴赶紧去寻另一个高点,那个高点好像被冷落了,他得卖力,他得补上,田小雨安静了,一动不动,任其摆布,她微微岔开双腿,静静地静静地,那是在等待,在耐心而激动地等待,甜蜜幸福的等待……

(四)

从田小雨的聚会上回来,李军的心就受伤了,很受伤。他一夜没有入眠,怎么也想不通田小雨会看上刘乐然,这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然而,田小雨却说的那么清楚,那么肯定,肯定的让他绝望,让他心痛。按理,他的条件,他的社会背景,他的人样,和田小雨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该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老田真会同意这门亲事?恐怕未必,李军很快就去找了吕哈定,让吕哈定去探田冷春的口风。当然,他找吕哈定也不是盲目的,吕哈定和田书记关系非同一般,说的上话,他曾有恩与姓吕的。吕哈定的儿子在学校打聋了一个同学的耳朵,是他李军从派出所捞出来的,吕哈定也从来没有忘,逢年过节总是提上东西来看看他,顺便通过他,看看他那个当局长的哥哥,拉拉关系,找个靠山。临出门,李军还向吕哈定说明了自己的心思,吕哈定很聪明,头点的像鸡啄食似的说,没问题,老哥一定尽力,你兄弟本来就一表人才,又是正式工,你哥还是公安局长,一些人想攀还攀不上哩!

对于女儿和刘乐然的关系,田冷春早就看出了门道。自从两年前高考之后,紫晶蛇吓坏了女儿被刘乐然背回来,老婆就曾经对他说,小雨对刘乐然有心,当时他还有些不大相信,这么大个娃,不可能,但他还是开始留心了,那场暴雨之后,田冷春相信了,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便直接告诫女儿,利用吃饭时间,而且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就比较隐晦地说,我娃现在还小,正是学知识长本事阶段,等考上大学了,再考虑这种事,等工作了在确定这种事,那时候,目光准,稳固可靠,婚姻是人生大事,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冲动!暗地里,田冷春又让老婆说女儿劝女儿,还不失时机的以命令的口气让女儿不要和刘乐然来往,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田冷春就很好的把握住了,女儿一连给刘乐然写了三封信,那三封都是普通信,邮递员一般只送到村民组长家里。接到信之后,田冷春很生气,把老婆无端的训斥了几次,女儿回来,田冷春就拿出那三封信,让女儿解释,小雨气愤的质问父亲,为什么私拆她的信件?这种行为是犯法的!田冷春一下火了,你念了几天书,翅膀硬了,给我讲起法律来了?弄清,连你都是我的!我想咋就咋!谁都挡不住!老婆害怕了,连忙上来劝阻,田小雨把那几封信撕成碎片,蒙住头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吓坏了田冷春两口。说实话,这是田小雨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父亲冲她发火,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蛮不讲理,但也促使她对她和刘乐然的关系进一步咀嚼反思,从此之后,田冷春再也没有听到有关女儿和刘乐然的任何消息,就是小雨回来,也没见她再提起过刘乐然的名字,田冷春渐渐放心了。老婆却不然,他曾告诉男人,女儿可能还和刘乐然没有断,田冷春听了很生气,但没有证据事情也只好作罢。如今,万万没有想到,女儿和刘乐然的关系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这实在是太气愤了,太不应该了!这娃咋这么不争气?这么糊涂?田冷春抓起桌上的茶壶,大幅度的举起、摔下,受到重力的冲击,茶壶破碎了,散伙了!这些还不解恨,田冷春抬起脚,把茶几踢出去几米远,杯子烟灰缸,噼噼啪啪像经受了一场地震,非碎即裂,吕哈定看的心惊肉跳,连忙去劝田书记,阻挡田书记。田小雨从房子冲出来,用手一指,吕哈定,你给我滚出去!吕哈定愣了,见田小雨眼含泪花,义愤填膺的样子,连忙退了出去。

田冷春接过话茬,咋?你还歪了?你还不服是不是?难道我说的不对?休先人哩,把你养这么大你长本事了,我跟你妈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真的就当耳旁风了?真的就不记得?你咋不争气哩?我是你先人,难道是害你的?你你你——,田冷春气的直跺脚。

田小雨起身进了房子。天快明的时候,她听见父母还在唉声叹气,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着什么。

田小雨要上班去了,她当着父母的面,深思熟虑的说,爸妈,你们也不要劝我了,我任何事都答应你,哪怕要我命都行就是这件事不行,这得由我,日后就是吃糠咽菜,我愿意!我不怪你二老!

望着女儿的背影,田冷春彻底绝望了,完了,这娃没想到倔强成这样了!我再不说了,我再也不见她了!从今以后,她不是我娃,我不是她先人!

(五)

组上的事务一多,收废品的时间就会被挤掉一些,为了达到两不误,刘乐然尽量把二者的时间岔开。这样走乡串户的时间就没了准点。尤其是最近,春暖花开,组里的事就特别多,卫生防疫,养殖业政策扶植补贴,这些还没到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合作医疗。

这天,刘乐然刚开完合疗动员大会,安排人去统计收费,自己打算去收破烂,手机响了,村上通知火速到镇上开会,老会计黄木泥还亲自跑过来叫他。“啥会还这么急的?”“好会!听说这次中央拨下来多少个亿呢,咱农村全修成水泥路哩!”“真的,那好得很!我这两天忙的都没上网。”两个人说着就去了阳沟镇。

镇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叽叽喳喳塞满了人,全镇十一个村上百个组的干部统统来了。王镇长站在主[xi]台上,一会热情洋溢,一会斩钉截铁,有时为了配合语言表达还摇头晃脑,握握拳头挥挥大手。刘乐然开了眼,王镇长年龄不大,讲起话来却滔滔如河,清清如水,听的大家一会鼓掌,一会发问。特别是谈到报项目,语气更是强硬,他宣布了三个村的名字,让他们赶下午四点就报来项目,迟一分钟都不行。这三个村都是离镇政府比较近交通便利,或者虽远经济状况却好,村组干部配备硬梆。蛤蟆村算不上,属于第二批,必须赶明天下午报上项目来。村村通公路,每公里国家拿出百分之八十,村组只拿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修一公里水泥路才花三四万元,这是做梦都梦不见的好事!水泥路还不比柏油路,它坚固结实,就像用尚好的石板铺出来的,还平坦如镜,天阴下雨就再也不用愁出不了村,上不了县做不成生意走不成亲戚了!关键是,这不是梦,不是设想和规划,是真的,千真万确的,立马就能给你兑现的!村组干部们听了,不由得鼓掌,兴奋地交流探讨,那烟把烧了指头都没觉得。大家都在回想自己的村组,路径的长短,贴补的资金,渐渐的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这贴补的资金如何来?尤其是第一批这几个村,赶紧分头召集自己辖区的干部商议去了,规划去了,王镇长已经敲明了,如果哪个村没有及时报上来,误了指标,就交帽子,腾位子!这指标可是费了好大神思,从县上“夺”过来的,“抢”过来的!

刘乐然从会场的气氛,干部们的言语里已经看出来几分重要性。从镇政府回来,蛤蟆村立即开了会,田书记说,修路的重要性我就不说了,镇上争回来的指标不容易我也就不说了,现在,各组立即把项目报上来,实际量一量,你们组的通村路到底多长,需要拿出多少钱,以及这些钱的来源,强调一点,这不是花拳绣腿,这不是写文章,这是刀响见菜的实打实!对了,各组到黄会计那儿去领上报表,赶晚上八点送到黄会计手里!

蛤蟆村虽离县城不远,但却闭塞,交通不便,全村三千多口人除过老田的砖厂外,什么也没有,农业没特色,收了包谷就是麦,没有大型的养殖场,没有规模型的果园,村里以留守的妇女老人为主,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劳务输出了。村上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这么好的事却让人感到形势严峻,心情沉重,钱可是硬头货,怎么办呢?

刘乐然没当过村干部,根本不知道如何从集体,从村民腰包里弄钱。这一点,田冷春看的一清二楚,他目不转睛的瞅着刘乐然,他看小伙如何耍这个把戏!吕哈定听了田书记的话乐的眉开眼笑,没想到田书记在这儿等着刘乐然,看来,这村民组长最终还是我的!如果这次筹不上钱,误了修路机会,刘乐然就得马上辞职,最好是撤职!属于蛤蟆村三组的村路一千五百米长,最少需要五万二千元,刘乐然还真不知如何下手。集体的收入有什么呢?那几眼井早卖了,承包地包出去多少年了,不知道到期没有,听说每一年光党报党刊的征订款就上千元哩!刘乐然坐不住了,他去找会计黄木泥,黄木泥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修路既是好事也是难事,这件事能否办好,三组一千多口人就拿眼看着哩!蛤蟆村三千多口人拿眼看着哩!王镇长拿眼看着哩!田书记也拿眼看着哩!那眼光是意味深长的,是捏一把汗的,是等着看热闹哩,是期待的,是相信的,也是随时准备找出你的软肋,将你碎尸万段的!总之,这件事是在考验你,磨练你,你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既是巨大的困难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好了,你刘乐然还年轻,前途一片光明,弄不好就是昙花,就是流星。刘乐然实在忍不住了,一摆手说,师傅,你别说那么多了,你光说这钱咋弄呀!黄木泥却问:“你打算咋弄?”“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你现在是三组组长应该先了解咱三组集体都有啥哩,这就是底儿,有底了再说!”“看你说的,弄清底细了,这黄花菜就凉了!”“很快!办法就在你了解三组集体财产的底子上!”“这种搞清算掏茅坑的事总觉得不太好!”“你现在是组长,你要为大伙修路,不掏茅坑就没钱!当然,那也就不得罪某些人了,但修路的钱的弄,咋弄呢?这有两个办法,以集体的名义去信用社贷款,再一个就是全民集资!”“贷款恐怕不容易吧?”“那当然不容易!现在信用社宁愿放给私人都不愿放给集体,集体没有收入,没有财产,信用社也不可能放款!”刘乐然有些失望,又问:“集资咋弄哩?”“这很简单!在外职工干事的人捐上一点,全体村民平均一人收上一点!”“那你说这钱咋收?”黄木泥摇摇头说:“不过,集资这个事也不是好操作的,现在这村干部都倒了牌子,群众不一定相信,不相信就不愿意捐款,集资捐款毕竟不能强制人家,不能硬收!弄不好了,钱没收下事没弄成,还有可能撤了褂褂子!”“那你说还有啥办法?”“还有就是跑资金!”刘乐然一皱眉:“啥叫跑资金?”黄会计给茶壶里续了一把茶叶,添上水:“那就是发挥你个人和咱三组在外干事人的能力,到政府部门寻求支持!比如,农发办啦,移民局啦!”刘乐然连连摇头:“这不好办!我也没有当官的亲戚,我的朋友当官最大的就是咱镇长王经书,不行不行!”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黄木泥问:“那你想咋办哩?”刘乐然低头不语,手机响了,是田书记打过来的:“喂,刘乐然,报表弄得咋样啦?啥?正弄的?好,抓紧时间,千万不敢马虎!”刘乐然冲黄会计晃晃手里的电话,咧着嘴:“看看看,田书记可催哩!”刘乐然站起来伸个腰打个哈欠,掏出小镜子,察看腮边的那个小疙瘩:“黄叔,你看我脸这儿肿了没有?”黄木泥顺口道:“没有!”“没有?你就没看嘛!”黄木泥只好认真的看了看摇摇头,笑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主意了?我看你一点都不急么!”“我一点主意都没有,急又急不出办法!你不知道,我在美人村收破烂,认识了一个张老汉,这人原来是西安一个大工厂的厂长,厉害得很,人家遇到天大的事都不慌,他有一句口头禅,他说,事大事小人先吃饱,事小事大先不害怕,再说我这人不爱想这些泼烦事!”黄木泥从房子里拿出一本帐递过去:“这是咱三组自田书记兼任组长以来的账目,你拿回去好好看一下,摸摸咱三组的底再说!”“这有用?”刘乐然接过来掂了掂,有些怀疑。“你去,先看大帐,比如咱队里一共有多少机动地?包出去的情况咋样?还有啥?对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章

(一)

蛤蟆村三组一千多人,将近两千亩良田,四眼机井及配套。当年保管室那片院子,院子里那些高大的树木,等等,等等,这么大一个摊子,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细想还真不少。刘乐然抱回账本,就开始寻找。改革开放三十年,农村围绕土地以及集体财产的转迁,是一大堆乱麻,手再巧也解不开,刀再快也斩不断,心再灵也难理清。它是一座迷宫,这座迷宫不按科学建造毫无规律可言,进得去出不来,它是一团相互纠缠的密不透风的酸甜苦辣真善美假丑恶的故事,它牵挂了煎熬了折磨了辛苦了几代农民的身心,刘乐然把心扔进这团乱麻里,开始缠绕,开始傻不唧唧的不知深浅的寻找,打捞,捕捉。

院子里,那些不知道眉高眼低的麻雀扑楞着嚷嚷着,刘乐然跳进天庭,挥舞双手气愤的虚张声势的吆喝几声,麻雀们飞了,他进了房子,麻雀们又来了,他故伎重演,麻雀们动动翅膀,竟没有走。刘乐然无奈的进了房子,算了吧,是你遇到了麻烦不是它的错,老天爷给了它一张嘴巴,除过吃饭,不叫做什么?他拿起账本,这本帐是老会计黄木泥做的,比较细致但却有限,它只是田书记兼任三组组长期间的所有账目。土地是一大块子,九十年代初,蛤蟆村曾进行过一次小范围的土地调整,除过每家每户的口粮田责任田以外,当年三组还留了一百二十五亩机动地,这些地的承包费收入用于集体管理经营,也就是村组干部的费用。仅属于这个范畴的帐就把刘乐然搞得眼花缭乱,不知东西南北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收据,借条,欠条,领条错综复杂无从下手。刘乐然合了账本,给黄木泥打了电话。

这个电话,持续了足足有二十分钟,通话中他们的神情是秘密的机警的,语调是抑扬顿挫的。之后,刘乐然又翻开帐,问题慢慢显露出来了。

第一个就是乌云厚。乌云厚包了五亩地,至今二十年从没交过一份钱承包费;第二位是郑利马,五亩地只交了一年的钱;第三位是李强,包了十二亩地只交了一百元!

