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算我求你,你去见人家一面,好吗?”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着了急,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阿芝忽然就想哭。好容易忍住了,站起身,眼睛红红的回头望父亲一眼,一句话不说,就走过禾场,走下斜长的青石码头,往渡船走去。今天镇领导全部下村搞计划生育清理工作,副镇长阿芝本来是一个组的带队,她哪里有心思听父亲说这些。走上渡船的时候,阿芝虽然也担心父亲气坏身子,但是她此刻有些恨上父亲。阿芝3岁那年母亲就过世了。因为阿芝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孩子多,四十不到的父亲从此鳏居。阿芝觉得,父亲无疑是最负责任的父亲了,但是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父亲因为没有文化,粗心,把满女阿芝同三个儿子一样抚养拉扯。连衣服也全部捡三哥的穿。阿芝从小从打扮到性格,都像个男孩子。初中以前,阿芝还没有觉得什么,高中以后,阿芝才开始困惑,上大学以后就开始苦恼了:阿芝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男性,只喜欢女孩子。到现在,阿芝也不能够确定这与童年成长经历是否有直接因果关系,但是她回想起自己成长这二十多年,完全没有过做女孩那种可以向人撒娇的轻松愉悦温馨有依靠的感觉。直到今天父亲谎称自己病重,把阿芝从单位骗回来,商谈让她去与一个据称相貌和才能都不错的乡长处对象,之前,阿芝一直能够体谅父亲从不责怪过父亲。今天父亲语重心长的反复逼迫,让阿芝伤感,几乎动了怒。
渡船摇到河中心,阿芝发现天落起了细雨。阿芝抬头望望天,云头水气很重的样子,怕是要落大雨了。一只白鹭好像也为将至的大雨忧虑,一漾一漾的在河谷上空飞的有些张皇。阿芝就有些嫌渡船摇的慢。
阿芝回到镇政府大院,果然瓢泼一般下起了大雨。办公大楼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阿芝知道今天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赶去村里参加计划生育的统一大行动了。阿芝来到自己的副镇长办公室,喝了口水,就急急去了行政办公室。她想阿梅一定留在办公室值班。
行政办公室门虚掩着,阿梅果然在里间的打字室打字。阿芝的脸色就有些变,神情怪异起来,情态有些鬼祟,把门关上,顺手还落了反锁。阿梅发现阿芝进来,白嫩的圆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你父亲的病一定不要紧,这么快就回来了!”阿芝几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走到阿梅身后,猛的就从背后抱住了阿梅丰润的身体。阿梅又笑一笑,回头轻声问:“今天怎么了?”阿芝还是不出声,猛地把阿梅的嘴吻上了。阿梅这时着急了,挣开站起身,慌张的望望外间的房门,说:“你疯了!这里是办公室!我早同你说过,我们不能够那样了。”阿芝不说话。敏捷地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红宝石戒指,不容分说戴在阿梅手指上。阿梅脸色有些不好,几分反感几分痛苦的样子。阿芝不管不顾,面对面把阿梅拥抱住,再次吻上,抚在背上的一只手,后来就从襟摆窜进了阿梅的内衣里。阿梅觉得身子有些发软,阿芝就发力把阿梅放倒在办公桌上了。到了这步,阿梅知道抗拒已经无用。阿芝不像以往那样从容不迫温柔文雅,几乎不无粗暴地褪去阿梅裙子,把头埋到阿梅两腿间最温润的地方,吻起来。阿梅到最后全身痉挛地声嘶力竭般叫一声,然后抽泣起来。一切一如既往。但今天阿梅的抽泣有些没完没了。阿芝就知道阿梅是哭了,有些惊慌。劝慰着帮阿梅整理好仪容。阿梅好容易平复了脸色,把戒指褪下来,塞给阿芝,说:“我们以后别这样了。”
阿芝一贯平和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阿梅就把戒指收回来戴上,却有一颗大而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2
阿芝是被阿梅推出办公室的。阿梅觉得心里好乱。阿芝在身边,自己就平静不了。雨在窗外继续瓢泼着,哗哗作响。
办公室干事阿梅其实很尊敬副镇长阿芝。阿梅分配来镇政府是找阿芝报到的。阿芝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随和、干练、帅气。阿芝对阿梅格外地和善,一点没有副镇长的架子。阿梅后来还发现阿芝很幽默风趣,而且思维和反应敏捷。政府大院里的人们,都很尊敬办事能力强又关心别人的阿芝副镇长。阿梅觉得自己很喜欢阿芝。喜欢同阿芝在一起工作、散步、玩耍。
政府食堂那位大师傅,厨艺糟糕得无以复加,饭菜难以下咽。阿梅有次黄昏郊外散步的时候,说食堂的饭菜不但让她胃痛而且头痛。自己忽然理解历代农民为什么会揭竿起义了。阿芝就笑了,说:“那来我这边搭餐吧。”阿梅就高兴得叫起来。连说感谢。阿芝说:“先别谢,也许得我谢你呢?以后饭菜归你做,你等于甘愿做我保姆,受益的是我。”阿梅一直眉开眼笑着,说:“没问题。”
真过去搭餐的时候,阿芝的精明能干让阿梅在厨房基本帮不上忙,只有帮着择菜坐小竹椅上同阿芝聊天的份。阿梅觉得搭餐不但吃的好了,日子也过得不空虚乏味了。
有次饭后阿芝说:“你那集体宿舍没厕所,干脆搬过来住吧。”
阿梅就有些犹豫。阿芝虽然随和,但到底是领导,领导对我和善,我可不能够失了礼节。再说,搬过来住,阿芝就没了私人空间了,她谈男朋友什么的,就会不方便。阿梅就很诚恳的谢绝。阿芝说:“你一贯爽快,今天怎么罗嗦起来!”
