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阴雨过后,今天的太阳特别明朗,这初夏的朝阳,气爽神清,我和四川大学的三位大一学生一起往北川走。城里出来的年轻人,看到北川山水的好环境,一路赞赏并摄影。
到了擂鼓镇,两山已有大量地震滑坡的断面展露,第一次看到此种情状的学生们,小有震撼。在擂鼓板房区的大路边,一幢三层楼房的废墟躺在地下,门口有木牌告示,“地震博物馆封存”。停下车,年轻人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去年“5.12”的惨烈,三个大学生,脸上刚才还有的激动已悄然消失,面对被自然之力扭曲撕裂蹂躏的人类建筑,他们无法想象那时那刻的惊天动地,青春的脸写满严肃和思考。
学生们最急于看到的自然是北川中学。才到凉风垭下车,有人就急切地问,“可以进入北川中学吗?”
许是因为节日,今天的北川中学对外开放,只是门口增加了许多警察。其实,这儿并不需要维持秩序,人们来到这里,没有高声,不用提示,都默默地凭吊。警察给出的氛围,只是让这里更添了一份庄重与威严。卖鲜花的比以前多了好些。三位学生买了鲜花和纸烛等,缓步进入北川中学废墟前的土坝。谁也没有说话,献花,烧纸,也不需要我这个“导游”向他们介绍什么,似乎早就熟悉并认知了这个地方。在那片祈愿墙面前,看着上面来自全国各地凭吊者的留言,他们久久伫立并一一细读,一定心有所动,因为那些饱含深情的祈愿中,更多的是他们同龄人留下的。
朝阳下,靠南边的铁栅栏旁,袅袅青烟处,传来一阵悲恸的哭声。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地上,面前摆了水果等祭品,一束白色的鲜花倚在栅栏跟,花上有一片纸条。女人身旁蹲着一位中年男人,那是她丈夫。失去孩子的母亲正一张一张扯着纸钱往香火里投,一边烧纸一边哭诉,“女儿呵,你怎就这么忍心,甩下我就走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呀!”一声声哭,声声断肠。丈夫干涸而无奈的眼无法安慰,不停地用手轻拍女人因抽搐而耸动不止的肩头。有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试图上前安慰劝阻,我拦下他,“别,让她哭,让她放声地痛苦一场,这样对她会好受些。”
——就这样一张钱纸,一声呼唤,母亲坐在土地上,对着无语的废墟,躬着腰,披散着发,眼泪如泉。一旁的凭吊者,有不少人陪泪。三个大学生目睹了这一幕,其中一个走到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给远方的亲人或朋友打电话,想是抒发此时的伤感去了。
太阳越发灿烂,而站在北川中学废墟前的我,此刻却感受不到她的温暖。在强烈的阳光下,眼前突兀的废墟和断壁残垣,它张牙舞爪若猖獗的鬼魅,更显得凶残和恐怖。心收敛得紧紧。栅栏之隔便是人间地狱。与我同行的三个学生,都是大一的,也就是说,去年“5.12”的时候,他们也跟眼前的部分遇难学生一样,是高三学生。而今天,当他们已经成为四川大学专攻中国历史文化专业的学子的时候,他们的同龄人,却在废墟底下,接受母亲的祭奠。
北川中学,这位席地而坐的丧子之母,不是我今天的日记,而是我和三个孩子永远无法忘却的伤痛。
-全文完-
▷ 进入致龄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