乌云厚是蛤蟆村出了名的恶人!典型的钉子式人物。他长得如同一座黑铁塔,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他总是沉默的,阴阴的,孤僻寡言,很少和人交往。无论干什么事,他的原则就是硬打硬楔。他是一个钉子,遇到土木向里钻,碰到铁石也向里钻!见物通吃!刀刺过来不眨眼,枪打过来不躲闪,他有点像机器人,头脑里还没有输入害怕这个词。他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意思,他的思想就像打开电门射出去的手电光柱,直直的像一条线段,一根棍棒,不会拐弯,不会掉头,不会后退,没有方向盘,没有刹车,没有离合,只有油门,那油门也是只能加不能减,直至憋死或熄火。他没有老婆儿女,和老妈生活在一起。八十年代,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父亲给生产队掏井塌死了,队上没有钱,把他家原来的茅草房拆了,给盖了六间大瓦房算是补偿。九十年代,田冷春兼任村民组长后,进行承包地调整,已经二十多岁的乌云厚就选了一块离水源近,好浇,平整的地,锄一锄,种了。全村哗然,田冷春跑到地里去责问,乌云厚只一句话:“我看上这块地了!”田冷春就很威严的说,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不行!一语未了,乌云厚的锄头就砸了下去。万幸的是,田冷春本能的一躲,头上的草帽让砍飞了。老田大惊失色,抱头就跑!乌云厚脚有伤,没有追上。竟有人敢挑战他,而且如此的生硬,田冷春害怕了,害怕了却不心甘,这是公然的破坏土地政策!田书记就打发几个村干部一块去见乌云厚。那时候,乌云厚正和老妈坐在院子里剥包谷。他看见村干部们到了家门口,就站了起来,二目如电的瞅着。干部们站在门外就不动了。“弄啥的?”他恶狠狠的问。有人就说,你想包地就要按板来,不能乱种!话还没说完,他就说,井把我爸塌死按板来了没有?滚!他顺手提起墙角的小铁镢(一种挖玉米杆的农具)。一名村干部用手一指:“你、你想咋?”“我想日你妈!”乌云厚的小镢飞过了头顶。几名村干部赶紧就跑。田书记沉默了,沉默却没有放弃,他把地有意识的包给了李强。李强仗着弟弟是阳沟镇的派出所长,交了一点钱就雄赳赳气昂昂的种地去了。乌云厚就在地头等着,他一把拎住李强的领口:“你是弄啥的?”“队里把这块地包给我了!”“包你妈的巴子!”“你咋?咋!你敢动我一指头我马上让派出所把你抓了!”“我打你狗日的!”乌云厚挥拳就打。李强的脸上挨了几下,急忙就跑。下午,乌云厚蹲在茅坑拉屎,让阳沟派出所的民警抓个正着。一顿皮肉之苦后,派出所让交二百元放了他,乌云厚说,二百元?一毛钱都没有!爱关你关!第二天十二点,就把乌云厚放了。乌云厚不知道法律规定,但有人知道!乌云厚回到家里想不通,就把阳沟派出所的牌子扛回了家。民警又把他抓了回去,要了牌子,又放了。李强被弟弟训了一顿,也放弃了那块地。乌云厚胜利了,不交一分钱,就种了几亩良田,让他心里很高兴。不光如此,乌云厚浇地还不掏水费!砖厂有一眼机井,担负着附近上百亩地的灌溉任务。乌云厚把地浇了,看见田书记骑摩托过来,就伸手挡住,说:“这浇地钱不要给我要!”“那你少给点,掏个电费算了!”“我一分钱没有!”“那不行!”“我学手哩!”乌云厚抡起镢头就打,田书记跑了,摩托车的油箱砸扁了,汽油流了一大滩,这摩托是个125型的,买上还不到一年,仅油箱也值好多钱。田冷春又气又疼又怕,让人从中调解,乌云厚一听赔车,慷慨的说:“能行!两毛钱一下咱再说,超过两毛钱走人,我这命只值两毛钱!”

那年麦忙大天,乌云厚正在场里晒麦,听说路边过来的吉普是镇长的车,大步走了过去,往大路中间一站,端着铁叉问:“哎,你是镇长不?”镇长知道乌云厚是个人物,连忙点头。“镇长,我是蛤蟆村的乌云厚,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行行行,你说。”“把我的公粮免了!”“公粮免了?”“咋,不行?”“能行能行。”镇长说:“听说你对老妈好的很,难得有这么一片孝心,这就好,没问题,免了!”

镇长是给乌云厚带高帽子,他只知道乌云厚有个老母亲。其实,乌云厚确实对他老妈好。他从不出外打工,务农又舍不得投资,纯粹掠夺式经营,老妈又一直瘫在床上,所以,乌家的日子过得很寒酸。那年,老妈突然高血压跌倒,偷吃了过量的安眠片想死,乌云厚把老妈抱着连夜晚跑到医院,这才救下老命。老妈却说,好娃哩,你救我弄啥?有我在,你咋问下媳妇呀!乌云厚却说,我不要媳妇,女人事多!

就是这么一个人,田书记都缠不下,他刘乐然又怎么行?

(二)

郑利马又是为什么呢?他包了五亩地,从93年至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只交了二百块钱呢?近年来,蛤蟆村这地,黄河水都能灌溉,就是一亩地一百五十块钱还包不到手,田书记难道缠不下郑利马?郑利马像个教书先生,文质彬彬的,中等个,说话总是带笑,嗡嗡嗡,就像蚊子叫唤,从不会大呼小叫,田书记为何不收他的承包费?

郑利马不会武,却擅长文。他戴副近视眼镜,头发从来都是乌黑发亮,井井有条。他是农民,从骨子里爱地,却从来都是雇人耕种。他不是公务员,生意人,却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酒店宾馆,吃饭顿顿有酒,不是请人就是人请,抽烟至少都是十块钱一盒。他干什么呢?什么也不干,什么也都干!他有一个外号,人称“皮条王”。皮条,人都知道是干啥的,再加一个王字,就更能说明人家在皮条行道的功夫了得!他有一个超人的灵活的脑袋,他的眼睛闪亮而机敏,眼珠的转动快速而灵活。转动中,他对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分析清楚了,定位准确了,他的敏感是无与伦比的,他全身长着看不见的密密麻麻的极长极长的触须,就像八脚的蜘蛛。他能随时随地的感觉到对方的心思,目的。他有很广泛的交际圈,很丰富的人际关系,他什么事都可以办!你办厂子跑手续交给他,他让你快而省,你想贷款去找他,他认识很多银行界的人,就是不认识,有你给的经费,他会活动会请人吃饭,会送东西,这就认识了!公检法系统他也很熟,要捞人,你拿钱,他花两个落一个,犯人减刑,他就找法院的厅长院长哥们儿!他特别喜欢安排子女,上学就业或者当兵提干,这种事对他来说回报丰厚。还有就是跑官,这种事也不错,为了人,得了钱,自己还多一条路,办事的人也多他这样一个爷!

当然,办事也有风险,你比如花了人家钱,事还没办成,当事人肯定不乐意。郑利马有经验,他办事两个字:稳,实。所以很少失手,就是失手,没哄人,没骗人,钱花了,苦下了,事没成,没办法,他表现出相当的坦然。如今,在这方面,他已经积攒了很丰富的经验,总结起来却只有四个字:说死拉活。给人定事的时候,说死,必须肯定下来,回头给求他办事的人汇报的时候,又留开余地,说成模棱两可,这就叫拉活。郑利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为人办事为自己挣钱的机会。那年,田书记经营的砖厂濒临倒闭,八百万砖坯遭遇上秋天一个漫长的连阴雨,成为一堆烂泥,小学校房倒屋塌,砖厂拉去五十万砖不给一分钱,他反而拿出一万元去建校!工人要工资,煤矿要碳钱,电管站要电费,田冷春愁得一夜成了光头,躲在县城一家私人旅社里不敢回家,不敢回厂,甚至不敢在大街上露面。万般无奈,悄悄把自己的手表卖了二十块钱,把郑利马拉到羊肉煮馍馆让贷钱,郑利马终于被说心动了,谈了条件,给高息贷了十五万元,这才解了危。砖厂活了,田冷春省吃俭用赶紧还了贷款。原先答应给郑利马三万砖只给五千,说砖厂才转开,等一等,你又不急着用砖。郑利马很不悦,嘴上没说什么,就趁机包了五亩地。第二年,田冷春派黄木泥收承包费,郑利马勉强给了二百元了事。

这些事,还是老会计黄木泥以后告诉刘乐然的。很显然,郑利马不交承包费是有原因的,这也是之所以能包十多年不给钱,田书记不再去要的原因。三万砖的代价高低不说,但既然答应了,人家也把事办了,就应该兑现。十多年了,五亩地的承包费算起来也不会少,到底谁吃亏谁占便宜?

这第三位就是李强。李强一家是田冷春一手从北山迁到蛤蟆村的。李强仗着弟弟是派出所长现在又是公安局长,说出话来是很占地方的,很有优越感和高人一头的味道。那年给田冷春交了钱,却从乌云厚手里没争到地,反而让所长弟弟训了一顿,心里很是窝火,就掉过头来找田书记,趁着调整土地,他一下就包了十二亩,并且再也没有给队里交一分钱。这李强不光说话扎势,那举止那做派更爱扎势,更爱显摆。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显摆,穿衣服他爱显摆,爱显摆他穿了一双公安局长给他的皮鞋,他吃饭爱显摆,喝一瓶啤酒都要站到大门口,唯恐过往的人看不见,上会赶集也爱显摆,买个东西,一点不对就说,我是公安局长的哥哥,你秤称好!少一两就让派出所把你抓起来!他也常常答应一些乡亲或朋友的要求,去找局长弟弟办事,比如摩托车让交警挡住了,他马到成功,可有些事,却花了钱说的天花乱坠偏偏办不成!

刘乐然想了,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好对付,话又说回来,容易的话,田书记怎么能吃的剩下?问题是,就是把这二十来亩地的费用都收了,也不够修路啊,远远不够呀!老会计却说一点一点来,只要打开缺口就好说,大鱼在后边!

事情的确如此,不久,刘乐然就和那条大鱼必然的相遇了,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这一切厮杀,十分的凶险,这是后话。

穿了这套衣,上了这顶轿,就得坐下去,没有退路。刘乐然清楚,现在,他不下茬不行了,事情把他逼到了三角旮旯,他本不想得罪人,他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钱得筹,这路得修,说严重一点,就是拼个鱼死网破,就是这个村民组长不当了,也得修了路再说。刘乐然决定去找李强。十二亩承包地,十七年了,一亩就是五十块钱,这也收他上万元哩!局长怎么了,能当局长,绝不是他那样的觉悟!

李强的解释却让他吃了一惊。不错,他李强是包了十二亩地,可那是当初那样一个叫法,其实是给他两家八个人补的口粮田,责任田,田书记还收了一百元的手续费哩!现在,人家都包了地,我两家却没包一分地,我们也是蛤蟆村人,凭啥不给我承包地?我还准备找你刘乐然要承包地呢!我是农民,我也要吃饭,我就靠地哩,你看咋办?

刘乐然没要到米,李强还要夺他的昇子!事情冒出这么一个情况,恐怕连科学家也想不到!他丢盔弃甲的逃出了李家,想了想,鼓起勇气,又去了郑利马家。

郑利马说的更好听,修路是好事,大好事,我全力支持,别说承包地钱,就是捐款我都愿意!但是,我不能现在交,你年龄还小,才上任,咱三组的情况不是很熟悉,特别是三组的历史,我建议你好好做做调查研究,看看会计账目,不要抓了芝麻丢了西瓜!等你把咱队的大西瓜抱住了,我把承包费亲自送过来!另外再捐一千元!刘乐然说,你说的意思我知道,咱修路这事明天就要报上去了,立马就要钱哩,不交钱路修不成!我的意思是,承包地你种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把钱交了,至于你和田书记之间的事,过后慢慢算,都不是跑户走户。郑利马笑笑说,别急,修路还有个过程,你现在报上去,还要审查,通过之后,交通局把钱拨到账上,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成天给人办事哩,我知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事情没问题,只要你把西瓜抱住了,我马上给你送过来,我们这些芝麻粒现在给你也不解决问题!来来来,贤侄,抽一支烟!

棉花塞尻子——软涌!刘乐然从郑利马家出来,让黄木牛挡住了:“兄弟,听说收承包地钱哩?得是修路啊?”“噢,你咋去?”“不咋,我在这儿专门等你哩!”“等我?”“恩,钱收的咋个向?”“正在收。”“我给你说,咱队里这承包地乱的很里,我也包了五亩地,三年的钱我都没交了!”“那咋不交哩?”“不想交!”“那现在修路呀,你一交嘛!”“修路是好事,但我不交!也不是不交,等人家交了我再交!”“我现在正收哩!”“我知道你收哩,我的意思你再甭收,白跑!我敢吹,你一分钱都收不下!”“为啥?”“为这!”黄木牛朝村旁的砖厂指指,刘乐然有些不解。“你来你来!”黄木牛把刘乐然拉进自家屋里。

(三)

吕哈定的摩托车一直骑到砖厂办公室门口,田冷春瞅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向了电视屏幕,吕哈定有些不满的说:“电工还嫌交的迟了要加收一百八十块钱的滞纳金哩!”“你交了么?”“没有。”吕哈定掏出钱递过来:“我看这小伙认不得秤!”“不说了,我找他站长。”“对,把怂皮扒了!哎,对了田书记,刘乐然收承包地款哩!”田冷春放下手里的遥控板:“几时?”“今儿上午。”“收下没有?”“没有!听说一分钱都没有!”吕哈定得意的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田书记,你不如打电话把小伙再催催!”田冷春看一眼,没说话,也没催,他轻轻叹一口气:“你看着,一会过来两汽车碳,你只管一收,“我收?”“嗯,啥都是说好的,你看的让倒好就行了,我还有事!”田冷春起身走了。

田冷春什么事也没有,他直接回了家,关了房门一个人悄悄地睡觉去了,还叮咛老婆谁要找他就说没在,又特意把摩托车推到后院,避开人的耳目。

刘乐然从黄木牛家出来,也直接回了家,进了屋,睡了。田冷春睡着没有,不知道,刘乐然没有,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一个人冷静的好好的想想。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越来越重大了,他好像看见自己把一只手指塞进了磨眼里,石磨沉重的冰冷的无情的有力的转动着,磨槽里流出一缕殷红的糊状的液体,这是他被碾碎的手指吗?他看见他一不小心跨进了沼泽地,他一动就陷进去一点,再一动,再陷进去一点,再动再陷,再陷再动。

现在的问题是弄钱修路。承包地款要收回来,就得先把蛤蟆村砖厂收回来,砖厂是西瓜,其余都是芝麻。砖厂收回来了,村民们就会自觉地交承包地款,那么砖厂到底是支书田冷春个人的还是蛤蟆村的?如果是集体的,田书记一年又交多少承包费呢?这些年交了没有?交给谁了?帐呢?帐在哪儿呢?他斗得过田书记吗?他敢和田书记叫板吗?历史上他们两家私人之间从没有过什么过节、矛盾,现在,他还和田小雨是这么一种关系!事情就是这样相互牵制,相互勾连。

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这是刘乐然无论干什么事的习惯,不管咋说先弄清砖厂的真面目再说。少想多做,乱马都要从桥上过,头发想白也是枉然!