第二天下午下班的时候,阿芝坚持同阿梅去集体宿舍搬阿梅的被物皮箱过来。阿梅推却不过,恭敬不如从命,就搬了来。阿芝的住房虽然只有一室一厅,总使用面积不过40平方米,但是有个小厨房小厕所小阳台,阿梅住过来,确实不免心旷神怡。
中午吃饭后两人有一段多余的时间,就坐阳台聊天说笑。有次阿芝盯着阿梅看得出神,阿梅发现,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觉得奇怪,说:“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阿芝醒过神,也有些不好意思,用玩笑掩饰说:“你好漂亮,我要是男人,就娶了你。”
阿梅笑起来,说:“去!你是男人,我就嫁了你!”
后来两个又开了句什么玩笑,阿芝就追打阿梅,最后把阿梅按在沙发上胳肢。阿梅爱笑,没了力气反抗,不知怎么衬衣被阿芝扯开。阿芝在阿梅胸脯上吻起来。阿梅起初一心挣扎反抗,后来觉得好难受,又好舒服。忽然醒悟过来,觉得阿芝的行为有些反常。阿梅不笑了,吃惊地把阿芝的脸扳起来,看到的是一张眼神和表情都很奇怪的脸。阿梅说:“你怎么了?”
阿芝呼吸急促,说:“我爱你,阿梅!”说着又把头埋进阿梅胸沟。
阿梅脑子有些卡。转不过来,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后来阿芝的唇慢慢移到阿梅腹部,大腿,以及腿间。阿梅不知道如何也呼吸急促颜面潮红起来。最后本能地尖叫、痉挛、抽泣……
一切平静之后,阿梅第一反应是想搬出阿芝宿舍。但是阿梅不敢说出来。她怕因此让阿芝面子上过不去。搬一起住后,阿梅发现果决干练镇定自若的阿芝,有时候很脆弱。虽然知道阿芝这样不应该,但是阿梅感情上不想伤害阿芝。阿梅觉得需要找个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借口搬出去。否则这样遽然搬走,阿芝受不了,别人问起,也将不能够给出令人相信地回答。
晚上阿芝又摸到阿梅床上,阿梅用哀求的口气说:“别这样,好吗?否则,我只有搬走了。”
阿芝向阿梅诉说了自己的童年,诉说了自己对异性毫无兴趣,却非常迷恋阿梅的痛苦。阿芝说:“阿梅,我只是想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如果找了男朋友,我就不再缠你。”
3
阿梅同情阿芝的痛苦,但是不能够接受阿芝给予的畸形的爱。阿芝虽然神情沮丧,但是充分尊重阿梅的意愿。那晚遭遇阿梅的明言拒绝,阿芝默不作声退回自己床上。之后在公共场合他们一如既往地说笑,下班一如既往地回阿芝宿舍做饭,午饭后一如既往地在阳台聊天,只是阳台聊天的时候阿芝不再以前那样生动有趣。阿梅就知道阿芝的心有了伤痛,但是阿梅觉得只有如此才正常,所以假装没有察觉阿芝的变化。
阿芝阿梅的床相对并排摆在小卧室。阿梅发现阿芝几乎天天晚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够入睡。阿梅的心情开始沉重。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造成,是自己害得阿芝失眠的。
阿梅想赶紧找个男朋友,好有借口搬出去。恰好在镇政府财政所负责的小伙子阿邱老来献殷勤,阿梅就随阿邱去散步、看电影、吃宵夜。
