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叫喊　

谁将在天使的序列中听到我　

即使他们之中有一位突然把我拥到他的胸前　

我也将在他那强大的存在的力量中　

消失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　

1、　

电影结束的时候,城市的夜空已经像偷拍画面般模糊不清.　

新街口上空的鸟群嫌像片尾字幕般缓慢隐现在头顶的一小片天空里.　

在最近的那个灰色的梦境中,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们被夹在高楼的缝隙里.无数的水滴在黑暗中涌起,折射出他们眼里五彩斑斓的浮世梦.　

这个城市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那群少年的故事,就从秘密开始.　

2、　

如果你敢俯瞰这座城市，觉得整座城市都黯淡无光。那么，总有一小快领域，在暗色浑浊的空气中发出些火力的光亮来.那便是校园。　

尽管校园也有阴暗面，但和整座城市的浑浊相比起来，那些被欺凌者的眼泪又算得上什么。　

每个学校都有被孤立的人群，他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第一类，他们卓然不群，自身的优秀和强大可以压倒所有人，同时也把自己逼向一个别人无法触碰到的高度，这类人，他们没有后路，只能带着光彩耀人的孤独感不断攀登，使自己变的强大。直到最后，别人对他的嫉妒渐渐变成了羡慕，曾经的仇视也变成了仰望。　

而第二类，他们因为弱小而被任意的践踏和欺负。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挑战他们尊严和生命力的底线。他们无法强大，也不能强大，只能让自己变得更糟糕、更弱小，或许满目疮痍，就看不清自己身上的疤痕。　

晨落就是第二类人。　

可以用这样的形容词来定义---　

基因突变，体态怪异，或者形象丑陋。　

说得通俗点，或许是怪物、变态、妖怪。　

或许你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男生：他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极其瘦小，脸色一直是暗黄色的，脸颊甚至有一些下凹，面黄肌瘦；小腿也是精瘦的，没有一点肌肉；肚子却象一座小山，不安分的在他身上凸起，他的肚子太过突兀和明显，完全不能让人理解为“正常”。他极少走在校园里，少数几次曝光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低年级的女生看到他甚至会尖叫着跑开。那些假装受到惊吓的女生会嗲声嗲气地跑到班里面，不一会儿，就有更多的女生跑出来看这个“怪物”。嘲笑和讽刺是根本不带一点怜悯和尊严的，他们把晨落当做难得的谈资，讨论着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天生就是这种怪形。　

只是讽刺归讽刺，没有人真正关心事实的真相。　

留言和伤害紧紧地包裹着这个秘密。它安全无比。　

4、　

如果说晨落是作为异类的存在，那么季岸在这个班级就显得更为突兀。　

几乎没有表情的少年，即使套上肥大的校服也无法遮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气。校服永远是干净的，洗的泛白。说话声音很轻，话语很少，但只要一开口，就像凝固剂一样，凝固住四周的空气，仿佛只有他的声音才能在介质中流动，然后软绵绵的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是这样孤立，却不可忽视、无法被取代的存在。　

从一般的校园小说里就可以推断出，这样冷峻卓然不群的男生，必然会有一股神奇的招蜂引蝶的能力，所有的情节必定由他展开，无论是什么样的爱情故事，他必定会是主角。他的冷漠和距离感是最好的催化剂。　

然而，渐渐地，走向了另外一种结局。　

“靠！他算什么啊，给他的情书竟然丢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这种男生，糟糕透了！”　

“上次莫琳给他带便当，他居然连保温袋都没打开就扔到了垃圾篓里！”　

“他是个变态自闭狂吧，闷骚鬼！”　

“骚透了！”　

“憋死他！”　

如果说在其他的小说里还可以由这样一个英俊冷漠的男主角延伸出一个又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那么对于季岸来说，不可能。他冷漠得不给人任何余地，他沉默的没有任何缝隙。渐渐地，班里没有人再对他抱有幻想和希望。就像即使你面对的是一个华丽无比的画面在看腻之后，也会选择换台。　

没有人在对他感兴趣，他就像一个巨大的秘密，在寻找不到破译密码后，所有人都选择了放弃。仿佛每个人都隐约知道破译那个秘密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代价让人害怕。　

属于白昼的最后一个铃声在校园里响起。整个校园霎时沸腾了，起来男生们还没有等待老师布置好作业便在课桌下捣鼓起了篮球，女生们也左顾右盼用眼神暗示同伴是去食堂吃饭还是为了减肥去超市买酸奶。　

当戴着黑框眼镜的数学老师吐完最后一口唾沫不知好代数作业后，班里哄闹成一片，短短的一分钟后，教室只剩下寥寥几个同学在位子上磨蹭。这其中必然有两个人，一个是晨落，一个是季岸。　