刘乐然来到院里,洗洗脸,梳梳发型,换了一身红西装,大步去了老会计黄木泥家。

黄木泥对蛤蟆村的砖厂应该是最知底,最包本的。刘乐然一问砖厂,黄木泥扑哧笑了,对,你问的好!要想修咱队里的路,还就得从这儿下手!刘乐然说,那你咋不早说?黄木泥深切的说,我是想让你听听群众的呼声,然后我再蹄蹄爪爪的给你说!我想你爸都应该知道,咱这砖厂是1984年建的,当时生产队在农行贷款三万元,每户每人入股20元,砖厂建起,占地二十来亩,背靠坡塬,烧出来的砖特别结实,一年出去,在方圆就出了名,远近都跑来开砖,生意红火,供不应求。当时队长是我爸,田书记是副队长,主管砖厂。听说八六、八七、八八连续三年年年分红。九零年,队委会研究,将砖厂承包给田冷春,九二年我爸病逝后,田冷春就当了咱队队长,说老实话,老田承包之后,砖厂的效益时好时坏,这也跟当时的大环境有关系。听说九六年足足关了一年,砖厂几乎倒闭!到了两千年,砖厂慢慢好了,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好,就是现在也很不错!砖厂从当年的二十来亩到现在八十七亩大,当年是十来间烂土坯房,现在是平房,田书记还打了一眼机井,盖了一座浴池,几万元买了一台推土机,砖机都是最好的!应该说砖厂把钱挣了!可这几十年来,咱队里得了几个钱?社员们分过几次红?说实话,一九九零年,在我爸手里,九月九重阳节,还雇了一辆大客车把咱队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拉到西安逛了一圈,过年分钱不说,每个老人还一包茶叶一双棉鞋哩!现在呢?唉!刘乐然就问:“田书记没交承包款?”“不知道!人家是村支书,还是咱队里的队长,交都是从左手换到右手,谁知道!”刘乐然问:“那就没有帐?”“帐?现在小队只有一个队长,连啥都不设,虽说各小队帐都在我这儿,可人家田书记从来不提帐的事,咱能有啥办法?”“那你给我账上也根本没有砖厂呀!”“人家就不入账,当然没有!”“那你刚才说的群众入股,农行贷款有啥证据?”“当然有证据!咱队里当年的会计就能证明!”“会计是谁?”“环环他爸朱五四老汉!当年我爸是队长,老汉是会计!砖厂建厂的帐、每年经营的账目还有田书记包砖厂的合同都在朱五四老汉手里呢!”

刘乐然渐渐明白了,群众抗着不交承包费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理由还十分的充分,特别具有说服力,这个理由也有杀伤力,它具有杠杆的作用,是一种借力打力,是一种追求心态平衡的好办法。黄会计领着刘乐然亲自去找朱五四老汉。朱五四老汉独自生活着,住在儿子的梨园里,据说老汉是被儿媳妇撵出来的!原因是老汉光偷儿媳洗下的胸罩裤头,偷了自己不用,也用不上却压在褥子下边,枕头下边,夜夜拿出来欣赏,痴痴的仔细的查看这两件东西的针脚,做工的精细程度,然后把鼻子凑上去对着乳罩或裤头的关键部位狠吸几口!当然这些都是儿媳唱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反正朱环环的老婆把公公抽了两耳光,赶出来了,说是偷看她尿尿被逮了个现行。也有人说,朱环环两口不是个东西,早都不想赡养老人,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很阴险的招儿。

快清明了,油菜花一片金黄,梨花洁白如雪,两个人拨开树枝,走进花木深处。在深处有一座极小的斗室,门旁支着一口铁锅,朱五四老汉靠在墙上,歪着脑袋打瞌睡。刘乐然递过一支烟,点上。老汉连忙含到嘴上,吸得如痴如醉。朱老汉看上去有些痴呆了,耳朵也有点背,两颗门牙掉了,说出话来噗噗带风。老汉说,田书记能干,田书记是好人,田书记经常来看他,田书记还给他买过肉夹馍。说到砖厂,砖厂的事他不知道,他忘了,这是田书记特意叮咛了的!黄木泥忙问,砖厂的帐还在不?老汉摇摇头,天冷他烧炕做引火柴烧了,还剩了一点田书记要走了,田书记不让说,唉呀,田书记给的那个肉夹馍香的很!他想起来就流口水。

这么大个砖厂,却找不出一个证据来证明田书记和这个砖厂的真正关系,实在是怪事!甚至,有的村民还说这砖厂本来就是田书记家的,与集体根本就没有关系。

(四)

上报村上的期限到了,田书记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显然很急。刘乐然一分钱还没有落实,但他必须去参加村上召开的关于修路项目的紧急会议。

八个组的组长都到齐了,田书记一一询问上报的情况,资金的来源,目前的缺口与计划实施办法,他还不时的指点指点,强调强调。对于情况比较好的组,他很奢侈的及时的进行鼓励表扬,而相对较差的,他就会沉下脸,适度的批评两句,语气是温柔的,和缓的,那弦外之音却是强硬的,沉重的,细想,心里还有些后怕的感觉。问道刘乐然了,刘乐然如实的说,没有,一共需要五万二千元,现在一份钱还没有落实,他查看了近几年的账目,他决定收承包地钱!田书记就问,收的情况咋样?刘乐然话里有话的说,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对于修路双手拥护,承包地款也愿意交,只是有个前提条件,希望组上能好好查查帐,先抓西瓜,再拾芝麻!田冷春听着听着,几次想插话忍住了,刘乐然说完了,老田张张口还是忍住了,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田书记太想训斥刘乐然了!从刘乐然说完第一句话就想挡住,但刘乐然的话是飞过来的箭,很利很快的箭,每一箭都刺他的神经上,每一箭都穿在他的心窝上。特别是最后几句话,纯粹就是一个大西瓜,西瓜扔过来,砸在他的脑袋上,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西瓜烂成了八块,连续的拍在他的嘴巴上,他的嘴巴好疼,疼的发麻发木。田书记的脸青了,一句话说不出来,手使劲的抖动着,正是春天,一只脆弱的苍蝇,在老田手背的上方,忽左忽右,调不好焦距。

会就这么噶然而止,有头无尾的散了。听到“对了,散会”这句话的时候,刘乐然有些意外和突然。

田书记和谁也没有说话,骑上摩托上突突去了。砖厂到底怎么一回事,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也渐渐的意识到,刘乐然开始威胁了,两个人已慢慢接上火了。怎么办呢?是谈还是战?这不是一个小事。

从村委会回来,刘乐然就开上三摩收破烂去了。昨天耽误了,今天,美人村的张老汉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他必须得去!收完各家的废品,原计划的娱乐活动只好取消,因为天已经黑了,他给张老汉说明了最近比较忙乱的情况,掏出一个打印的材料递过去,说:“王叔,你看一下,这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小品的脚本,熟悉一下故事,记下你的台词。”张老汉接过来:“我是演所长他爸?”“对,下次我过来咱就排练!”

刘乐然离开美人村,天已经彻底黑了。黑暗中,灯光黄亮黄亮的,顺路飞跑,刘乐然感觉好像骑在马上,双手驾着扶手,就像抓着马缰,头前倾着,腰猫着,使劲的全神贯注的追着前面的光,就像精神百倍的追着他的梦想。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老会计黄木泥和他父亲正在闲扯着等他。几个人卸了废品,刘乐然一面洗一面问:“师傅叔,有啥事?”“好事!我寻着我家当年入股的发票了!”黄木泥掏出一张纸片,朝刘乐然晃晃。

刘乐然呃了一声继续洗,擦护肤品,然后又对着镜子梳梳发型。二人进了房子,刘乐然接过纸条。这是一张收款收据,字面发黄,复写纸印下的字迹有些模糊,但细看,仍能辨认出,是蛤蟆村三组建砖厂入股六十元的字样,收款人就是朱五四,并且盖着当时的三队队长的黄木泥父亲的印章亲笔签字,刘乐然心里更有底了。“你打算咋办?敢不敢去摘西瓜?”黄木泥眼光烁烁的瞅着刘乐然的脸。“心底无私天地宽,咋不敢?!”“好,我没看走眼!你弄,我们都支持你,咱全队老百姓都支持你!”“我不怕,我年轻着哩,万一跌倒了再爬起来!”

送走黄木泥,刘乐然并没有睡意,他拿出那个小品的脚本,在房间里踱着步看着记着背诵着。后院传来鸡叫,刘传统起身悄悄儿子的窗户:“快睡,不早了!”“不乏,我睡不着!”直到凌晨一点四十,刘乐然才很满意的睡了。那头刚一放到枕头上,就响起了呼呼地鼾声。根本没有前奏,没有酝酿,没有过程就睡着了,快的让人羡慕,让人嫉妒,这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用不完的热情,使不完的劲!他们不气馁,不放弃,他们单纯!他们的单纯是一张神气无边的网,任何千变万化的事情,任何复杂的牵一动万的事情,任何荆棘丛生的事情,经过他们的单纯,就会变得迎刃而解!他们的单纯,是一把锋利的削铁如泥,削金如木的宝刀!这刀是关公牌的青龙偃月刀,这刀刺出去,砍下去,削过去就把一件复杂的事情解剖了,就像庖丁解牛,他们会把复杂卸胳膊卸腿,抽筋剔肉,通通拆开了,成为一件件的单纯,然后从容的孩子气的解决掉!

这个晚上,刘乐然很累,睡的很香,中途没有醒来,没有树叶大的一片梦,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睡眠质量相当好,思维敏捷,精力充沛。田书记却没有,他一夜似梦非梦,似睡非睡,翻来覆去,老婆卖羊奶回来了,他还躺在被窝里。

这个早晨,田冷春破例没有喝早茶,他一起来,就匆匆上了村委会。田书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通知开会。今天这个会很突然很紧急,蛤蟆村所有的村组干部,以及各组的党小组长都来参加会议。大家猜测这八成跟修路有关,有人甚至认为关于修路的事上边可能有什么重大变化!谁知,这个会开得时间却很短,等大家都到齐了,黄会计点过名之后,书记田冷春开腔了,他首先进一步渲染了一番,修村村通公路的重要性,然后话锋一转说,他是蛤蟆村三组人,这些年,砖厂经营尽管费尽周折,也曾九死一生,但在每一次重大集体事件上都出了一份力,比如零四年连阴雨,村小学房倒屋塌,以后重建的一百二十万块砖,全是砖厂无偿提供!如今,要修路了,砖厂占着三组的地,他代表砖厂做出决定,自愿为三组修路捐款两万元!吕哈定带头鼓起了掌,那掌鼓得很卖力很奢侈,接着干部们都鼓起了掌,黄会计处在田书记的视线之下,就使劲的夸张的鼓着,后边的村干部们却敷衍的拍着巴掌,有人故意咳嗽一声,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的电线上,一只断线的风筝在风中哗哗作响。刘乐然一听很吃惊也有些模糊的兴奋。

接着,就散会了!

每个干部都是一个很好的传播媒体,很快,全蛤蟆村的人都知道村支书田冷春为修路捐了两万元的巨款!

实际上,田书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已经估计到刘乐然即将会来找他!为了砖厂,为了筹钱修路来找他要钱!既然那样,主动出击还落一个好名声,如果小伙聪明的话,就不再来找他田冷春的麻烦。其实,自从一将三组组长让出去,老田就感到了一种不妙,他就觉得自己的一只胳膊让人卸了!他太大意了,太麻痹了,办事太拖拉!他是三组组长,又经营着砖厂,早应该弄个手续的!自己给自己弄手续,这还不容易?比如签一个砖厂用地协议,问题是现在晚了!他甚至在思考,镇长王经书是不是对他怀疑了,不然,干嘛突然让他把组长让出去呢?接着又选举呢?他非常后悔,他后悔的半夜一个人坐起来,握紧拳头,使劲砸自己的膝盖,砸床。那么,刘乐然要是再来找他怎么办?说砖厂的事怎么办?田冷春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让小雨这个星期回来一趟。挂了电话,又觉得言犹未尽,吃过早饭,他骑上摩托车去了县城,他决定动用女儿这枚棋子来制约刘乐然,一步一步控制刘乐然。对于这个办法,他充满了信心,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感觉。

第三章 

(一)

田小雨被安排在县公安局办公室。办公室是一个弹性很大的工作。平常,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田小雨把茶端过来,田冷春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小雨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和父亲出了公安局院子。女儿长大了,穿上这身警服,更是英气逼人。他曾经对女儿寄予厚望,他曾经指望女儿将田家发扬光大,他曾经因为女儿是警官豪情万丈,他曾经坚决的毫无余地的反对女儿和刘乐然走近,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演变到他不但同意两个人好,还主动找女儿来说这事。

田冷春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问女儿喜欢吃啥随便点,田小雨却让爸爸点,她说她发工资了,她工作了,她也该好好请爸爸一回了。父女两个相互体贴的情景,真让人感动和嫉妒。他们要了一个小包房,又临街,闹市中求安静,很有些情调。菜上齐了,田冷春就让服务员掩上门站到外边,小雨感觉到父亲有重要的事和她说,她也不摧,一面吃菜一面等父亲开口。

田冷春转的圈子很大,离目标很远很远就下马步行了。他先回忆家史,叙述自己一生的奋斗历程,风风雨雨,艰难险阻,痛说家门的不幸,小雨两个姐姐和哥哥莫名其妙的死掉,又说如今的辉煌与骄傲,比如这么优秀的女儿,比如他的政治生涯,他一手创造的家业,特别是砖厂,这实在是耗费了他几十年的心胸。下苦流血流汗不说,那年,砖卖不出去,大雨又冲了窑室,毁了砖坯,工人要工资,煤矿要碳钱,电管站要电费,队上给砖厂派来的会计出纳,一看大事不妙,各自拉了几万砖,扔下砖厂,打工去了,他是承包经营,他走不了,但也呆不住,麦收了,还没晒干,债户就上门装了粮!万般无奈,他锁了门,把女儿放在岳父家,带上老婆去潼关下金矿,干了十个月,有了钱,这才重新点窑开产。还有,为给队上打一眼深井,他在基金会贷了十万元,砖厂效益差,没有及时归还,基金会清欠队就把他拷了两天,十一月的天气,北风刺骨,这腿疼就是从那时候得的,这都是为集体的呀!

