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胆小鬼,从小就是,好像是生就的。记得我小时候,娘没少用指头戳我的额头,骂我没出息,因为一到晚上我憋着尿不敢出门撒,怕黑暗中有鬼,以至多次尿裤子;还记得邻家大姐一说抱我,我赶紧藏到娘的身后,因为她一抱我,我的脸蛋就被她吸得生疼,我怕她那过分热烈的双唇。
长成小伙子了,该谈婚论嫁了,一见女性脸遂红。俺队里有个姑娘特泼辣,可能看我一脸窘态好玩,不管是积肥或是追肥都找我搭伴,我躲都躲不及。一男一女伙抬一个筐,女前男后。她老借着拉筐绳之机摸我的手,先是轻轻拉拉,后来捏着暗暗用力,见我没反应,竟狠命掐一把,骂一声死木头。其实我既不死也不木,她掐我,我也感到疼,就是不敢声张。往往活干完了,我汗透衣衫,不是累的,是。。。。。。嘿嘿,不好意思。
后来我考上师范当上教师,遇到学生家长喊我老师,我舌头打卷不敢答应。遇领导我就像童养媳见婆婆,低眉顺眼不敢出大气。就我这个熊样,领导当然不把我当一盘菜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无生命的棋子,他是棋手。想放到哪里,他可以随心所欲。每学期开始要排课程表,对那些强硬的角色,他反复征求意见,随时修改;对我,只是傲慢地说声:给你的!啪!把课程表往桌上一放,自己看吧!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可能是雷锋同志说的,我记住了这句话,所以一直兢兢业业。同事待我都不薄,年终评模都好推选我。那一年到县里开会,戴上红花游街,虽然羞怯得像个新娘子,感觉还不错。
那时乡还叫公社,公社中学叫社中。一天公社大校长(就是后来的教办主任)找我谈话,准备调我到社中,征求我的意见。其时我38年的单身生活刚结束,另一半和我正沉浸在卿卿我我中,心里想说不,就是不敢。只敢在回家路上偷偷骂他不近情理。
再后来社中变成乡中,乡中又变成乡一中,一直到退休了,不让我上班了,我才敢回家和最爱的人长相厮守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还记得乡中变成一中后,有一年让老师到北京旅游,时间一个星期,给报销路费。得着这个好消息,一向严肃的我,回到家抱着妻子好一顿狂吻。
第一批走了,人员包括现任领导和已退居二线的领导;我们第二批在家除了上课就是作准备。我抽空从亲戚家里借了几斤粮票,那时没粮票没法吃饭;把内侄的傻瓜照相机借来,觉得一辈子出一回门,到风景点儿留张影挺有意义的。
我的母亲那时还健在,我又把这消息报告给老人家了,她一高兴,就告诉了街坊。农村人那几年见世面还少,都对我投来羡慕的眼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知东风恶?第一批回来了,领导好像得了失语症,黑不提白不提了,我们去找领导理论,领导说以后再说吧。“再说”的潜台词就是不说,这谁也知道。把煮熟的鸭子变飞,谁甘心啊?一干人愤愤不平,咋办?商量的结果是:去!他们去北京,咱也去北京。他前头有车,咱后头有辙。光兴他,不兴咱,哪有这道理?我虽然怕领导给穿小鞋,但有大家壮胆,我也不怕,天塌下来有大家顶着呢,反正也是反正了!当一回梁山泊的喽啰吧!时令已近5月,我们的行李非常简单,只带随身衣裳。好,开路!
记得我们坐的是夜车,黎明到了天安门广场。等到太阳出来时,趁着光线好照了张集体合影,先去瞻仰毛主[xi]遗容吧,不用买票;接着又参观历史博物馆,走到李自成雕像前,我竟朦朦胧胧睡着了,醒来人已散尽,吓得我紧跑慢跑,一气跑到门外,躺在雪松下再也不想起来了,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那里,真不雅观。这是上午。好像是5月3日,下午我们赶到旅社休息,都觉得太累了。
“54”那一天,我们起得不太早,到广场上八点已过,见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立了一块木牌,上写:纪念五四运动七十周年。同行的小王老师看到武警不少,就问:今天游行吗?武警摇头。于是俺一干6个大人两个小孩进了故宫,之后上了景山,再之后上了动物园,回来时天已多半下午,见一队学生喊着口号过去了。人不多,约有50多个,估计是回学校。我记得有一句口号是:官倒、官倒,不打不倒!由于分开行动,有的看到学生游行了,据他们说,队伍一眼看不到头,秩序挺好。没看到那壮观的场面,我们几个挺遗憾的。
下一日我们去登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好像有一伟人说过,我们当了一回好汉。
再一日我们都想购物,我上了王府井书店,买了两本书作纪念。这两本书今天还在,扉页上有我记的日期:1989.5.6 。一本是《东周列国志》,一本是《典故词典》。
还剩两天呢,有几个人想看看海。于是我们又赶到天津,在新港登上了停泊的轮船,见识了大海的雄阔。可恨自己不是曹孟德和毛泽东,没有那种胸怀更没有那种诗才,半句诗都没留下。一干人说:回家吧!死了不冤了!我还没尽兴,但没敢表示出来。
回到家,狼来了,领导要我们几个写在北京的活动,说这是上边的意思。人面上的桃花还没开,就遭遇了寒流,我们的心结冰了;接着又听说公安机关在调查我们,我吓得吃不下饭,赶紧踮起笔记了个流水账——
枉入红尘四十春,双脚尚未出家门。领导叫到北京去,混身飘飘似驾云,忙忙到家把喜报,拥着妻子吻又吻。走亲访友借粮票,再来辞别老母亲:娘呀娘,儿今要到北京去,也要当当北京人。二号晚上登火车,黎明见到天安门。广场照张集体相,背景就是天安门。先去瞻仰毛主[xi],历史馆里留足痕。上午疲累眼难睁,下午旅馆把觉困。翌日五四青年节,一头钻进天安门,御花园里看游鱼,景山顶上话崇祯。接着又进动物园,回到住处已黄昏。五号登上八达岭,六号大街看游人。热闹就属王府井,书店楼上最销魂,上楼买了两本书,下楼只觉腿发沉。北京活动就这些,接着匆匆到天津。新港船上观沧海,顺着海河往回奔。火车一气到安阳,改乘汽车回六村。(六村乡就是我的家 )
有啥写啥,一点没有掺假。写完后一直惴惴不安,整天就像行在薄冰上,步子轻轻像个贼。见领导从对面走来,赶紧躲避,唯恐他学鬼子举起东洋刀,给我来个死啦死啦的。后来终于支持不住病倒了,卧床两个星期,蒙阎王开恩,总算没事了。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特记之。还望诸位朋友宽容,别嗤笑我。
-全文完-
▷ 进入王常洲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