晨落要等到食堂里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去吃放。那个时候只能买到被条剩下来的菜色，而且种类很少。但是没有办法，长久以来，拥挤吵闹的环境都会让他产生莫名的恐惧，仿佛身边所有喧闹都是因为自己。他们兴奋谈论的话题，好像都是在嘲笑自己。他们激光一般的眼神，好像都尖锐地朝着自己畸形的肚子射过来。所有人的笑容都那么狰狞，每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的小丑，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肆无忌惮地去取悦和攻击着别人。　

这就是他看到的世界，他所害怕的世界。　

而季岸，他是很少去食堂这样喧闹脏乱的地方的。　

这像是一个谜团，就像你从来没有看到过小说电影里的王子扣鼻屎一样。每天傍晚，当同学们都簇拥着离开教室时候，他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从抽屉里掏出一本书读起来。教室里没有开灯，光线越来越暗。夕阳也越来越稀薄。渐渐地，男生挺拔的身影在光影中渐渐模糊起来。　

而今天黄昏后的教室多了一个人，纪念饿着肚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地等着舞蹈排练还没有下课的腾汐。像校园里最常见的拍档一样，纪念和腾汐两个人分别是对方最好的朋友，设置好到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隐私，两个人拥有着共同的秘密和心思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友好和信任的错觉。有些秘密，只能吝啬地属于自己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没有秘密的。　

纪念长相普通，可是成绩出众，而腾汐是班里公认的美女，但大概是因为天生内向，也不爱现，所以，即使追她的男生很多，但大多数是马上回绝，从不和男生周旋，所以，两个人在班里的地位都是平衡的。这似乎也是他们成为好朋友的前提。　

纪念在位置上转着笔，肚子已经开始打架，下午有场生物考试，消耗了大量的脑力和体力，所以更感觉节。她无奈地泛着手机，仍旧没有腾汐的消息。她转过头，看到晨落和自己一样焦躁得翻着书桌上的书本。她仰高头，隐约看到了晨落被课桌遮挡住的腹部，突兀得可怕的肚子紧紧地顶着课桌。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季岸，正低着头不知道在阅读书目。长长的睫缓慢地垂下来形成了一片小阴影，像是表情，但应该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和认真。　

那种冷漠明明应该筛骨让人感觉冰冷和隔阂的。可为什么在凝视他冰冷的表情时，纪念会感觉到掺杂着爱意的温暖。　

——--排练结束了，快下来!　

腾汐的头像终于在手机屏上闪了出来。　

------我快饿成僵尸了！　

纪念扯下耳机，快速回复后便拎起书包匆匆跑下楼。　

跑出教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季岸微微地瞥了一眼。男生安静坐在位子上，白色的制服上泛着一圈毛茸茸的夕阳。他在这世界上，像三岛纪一样高傲无比。　

可是在最近的那个梦境，王子以沉睡的姿态躺在舞台中央。　

季岸死了。　

6、　

王子。　

他躲藏在这个世界里,像是高傲英俊的王子,是出众光耀的存在,即使外表再冷漠也抵挡不住他冷俊有力的光芒。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在夜的最深处,夜来香魅惑的味道包裹着另一个季岸。　

体育场附近聚集着很多live　house。"coco"是这一带最奢靡的夜店。　

震耳欲聋的音乐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里不是沼泽,可每个人都有溺水者般的表情，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享受，像是地球腹部的原始森林，欲望、血腥、阴谋……全都赤luo裸地依次排开。这里好像没有秘密。　

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所谓的身份和职业都只是一个代号。　

你一定会在吧台前看到有男生在桌子上立着一盒烟烟盒上放着一个打火机。或许你还会看到有人靠近他们……注意了，新的剧目马上就要上演。　

渐渐靠近地人们打开男生立在桌子上的烟盒，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三支烟摆在桌子上。男生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烟，摇了摇头。那人轻蔑的笑了笑，再抽出两根放在桌子上。男生扬起了一个不经意的笑容，接着，他抽出了一根烟点上，递给眼前这个人。然后就像被使唤般地和那个人往里面的包厢走。　

ok，交易成功。　

非常隐秘，不露任何缝隙。而且……很刺激，不是么。　

coco里面隐秘的小包厢，欲望融化在酒精里，空气中有香槟沁人的味道，喧嚣的音乐淹没了一切。男人疯狂地拥抱着少年，季岸光滑的身体再一次被暴露在蓝绿色的灯光中。喘息声在剧烈的音乐声中变得更加浑浊不清。季岸从男人的臂膀中钻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上色陶瓷一样诱人的肌肤，鲜红欲滴的红唇，淫*的气息和永不停息的律动。　