这些话,田小雨已经听的不止一遍了,但她又不忍心打断父亲。那么,父亲今天说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田小雨把茶杯递过去,他发现父亲的眼眶里有混浊的泪光。“不过,现在好了!”田冷春突然话锋一转情绪昂扬的说:“时间过的太快了,不觉我娃都工作了,都二十二岁了!要在旧社会,十三四岁就成家了!给爸爸说,有目标没有?”“爸,你咋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到时候了,你不考虑,爸我着急啊!”“没有。”“真的没有?你不愿意给爸说?有就说,让爸也高兴高兴!社会不同了,只要我娃看上的,爸就同意,爸就高兴!爸也会像疼女儿一样疼女婿!”“真的?”“当然是真的!”“你不反对?”“不!”“那你就知道是谁!”“是谁?”“你想想!”“是——,”田冷春故意想想:“是——,刘乐然?”“嗯。”“好!爸双手赞成!我想了,刘乐然虽是个农民身份,家境也不是很好,可这娃能折腾,有恒心,能下苦,不错!何况你两青梅竹马,感情基础好!你说,打算让爸做啥工作?”“不用不用!”“咋不用?咱根都在农村,你两年龄也不小了,我看选一个媒人,定个日子,摆几桌子,把婚定了!”“这太俗气了!算了吧,没必要!只要您和我妈没意见就好!”田冷春沉思了一下,说:“那是这,也不叫媒人了,也不说是订婚,要是有人问,就说你两个确定恋爱关系了,叫些亲朋好友,摆几桌子热闹热闹,咋样?”“行!那我和刘乐然再商量一下!”“这有啥商量的?爸我做主,酒菜席面我定!”

田小雨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今天来是和她说这个事!这个惊喜来的太突然了,她有点晕,父亲太会雷人了!一下就雷倒了她!田小雨跑进洗手间,掏出手机就给刘乐然打电话。“这是真的吗?”刘乐然的声音明显有些发抖,“当然,爸爸现在就在我身边!”接着,她听见刘乐然快乐的亲了手机一口!打完电话,田小雨习惯的洗一下手,对着镜子看看,做个鬼脸,又回包房去了,洗手间的用途被她篡改了。父亲是一个因为聪明而比较固执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没有人做工作他就通了,而且比她还积极!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不正常,他是父亲,他爱女儿,他看到了社会的发展,这有怀疑的必要吗?

田冷春比较满意的回蛤蟆村去了,临走,他再次叮咛女儿,赶快和刘乐然联系。他直接回了家,放弃所有杂事,原因是,他还有一个关节没有打通,这个关节就是老婆。对于女儿和刘乐然的婚事,老婆一直立场坚定的紧密的和他站在一起。在母亲的心目中,女儿不光是心肝宝贝,更是生命的杰作,那些常在电影电视上露脸的明星们也没有女儿漂亮,女儿没有缺点,而优点又被母爱无限的放大了!刘乐然怎么能配的上她的女儿?首先,他家庭不行,老娘多病,我女儿嫁过去怎么能整天伺候她?住房不行,这年头谁还住那种房?这个娃也不行,我的女婿不能只和女儿一样高,他应该高一点,大约三公分左右,而且这个娃还有最大的一个硬伤,他是农民!他才高中文化!一句话,他两没有相配的地方!对于刘乐然,她只有两个字:不行!

到底行不行,不是她说了算,而是田冷春!田冷春现在能行了,她就得跟着说能行。田冷春说,现在社会向前发展了,咱们的老脑筋跟不上了!婚姻大事,还真的得由娃们自己决定,咱看上的他们看不上,要是硬弄,硬按咱的办,后果一般都不好,性子温顺的娃听从你的了,有一天日子过不好就会责怪父母,到那时父母也后悔,从此后悔一辈子;性子烈些的娃,会采取私奔,弄你个鸡飞蛋打,竹篮打水;再烈一些的,喝药上吊,扑河跳井也不是没有!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要是由了她,将来日子过穷过富,过好过坏,咱都没责任,甚至还有理由!比如小雨,她一心看上刘乐然了,迷上刘乐然了,咱就是再反对,也白搭,弄不好倒把咱孤立起来了,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女儿毕竟是人家的人,和儿子不一样,就随她去吧!老婆听着,不由张大了嘴巴,以一种奇怪的不理解的眼光看着男人:“你真的想通了?”她不由插了一句。“我想通了!”“哼,我不信!”老婆一撇嘴,白一眼男人。“我不想通有啥办法?与其硬挡得罪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看透了,现在这娃咱根本就挡不住!”老婆听了,再看一眼男人,她还是不相信男人的话。田冷春不解释,却以感慨和沉重的口气回味他曲折艰难的创业史,重点渲染了一下砖厂的苦难历程!这段话确实打动了老婆,引起了她的同情和共鸣。的确,为了这个砖厂,老田让基金会清欠队拷到司法所,她黑更半夜送棉衣送饭菜,二十多里土路她步行着去,到了司法所,那馍菜都冻成了冰疙瘩!还有,砖厂周转不动了,眼看就要关门停窑,她求爷爷告奶奶,冒着大雨搭车到省城表姐家里,苦苦哀求,赌咒发誓,终于借了五万元,才救了砖厂的急,唉!这些还真不敢想,想起来就心疼,想起来就胆战心惊,想起来就害怕!总之,老田和她对这个砖厂,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感情也太深太深了,砖厂不光是一个营生,也不光是一项事业,它更像他俩的一个儿女!可是,这与小雨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不赞成女儿和刘乐然成婚,她还是那两个字:不行!

不行也得行!不是嫁你!也不是嫁我!你能挡住吗?女人哀叹一声,低下头,好久,很不甘心的说,这个刘乐然凭啥要我小雨?田冷春站起来,说,你要知道,刘乐然现在时三组组长!砖厂的情况你真的不知道?女人不解,你是大队书记,还怕他队长?小腿还能拧过大腿?田冷春一扬手,去去去!你知道个啥?修路用钱哩,队长没钱,刘乐然就要寻砖厂哩!女人还是不解,你不是给了两万吗?田冷春瞪女人一眼,给你说你也不懂!他一挑门帘,抬腿出去了。

(二)

刘乐然接田小雨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美人村张老汉院子里排练小品,台词各人都背诵的差不多了,但对人物的把握还是不行,每一场戏的动作,环境还是弄不好。毕竟不是专业,自己瞎摸索还真不行,他猛然想起了黄木泥!黄木泥当这个导演再好不过了,这事应该把师傅叫上,他把自己的注意给张老汉一说,立即得到了同意,大家定好下一次排练的日子。装好废品,刚走到门口,田小雨就打来电话了。刘乐然接完电话,开上车就走。他一路高歌一路飞车,竟忘了回蛤蟆村,拉着一车废品,进了公安局大院。传达室的老汉还没等他停稳,就跑了过来,从刘乐然的衣着打扮,到三轮车的废品,老汉看了又看,接着审查他的身份,来路,并让他把车开出去,放在公安局那一排整齐的警车旁边伤眼,正说着,田小雨出来了,刘乐然一招手,小雨就坐了上去,刘乐然调过车头,一缕烟跑了。传达室老汉愣愣的看着。

父亲不但同意他和刘乐然的事,而且热情高涨,大力支持,但有一个条件,如果两个人确定了,就得有一个仪式,这个仪式怎么搞,搞多大的规模,还要他两个自己决定,两个人特别高兴,并相互提示对方想周全,把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好,框架定下来之后,刘乐然就回蛤蟆村去了。他不能耽误太久,他还是三组组长,关于修路还有一大摊子事。

清明过去十多天了,已经到了暮春,阳光晒着风,风吹过来热烘烘的,大地一片生机。雪白的梨花,一片一片的镶嵌在广阔的绿油油的麦田里,就像一朵朵落在碧波上的云。不过,那云是被人修剪了毛边的,呈矩形或长方形不等。刘乐然在一片梨园边停了车,四下看看,解开裤子撒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鸟儿的鸣叫声,那声音清亮,悦耳,婉转,画一个半圆的弧,就像一弯新月,就像一颗青绿滴翠的尖辣椒。刘乐然忙回头去看,却并不见鸟的影子,他急忙系好裤子,猫腰钻进梨园。不远的一颗梨树下,一只麻雀大小的鸟,正在那儿抒情,在它不远的地方,另一只鸟儿回应着。他蹲下身,仔细欣赏那鸟儿的歌声。这家伙看上去灰不啦唧的,其貌不扬,可那声音却如此的动听迷人!刘乐然慢慢退出林子,取出随身的数码相机,爬在一棵梨树边,终于摄下了这几只鸟儿高歌的姿势。听的出来,这鸟儿很高兴,很快乐,很心情舒畅,是不是它也觅得新欢了?是不是它的爱情也取得了大丰收?

这个订婚议仪式选定在周末。这个周末又是一个阳光极为明媚的日子。刘乐然当然没有要田家的钱。前来帮忙的邻居朋友一律按照他的要求,头一天下午就进门了。大家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第二天早晨十点多,也就是农村人刚刚吃过早饭的时候,双方的亲朋好友就粉墨饰带,陆陆续续进门了。刘乐然站在大门外三仗远的地方迎接。今天,他把头发染成了红黄蓝绿多彩的,阳光下,五颜六色的闪烁,戴一副极时髦的黑边眼镜,细看却没有镜片!原来是一种完全的装饰!上身穿一件中性的方领的白衬衣,打着漂亮的黑色的蝴蝶结,下身穿一条紧紧地挺挺的大红色的西裤,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他皮肤雪白,鼻梁高隆,描了眉,轻施脂粉,看上去,格外的帅气,漂亮,心动!

来客一见,就惊异了。惊异他的姿色,他的美!再一进大门,又惊异了!

院子里,东西两旁挂着两排漂亮的鸟笼子,笼子里是各色叫声不同的名贵的鸟类。此刻,它们此起彼伏的歌唱着,比试着。宾客们不由走过去,参观见识那一只只造型各异做工精湛的鸟笼。鸟笼里,千姿百态羽翼绚丽的鸟儿,跳上跃下,啄食唱歌,有的还冲人眨眨眼,然后,不无骄傲的充满炫耀的向来宾献媚或扎势。院子中心是一片小花盆集合成德花海,细看,花儿们用自己的颜色按照主人的意图摆出了欢迎您的贺词。看完,心里不免涌起一种温暖,头顶,悬着一排排的相片,全是田小雨的大头贴,中间和四角有几个风铃,风摇动铃铛为鸟儿伴奏,鸟儿歌唱向人们祝贺。

田冷春老两口根本没想到,女儿的订婚仪式会是这么个样子!甚至连小雨自己也没有想到,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刘乐然从哪儿弄来的!小雨的心里幸福极了,快乐极了,骄傲极了!席间,刘乐然还亲自给老丈人田冷春敬了三杯酒,在场的宾客们都热情的鼓起了掌。

吕哈定也来了,但他心里不痛快,他喝了几杯酒就感到头有点晕,默默回家了。倒在炕上闷闷不乐,院里的一只羊脱了,另一只就使劲的嚎叫,那急切的样子简直有点声嘶力竭,吕哈定跑到院子撵羊,羊带着缰绳满院跑着,躲闪他伸的老长老长的一双手。吕哈定趿拉着鞋跑不动,转了几圈还是不能得手,他就破口大骂,还顺手抄起一根棍子。羊紧张了,见势不妙就冲出了家门。吕哈定穿好鞋,提着棍子紧追。黄木牛站在门口正歪着头,专注的掏他牙缝的杂物,看着吕哈定的样子,扑哧笑了:“哈密赤,你脑子简直进水了!你不想想,你两个蹄蹄,羊四个蹄蹄,你咋能跑过羊!”“木牛,来,再把你那两个蹄蹄加上撵,咋个向?”“那你明早别验我的羊奶!”“你?你是有名的水大王!要是不验你,我担心咱蛤蟆村河里的水就干了!”黄木牛一听,笑的更响亮了。羊跑累了,喘着粗气,终于缴了械。这是一只良种的富平奶山羊,现在挤了奶还不到四个小时,那奶包子又鼓起来了,长长的,奶嘴已亲上了地。吕哈定看着心里一喜欢,手里的棍子就抽不下去了,他拴好羊又回屋去了。吕哈定躺在床上,心思又跑到田书记身上去了。他很有些怨气,这种说不出口的暗伤,让他非常难受,他翘起二郎腿,感觉体内有一股子硬硬的怒气,一会儿冲到喉咙,一会儿又掉个头,扎下去,钻进五脏六肺,一会儿又在丹田发威。怒气像一个铁钩,钩住丹田不断地拧,不断地转圈,就像一只疯狂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嘴,撕咬住猎物,疯狂的旋转。丹田就膨胀了,疼痛难忍了!最要命的是,吕哈定还有疝气,这股蛇一样的怒气就顺肠子钻到丹田底部。底部好像是一个很陡峭的崖头,崖下就是深谷。那怒气不知道害怕,它就拖着肠子纵身跳下去,下边的深谷是圆形的,漆黑的,像一只口袋,没有窗,那气就看不见,就发急,就折腾。于是,吕哈定的阴囊就鼓起来了,就胀的发疼了。吕哈定伸直双腿,放在窗台上,有意让脚部高一点,手贴肚皮伸下去,伸下去,按在阴囊上,渐渐的一点点加力,直至将那股怒气拖上去,那节小肠拖上去,阴囊这才恢复了原状。但那股怒气还在,它上了崖头,又觉得丹田里没意思,就往上走,五脏六腑也没意思,它就钻到骨头缝里,最后,横着挡在吕哈定腋下的肋子缝里,吕哈定于是就真的岔了气,半个身子笨笨的不配合不协调,一动,吕哈定就疼得呲牙咧嘴,扭腰摆屁股,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但他家那只标准的富平奶山羊不管这套,它又很智慧的用嘴巴一拱一拱,一舔一舔的解了缰绳,然后自由了。它侧耳听听看看,就轻车熟路的出了大门,刚才脱缰它已经发现了西头张运动门前有一小块菜地,那里面的蒜苗绿油油的,菠菜伸开茂盛的叶子,它真不想走,它牙根发酸。现在,这只富平奶山羊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梦想,它甩开腮帮子,贪婪的奋不顾身的大吃大嚼起来。奶山羊有一个窄而长的嘴巴,更有一条把什么都能揽进怀抱的万能万向的舌头,舌头上有无数的小小的肉刺,什么东西让它抓住就很难逃脱。它非常的灵活,尽管不断淌下口水,却永不打滑,永不失手。一片绿油油的菠菜眨眼就被它消灭了,它做活很彻底,干事很绝情,但它偏偏遇上了比它还厉害的角色,那就是这片菜地的主人!