大家就都知道阿梅谈恋爱了。阿芝表现得很平静,但终于在一次晚饭时说:“阿梅,你找男朋友我不反对。除开我喜欢你,我们之间还有一层友谊你不否认吧?那么,我以好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别同小邱恋爱了。那小伙子长得帅气,但是为人不地道,阴险奸诈,而且嗜赌,他曾经挪用公款参赌。本来要受处分的,但是他在县财政局当局长的舅父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他本人也在镇领导面前痛哭流涕,才没被撤职和处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不相信他就改好了。你为了找到搬出去的借口,就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会毁掉了你一辈子的幸福。真那样的话,我就是罪人了。所以你想搬出去就搬吧。只求你别同小邱恋爱了。”
阿梅听从阿芝的劝告,不理阿邱了。不料阿邱深深喜欢上阿梅,阿梅突然没来由翻脸,他接受不了。阿邱用裁纸刀割开了自己手臂,在手绢上写下血书表达非阿梅不娶的决心。阿梅更是怕了阿邱,义无返顾地不理阿邱。阿邱恨上阿梅,也恨上阿芝。阿邱觉得阿芝一直不喜欢自己,阿梅突然无缘无故翻脸,一定是阿芝从中作梗。这个不男不女的副镇长,实在可恶,阿邱心里恨道。
阿梅觉得日子变得了无趣味。阿梅因为老加班打字,积了许多假,决定休假回家散心去。
阿梅的家在离国道20多华里的山里。进山的只是一条土胚林业马路。阿梅只有步行回家。半路上遇到一辆满载长杉树原木的手扶拖拉机,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让阿梅替它提心吊胆。阿梅家的吊脚楼很漂亮地立在林业马路上边不远的山坡上。屋后是满坡竹海。土胚马路下边是一条清亮的小溪。溪边古树成林。阿梅欢喜地在溪边坐了好久,才进家门去。
阿梅回家使得举家欢欣起来。阿梅觉得假如能够在家生活一辈子,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阿梅喜欢童年的感觉,晚上依旧同奶奶睡一起。熄灯后,奶奶说:“梅子啊,你得找个对象了啊。听说你同一个不男不女的副镇长住一起呀?那人有病,你同她在一起,会坏了一个姑娘家名声呢?”
阿梅火烫了似的爬起身来,问:“谁说的?”
奶奶拉阿梅重新睡下,说,你别管谁说的,你得听奶奶的话呀。过一会,奶奶又说:“你们财政所的邱所长是个好伢子呢,人长的好,又能干!”
阿梅在黑暗里鼓着两眼,说,你又没有见过,爱信别人乱说。奶奶说,怎么没见过,头两天人家来过,好懂礼貌的孩子。他还告诉奶奶喜欢你梅子呢。阿梅忽然明白了一切,恨的银牙紧咬。
阿梅睡不着了。听得对面山里野兽叫唤着。好像是果子狸。阿梅忽然很想阿芝。她觉得阿芝除了性爱取向错乱之外,几乎是个完人。回想起分配以来的一切,阿梅觉得阿芝是真爱着自己。比奶奶还贴心。这种贴心的感觉,阿梅觉得令人十分珍惜。
阿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好像没过多久又被奶奶推醒过来。奶奶发现阿梅呼吸急促双腿搓动最后抽泣起来,就推醒了阿梅,说:“梅子,梦噎着了?”
阿梅停止了响动,好一会明白过来,发现自己梦见阿芝了。阿芝又在她全身亲吻。伸手在底下一摸,内裤湿了一大片,阿梅急忙想起身换洗内裤,才记起家里不方便的,怕惊动父母。于是依旧躺着没动。
4
十天的假期很快过去。阿梅回院子上班的时候还早,离签到的时间还有5、6分钟,有一伙人站在那边院角槐树底下说笑,阿芝也在其中随喜说笑着,但阿梅觉得阿芝情绪有些不对劲。当然那异样不是很明显,一般人应该看不出,只是阿梅对阿芝的喜怒哀乐太熟悉了,就隐隐觉得。因为去办公室的楼梯口离那边院角还远,阿梅就没同大家招呼,径直上楼去。“鬼梅子,你是回家相亲去了吧?穿这样漂亮!”
阿梅还没有走到楼梯口,大嗓门妇女主任在那边院角喊起来。“我历来漂亮,你不知道啊?”
