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童是安静且古怪的。他对谁都不理睬,即使有人想和他说话,他也是朝人家甜甜一笑,脸上分明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字。因为如此,军训的日子都过了大半了,他还连其他同学的名字都叫不起来。风大哥看着急,我更急!说实话,桐童也不是长得太难看,相比其他同学而言,他长得还算眉清目秀.按理来说,他的人缘应该很好才对,但他的冷漠却让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更谈不上有什么知心、贴心的可说话的伴了.他生硬地拒绝了整个世界,把自己的退路也封得死死的.他就像一个孤傲的战士背对着整个世界.对社会强烈的敌意打垮了他.他死了,即使他的躯体还活着.
但桐童过得很不轻松.白天,他可以轻松地挨过,但晚上就不行了.胃痛彻夜地折磨着他.即使刚闭眼,他仿佛听见有一个拉得很长的声音在喊他.他面前又出现了挥之不去的深渊,包括那半死不活的蛆虫以及若干个男人或女人腐烂的躯体.他使劲地叫,撕破嗓子地叫!他不是个坚强的人,相反地,他很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去靠.以前,他有一个肩膀可以去靠,可惜他现在不在了;以前,当他有什么委屈,他总是逃在那个肩膀下让自己在安宁的环境中静静地疗伤,可现在呢,他的那个肩膀不知被生活的魔掌打到什么不起眼的角落了.他是孤独的,这我知道的.他离开了他的床铺,静静地和我对望.我沉默,他亦是.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可怜的`、同病相怜的一对苦难“人”。生活无形地把我推给他,让我了解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爱与恨,包括他的那个可以靠的肩膀.
“夜深了,风吹动心弦,摊开的思念在夜里蔓延.冷月天西,寒蝉齐鸣,跳动的烛光映出你忧郁的脸.心就在那一刻碎,往事成碎片,流水的岁月能挽留多少缠绵.你说过我就像矿泉水,透透明明需要人陪,可矿泉水能否浇开你沉睡的心,今夜你是否感到疲惫;你说过世界其实很美,笑一笑应该从容面对.可笑容疲惫心怎么能美,当我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他一遍一遍地吟唱,泪大滴大滴地溅在阳台上.我陶醉且震撼了.他的歌词不怎么样,但那旋律却如一条长长的鞭子一样,狠狠地打在我的心上.心随着他的歌声碎了;然后无尽的忧伤向我扑面而来.“快离开他吧.这样的忧伤,这样的绝望,他迟早会害了你的.”风大哥面色惨淡地对我说.时间大姐正要嗔怪风大哥吵醒她的美梦,但当她看到桐童流泪的样子时,她也惊傻了.“人间竟有如此痴儿!”她最后如此说.“月儿,跟娘回家.”她召唤她的小儿-----挂在西边的残月回家去了.风大哥也怏怏地离开了.世界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就这样静静地......我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一首歌,我和桐童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我抬着有些昏胀的头,无精打采地站着,等着桐童的到来.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皮跳得厉害,心跳得也莫名其妙地加快.我的异样风大哥也看出来了,他再三嘱咐我小心.主人就在我不安的情绪中过来了.他匆匆地跨上我,然后飞似地跑了.风大哥迎面朝我扑来,希望制止住疯狂乱奔的我,并不断地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桐童要迟到了!替妹子节哀吧!”我没好气地回答他.我挺恨桐童的.傻孩子,迟就迟了,乱跑有什么用啊!劳命伤财,可苦了我这把老骨头.......
