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雨在窗外淅淅沥沥！雨水如一件光洁、浅白的绸缎被人随手扔在院子里一辆小车顶上，然后像没有附着似的朝低处，朝我眼里流泻过来。

一杯清茶，如雀舌的茶叶在杯里像心事起了又沉，杯沿溢出了能让鼻头抽动的草木之香，妖娆如妙龄舞者的氤氲之气在我眼里婀娜着，僵硬的心被飘渺轻盈的姿态揉得柔软起来。雨在玻璃窗外如网别有用心地朝大地撒了下来，收获颇丰！高楼，矮屋，城市的风景树，甚至行人的脚步也被网在其中，就看他怎么能收得了这网。

我以前曾拒绝雨中一切，包括雨中的记忆，更不敢想象现在怎么敢对雨中的点滴如此贪婪。只知道年过三十之后，我知道自己的份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生命长轴已经被我挥霍近一半，留下不少的空白。我想让自己在余下人生中从容一点，丰盈一点，人应珍惜生命里拥有的一切。我甚至痴狂到想把每分每秒属于生命中的时间碎片贴上相应的风景。只有这样，我心才能得到安宁。所以我才会如此用眼睛舔吻周身目力所能及的风景，我想把他们统统地收藏，跟生命叠在一起，叠好后，再回首，觉得无比地丰盈和欢快，眼目也不似以前那样地迷离和呆滞，变得无比敏锐起来。

一对白发老人相契朝我对面走来，补鞋女人在我不远处带着孩子飞跑，雨中被洗得洁净逼眼的树叶，墙脚边斜伸出的小草，月光下摇曳的竹影，迎着冬日俏丽的身姿，迎风摇摆的裙裾，背着书包如朝阳一样灿烂的孩子脸。早晨上班路上看到在公园里挥剑舞太极的老人，下班后见到踩着三轮车蹬踏动作极其夸张的男女，行走在颜色斑剥小巷里搂着肚子的大肚婆，从简陋窗户里飘出的饭菜香味，阳台上伸出的一篷小花草，街转角隐过的一个着红穿绿的影子……这一切都让我感动，都能成为我着笔的起点。这就是美！甚至对下班回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个疯子都能让我感动----他的笑感染了我，无心无肺地笑，无邪的笑，最干净的笑，他的笑绝没有一丝功利心。

早春河边倒垂的迎春花，满树或红或素白炫目的樱花，一束束一缕缕如绒的紫荆花，低矮花形圆润，中间缀印着蝴蝶状的太阳花，硕大红艳或明黄的山茶花，花瓣如汤匙，形如飞鸽的玉兰花……这些美丽的身影，一直没有脱离我的视野，离我很近，仰首可拾，俯首可得，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忽视它们的存在呢？人生由无数个生命点构成的，人的投手举脚之间就是一个生命微点的定格，当我朝它们投去眼光时，同样也是一个生命的律动的轨迹，既然跟生命有关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忽视，或者视而不见呢。我找不到理由，我后悔以前的鲁莽。

我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朋友说一个大男人写得如此细腻，我笑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行走在细碎之中，我心中也是细碎的，我学不了范仲淹，拈须捻出：“先天下忧而忧”的抱负，我也写不出鲁迅那种掷地有声的文字，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普通人，我只能写自己目力能及的一地鸡毛。

早上七点半左右醒来，洗刷完毕去上班路上，穿过几条色彩斑驳的小巷子，经过一条人声嚷嚷的旧街道，街道两边摆着一排早点摊子，边上围着很多人手里举着纸币或硬币侧着身子往里挤，或男或女的摊主忙得满头大汗给人装早点或找钱，嘴也不闲着，说着“包子块钱两个”“煎饼两块钱一张”或你要什么，忙得满是汗渍的脸在朝辉映照下发出金子般的光。街上人流如织，笑语嫣然，电动车，自行车在街中央川流不息，铃声阵阵……

晚上回来再经过这里时，街两边的摊子依然，只不过摆放的东西变了，就像魔术师的手，一到晚上这里就变成了菜市场，街道里依然被塞满人流，电动车跟自行车铃声依然如早上那样清脆，人语喧嘈，摊边还是围着人，摊主热情地叫着老乡，或者叫喊着“大蒜，块钱一把。”“莴笋三块钱两根。”当你人还没走近，只要眼色撩过去，善于察颜观色的摊主就会把你当成买主，朝你投过极和气的笑脸，甚至叫着老乡，要土豆吗？老乡要莲藕吗？很便宜的，一块钱一斤……如果稍进近，热情的摊主就会把莲藕或大蒜拿在手里对你炫耀着，用热情的语气引诱你……极其和气。我每走到这里，心中有说不出的亢奋，倦慵的心在这市声阵阵如早春的新叶在微雨中舒卷开来。你说我能拒绝吗？我能对那种表情视而不见吗？

我不能，也做不到，我不想对不起生命，我只能把这些跟生命贴在一起，成为人生轨迹中密不可分的一部份，这些都是生活，是老天对我生命的馈赠，我没有权力拒绝，更找不到理由拒绝。

雨还在下，路灯在窗外闪着黄褐色的光，雨在光中闪烁着纤细灰白的身影。阳台上那瓶书带草在路灯光下流出了晶莹的泪水，不知它是怕冷还是也有对生命如我般虔诚。夜风带着细雨的体温从窗外钻了进来，拂开流苏，朝里一钻跌坐在电脑桌上，好奇地翻开放在电脑旁边那本《明朝那些事》，然后猛地朝我扑来，有点让我措手不及。但我没有心惊，我看到风的脚印，更看到自己生命移动的痕迹，那是一种舒缓、从容、跳跃的旋律。

音箱如一座压缩水库，轻软的班德瑞连绵不绝从其中渗了出来，鸟鸣啁啾，流泉淙淙声溢满了一屋，形成一个旋窝，把我卷了进去，时间变得恍惚起来，意念变得混沌起来……三面环山，头顶是湛蓝的天空，阳光灿灿，天空上稀疏描着如纱状的白云，山上绿意盎然，翁翁葱葱，一条流泉从谷的最深处隐约如一条蛇甩现在眼前，汇聚成幽潭，阳光烘身，下面是清幽的水，人像荡漾清波之上一朵睡莲，随着山岚慢慢舒展，慢慢绽放……

夜渐渐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