阿梅用逗笑搪塞。回头的时候,有意又望阿芝一眼,发现阿芝和颜悦色态度安详地站那边,也望过来。上楼梯的时候阿梅有些独自奇怪,阿芝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啊。
上班的时候,阿梅有意无意把话题往副镇长阿芝身上引。办公室主任同阿芝关系不错,听阿梅说起阿芝,就有些激愤,说阿芝这次升任镇长顺理成章,偏偏上头又不是这样安排。阿梅问是谁当镇长了?主任说原来的团委书记呀。也就轻描淡写的两句,阿梅听出主任有种失落感,他对团委书记的升任明显不满。是啊,无论按能力还是资历,办公室主任出任镇长都比团委书记来得恰当。阿梅忽然明白刚才为什么发现阿芝神情不对劲了。办公室主任觉得失落,她副镇长能够想得通?阿梅很想知道阿芝不升任的原因,但这问题,不是可以在办公室询问和探讨的。
阿梅故意把晚餐弄的很丰富。她从家里带来了南竹笋干,新鲜野生香菇,烟熏半干野兔肉,家种小粒红皮花生。阿芝也早有预谋似的买了瓶白酒。阿梅对酒精过敏,不喝,就一边眼盯着阿芝,鼓动唆使阿芝喝。后来发现阿芝有借酒浇愁的态势,阿梅就夺了剩余的小半瓶酒,笑着说,不准喝了,要不就醉了。历来知道节制的阿芝很听话,也满脸绯红的笑笑,说:“好吧……你也吃菜呀!”
阿芝只字不提镇长突然调走别人继任的事情。阿梅便确认阿芝对这事很在意。晚上睡觉的时候,阿芝躺在对面床上,居然很安静的样子。阿梅奇怪阿芝今天怎么睡眠突然好起来。大约是酒精的作用了?不料半夜醒来如厕,发现阿芝静静地坐阳台上小竹椅里,居然抽着一支烟!阿梅忽然觉得心里好难过,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阿芝,去吻阿芝。阿芝慌忙站起来,本能地回头望望对面街上,然后让阿梅先上厕所。阿芝后来来到阿梅床上,抱着压住阿梅,却并不进一步动作,开口轻轻地说:阿梅,你是可怜我了吧?你别可怜我,我会更伤心的。阿梅嘤嘤呻吟般说:“我没有可怜你。”
阿芝说:“有!你的精神和心理都很正常,你本能上很反感我对你做的一切。”
阿梅说:“不。我读过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人都有同性恋的倾向。”
阿芝不禁错愕,自己困惑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想到找些这方面的书读呢?阿芝放开阿梅,捏一下阿梅的小翘鼻,说:“在弄明白你是否真不反感之前,我不再碰你了。安心睡乖!”
阿梅随着半挣起身子,说:“那你别在意升不升任镇长好不?看到你半夜坐阳台上去,我好想哭。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么的想你!”
阿芝又错愕住了。忽然鼻子一酸,也要哭的样子。好容易克制住,又捏一下阿梅鼻子,说,好吧,听你的,我不想它了。其实我在乎的不是升迁本身,是这次我不升迁的原因。镇党委书记对考察组说,根据反映我同性恋,道德品质有问题。我的升任居然因此就黄了。我想,这个问题就卡我,我岂不一辈子要被卡。现在,我忽然想通了。卡就卡吧。一切天命呢。阿梅见阿芝把问题归结到天命上去,知道她还是没有想通,就伸手拥抱她,想劝慰阿芝。阿芝忽然轻笑一下,说:“我真想通了,你睡吧,明天上班呢。”安慰婴儿似的在阿梅身上轻拍几下,然后回到自己床上。
阿芝后来并没有找那些书看。一方面因为工作忙,一方面因为小镇找不到那些书,又不好托人外地买。几天后阿芝去省城办事。事情很顺利弄妥,阿芝忽然来了闲情逸致,让司机在宾馆等着,自己借口上街买衣服,打的去了医学院附属医院。心理门诊的专家凑巧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婆,阿芝就不紧张,谈得没有保留。好脾气老太婆首先告诉阿芝世俗认为同性恋不正常的看法是错误的,早在上世纪70年代,同性恋就被从精神疾病范畴剔除出来。阿芝说:“既然同性恋是成长过程中造成,也就是后天习得的了,那么应该有办法训练纠正呀。”
老太婆说:“我个人认为,同性恋是先天造成。目前我们还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性爱取向。”
阿芝有些沮丧着急,说:“那同性恋患者怎么办?”