随着一声巨响,拌着我的一阵冷哼,桐童姿势难看无比地摔在了地上,对面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大块头”。“对不起.......”桐童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点头有如捣蒜地向对面的“大块头”道歉。“大块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实,“大块头”一点事都没有!他跳得很及时,顶多是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倒霉蛋躺在地上而已。“把你的胳膊擦擦吧。”他对桐童很有风度地说。桐童感激地接过“大块头”的手帕,小心地拭着伤口,却没注意有一股温柔而又火辣的目光正在不断地扫射他。“我叫樊帆,以后有机会的话请多联系啊。”。“大块头”的声音渐渐地飘远了。“我叫桐童。对不起,学哥!以后请学哥多关照!”。“大块头”身子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很没风度!”我和风大哥一致评价。“他没风度关你啥事?!”我白了风大哥一眼,风大哥用他惯有的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禁莞尔。
桐童在教官的唠叨声中开始了他一天的军训。伤口很明显,所以不用桐童说什么,教官很大气地给他这个伤员放了半天病假。说过“以后小心”之类的客套话后,教官又开始“修理”他的教员,而桐童也去了伤兵连。半天无话。等桐童从医务室出来,那已是下午的事了。同学们都排着队等他了。教官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又传遍了整个操场。几圈跑下来,同学们累得不想动了,教官无奈,只好放弃他的“鬼哭狼嚎”提议大家唱歌解闷。如命运苦心地安排,很不幸而又万幸地,桐童被选中了。让我和桐童都始料不及的是,正是因为桐童的这首歌让我和桐童的命运都改变了。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随着桐童那忧伤的旋律,我的心痛苦地缩成一团。又来了,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又来了。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可否认,我先是被这种感觉陶醉在其中的(风大哥是,时间大姐亦是。),但那种浓浓的忧伤就会接二连三地朝你扑来,让你无法挣扎,更别说“招架”而言。那一刻,在桐童唱《又见一帘幽梦》的那一刻,世界万物仿佛都停止了运动,整个世界仿佛就是桐童的。他的忧伤感染了我,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掌声在桐童唱完歌后响起,经久不息。热烈的掌声包围着桐童,也把我从无尽的忧伤中猛烈地拉回。他的眼睛依旧是忧郁和空洞的。
“好一首<又见一帘幽梦>!好一个不断给人惊喜的桐童!”不知为什么“大块头”樊帆站在我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桐童.“你究竟带给我美丽的爱情,还是有始无终的孽缘!”樊帆突然心事忡忡地喃喃自语.我和风大哥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当我看到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滚下来时,我仿佛又看到桐童昨晚流泪的模样.我想起昨天晚上他写的歌词,泪早已冲出了我的眼眶。“桐童......”我和樊帆不约而同而又各怀心事地低唤着,低沉.缓慢而又悠长.樊帆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桐童还被同学们整着唱歌.我和风大哥陷入了沉默.
“看样子樊帆对桐童动心了。”风大哥若有所思地分析。“那怎么办啊!这样会害了桐童的!”“我知道!这就是我感到不妙的原因。不过,事情没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好这只是樊帆一个人犯糊涂。况且,从樊帆流泪来看,桐童只是沟起了他的某些回忆而已。或许桐童真的很像他以前很在乎的人。事情没准还有转机呢?”风大哥依在我身上说。“令樊帆伤心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像桐童?”我小声地犯嘀咕。“可以肯定的是,樊帆很在乎那个让他流泪的人。”风大哥接着分析。“恩!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拆散他们!他们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的恋情不会得到人类伦理的认可,这样下去受伤的只有他们自己而已。”我又补充。又一阵沉默后,风大哥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不知为什么,听到风大哥要帮助桐童,我的心情异常得好。“快起来,压死人家了!”我向风大哥发嗔。“小丫头片子,你今天吃错药了!”风大哥如坠云里雾里。“滚!”我很有“风度”地对风大哥吼。