张运动从刘乐然家回来,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富平奶山羊,他气坏了,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跑步追上来,他一把抓住了缰绳,还好,奶山羊暂时还没有进攻到那片蒜苗地,张运动想狠揍一顿,但他忍住了,他把羊拉回了家。时间不大,吕哈定就过来了,张运动往门口一站,问,哈密赤,今儿咋有功夫过来啊,吕哈定偏头瞅着院里,说:“我羊不见了!你没见一个羊么?”“见了,你看是不是这?”“是是是,”吕哈定赶紧往羊跟前走,张运动就问:“你咋呀?”“啊,兄弟麻烦你了!”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塞过去:“给给给,拿上,我才抽了四五支!改日给你买一整盒!”张运动接过烟看看牌子:“不行,你看看!”张运动把吕哈定拉到菠菜地跟前,用手一指:“咋弄哩,我一畦菠菜吃了个精光!”“是这,你看现在菠菜也老了,没啥吃的,再说也不值钱,给,多少别嫌,你把这十个元拿上!”张运动这才很不情愿的接过钱,随后悄悄给老婆玉女使个眼色。这女人能说的出做的出,她忙提了个奶桶,说,羊吃了他家菠菜,她得捋了羊奶!吕哈定气的苦笑不得,想大声说句话,那腋下的肋子马上疼的他直咧嘴。

(三)

刘乐然和田小雨的婚事,有人表示了担忧,很深切的担忧,那就是老会计黄木泥几个人。担忧什么呢?当然不是婚姻本身,不是这两个娃的感情,而是这桩婚事所产生的作用和影响。担忧的是刘乐然,他是三组组长,修路集资,让他出面去讨回三组的砖厂承包费,是再好不过了!而且,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观察考验,他发现刘乐然虽然年轻,但人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成了田书记的女婿,他会去揭砖厂的老底吗?会出这个头吗?应该说可能性已经很小了!黄木泥开始失望了,他走访了一些群众,大家也开始摇头。百姓就有这么一个缺点,考虑自己太多,考虑集体太少,心不齐,难办事。他们在私下,提起砖厂振振有词,同仇敌忾,当双方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当他们还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时,想让他们勇敢的站出来,几乎不可能,或者根本不可能,当你把砖厂的承包费要回来了,当你给大家准备分红的时候,他才会毫无顾忌的站出来,激动万分的大张旗鼓的为你拍手!你若斗不过田书记,你丢盔弃甲的惨败了,他们就以兔子般的速度逃跑了,离你越远越好,和你的界限划得越清越好!现在,黄木泥也开始有些后怕田冷春了,他觉得,老田已经知道,也许早就知道,他在和他唱对台戏。黄木泥心里有些郁闷,坐在后院里,抱着二胡,一个人拉起秦腔曲牌来,这一拉,心中的郁闷就泄了,他觉得还是安心过日子的好,集体的事少管,世事大了,一个老百姓又能怎样?弄这个会计当着,睁只眼闭只眼,一月还几百元工资哩,偶然盖个章,开个证明什么的收几个烟钱,就当多养了一只羊!遇上红白喜事,再捏几个钱就行了!但是,一看见自己的女人,他就想起了田冷春,他就觉得难受,他就觉得心不甘!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矫健的脚步声。一看是刘乐然,黄木泥马上就来气。刘乐然满面春风,师傅长师傅短,他说,他想和美人村的文艺积极份子合演一个小品,各人的台词都记好了,就是不会演,想请他去当导演。当导演曾是黄木泥又一个强烈而辉煌的梦想,当年在剧团的时候,他应该算作一个多才多艺的年轻人,他能唱,学任哲中老先生韵味十足,有鼻子有眼,他擅长板胡二胡,音乐方面,他每次都是头把交易,他还热爱剧本创作和导演,他曾悄悄写过《铡美案》、《三滴血》的后本,做导演是他的终极目标,他等音乐精通了,唱功高深了,笔下有功夫了,他就去做导演,连编带导带演!这个梦想曾经在他生命里燃烧了好几年,现在,刘乐然想让他导演,让他过一把导演瘾,他心里非常兴奋,但却果断的拒绝了,他淡淡的说,我还有事,没工夫。刘乐然没有想到老会计会拒绝,刘乐然再求了一会,又说了一些群众的热情,黄木泥并没有心动,他意味深长的说,你是三队队长,又是书记的女婿,你应该多和书记走动走动才对!

刘乐然本来还想和老会计说说修路款的事,说说砖厂承包费的问题,这一来他就张不开嘴了,黄木泥抱起他的二胡,继续拉秦腔曲牌,刘乐然只好回家去了。不管怎么说,田书记或者说老丈人,觉悟还是蛮高的,一说修路承包地款收不下,他马上就表态,砖厂拿出两万元!也许,老丈人在砖厂的问题上有一定问题,但没有他老人家,几十年了,砖厂能办下来吗?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吗?能发展壮大吗?谁都知道,砖厂是个高风险的企业呀!当年,砖厂濒临倒闭的时候,那些队干部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想为砖厂筹资金呢?怎么不帮助砖厂克服困难呢?怎么都卷了行李,离开砖厂,出门打工挣钱过小日子去了?就是朋友也该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你们可好!那时候,也没见一个人说这砖厂是集体的!全村人应该集合起来去帮一帮砖厂!现在经营好了,产生效益了,就眼红了,想要分钱了?那夜,刘乐然在老丈人家坐到了深夜,田书记两口声情并貌给他从头至尾学了一遍,几十年经营砖厂的风风雨雨,有些地方,他听得都掉眼泪了,田小雨还悄悄递过纸巾让他擦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砖厂如果说是集体的,它却有太多的私营痕迹,如果说是个体的,又有很多集体的影子,刘乐然感觉到砖厂的问题越来越复杂了,越来越看不清了,越来越山重水复了,越来越让人迷茫了!但还是那句话,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馍,一口一口吃,事,一宗一宗办!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修路款!等路修了,再一心一意的,专心致志的解决砖厂的承包费问题!其实,在田书记提出代表砖厂为三组捐款二万元之后,刘乐然只是很短暂的兴奋了一会。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书记这步棋的玄机。他计划去讨要砖厂承包费的棋路动摇了,他有些犹豫了,不好意思了,张不开口了!紧接着就是书记同意他和小雨的事。这一来就彻底动摇了他的计划,他对田书记就更张不开口了!但与此同时,刘乐然对书记产生一些看法了!第一,你不该把我和小雨的关系扯进来,作为砝码,第二,你不该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计划我,阴险我!如果顺利的发展下去,你我的关系不同一般!不过,刘乐然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不想这些原因,他也不愿意为别人设套子!他喜欢单纯,他看的是结果!只要你为修路愿意拿钱,只要你愿意我和你女儿的婚事,那就够了!现在,对于五万二千元的修路款来说,两万元只是一小半,下剩的三万元又该怎么办?砖厂已经高姿态的,主动地拿出了两万元,那些家的承包地款,是不是也该动一动?实在不行,就施加一定的压力!刘乐然走到自家门口,手机响了,一接原来是老丈人叫他。他连忙赶过去,见了面,田书记关切的问,下剩的几万元咋办?他就说,组织人下茬收!田书记摇摇头,霸王硬上弓不行,就像乌云厚,你硬他比你还硬!“那您的意思呢?”“咱队里还有两三家的承包地,应该说已经到期了!”田书记刚说了一句,镇长王经书的电话就来了,从对话的单方内容和神情里,刘乐然知道又是再问修路筹款的进度,措施。田书记一接电话就站了起来,习惯性的一边踱步一边打电话。

田书记所说的到期的承包地一共只有两家,每家各十五亩。还有一家那是有问题的,仍然搁置着。出现这个现象那是有历史原因的。1998年,老田因砖厂无法运转而暂时关门,几乎一年的时间和老婆在外打工,三组上千口人也不可一日无主,有一些事必须开展,包村副镇长就通过一定的程序任命了一名临时组长。这组长名叫石锁子,石锁子在镇上开过几天饭馆。饭馆是媒介,让他结识了镇上的好多干部。石锁子爱喝酒,特别是啤酒,三两瓶就醉,但那醉却是似醉非醉,不睡觉,不呕吐,不出洋相,却很粘,很仗义,很豪爽。他的粘最要命,他不让你走,一杯一杯,一瓶一瓶使劲喝,想吃什么上什么,不尽兴,那就上县城!上大酒店!华灯初上,出了酒店,他又拉着你上夜市!最后,雇个出租拉回去。扶到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好处是,再吃再喝,都是他掏钱,任何人别想!饭馆开烂了,他整天什么事也不干,也不回蛤蟆村,在镇子上瞅熟人的酒场子。有一件事,张运动至今想起来又气又恼又无奈!那年,张运动把拖拉机卖了,想在基金会贷五千元,就求书记田冷春搭话。问题是,张运动前边有陈贷,不能贷,但是还要办,老田就给张运动出了个主意,张运动把石锁子从街上拉到饭馆,酒到八成,张运动说想以他名义贷五千元,石锁子好久没吃没喝了,注意力全在菜盘子和酒杯子上,张运动接连问了几声,他才听见,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第二天又请了石锁子一顿,这才去贷款。怕露馅,张运动没出面,让田书记和石锁子去基金会办事,自己坐在饭馆里静候佳音。不久,田书记和石锁子胜利归来了,张运动咬牙又叫了几个菜,酒过三巡,石锁子还没有掏出贷款的意思,张运动就悄悄给田书记使个眼色,老田说,锁子,这一下你把贷款给运动吧,让运动给你打个手续!石锁子却道,哎呀呀,急啥里!我二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了,让我多暖一会嘛!老田也不便说什么。过了一会,石锁子摇摇晃晃的去了厕所。很久不见回来,田书记不放心的说,运动,你去看看,锁子可能喝多了!张运动转了一圈,并不见石锁子的人影!老田就说,可能回去了,事都是说好的,你明天一早到他家取钱就对了!张运动一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了石锁子家。石锁子还在被窝里做梦,半天才认得是张运动。还没等张运动开口,石锁子就非常惊讶的说,唉呀,坏了!我昨晚把钱遗了!“遗了?”张运动大吃一惊:“不会吧?”“真的,真的把钱遗了!”“呀,咋能这样!我还等的买车哩!”“那没办法,我真的遗了!”“这,这可咋办呀!”张运动就地打转儿,石锁子却说:“对了,对了,咋办啥哩?这是用我名字贷的,又不是你的名字,现在遗了,我给人家想办法还嘛!”张运动长叹一声,气呼呼的走了。石锁子从枕头底下拿出五千元,高兴的笑了。

正因为爱钱无耻,石锁子上任后,把到期的承包地一下子包出去十年承包款一次交清,一分不欠,六月份,他又收了一笔组上群众的农业税,然后叫一帮子民工盖了一院新房。因为胆子太大,连农业税都敢用,镇上干部找他,并且动用了警察,石锁子连夜晚逃到外地打工去了。田书记的砖厂恢复生产后,三组组长又让他继续兼任。

这三家其中一家有问题的就是黄木牛,老会计的兄弟,那是老会计的责任,另外两家,分别是李军和李就就。

李军就是阳沟派出所的司机,公安局长的弟弟。李军这些地包的特别的意外。那天,石锁子和几个村干部喝多了酒,又跑到二楼去玩小姐,他画了一个很粗大的男人的武器,脱下小姐的裙子,硬要贴到小姐的屁股上去,那小姐就反制他,脱他的裤子给他的屁股上贴,正玩在兴头上,咱们神奇的警察从天而降,抓个现场,带回派出所,要罚他三千元。石锁子就想起了李军,也偏巧看见了李军正好从门前经过,连忙喊住,两个人私下谈好,只要李军能让所里放了他,他给他十五亩地去种十年,李军当真就办好了。之后,李军把地让一个亲戚去种,每年除过无偿给他提供粮食外,每亩地再交五十元承包费,地 一直种到现在,按约定,2008年十月就到期了。

还有一位就是李就就,李就就本属于一位教书先生,家里只有老婆的地,孩子多地少,就慷慨的拿出一笔钱,打在了石锁子的软肋上,于是,拿着一张二寸宽的收条,开始耕种长达十年的十五亩良田。

这两家总共三十亩地,现在发包出去,一次十年,每亩一百元,这修路的款就够了!刘乐然和田书记不谋而合,给王镇长一汇报,王镇长也觉得可行,就赶紧让找下家。如果人家不放心的话,咱镇农经站给当监证,签订正式合同!现在的问题是钱,是修路!

这下家根本不用发愁,蛤蟆村想种地的人多得是!一百元一亩也不算贵!

开会很难集合起村民,就是集合起来,人也不全,并且得用烟和糖这种小小的奖赏来引诱,刘乐然从小卖部买了几张红纸,一瓶墨水,把包地的事,立即就以告示的形式贴了出去。

(四)

告示贴出之后,引起了两个方面的震动。一个是还没有彻底从土地上走出来的农民,这些地足以让他们心动,包十五亩地,再加上自有的少说也二十多亩,这才趁得住种,才能维系住人,另外,农闲时打打工,日子就不错了。还有一方面的震动就是即将失去这些承包地的那两户人。李军找出石锁子当年开的收条,特意看看时间,的确是截至2008年6月30日,他有些不敢相信,日子难道过的就这么快,掐指算算,不觉有些后悔,当初为啥不写成十五年或二十年?现在不好办了!特别是农村,正在修路,还号召在外职工捐款哩!不行,这得想个办法才是!