老太婆说:“不是患者。是世俗存在偏见。我们应该改变世俗。社会迟早会理智宽容起来。有些西方国家法律已经允许同性婚姻了。”
搞科研的老太婆寄希望于世俗良心发现,阿芝听得兴味索然。便有心结束咨询。但阿芝忽然坦然起来,起码党委书记把我归结到道德品质败坏上去,是无知的表现。他无知就无知去吧,我自己明白,安然于心,就可以了。阿芝觉得自己还没有天真到会去同缺乏理智和宽容的社会说道理的地步。
5
阿芝很快从情绪低谷里走了出来。一如从前工作起来干净利落,与人说话谈笑风生。夜间不再躺床上辗转反侧。阿梅替阿芝高兴。也舒了口气,因为阿芝好像已经成功克制住自己。阿梅记起那一夜阿芝主动说过不再碰阿梅。
从省城回来后,阿芝好像在看心理学书籍了。但愿阿芝的同性恋倾向,是因为童年时期心理阴影引起,心理疗法能够改变她。
不料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阿芝又弄醒了阿梅。阿梅睡梦中醒来,发现阿芝从背后紧贴着自己,内衣内裤都被阿芝解开脱除,阿芝一只手臂枕在阿梅脖子下用手掌扣住阿梅一只ru*房,一手从后面抚在阿梅腿间,呼吸急促神情亢奋。见阿梅醒来,阿芝把气息吹如阿梅耳朵,说:“阿梅,你好漂亮,好爱你!”
阿梅奋力挣脱了阿芝依偎拥抱,坐起来,声色有些严厉的说:“你不是说过不碰我的吗?”
阿芝说:“阿梅,别生气,你不是也喜欢我?那夜你告诉过我,你好想我。这些天你的关心让我迅速摆脱不愉快,我好感激。我好想贴近你。只有拥抱住你,真切地得到你,我才踏实安心。”
阿梅想说那不是喜欢,是敬佩,是同事间的友谊。但是阿梅怕伤害阿芝,没敢说出来。但阿芝显然应该直言点醒,阿梅狠狠心,说:“你老这样,道德吗?”
阿芝并没有阿梅预想的遭受打击,相反声调有些激愤,说,我咨询过医学院教授,同性恋与生俱来,是一种天性。这些天来,我读心理学书籍,明白人性不是罪恶,野蛮压制人性才不道德!见阿梅完全惊呆了,阿芝把阿梅重新拉入被窝,说:“躺下吧,别感冒了。躺下后阿芝立即把阿梅正面拥抱住,热烈地亲吻。”
好久,才更紧地抱住阿梅,说:“阿梅,没有你,我会死的!”
阿梅不知所措痛苦不堪的“,可是,你这样做,我心里不舒服呢。”
阿芝如一根草绳一样软下来,安静下来。见阿芝许久没有动弹,一行冷冷的液体流到阿梅脸上,阿梅知道阿芝无声地哭了。阿梅有些慌乱,忙从床头柜上扯过纸巾,起身给阿芝揩泪。阿芝抬手挡开阿梅。阿梅忽然软下身子,伏在阿芝身上,嘤嘤地哭起来。阿芝赶紧反过来来哄阿梅别哭。好容易阿梅不哭了,阿芝又紧紧抱住阿梅,说:“阿梅,我要你,让我爱你,好吗?”也不等阿梅回答,就溜到被子里去,在阿梅腿间狂热地吻上了。
阿梅醒悟,只要同阿芝生活在一起,就不可能让阿芝冷静让阿芝改变。有时候阿梅甚至觉得自己负有责任,阿芝对别人不是这样的啊!