哎!如果事情像我们设想的那样发展下去,那么我们的故事就会皆大欢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命运偏偏朝着我们担心的方向发展。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无形且有力的大手把他们推在了一起,让他们发生了那么多可悲可喜.悲欢离合的故事。这正应了桐童的那句话:那好似铁了心的命运堵住了我的嘴,使劲地把我往它的预言里推;那些预言好似无数的色彩,勾勒出美丽而残忍的彩蝶,点缀我原本空旷的心灵,让他给我快乐和忧愁的意象(臆想)。
下午,我和桐童在操场闲逛。很“凑巧”地,我们遇见了樊帆。“学哥好!准备去哪?”桐童满脸堆笑地向樊帆问好。“呃......我有一些私事想出去走走。”樊帆有些尴尬和不自然的支吾着。“有兴趣下来走走吗?”樊帆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说。“可以!”那混小子答得倒很干脆。我和风大哥只能干着急。“风怎么说大就大了...”樊帆小声地抱怨,“是啊!”桐童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我转过头去看我旁边的风大哥,他正鼓着腮子吹气呢,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老东西,小心别冻着桐童!”我小声地嘱咐他,“噢...”他不甘心地吹着几片枯叶解闷。
夕阳渐渐西沉,樊帆和桐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风轻轻地拂过桐童的脸庞,像是一个老人正在轻轻地告戒着他些什么。几片枯叶从桐童的脚边轻轻滑过。夕阳的余辉给桐童镀上一层金边,让他原本有些抚媚的脸更撩人心弦。樊帆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时不禁痴了。樊帆用他火辣而又温柔的眼光不断地扫射桐童,桐童浑然不觉。两人静静地走着,谁也不愿打破那宁静祥和的气氛。当你和你心爱的人散步,当你在静静地接受爱人含情脉脉的眼光时,你是否感到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啊!人生能有多少人能这么痴情而又不知疲倦地肯看你呢?“噢,该回宿舍了!”桐童这才记起了时间,“走过头了...”最后桐童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自嘲地说。“没关系,在校园里散散步还是好的。”樊帆替自己也为桐童开脱。
两人静静地在校园的各个小道上踱步。“你这么眉目清秀,肯定谈过恋爱吧?”樊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没有,我和她们合不来!”桐童短短地回答。樊帆没有听出声音的异样,仍不死心地试探,“肯定有女孩子暗恋着你吧!”“那是她们的事,我从来不观察这些。她们爱杂就杂,我从来没注意过。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人恨就有人爱。我想,平时狠我的人不少,爱我的人估计也有吧!随缘!”桐童还没等樊帆说完就抢着回答。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很失礼的事,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呆楞着干笑,企图掩饰自己的尴尬。樊帆有些尴尬,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桐童会有如此一段告白,两人顿时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樊帆试着打破僵局:“不相信爱情?”“恩!”桐童老实地回答。“为什么?”“不为什么!......爱是一种感觉,性是一种本能,‘根’是一种义务和程序。‘根’是子孙;‘性’是性爱!所以说:爱情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婚姻也就成了一种不负责任的谎言!不管是谁,‘求爱’其实就是‘求性’!婚姻不管怎么修饰,其实要的就是‘根’和‘性’!所以,爱情只是一个梦幻,不须誓言,只要性,无须责任和牵挂!爱情说到底其实就是性的爱!”桐童激动地答非所问地回答桐童。“爱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或许是极少数的人让你对爱情有这种看法,但绝大多数人是好的。他们至死不渝地经营着他们的爱情。或许现在就有人在默默地陪着你,渴望给你他(‘她’)的真爱!他希望你能快乐而愉悦地接受他(‘她’)的爱,哪怕让他现在死去!”樊帆也激动地说。“也许吧!”桐童干脆地回答。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樊帆的手轻轻地搂着桐童的肩膀,并试探着抚摸桐童的脖颈。这个举动可气坏了我和风大哥!风大哥气败坏地狠狠地吹了一口气,一片带刺的枯叶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樊帆的手背上。“这该死的树叶!!!”樊帆吃痛,猛地收回了早已伸出去的手。我和风大哥暗中畅快淋漓地松了口气。“学哥,活着真累啊!”桐童长叹一口气,几滴泪溅在地上,化了。