李就就老师心里也一样!他感到时间太短。他刚刚退休了,五十三岁,还精神的很哩!心里还对土地憋着一股子狠劲哩!这期限怎么就到了呢?哎呀,这地板子刚养肥了啊!他看看那张交款条,心里再难受也白搭。“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老婆赵水仙看他一眼,说。“到期了你还能再想啥办法?”“要不你去见见刘乐然。他是你的学生,就说再续几年,咱交钱!”“你没看一次十年,要一万五千元哩!”

看了告示,心动的人不少,有的人经济不行,打了退堂鼓,有的人还对土地的前景表示怀疑,也打了退堂鼓,只有张运动和哥哥张运喜最积极,他们有拖拉机,地当然多了更好,他哥俩一心想包地哩!他们早早就跑到刘乐然家里去了。首先,他两要弄清这条消息的准确性,可靠性,这两家的地是否真的到期了,确实到期了。然后考察刘乐然的能力,看看是否能把这两片地按时收回来。刘乐然感觉到了,人家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就立即去找田书记和王镇长。村上和镇上全力支持,并指派农经站的老陈和小陈来到蛤蟆村协助收地和签约新的承包合同。

其实,还有一个人对这告示心动了,不安了,特别是当他看到张运动兄弟两张牙舞爪想包地的时候。那个人就是老会计黄木泥。他父亲一手建起来的砖厂却成了田冷春的摇钱树,这让他心里是极其不平衡的,他有钱怎么了?他是村支书怎么了?女儿是警察怎么了?他不应该软弱下去,他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和他田冷春对着干,针锋相对的干,他有那么确切的关于砖厂的证据啊!最关键的是,他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令他羞辱的仇恨的无地自容的秘密,这就更激发了他和田冷春斗争下去的勇气。

那天,他一个人转到村外那片雪白的梨园,就想起了朱五四,想起朱五四就想起了砖厂当年那些陈账。黄木泥在村口小商店买了一瓶烧酒,揣在怀里,钻进了梨花深处。朱五四老汉依然靠在土墙上,面南晒着太阳,学着秦腔老艺术家刘禹忠的唱腔,深情的,模糊的唱道: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后边那个“园”字打一个旋音,颇有几分味道。黄木泥长长地叫了一声五四叔,就笑着到了跟前:“你看,贤侄给你拿的啥?”他一晃酒瓶。朱五四两眼放光:“酒!叔可是好长时间没闻到酒味了!这梦还真应验!昨晚梦见和你爸买砖机回来了,一调试,没麻达,我两一人喝了八两烧酒!哈哈哈!”“真的?您老不知道,这开春以来,我天天晚上梦见我爸哩!”“你爸好啊,你爸有本事!好酒好酒!”朱五四说着,发出极为贪杯的嗞嗞声。这是陕西当地产的店头大曲,60度,劲很猛。很快,那朱五四就满嘴跑舌头了,酒后吐真言,酒后吐的是酒前从来不能吐得秘密!朱五四说,好贤侄哩,你不知道,田冷春这家伙作风差得远!你媳妇枣花,唉!黄木泥一听,两眼瞪得像铜铃:“啥?枣花咋哩?”“你当你摘得是一个鲜桃哩?枣花是个烂杏!”“你,你,你吃的这么大年纪了咋胡说开了?”“没有,我亲眼所见!让我逮住了!知道不?天天晚上,田冷春半夜从砖厂回来,顺后墙翻到你屋里了!你爸在砖厂哩,你在县剧团呢,你说孤男寡女干啥呢?”“我妈在家里!”“你妈,你妈是个聋子,听不见你不知道啊?对了,那次,在村小学背后,我去解手,你媳妇枣花爬在歪歪树上,田冷春爬在尻子上正狗打狗娃哩!”“你你你放屁!”黄木泥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大步出了梨园。

没找到砖厂的证据,倒生了一肚子气。肚子像气球,还在不断地增压膨胀,随时都有可能爆炸。黄木泥坐在渠沿上,发了疯的抽烟。他思前想后,相信朱五四,不相信朱五四,相信朱五四,不相信朱五四,肚子里两种观点激烈拉着据,一会东风压倒西风,一会西风压倒东风。他想起了那年回家,老妈给他含含糊糊说的那些话,他还想起了弟弟黄木牛给他说的,关于枣花和田冷春的风言风语,他忽然想起了儿子,想儿子的长相,身体的特点、气质、脾性和自己的共同之处,他竟一点找不到!他爱戏,儿子却一点都不爱,他感情丰富,数学学的不好,儿子语文却差,数学清清如水!有一天,有条件,他发誓一定要做一次dna,这到底是不是一顶绿帽子,要真是,自己还根本不知道,那就太冤了,太对不起祖宗八辈了!他就成了罪人了,把伟大的黄家的血统弄混了,弄杂了!他曾经那样打枣花,枣花却矢口否认,还显得非常无辜。那晚,他爬在枣花身上,刚把那个放进枣花的生命,就突然想起了田冷春,想起了另一个陌生的那个也进入了这个女人的身体!他一阵恶心,匆匆射了精,抽下皮带,就开始严刑拷打赤身luo体的枣花!

第二天,枣花穿戴一新,坐在门口的井沿边,哭喊着说她不活了,她没脸活了,人家给她泼脏水,没想到她家里人也不相信她!看见邻居围上来了,她噗通跳了下去。那井不深,又干涸了,村民们七手八脚把人救了上来。从此,黄木泥相信自己的女人了!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夫妻两个再也没有因此吵过架,就是吵架也不再揭这方面的短,原因是儿女们大了,要活人了,枣花也从此和田冷春真的断了。

如今看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了!这个田冷春!要是放在前些年,我非杀了你不可,现在却不能,现在老了,要为孩子着想!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黄木泥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张运动家,他觉得他于公于私都应该站出来,和田冷春针锋相对的干!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情的坚决的戳穿田冷春的阴谋和恶毒用心。他对张运动兄弟说,田冷春这个人非常阴险!就说咱队里这砖厂,从1989年到现在,他承包了20年,一年给队里上交一万五,这也该交三十万!钱呢?为啥说一万五,这是有根据的!据帐务记载,1987年砖厂给队里上交一万七千元,1988年一万八千元,1989年是两万元!这一万五还是按最低说的!咱全村人都入了股,90年以后,一次红都没分过!这些钱咋了?最可恶的是,在许多场合,田家人还说这砖厂是他家自己的,早已经和队里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是想一口吞吃了集体砖厂啊!还有,他为啥同意女儿和刘乐然订婚,原因很简单,刘乐然是队长,修路要用钱,刘乐然收不下承包地钱,准备问他要砖厂的承包费呀!准备查砖厂的底细呀!现在一订婚,刘乐然没办法了!田冷春那天集合全体村组干部开会,只说了一个事,他代表砖厂给三队捐款两万元!把上交承包费说成了是捐款,这是啥目的?太不要脸了!现在,没办法了又包地哩!叔给你弟兄两说哩,石锁子包出去那地不容易收回来,咋?不信?不信你就走着看!我给你说,现在,咱队上正是多事之秋,最好不要去包地!要我说,就是大家团结起来要砖厂!这是集体的砖厂,凭啥让他田冷春长期霸占上?

说到砖厂,张运动兄弟也很激动,一直表示坚决拥护收回来,重新发包!再就是要回这几十年的承包费,给各家各户分了!说到眼下这包地,兄弟两个沉默了,他们认为,砖厂和包地并不矛盾,而且有镇村组三级干部撑腰哩!黄木泥刚走,三级干部就进门了,农经办的老陈小陈,田书记刘乐然,轮番和张氏兄弟谈话,表态,做洗脑工作。修路是大事,你兄弟两都有机动车辆,都是跑运输的,当然知道路好与不好对车况的影响,再说,咱这路你两也成天跑哩!修路也是积福行善哩,路好了,咱蛤蟆村的经济发展就驶入快车道了!现在你俩出一把力,到啥时候,干部群众都不会忘记的!这些甜言蜜语,在干部们一定要修路的强烈的欲望支撑下,竟说的光鲜漂亮,美妙动情,连说者自己都被感动了!张运动兄弟心中也不由产生一种高大感,豪迈感!他们痛快的在合同上签了字,作为镇农经站干部的老陈小陈,又在监证机关一栏里,庄严而神圣的盖上了农经站的公章。

钱总算凑齐了,刘乐然一分钟也不耽误,开上他的三轮摩托,冒雨送到了镇财政所。

第四章

(一)

村村通公路,主要建的是水泥路面。所有的技术人员建筑材料均由交通局解决,村组主要做好协调配合工作。过了谷雨,天气一下子就变的热情澎湃起来。刘乐然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袖,他跑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按照图纸,刘乐然配合技术员下了灰线,噼噼啪啪放了一串鞭炮,推土机轰轰叫着施开工了。村民们都自觉的帮忙干这干那。这条路是从二组村头引过来的,绕过村西枣园,然后穿过村子的主干道,在砖厂旁边与四组相接,全长1500米。村头这个枣园建于解放前,解放后通通收归与生产队集体所有。烂社后,又作价处理给了村民。平常村民们把收回来的包谷杆围树而靠。冬闲了,包谷杆干了,就一点一点抱回家喂羊喂牛。牛羊吃了叶子,光杆子就烧锅做饭,烧炕取暖,没有一点浪费的。六畜家禽们所产的粪又拉出来堆在枣园的空白处,深冬了再送到地里上庄稼。水泥路紧贴枣园穿过去,很有可能伤及到一些人的小利益,李就就老师家的玉米杆挡了路,刘乐然还没说,李老师就赶紧用架子车去挪,但吕哈定却不,灰线从他家的粪堆上划过去,这堆粪就必须挪。张运动看了看,有些怀疑,他说,这恐怕不是吕哈定的粪吧?他家枣树在那儿哩!粪咋能放到人家树底下?黄木牛肯定的说,没问题,就是哈密赤的!这货就没安好心,这是黑牛家的!众人哦了一声,多少都有些明白。吕哈定和黑牛是儿女亲家,大前年,黑牛在煤矿上塌死了,老婆改了嫁,那枣树却带不走,吕哈定就积极的给代管了。这个粪堆不小,要靠人一架子车的挪,费力又费时,再说时间也不允许,机械快,可吕哈定不在!刘乐然打发人去叫,他老婆说没回来,黄木牛说他亲眼看见回来了,怎么能说没回来?再叫了一次,那女人仍然说没见人。大家也就明白了七八成,这吕哈定是故意躲避哩!为了不误修路大事,刘乐然就让推土机把那粪推到一旁,先让出路再说。刚推了几铲子,吕哈定小跑着过来了。他挥舞着手,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用手点着司机的鼻尖,问为啥动他的粪?不行,这一推把粪里的有益元素放光了跑光了!说,这事咋弄哩?司机就说,我是司机,人家让我弄啥我就弄啥!这事不能怪我!你去问你队长去!吕哈定一扬手,我不问他,谁动我的粪我问谁!然后一屁股坐在推土机的铁铲上。有人立即告诉了刘乐然。刘乐然解释了前因后果,说,你人起来,有啥咱慢慢说,不要影响推土机的工作,这推土机一小时八十块钱哩!吕哈定却不,说这枣树是他亲家的,枣树底下这地不能随随便便成了路。刘乐然不吭声,只问:你让不让?吕哈定坚决的说,不解决问题,这路就先别修哩!话音未落,刘乐然一把抓住他领口,揪起来就拉了一个狗吃屎!手一挥,让司机继续推!

吕哈定满嘴满下巴都是土,他愣了,这货不是碎娃了!是大小伙子啊!那心里就有了几分胆怯。刘乐然说,修路大事你不要胡搅蛮缠,想咋的心思趁早打消!要是这样,组里把这枣树收了,不包给黑牛家了!

吕哈定跳了起来,你少胡说,这是队里卖给人家的!根本就不是承包!

老会计黄木泥也来了,他一拉吕哈定,快对了!修路这事你少出头!这是给咱队上修路哩,你想叫谁赔哩?点子放清白!

支书田冷春一拨人群走过来:吕哈定,滚回去!

吕哈定立即成了夹尾巴狗,低下头,溜了。世事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包括老会计黄木泥在内,别看他背后慷慨激昂,但一见了田书记发火,也就吓得屁都不敢放了。

乌云厚却不吃这一套!谁要是敢动他家的粪堆,他就敢把推土机砸了!这一点村干部们都清楚,所以都尽量不去惹他。修路重要,论说他再恶,还能怎样?国家的专政机关是干什么吃的?刘乐然也一样,大家都不愿意和乌云厚硬碰硬。乌云厚却早就做好了准备,按照规划,路在枣园这儿拐弯的时候,正好让一颗小枣树挡住了。这树是乌云厚的。原来没栽树,这儿是枣园的一个角儿,人来人往,根本不能栽树。现在,乌云厚就蹲在小树旁,一把铁镢靠在他的肩膀头,他一言不发,阴阴的瞅着冒黑烟的推土机。

刘乐然叫了一声云哥,递过一支烟,说,给你老哥汇报一件事,咱现在修这村路呀,你以后拉架子车干活弄啥就方便了!不怕风吹下雨了。乌云厚斜了他一眼,你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到底让我咋叫你?刘乐然笑了,我是中性人,云哥随便叫!“中性?该不是二女子么?不过看起来还好看!你说,啥事?”“跟老哥商量一下,我用一个大树换你这树!”“啥大树?”“当然是枣树!你来看!”

乌云厚懒洋洋的站起来,跟着刘乐然走了一二百米远。“你看,这是我家的枣树,咋个向?你那树小,又在路边哩,结些枣就让过路的摘了!你看我这!”刘乐然拍拍树身。乌云厚一看,笑了:“那能行,我当你叫我挪树哩!挪树没门!我不管你修路不修路!”

两个人说好了,乌云厚扛起镢头要走。刘乐然一把拉住:“云哥,你拿的农具,把这碎树挖了,拉回去烧柴!”“真的?”乌云厚乐了,使劲给手心吐一口唾沫抡起铁镢,三下五除二就把小树收拾了。临走,他还特意把树根挖了出来,说,这一下就好修路了!