大约觉得阿芝年龄不小了,阿芝父亲开始不断托人给阿芝介绍对象。别人每介绍一个对象,阿芝在外边拒绝得还得体,但夜间在阿梅面前就显露出焦躁脆弱的一面,老要在阿梅身体上寻求安慰。阿梅总是无力拒绝阿芝,只是每次事后都呓语般地说,我们别这样了………
这次阿芝白天在办公室的可怕举动,让阿梅觉得不能够继续这样软弱下去,那样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阿芝。
阿梅偷偷出了趟远门。客车在满目青葱的崇山峻岭间穿行,又伴行铁路在一片开阔的田畴行驶,阿梅觉得世界好大,生活好丰富,阿芝怎么就掉进狭隘的苦恼里不能够自拔了呢?但阿芝如何才能够自拔?阿梅也想不明白。让一个人的生理欲望压抑一辈子?确实太残忍。阿梅觉得阿芝好可怜。阿芝的问题,是一个短期不可能解决的社会问题。现实社会对同性恋不但无知,而且歧视。即使是两个同性恋相遇,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走在一起,许多愚昧野蛮的干涉甚至摧残会立即降临他们(她们)。同性恋在普通人群发生比例,应该不少于4%。这隐含着多大的一个绝对数啊。从人们对同性恋的了解程度,可以想知有多少同性恋者在终身压抑着啊。人们发现同性恋多出现城市,殊不知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只有城市才具备让这种现象被人发觉的宽容。阿梅忽然有些惭愧,自己罗列这些,无非在给自己摆脱阿芝找借口。但是,阿梅又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须摆脱了。阿梅发现自己也有绝情的一面。
阿梅在一个满城古树成荫,街道雅致洁净的县城下了车。这是一个民族自治县。少数民族的勤劳善良敬畏天地在县城容貌上无遗地透露出来。阿梅选择在街边古树下步行来到县政府大院。阿梅找到她的一位堂叔。堂叔在县里任县长。堂叔对阿梅的来到吃惊而又高兴,立即把阿梅带回家,情绪不错地问长问短。听到阿梅说想调这边县城来工作,堂叔大约因为身边没什么亲戚,阿梅又有文凭,能干漂亮,显得非常高兴,当即满口答应马上把阿梅调过身边来。结果比阿梅预料的轻松快捷得多,阿梅心情由是显得愉快。
回程的车上,阿梅嘱咐自己不向任何人透露。阿梅想,这样不声不响有个好处,到临走可以说是堂叔想有个亲人在身边,霸蛮突然调走自己的,这样对阿芝就没有伤害。也免得别人猜疑。
6
调令下来之前二、三天,阿梅还是提前告诉了阿芝。阿芝表现得很冷静,说,你去的是县城,应该恭喜你。单位好,发展前途也好些。阿梅浅笑一下,阿芝的表现并不出乎意料。只有夜间忘情的时候阿芝会说些无道理的昏话,其他任何时候阿芝都显得理智聪明思维敏捷,分寸把握极佳。走的那天,阿梅的堂兄(那边县长的儿子)开车过来接阿梅。堂兄帮忙提走最后一件行李之后,阿芝就在客厅微笑着同阿梅告别,说:“走好,不送了。”
阿梅突然动情,猛扑过来,紧紧地拥抱住阿芝,死命紧抱,却不做声。好久,阿芝笑起来,拍着阿梅背子,说:“好啦好啦。下面的人难得等你。”
阿梅松开手,吸一下鼻子,说:“阿芝,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想你!”
话出口就有些后悔,怎么本能地就把这想法说出来,阿芝因此以后老来找我怎么办?阿芝又神情坦然地笑一下,上臂不动肘靠在腰间、表情顽皮地摇摇手,再次告别。阿梅努力地一笑,转身走了。在阿梅走出客厅之前,阿芝突然冲上来拉住阿梅的手,飞快地把阿梅拽回卧室,紧紧地抱住阿梅,深吻起来。停止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阿芝目光充满无限内容地盯着阿梅好看的脸,再次低头轻轻吸啜一下阿梅肉肉的下唇,又吸啜一下,表情就恢复平和,于是两人几乎同时做出轻松的笑容。阿芝松开了阿梅,立即又抱紧了,在阿梅臀部腿间用力的抚摸了一下。阿芝太喜欢阿梅的结实传递来的真切、用弹性表达出的无限活力以及让人陶醉的温润柔软。阿芝还是改变主意送阿梅下马路边来。堂兄好脾气地等在车里。上车前阿梅再次拥抱了阿芝。这次的拥抱两人都表现得轻松自若恰如其分。
回到房间,阿芝觉得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有些想哭的感觉。但是阿芝克制住了。回办公室的时候,阿芝一切恢复正常。阿梅走后的日子,阿芝基本没有异常的表现。
推却不了父亲的哀求和县妇联主任的热情,阿芝在一个周末去县城同那位乡长见了一面。小伙子高大而不粗鲁,脸像硬朗英俊,但开口闭口工作事业,思想贫乏言语无味。阿芝不大说话,老在心里本能地想,看来男人个个浊气熏人。表情就似笑非笑起来。那小伙子眼里,阿芝就显得温婉含蓄,阿芝那身中性打扮,又让她显得干净利落活泼顽皮。可怜的乡长对阿芝一见钟情起来。阿芝虽然表面上沉静温柔地在倾听在喝茶,内心可有些失去耐心,她老让自己目光停留在窗外,或者低头把玩茶杯。他们所在的茶座在二楼,一株梧桐的树冠恰好清晰的呈现在阿芝的视野里。两只花雀老在树上相骂,骂一会飞走了,过一下还飞回来,继续骂。阿芝心里笑说,可能这棵树上好骂架一点。会面不是阿芝终止的,是乡长见阿芝目光老在窗外,不好意思起来,挨了个多小时,主动撤退了。然而乡长喜欢上阿芝了,事后又缠妇联主任劝劝阿芝。面对妇联主任,阿芝一脸真挚自然的笑意,说:“主任,你觉得来不来电重要不?”