“但我们还是要咬牙坚持对不对?”,樊帆板了板桐童的肩直视他的眼睛,像对自己似的对桐童说:“记住,不要这么悲观好吗?生活是很公平的。你会快乐起来的,真的。还有,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学哥’,叫我‘小帆’好了。”“恩。”桐童点头答应他。“桐童叫我‘大哥’好吗?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叫我大哥好吗?有什么苦难大哥替你扛着。假使你累了,还有大哥。答应大哥好吗?”“恩。”桐童答应他。“感谢大哥今天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些话,我很知足,真的。承蒙大哥看得起,你这个大哥我认定了!”桐童又说。樊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反应过来后,他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你有什么喜欢的运动没有?”他乘胜追击,“呃...应该算乒乓球和羽毛球吧。”桐童自嘲地笑了。“那行,我们可以一块打球了,我也喜欢它们。到时候,我约你出来的时候,你可不许不理我啊!”“恩!”桐童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和风大哥完全地楞在原地。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以至于有好长一段时间里不能思索,风大哥亦是。我们被打懵了。我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明天再说,我回家了。”风大哥说完头都不回地走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我和桐童目前的处境。“结拜”“大哥”“认”“小弟”“打球”我脑子里都是这些古怪的字眼。我不能言语,也不能静静地思索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才能阻值他们“胡闹”。夕阳拉得桐童的影子好长,好长。桐童表面上是很平静地走路,其实他心里早已“翻山云海”了。今天他唱着《又见一帘幽梦》时,他又想起了“他”,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往事。他原以为他会彻底地忘掉“他”,可惜这只是徒劳。他当然知道今天樊帆那样做的意图,从他含情脉脉地摩挲他的脖颈时,他就知道了。他沉醉了。他以为“他”又回来了,笑着摸他的脖子。那种感觉多好啊!可惜,“他”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他是知道的。昨天,他刚给“他”过了“头七”,用他特有的方式。“涛涛.....”他面对夕阳低沉地呼唤着,仿佛要唤回他流逝的岁月和“他”浅浅的笑容。
夜,又来了。桐童又看到了那个深潭。它变大了,会旋转了,夹着狂风使劲地旋转。他想跑开,但却无能为力。他最终被卷进去了,并且在飞速地随着黑水旋转着,如洗衣机里的衣服。他看见了好多他死去的亲人。他姥姥.五姑.小新.阿闻.还有“他”。“他”依旧那么英俊.那么温柔。“他”伸开双臂向他笑着说:“小童,过来,哥。好....想...你!”。他被俘虏了,如他第一次见“他”一样被束手就擒。当他快要接近他时,他脚下踩空了。他和无数个腐烂的尸体.残骨一块被低旋的空气压拉着下沉...下沉...他看见了另一个他——被人间叫做“桐童”的人。
‘他’穿着通黑的衣服,眼睛里闪着摄人的红光,嘴角露出邪邪的微笑,狞笑着向他抓来。那个黑影变得越来越稀。‘他’的笑声充斥着整个低沉的空间。他大叫,使劲地大叫!他跑,使劲地跑!可他的脚好象生了根似的。一股一股的绝望从他身上散开,很快充满了他弱小的躯体。就在那冰冷.强大的黑影触及他冰冷的躯体时,一股强光从他心里射了出来,一股暖流流走遍了他的全身。樊帆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和他共同面对强大的敌人,和他并肩同冰冷的社会作战。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包括被人间叫做“桐童”的魔鬼。他就这样偎依在樊帆的怀里傻笑着,像天真的小孩。但正当他们陶醉在他们美妙的世界里时,整个空间的天空突然变色。突然间,整个空间飞沙走石,整个地面都摇摇欲坠;顷刻间,天空电闪雷鸣。天空中闪电如毒蛇一样飞舞。一个闪电毫无预兆地射穿了樊帆。闪电从背而入,前胸出。樊帆就在顷刻间在他的怀里化成了光...
“樊帆!”他大叫着醒来。四周静悄悄的。他从镜子里看到他憔悴的脸,心痛苦地缩成一团。由于惊吓的缘故,冷汗直流的他好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突然间,他脑中浮现出樊帆和涛涛的面孔。他痛苦地敲着脑袋,眼前不断有樊帆和涛涛的面孔转旋。两张面孔有时分离.有时重合,让他真假难辨。他静静地走到阳台,看着西天的残月,往事如潮水一样向他涌来。他又想起了他——那个曾经给他温暖的男孩,泪滑过脸颊。“涛涛......”他轻轻地喊,回声荡的很远,很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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