黄木泥一直看在眼里,对刘乐然的做法,还是很佩服的。望着乌云厚的背影,他沉思了好久。

(二)

准备工作做好,路修起来还是很快的。1500米,仅仅一个礼拜就修好了。李就就老师心细,刘乐然就让李老师每天去洒水养护。再过了几天,凝固好了,刘乐然又组织了几个村民,每天抽出一段时间给水泥路两边配土,进行加固。村里好多人都挎张运动兄弟为修路出了力。一个雨天,皮条王回到家里,摆了一桌子酒菜,请来刘乐然张运动兄弟,痛快的喝了一场子。从个人的角度表示了一下对村干部和村民的感谢。

刘乐然看到这情景,心中有一种小小的自豪。郑利马说,贤侄,我听说修路还差两千元?刘乐然道,咱村里在外干事的人都表示捐款哩,抽空儿一收,然后,我想在村头立一个修路功德碑!“收啥哩?捐款都是自觉自愿的,张飞卖豆腐只说不割那咋成?我说话算数,给,这两千元收下!说明叫响,这是我心甘情愿捐的!”刘乐然很感动,也多喝了两杯,就说:“郑叔,贤侄我爱唱歌,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唱一首歌!你说,想听啥?”郑利马乐了:“能行,就把周杰伦的双截棍唱一下,又跳又唱,热闹!”张运动不愿意:“不唱不唱,嘟嘟嘟半天听不清说的啥,不如好好唱一个歌,唱走西口!这好听!”刘乐然接过话茬:“一个一个来,我先唱双截棍,再来走西口!你看看,我这舞是专门跟人学的!”

郑利马一时兴起,打开音响功放,调出周杰伦的双截棍,把话筒递给刘乐然。

听着听着,郑利马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郑利马站了起来,也蠢蠢欲动。没想到刘乐然歌唱得这么好!舞跳得非常棒!

修路功德碑一事,引起了很大争议。刘乐然给王镇长说,王镇长就忠告他,这件事虽是好事,但也的谨慎,把握好尺度,农村的人和事是非常非常复杂的,弄不好,一个事就会生出几个事!刘乐然说,英雄不问出处,不管人家过去怎么样,只要在修路这件事上出了力流了汗,就应该记载下来。王镇长就再也没说什么。刘乐然又征询村上意见,田书记竞和王镇长持相同的意见,最后还说,我的意思最好不要立。刘乐然没有听,他不会想那么复杂,这个功德碑就叫修路功德碑,与别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黄木泥赞成立,但对上面的几个人表示了反对。这第一个就是书记田冷春!砖厂是集体的,是蛤蟆村三组的!田冷春这些年缴过承包费没有?请把帐公布出来!我是村会计,连砖厂的一分一文账务都没有见过!承包费不交,凭什么捐款?有承包费,队上修路就不用承任何人的情!第二个人就是你郑利马!你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既然和书记县长都称兄道弟,为啥拖欠承包费不交?偏偏捐两千元买名哩?郑利马一听,立即反驳,我欠承包地钱是有原因的,砖厂能有今天我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当初不是我给田书记弄那十几万元,就凭你们,就凭田书记连一千元都弄不下!砖厂开不了,你当干部的筹过一分钱没有?不要头上顶的屎,还嫌人家屁臭!黄木泥站了起来,你这话是啥意思?你查一下帐,我黄木泥没包一分地,没空里花队里一分钱!我走的端行得正!郑利马转过头,问,木牛的地是谁弄的?没有经过书记主任同意,作为一个会计你凭啥签字盖章收钱哩?

刘乐然悄悄出了门,坐在院子的石头上,掏出手机打游戏。他早打好了主意,修功德碑的事,不行了就先放一放再说。你们爱吵就使劲吵去!但是,虽然打着游戏,脑子还是想起了黄木泥说的话。砖厂确实是一个问题,路修完了,下一步就应该面对。

其实细想,大名刻在了这个功德碑上,也确实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那影响是深远的,现在不怎么觉得,到了儿孙后代就显示出来了。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这石碑的一生却极其漫长,千秋万代。想到这里,张运动兄弟就感到无比自豪相当的骄傲。就像当年新媳妇的小嫩手抚摸他的胸口一样。人就是这样,不光喜欢钱财,还喜欢那些虚无的看不见的东西。

终于进入六月份了。张运动兄弟拿着那份合同整天往地里瞅。联合收割机还是厉害,一川道满眼荡漾的金浪,上下不到十天,就成了黄亮亮的光地。土地是不歇的,顶多喘几天气,包谷就播种进去了。张运动张运喜早准备好了肥料,农药,玉米种子。一双眼睛瞪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承包地里的麦子,只要人家一收,他俩立马就开着各自的拖拉机进了地。问题是这两家商量好了似的,迟迟不去收割那里的麦子。麦穗干的都张开了嘴吧,露出了宝贝。张运动端着饭碗,站在平房顶。那儿视野辽阔,一眼就看见了承包地的麦子。“这咋还不收?都不怕一场大风摇了?一场冰雹砸了?”张运动自言自语,一脸的焦虑。

问题是晚上看不见,那两家突然在半夜里把麦子收了!第二天黎明,哥哥张运喜就砸他的门。张运动一听的确有些紧张,忙问:“种了没有?”“没有!”“走,赶紧种去!”

两个拖拉机分别拉着种子化肥和两家的男女主人翁出发了。到了村口,玉女突然喊停车。一问才晓得承包地的合同没有拿。张运动就骂。玉女就急头急脑的跑回家。

车开到地头,张运动刚熄了火,李就就老两口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了。水仙头也没梳,乱乱的花白头发,粗鲁的往脑后一挽,大喊:“种不成,这地种不成!”一屁股坐在张运动拖拉机的前轮上。张运动解开肥料袋子,说:“我咋种不成?我交了钱,签了合同,就得种!”玉女掏出合同书递过去:“给,你看看!”李就就接过来细看。“李老师,你都是教书先生哩,干啥总的讲理吧?”张运动不紧不慢地说。“就是,我咋没种别的地去?”玉女接过话。水仙一把夺过合同往地上一扔:“咱不看,不行,反正这地种不成!”说着,连忙又坐到车轮上。

那边,张运喜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张运喜的拖拉机一进地,李军开着派出所的警车就从大路那边驶了过来。拖拉机没停稳,李军就到了跟前:“运喜哥,你弄啥呀?”“我我我,”张运喜结巴了,年轻时喝酒打架吃过警察的亏,看见警车就条件发射。“我记得我没包给你么!”刘军不急不慢的点上一支烟,很香甜的吸一口,说。“我这是队里包给我的!”“队里?队里凭啥把我的地包给你?”李军并没有接张运喜递过来的包地合同。张运动一看,哥哥的地也让人挡住了,心里就是一沉。他立即去找刘乐然。

刘乐然没在。此刻,他正在美人村上演自编自导自演的小品呢。那电话里人声鼎沸,很难听清楚在说什么。张运动就跑到砖厂找田书记。厂里人说,田书记领着工商所的几个人坐车走了。张运动问出书记的手机,急忙打电话,关机了,打不通。关键时候就拉稀!张运动无奈的看看远处,抬起脚,不知道往哪里走。

地没种成,张运动兄弟头大了。有人却乐了,那就是老会计黄木泥!这是他预计看到的,希望看到的,高兴看到的!晚上,他悄悄去了老教师李就就家。

黄木泥去李就就家,无非是火上浇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千方百计不让这两家撂地。李就就心里当然不想撂地,但啥都的讲理,没有道理可讲那就得撂地。跟人胡搅蛮缠根本不行!问题是,确实到期了,实在没有道理可讲。今天人家没有种成,明天人家还会来种地!人家交了钱,人家手里有东西!水仙说,我兄弟在省财政厅,听说咱县上领导经常找他办事,让我兄弟给这些领导说一声就行了!李就就连连摇头,这么大点事,咋能麻烦人家?不行不行!你兄弟也就把咱笑了!黄木泥却说,这是娃他舅,怕啥?省财政厅权力大得很哩!下边的领导都溜沟子哩!他舅说一句话如雷贯耳,肯定能成!“你说能行?”水仙满脸惊喜,立即就拨通了电话。水仙一说,电话那边就说:“这么大一点事都找我?”“好兄弟哩,你姐在没有啥事嘛!”“行,我给你说说!”再问了一些家长里短,就挂了。

黄木泥却说,我还有一个办法,让你花点小钱,肯定能成!“啥办法?”李就就两口子忙问。黄木泥就警惕的四下看看,悄悄低语了一番。李就就有些迟疑,水仙却满心欢喜。连连点头,并按照黄木泥的吩咐,给李军打了一个电话。李军问啥事,黄木泥接过电话一说,那李军很快就赶来了。然后,李军开着车,拉着李就就连夜晚跑到县城的一个工地上,找到了穷困潦倒的石锁子。

第二天,张运动兄弟开着车,拉着所有的农具化肥种子,在刘乐然的陪同下,满怀信心的来到承包地。但李就就李军两家早早就到了,正在给墚上培土,修整。很坦然很从容。玉米种子放在地头,静等跳播机的到来。

两个人忙碰一下刘乐然。刘乐然走到离他最近的李就就跟前。“李老师,谁让你种地哩?”刘乐然问。“这是我包的地呀!”“你包的?你包的早到期了!这地现在包给人家张运动了!”“啥?凭啥包给张运动?我期限还没到哩,凭啥往出包哩?你还想一女两嫁呀?”水仙跑了过来,那嘴巴就像一挺机关枪,突突突,打出一排连发弹来!“婶婶,你别激动,如果不到期,我咋能往出包哩?你看,这是正规的土地承包经营合同!镇农经站还盖了章哩!你说你没到期,你把东西拿出来!”刘乐然知道对方没有。“拿就拿!给,你看!”那水仙果真递过来一张收条。这是石锁子在1998年打的,将十五亩承包地一次性包给赵水仙十五年,日期是1998年6月1日至2013年5月30日。刘乐然傻了,而李军拿出来的也是这么一张条子。刘乐然连忙给田书记打电话。田书记和镇农经站的老陈很快就赶到了。看了那张收条却哑口无言。田书记和刘乐然到一旁低语了一会,刘乐然说,张运动张运喜你两先回去!李军赵水仙你两家也把地先撂下,等事情研究了再说。李军走了过来:“研究?有啥研究的?我交了钱,没到期就得继续种地!有啥权利让我撂下别种?产你赔不赔?”

刘乐然无话可说了,田书记已经走远了。他后悔自己不该按照田书记说的去说。

回到家里,张运动兄弟早在大门口等了。一见面,张运动就急切地问:“兄弟,你看这事咋弄呀?”“出了这号事,我也没想到!”刘乐然生气的说。“那收条肯定是日弄下的!”张运喜气愤的说。

(三)

这个情况让村干部们感到非常意外和不安。特别是刘乐然。为什么会成了这样?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也非常怀疑那两张收条,现在要解决问题就得弄清收条的真伪。田书记也和他有同感。两个人决定万不得已就动用司法机关。如何动用,却不清楚。刘乐然立即跑到县城去找田小雨。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介绍,田小雨也很生气。她提议给这两张条子做笔迹检验即可,十年前写的收条当然和现在写的不一样,这个很容易就能鉴别出来。问题是,这两张条子如何要到手里?人家肯定不会拿出来,只有公检法机关有强制性手段。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去找石锁子。建筑队的领工说,石锁子今天早上已经背上行李走了!

忙了一天,没多大效果。下了班,田小雨坐着刘乐然的摩托回蛤蟆村了。刚刚下过一场雨,临近黄昏,东风很利,摩托车逆风而行。刘乐然让小雨伸过手来,对剪着抱住他。小雨怕路人看见不好意思,刘乐然就说他肚子太凉,凉的发胀,衣服让风一吹,偏偏又盖不严。小雨这才伸过手剪着把衣服角儿压在双手下边。刘乐然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小雨的手。然后把那双剪着的手放在衣服下边,贴着自己的肚皮。小雨嗔怪地说,注意安全!刘乐然就呵呵笑了。

晚上,两个人来到李就就老师家。这是两个不速之客,李就就两口有些紧张和心虚。特别是小雨那一身警服让人心里发毛。刘乐然还没有开口,田小雨突然说:“李老师,您都是为人师表哩,教了一辈子书了,桃李遍天下,你咋能弄虚作假哩?”“啥?这这这不是我弄的!”李就就一听,那脸都白了,连忙辩解道,手里正擦茶几的抹布都掉了。“伪造合同那是犯法哩!情节严重的要追究刑事责任呢!”田小雨进一步说道。还没等李就就再开口,赵水仙急忙道:“啥弄虚作假?这就是石锁子开的!”“啥时候开的?”刘乐然问。“当然是包地那时候开的!”“婶子,你不要胡说了,石锁子把啥话都说了!”“啥?石锁子说了?那完了!”赵水仙噗通坐在炕边,一想,突然说:“这种还拿了我伍佰元哩!”“那一家是不是跟你这一样的?”刘乐然问。李就就点点头。

从李家出来,两个人立即把情况给田书记说了。老田心头的石头一下落了地。他长吁一口气,说:“张运动兄弟俩的地总算有着落了!说实话,你们不知道,这张运动兄弟是苟树皮(一种树,此树树皮坚韧结实如同牛皮)!缠住你就解不开了!”“爸,那你看咋办?”小雨问。“刘乐然是组长,是经办人,主要是刘乐然,你问刘乐然!”“问我?”刘乐然想想:“我的意思是动派出所!”田小雨摇摇头:“不行,我想,这种事只能以蛤蟆村三组的名义来起诉,然后申请法院对那两张收条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就是案子的结果!”