主任想了想,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有感觉,肯定难受——好吧,那边我会妥当的处理。”
看看到了年底。阿芝回家陪父亲过春节。老鳏夫因为女儿老大不嫁焦躁莫名郁郁寡欢。阿芝还是有些生气父亲不尊重女儿的意愿,就知道考虑社会的舆论和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懒得同父亲解释。当然也不可能解释。春节过后就是一连串的会议。首先开县政协、人大会议,后来又是全县三级干部会议。这时候政府行政干部们最是人心浮摇。今年对阿芝来说充满希望。阿芝的老领导现在是副县长,他对阿芝说:“他将力主阿芝出任县城关镇镇长。”
老领导说凭能力阿芝出任是理所应当。但是阿芝知道,现今社会,单有能力谁会记得你,于是抽空去了县长家,一来感谢提拔,二来表达了自己有信心,将不让老领导失望。可是半月后新一轮人事安排尘埃落定,最终结局是阿芝原地不动。老领导意识到造成这个结局的原因,是自己虽然是副县长,但不是常务副县长,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偏偏上到城关镇镇长位置的,是一个最不适合的混蛋,副县长就关房门骂了一通娘。那混蛋是县委书记的人。倒是阿芝怕老领导气坏,又上他家聊一次天,表示来日方长,此类小事不必萦怀。
话虽然这样说,但阿芝知道自己绝无什么政治前途了。不说有人背后对自己同性恋倾向有非议,单说没有后台靠山,自己就别想在官场上混。细想父亲的唠叨不是没有道理,可以不升官发财,日子不能够不好好过啊,不结婚生子,怎么会有宁静完整的日子过?阿芝决定找个男朋友结婚了。
也许阿芝自己也不知道,做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是阿芝对爱情彻底失望。阅读心理学书籍,阿芝确认阿梅是个双性恋者。阿梅一开始就对阿芝有好感。后来亲昵的时候,阿梅并没有强烈的本能上的反感,相反很陶醉。阿梅所说的阿芝的亲昵引起的她不舒服,只是担惊受怕和罪恶感。阿梅很传统,她非常在乎社会的评价,她不敢想像和接受背离常轨的生活。与阿梅的感情,是有基础的,但是最终阿梅这样决绝地选择逃离,阿芝很伤心,也很灰心。爱情是什么,性爱是什么,都是过得好的人的一种奢侈品,我一个自小命运不济的人,自是无缘、无理由奢侈。所以,阿芝决定把自己嫁了。
7
阿芝的男朋友是镇完全小学的校长。因为阿芝是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镇长,所以校长工作上与阿芝有接触。两人都是工作能力强这个类型的人,也都风趣幽默,互相比较敬重。有人一说合,双方都有意了,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两人晚饭后常沿河上行去一个长满刺槐的洲上散步。他们恋爱的时期,正是槐树开花的时节。遇到雨后,洲上林间小道就落英满地,清新的空气里充满槐花的香味。在林子里,校长会突然停下脚步,拥抱阿芝,亲吻阿芝。阿芝不喜欢男人,本能地想抵触,但是知道自己必须忍耐,就闭上眼默默承受,有时候心情好,还微笑着接受。但校长把手伸向阿芝胸部或者下身,阿芝会本能地激烈地抗拒。校长就戏称阿芝小封建小古董。两人身体一分开,阿芝就轻松了,微笑就长久地停留在脸上,校长说什么阿芝都不计较,只是微笑。校长心里暗自高兴,觉得将来的老婆脾气一定好。
在双方父母主张下,阿芝、校长恋爱三个月后决定结婚。婚前阿芝心情骤然变得复杂起来,感情上有些想反悔,可是理智又让她隐忍。烦闷中阿芝想出去走走。阿芝就想起去看阿梅。
阿芝的突然出现,让阿梅从办公桌前猛地站起来,高兴地叫了一声。但阿梅立即冷静下来。一者因为办公室里不适宜过于激动,一者阿梅理智上怕阿芝找来看她。阿芝一来阿梅就会丧失彻底拒绝阿芝的信心,那种充满罪恶感、心需要躲藏的日子,阿梅过怕了。从阿梅迅即冷下来的表情,阿芝洞悉了阿梅的心思,但阿芝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微笑着说:“大老远来看你,不请我去茶馆或者咖啡馆坐坐?”
