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山名相山,山中有寺号显通。
相山据称曾是春秋末期宋国宫城所在之地。显通寺就端坐于相山龙虎两峰之峪,背依青山,脚踏平原,凛凛生威,确也有些王者之气。
自西晋始建,到北宋神宗敕赐“显通庙”额,再到乾隆御笔亲题“惠我南黎”, 显通寺在附近苏鲁豫皖四省一直极负盛名。
虽不近佛禅,但屏却丝竹入中年以后,每次回乡都会去显通寺祈福。佛前一柱香,远祈长眠于此的先辈们得赴极乐,近祝散落四地的亲朋万事安康。
而少年时,显通寺给我留下的记忆绝大部分来自被淮北人称为“三月十八会”的那场庙会。每年农历三月十八前后三天,附近四省几十个市县民众会自发汇集到相山。有地方美食、物资交易,还有戏曲、马戏、杂技等表演,数十万人让小城热闹非凡,庙会俨然成了一个盛大的民间节日。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和当时的我一样,是冲着“会”去的,“庙”不过是个快乐的由头而已。即便是那些进庙顶礼膜拜虔诚的善男信女们,恐怕也不太懂得“苦集灭道”、“明心见性”之类的大道理,大概也如现在的我,只是许下愿望求得心安。
是日春和景明,山中游人如缕。拾阶而上,满山树木郁郁葱葱,层峦叠翠中杜鹃时时露出些嫣红。初春的下午,阳光灿烂的让人微微的感到些燥热,幸而有惠风和畅,清凉微送之际,也让鼻翼里尽是植物清香。
现在的显通寺规模比以前大了许多,新建的两重大殿金碧辉煌。最高处,地藏菩萨法相庄严。天王殿前,四棵参天古柏分居四角,遮天蔽日。据说如果闭眼能够摸遍四棵树,将万事胜意。同学撺掇我也尝试了一下。自忖修不到天眼通的境界,我笑着拒绝了。
一位老僧始终在偏殿外冷眼看一个个游人如瞽者般绕树蹒跚摸索。见我拒绝,含笑而言:“施主真有慈悲心。树亦生命,万人触摸也会伤其肌肤,于心何忍?且人生万苦,岂是一摸可以了之?又喧闹嘈杂,实在有扰佛门清净”。我微笑做答:“非是拂大师意。不安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不敢称慈悲。丛林既尊地藏菩萨,当弘‘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之大愿。一摸虽不可离苦,却可求得心安。众生皆有佛性,此树久居禅林,佛性更足,以己身肌肤之伤度得众生心安,无异以身饲虎之大慈悲。再者,佛家讲求自性清净,见性即佛,不为境移,不为物扰。大师嫌人吵闹,恐是非风非幡,乃是心动吧”。老僧诧异的看着我,合十而言:“施主看来颇通禅理”。
我摇头一笑,没再说话。禅理玄奥繁杂,象我这样的愚鲁之辈最多只能浅尝辄止,不敢多加置喙。再者,禅宗所谓的出世间、证实相、明自性在当下社会里虽不能说是自欺欺人,多少也有点的纸上谈兵的味道,个人认为没有去深研的必要。
其实,禅也罢,儒、道也好,都来源于对人生的某种看法,从而探求解决人生问题的办法。儒讲顺性、佛说以逆为顺、道重无为,探求的途径、解决问题的方法确实不尽相同。但自隋唐以降,儒、道、佛三家相互渗透趋势日显,因而去繁就简,还是可以找到他们的共性所在,那就是“心存慈悲淡泊少烦恼,生求自由美好达和谐”,简单的说就是自在快乐,这也是寻常百姓心中所祈求的共同目标吧。
目标看似简单,实现却非易事。罗素分析人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选择了一个错误的人生观。什么样的人生观才是正确的?以我的看发,就是能够以一种淡定从容的心态去面对生活。
然而,知易行难,知行合一难之又难。达到一个超然洒脱的人生境界,需要的是岁月世事的充分磨砺,需要一个深入、递进、顿悟的漫长心理历程。在这一点上,倒是与禅宗大师青原惟信的参禅三境之说颇为契合。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认为一切事物可以用自己的经验验证,但却时时碰壁。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在怀疑时,开始用心地去体会这个世界,多了几分理性的思考。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这是一种看透世事的反璞归真,回归到脚踏大地、仰望星空的生活本原。儒家所谓而立、不惑、耳顺的历程大约也是同样的意思。
山中徜徉良久,杂念此起彼伏,不知不觉夕阳已西下。
回头望去,此时的显通寺,暮鼓残阳。
-全文完-
▷ 进入乘马班如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