刘乐然和田书记连连点头。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行动。末了,两个人来到小雨房间,软软的说了许多情话,动一动小手脚,然后刘乐然就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影。一说话,才知道是张运动兄弟。“兄弟,你咋才回来?”张运动用手一遮照过来的手电光柱,站起来,问。“还不是为你俩这地的,走,进去说!”“快说,到底咋个向?”刘乐然扬扬手,先去了后院,张运动也跟了进去。“你等着,我走个厕所。”刘乐然回头道。“我也想尿尿!”刘乐然就不能阻拦了。“兄弟,你说说,到底咋哩?”张运动心不在焉的掏出那个去尿,顾了说话,那个绊在皮带棱子上,尿就分了叉,一部分射到了裤子角儿,立即就湿了好大一片!张运动用手一摸,热热的,一闻,臊臊的,连忙调整那个的觉度和位置。右手指也不免溅了不少尿水子。完了,他哼哼两声,放了两三个响屁。“你先进,我肚子难受,在房子等着。”刘乐然催他。张运动刚走了两步,刘乐然又叫住,让他从床头撕一点卫生纸。张运动一摸口袋,掏出两张揉成一团的纸递过去。“不行不行,这是写字的本子纸!”“唉呀,咋不行?我还不是老用的这纸!”“快去,这纸太硬,擦得尻子疼!”张运动只好去了。

肚子凉了,射枪似的,排除一派稀物,马上就完了。刘乐然取过靠在墙角的塑料盆,拧开塑料壶的盖儿,给盆里倒些清水,取掉软刷子的罩子,沾了水,轻轻擦洗几下屁眼。张运动拿着纸,站在那里,先是不解的看,接着就扑哧笑了!“你每次拉屎都洗屁眼?”刘乐然敷衍的嗯了一声。“你这盆子,水壶,刷子是专门洗屁眼的?”刘乐然抬起头:“给我纸!”张运动递过纸,继续笑。刘乐然道:“你先过去,我还得一会。”张运动走了,刘乐然悄悄脱下裤头,裤头湿了手心大一块,粘乎乎的,揪的人心不舒服。那个的头也湿湿的,仍有微量的异物悄悄排除。刚才和小雨缠绵,那个太亢奋了,把裤子顶起老高,特别是和小雨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坚挺无比,大有穿越他的裤子和小雨裤子的企图和力量,这一点小雨也许没有感觉到,但她肯定感觉到了那个的硬,硬硬的顶着她的下身。刘乐然把那个洗了洗,用卫生纸擦了擦,又擦了擦裤头的湿处,然后再给那个的头顶上覆了一层卫生纸,提好裤子,进了前院。

刘乐然一说那两张收条的真伪,以及和小雨的调查经过,张运动兄弟心里好受了许多。接下来,刘乐然又说了下一步的打算,如果这两家还不主动给地,他马上就以蛤蟆村三组的名义提起起诉,让法院一判,强制执行!张运喜胆小怕事,忙道,不用不用,只要把地给了,得罪人干啥?都是本乡本土的!

(四)

事情总是在千变万化,总充满了琢磨不定的变数。它承载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里里外外的力的制约。刘乐然和田小雨走后,赵水仙被李就就狠狠埋怨了一顿。赵水仙心里不甘,又忙给财政厅的兄弟挂了电话。围绕承包地,利用手足这条情感线,说了许多动情的急切的甚至哀求的话,然后又和李军通了电话,这才心情沉重的睡了。

刘乐然睡了一个幸福而安稳的觉。第二天,他一骨碌爬起来,麻利的洗漱之后,换了一身休闲衣,骑上摩托车去送田小雨上班。到了县城,猛然想起县电视台招聘碎戏演员的事,和小雨分了手,就赶紧去了电视台。刚到大门口,手机响了,一看是田书记打过来的,先汇报了平安把小雨送到单位之后,田书记就让他赶快回来有重要事。刘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电视台。在电视台影视制作中心,一个女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对他的长相和比较另类的着装很感兴趣。那女的说她姓余,名叫余小鱼。还要了刘乐然的手机号码,并让提供几张生活照。正说着,那电话又打来了,一个是田书记打的,问他回来没有?另一个是张运动打的,问他在哪儿?忙啥哩?刘乐然没有说,直接赶到田书记家。田书记站在窗前,神情严峻,刘乐然轻轻咳了一声,坐在沙发上。“你和小雨刚一走,镇上就把我叫去了!”“是王镇长?”“哦,还有徐书记哩!上边的意思说既然李就就那两家的地没到期,就让人家继续耕种。现在要以大局为重,以安定团结为重,以和谐为重!”“啥?那张运动兄弟咋办?”“镇领导的意思是另想办法,不要把一件事复杂化,弄成几个事!”“现在哪儿还有地?咋想办法?又不是三二亩地!这两家要三十亩哩!”田书记沉重的点点头:“情况我知道,镇长书记说,这是政治任务,想办法也的完成!唉,你,”田书记欲言又止,显得很为难。

刘乐然沉默了,他低下头,久久不语。

“我的意思先稳住张运动兄弟,咱再另想办法。”

“这李就就李军到底有多粗的腿?连书记镇长都给撑腰哩?”刘乐然生气的说。

“咋?你不知道?这个赵水仙你别小看,她弟弟是咱省财政厅一个实权人物哩!她这地是县长书记亲自给咱镇长书记打了电话的!”

“这太欺负人了,那她弄得这假条子晃荡谁哩?不行,我没办法给人家张运动兄弟交待!要弄,让他王镇长来弄!再不行,我就上法院告去!”刘乐然感到自己没有退路了,这合同是他和张运动兄弟签的,张家种不上地肯定向他要!我夹得难受的时候,你们干啥哩?到底是权大还是理大?刘乐然起身走了。

田冷春从来没有听刘乐然说过这等强硬的话,于公没有,于私更没有。他叫了两声刘乐然。刘乐然没理,头也不回的走了。田书记脸色铁青,嘴唇抖动,胸脯剧烈起伏着。

刘乐然一走,田冷春坐不住了。年轻人想事简单,容易冲动,万一告上法院,就不好收拾了!但他也不能找刘乐然再去解释呀!他是谁?他是村支书!是蛤蟆村的最高领导人!他还是他刘乐然的准丈人!谁去说呢?黄木泥?不行,坚决不行!他不光不做刘乐然的工作,反会火上浇油!他一直怀有很大意见,他一直都在背后煽风点火,挑起事端!田冷春突然想起了女儿田小雨!这又怎么对女儿说呢?还好,女儿正好在单位。两个人来到小雨的住处。一进门,小雨就问:“我看你脸色不好,到底咋哩?出啥事了?”田冷春打个唉声,把事情的经过学了一遍。“那这地应该让张运动种么!”“问题是镇上领导搭话了!”“那你的意思是啥?”“我想让你做刘乐然的工作。”“刘乐然做的对着呢,你让我咋说?”田冷春又重复了一遍赵水仙他弟弟在省财政厅的事。“他就是当厅长也得讲理!”田小雨气愤的说。“县上领导敢和人家讲理不?为了全县的利益,咱就得牺牲!!好,算我白来了!”田冷春起身走了。田小雨赶到大门口,委屈的说:“我去,我去行了吧!”田冷春转过身,深情的说:“好娃哩,爸求你了!这实在实在没办法了,领导交代的事,咱再难受也得办呀!这是政治任务!”

离开县城,田冷春心情稍稍有点好转。但他没有回去,他直接去了镇政府。基层工作是非常复杂的,他给镇上两位领导再好好解释一下,看能不能别这样,不管怎么说,张运动兄弟是咱当干部的主动找的人家,三级干部都给人家表了态,承包地没问题,人家这才把钱拿出来的。现在,咱把路修了,难关度过了总不能把人家架在火上烤吧?失去威信,以后村组这工作还咋开展呀?再说,张运动兄弟本来素质就不很高,借钱卖粮交的承包款打了水漂会善罢甘休?他会死死缠住你,缠的你走路迈不开腿,吃饭张不开嘴,睡觉闭不上眼,想哭还没眼泪!他有巨大的毅力,超人的耐力!当然,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他没有关系,没有亲戚在省财政厅当官,他的一分一文都是流血流汗换来的!他不这样,他的问题怎么解决?田冷春说着,看着书记镇长的脸色,开始还很谨慎,到了后来,低下头,谁也不看只是一个劲的说自己想说的。

镇长和书记交换了一下眼色,用一种很同情的口气说:你们的难处就是不说我也能体会到,不过,这件事是一个政治任务,你就是再为难也得完成!你就死了这个念头!这个事不会更改的,那地说啥也得让李就就家种,要是连这么一件事都办不好,那咋能行呢?我俩咋向书记县长交代?

从镇政府回来,田冷春就彻底的绝望了,死心了,只有架到火上烤了,烧了!问题是,每个人的能力和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有底线的。刘乐然承受得了吗?要是受不了呢?他从哪儿弄这三十亩地去?如果弄不下地,这几万块钱怎么退?他会不会回过头来在打砖厂的主意?田冷春想着想着,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就爆炸了!而且,他深知张运动的能耐!这家伙不光过日子能下苦,遇到事也一样!他不会忘记,那年,张运动的女儿被电伤截肢后,张运动背上行李躺在电力局长的办公室门口要赔偿!他从那件事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博弈过程。现在的情况是刘乐然这一关,不知道女儿行动了没有?

田小雨的确说了,但刘乐然没有答应!而且,田小雨说的很认真,很动了一番脑筋。她从一个心上人的角度,首先给刘乐然买了一双最时兴的硬底的半高跟皮鞋。还是一个名牌,穿到脚上,不光优雅大气,走起路来脚板与地面相击,发出响亮的清脆的咔咔声。如果跳舞,效果更好。当然,这双皮鞋也是他俩曾经谈论过的,想买的,只是没有说什么时候买。一切都没有说,小雨是突然回村的,突然出现在刘乐然面前的!让刘乐然高兴的手足舞蹈!她并没有急于说出她该说的话,而是深情的和心上人制造快乐。等快乐覆盖了一切,她才慢慢引出正题。但万万没有想到,刘乐然却果断的摇摇头,他说,我不管谁说,要按理来,既然到期了就得交出承包权。再说,人家的钱已经修了路,一切无法再更改,生米做成了熟饭!末了,刘乐然不禁问,你也愿意因为这件事把他刘乐然架在火上烤吗?你知道张运动的为人么?你和张运动打过交道吗?你爸都害怕张运动这苟树皮哩!田小雨就说她爸如何去求她。做了几十年村支书,经营那么一个砖厂,他啥时候看过人的脸色?可他求她了,一脸焦虑的样子,她看了很难受,所以她来了,求你答应这件事!答应父亲的要求!这不管咋说都是为了工作!要是不答应,镇上领导愿意吗?这干部还能当下去吗?刘乐然一听,说:“这草草编的帽子,我根本就稀罕!想撤职马上撤!我还倒解脱了!”“你真的不答应?”“不答应!”“你咋钻死牛角哩?”“要按理来!要答应也行,让你爸弄三十亩地来!”“那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嘛!”“你要知道,我答应就失信了!就把我加到火上了!想不到你竟然劝我来了?我真的就在你心里那么不重要?你走你走!我不听你说!你不要解释!”“你你赶我走?”“少废话,快走快走!”“走就走!”田小雨哭着走了。

刘乐然打开音响,并且放到最大。让那咚咚的震耳欲聋的连窗户也跟着发颤的歌声淹没他!撕碎他,融化他!

下午,他开上三摩收废品去了。

因为修路,吕哈定和刘乐然闹得很不好,甚至对支书田冷春也很有怨气,黄木泥就乘机和吕哈定套近乎,以便从中知道更多一些关于田冷春等人的信息。他很清楚,田书记已经提防他了,封锁他了,他两个面和心不和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且两个人的矛盾也在不断的升级,他在私下所说的关于砖厂的历史承包费等问题早有人告诉了田书记。当然,他也不怕知道,从修路筹资到如今张运动兄弟包地遇阻,他密切关注着,并且参与着。刘乐然与田书记因包地出现的最新情况他得到了,那是从吕哈定那儿知道的。田书记开始想让吕哈定去做刘乐然的思想工作,吕哈定不想去,说自己和刘乐然有过节,田书记就拍拍脑袋,说他倒把这个茬给忘了!之后打发谁去就不知道了。黄木泥点点头,想了想,就亲自去找支书田冷春。老田给倒上茶,闲扯了几句,便问黄木泥有啥事?黄木泥就开始用深切的惭愧的口气,检讨自己这几年的错误,特别是不该乱说乱讲,不该在公众场合说什么砖厂的事,因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砖厂的情况,并保证以后再不乱说乱动了。好歹他也是共[chan*]党员,他应该配合书记的工作,他也决心好好为人处事,人生在世,实属不易!应该珍惜才是!最后,他提出愿为书记分担工作上的烦恼。他说,田书记,我听说为承包地的事,刘乐然不听话?他对刘乐然是比较了解的,如果同意,他愿意去做做工作!田书记心中冷笑一声,摇摇头:“没啥,工作嘛,意见分歧是正常的,正在协调!”黄木泥一拍大腿:“看看看,你这不是把我黄木泥当外人了吗?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就对刘乐然说,李就就那两家的地确实是十五年!帐记错了不就完了!他还能告啥?田书记重新看了一眼黄木泥。其实,这个办法他也在想,他也想到了。他在犹豫,他在想这样做的后果。

晚上,田书记亲自去了刘乐然的家。老丈人登门是不能随便的。刘乐然赶忙去准备酒席。田冷春却一心要的是随便。当然,他也根本没有心思饮酒吃菜。他开门见山地说,关于李就就那两家的承包地,镇上领导的意见是一方面,甚至咱也可以不去管,他要说的是这两家的帐记错了,承包期就是十五年,应该说现在确实没到。刘乐然一听傻眼了!他最少发了一分钟的楞,然后说:“你当时让我看的帐是十年嘛!这咋成了十五年哩?”“帐记错了!”“不可能!修路前,我一再问你,你都说没问题呀!”田书记点点头,低沉的说:“这两天我细细回忆了一下,确实记错了!应该是十五年!”田书记非常清楚,这样说,就会进一步加深他和刘乐然之间的矛盾,但他不这样说,又能怎么样?这是政治任务呀!刘乐然激动的说:“你这不是把我推到火坑了么!这两家要地咋办哩?”“这个问题应该是咱镇村组集体承担,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唉,你这一伙当干部的咋都这样办事哩,难怪群众不信任!!”刘乐然太激动了,他忘了田冷春的身份。

其实,这一切正是黄木泥所希望的。他的目的就是把承包地这件事做成一枚能量巨大的炸弹,轰隆一声,把田冷春和刘乐然的关系炸得血肉横飞,炸得片甲不留,从而通过刘乐然这个三组组长的身份揭开砖厂的老底,讨回承包费,打翻田冷春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坚信,他在为蛤蟆村三组的群众讨利益!讨公道!他在维护集体财产的不流失不损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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