阿梅也笑起来,说:“不。”
埋头收拾好办公桌,故意半天才说:“因为这里没有咖啡馆。但是有迷人的侗寨。我带你去王都寨。王都寨在一座大山后面。寨子层叠在一座青山山脚。山前蜿蜒着一条清亮的小河。山左山右还是山。虽然不开阔,但是山清水秀,环境清幽,风光旖旎。河上一座巨大的风雨桥,寨前两座高耸的鼓楼,都让第一次见到风雨桥和鼓楼的阿芝,觉得新奇而美丽。传说当年夜郎王巡游到此,生过建都此寨的意思,所以这寨子叫王都。”
阿芝走上风雨桥的时候,心里叹息了一声,她想,要是能够在这寨子与世隔绝生活一辈子,从此没有了烦恼忧愁,该多好。阿梅阿芝住进了一家木屋吊脚楼旅馆。今天凑巧游客多,旅馆老板把晚餐开成了合拢宴。几十人围坐一张木桥似的长桌。开餐之前,大家站起来,手挽手唱着歌围桌子向右转圈,又向左转圈,回到原位,坐下来,就正式开餐。菜是侗家的腌肉腌鱼腌山蕨凉拌节根等等。席间有足以让人惊艳的侗家阿妹唱歌敬酒。酒是侗家的苦酒,别有风味。饭后天黑了。四处蛙鸣。在阿芝的提议下,阿芝阿梅去鼓楼静坐。天空无月无星,夜空显得那样深邃神秘。凉凉的夜风吹得两人心思飘摇。
不知道坐了多久,两人都有些身子寒凉才回旅馆。回房间阿梅给阿芝倒一杯茶,问:“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
阿芝接过茶杯,放床头柜上,伸手拉阿梅上床来。阿梅站着,拉不动。阿芝说:“紧张什么,同你一起靠着说话呀。”
又一拉,两人就都靠在了床上。阿芝拥住阿梅肩头,说:“我马上要嫁人了。”
阿梅不出声,扭头瞅阿芝的脸,瞅到的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但是,阿梅知道无表情就是绝望就是痛苦就是自暴自弃。阿梅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好久,才说:“阿芝,是现实让你别无选择啊。”
阿芝声调平静地说:“嗯。但是,结婚就意味着我接受了终生痛苦的选择,我觉得自己将万劫不复,我的心从此就死了。阿梅,一个人对生活完全没了喜爱和向往,还有什么意思?我想过去死。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错误,或者说我被错误地安装了出产到这个世界。我好想被召回,被修改。在我的心死去之前,我寻思自己要看看谁,想到的就是你,我好想静静地看看你……”
阿芝并没有看阿梅,相反闭上了眼睛,把头仰靠在床头。好一会,阿芝才又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哽咽,阿芝说:“阿梅,我觉得你好绝情,你突然就逃离我。我就那样让你反感?”
阿芝忽然呜呜地低声哭起来。阿梅有些慌张,说:“我哪里厌恶过你了?你以为我离开你后过得很好吗?”
这样一说,想起几个月来的种种,也悲从衷来,伏在阿芝肩头哭泣起来。哭泣让两人都有些缺氧,头脑昏昏地边哭边搜寻着对方的身体。阿芝把被子拉到两人身上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赤条条……
第二天穿衣服起床的时候,阿梅不出声,神情有些悒郁。阿芝走过去,从后边抱住阿梅,说:“阿梅,我以后再不见你了。”
阿梅怔一下,又无声地落起泪来。
阿芝的婚礼很热闹。小学校长显出有些巴望客人早点离去的神情。校长把闹洞房的客人赶走后,迫不及待嬉皮笑脸地来脱阿芝衣服。阿芝听之任之。甚至被校长压在身下的时候,阿芝都毫无反应,没有厌恶抗拒,也没有害羞欣喜。等到校长粗暴地进入阿芝身体,阿芝痛苦地尖叫了一声。阿芝努力地忍住眼泪。阿芝忽然记起好像有什么动物是没有眼泪的。人要没有眼泪该多好啊。阿芝一直眼望着窗外。居然看到一弯新月。因为窗玻璃是蓝色的,望去成了一钩蓝月亮。校长不断努力挺进着,蓝月亮在阿芝眼里就一抖一抖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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