隐藏住却可以被察觉的情色和悲伤，狂欢和悲哀。　

这就是他的另一种生活。这个秘密太过庞大尖锐，仿佛就算被说出来，人们也只会一笑而过。它尖锐的太不真实，然而生活是不分什么真是不真实的，既然存在，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必然有接受他的方式，也必然发挥它的作用。　

没错，这就是十七岁的季岸。他的另一个个身份是---援助交际。　

7、　

“今天怎么排的那么晚？”纪念埋怨道。　

“唉，下周就要公开汇演了。”安夕摆弄着手机。　

纪念凑过头去，安夕本能地把手机藏了藏。脸因为害羞有些微微泛红。　

“他的？”纪念坏笑道。　

“嗯……”安夕微微转过身，语气从背后传来。　

其实很多时候，纪念都觉得安夕和萧易的恋爱是一场奇迹。　

同样是外貌出众的人，安夕是典型的乖乖女性格，从来没有看到她对任何事物有过抱怨或愤怒。纪念常常说安夕只有两种表情，平静和微笑，这个女生，就是有着对所有事物都处之淡然的强大能力，纪念觉得自已一辈子都不可能像安夕这样一天。　

而萧易，如果说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有着不良记录却又人气极高的男生，那么，萧易就是其中最出众的代表。每次的处分通告都会出现他的名字，被学校记过四次大过，要不是因为是跆拳道特长生，每年给这所生产书呆子的重点中学拿到好的名次，好让这所高三体育课全部取消的学校继续冠蛮堂皇地自称“我校极其注重素质教育和学生均衡发展”，估计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被开除了。　

又或者，根本不存在就读这所重点中学的可能。　

但就是这样两个性格、身份，甚至是层次都迥然不同的人，却像彗星撞地球般突兀地走到了一起。就像两条平行线般滑行的轨道，它们虽然永远不能交汇，却彼此吸引，最终，合并成为一条耀眼的弧线。　

安夕和萧易或许就是那条明亮的弧线。　

但没有人知到这条弧线能滑动多长时间。　

也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划进黑洞，最终变成一粒没有光感的质点。　

8、　

如果把学校作为一个定点。　

那么，如果向北走，便是繁华的商业街中心。若向南，则会出现越来越多密集的高层住宅。尽管两边都是灯火的海洋，但不同的是，以新街口为中心的市中心喧闹无比，街头立着巨大的液晶广告屏，各式各样的喧嚣让每个穿梭在灯火中的人兴奋。而南边的住宅区，尽管高楼密集，但因为没有大型的购物中心，所以在深夜里，那片石头森林像是夜间孤独航行的大船，在浑浊海洋里泛着微弱的光芒，海面上扬起的薄雾，吞没了喧嚣的浪潮。　

安夕和纪念嬉笑着从学校走出来后，便沿着湖山路向南走去。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只是偶尔有几辆公车亮着车灯缓慢地行使过去。两旁的香樟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涂抹在两个女生身上。　

“哎呀，今天真的好霉哦，体育课又是八百米！”　

“嗯。”　

“蒋雯雯今天又是请假，上次她也请假，难道她一个月要来两次吗？！”　

“嗯。”　

“函数还是不会啊啊啊啊。”　

“嗯……”　

毫无疑问，一直说着“嗯”的是安夕，而在旁边叽里呱啦唠叨着的是纪念。当然安夕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表情，这样一种语气，但纪念却没有感到过厌倦。让纪念感到厌倦和害怕的，是那种死寂一般的气氛，即使大声说话也不会有人应和，唯一与自己对峙的，是自己苍白的回声。　

有的时候，我们说话其实只是想倾诉或者宣泄。那么安夕大概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保守秘密的能力，她的言谈举止都让纪念觉得很安全。有的时候，纪念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在依赖着安夕。她把她的伤痛、她的快乐、她每天的小牢骚都说给安夕听，虽然安夕只是轻声应答，从来不评诉和发表意见，但纪念却依赖这样一种过程。　

如果身边没有这样一个朋友，她的生活会怎么样呢。纪念不敢再想下去。　

---而那时的纪念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一种依赖感，渐渐地，竟然会演变成恨意。　

9　

依旧是在“每日”便利店分开。腾汐沿着山路继续走下去就可以到家。那是这个城市最高档的公寓之一。环境幽静，却可以搭上地铁在几分钟后抵达最喧闹的市中心；门口又穿着制服的保安，会对每个走进大门的住户微笑；高层公寓零零散散地亮着让人安心温暖灯光。　

而纪念还要转好几个路口，拐进一条又一条阴森的弄堂才能到家。　

总会在焦恩路的路口看到一个摆着没煤饼炉买水煮茶叶蛋的老婆婆。她面目和善，对路过都会微笑，煮的茶叶的也格外的香，常常有晚自习回家的学生周围围在那里嘻哈吵闹地挑选着裂壳最多的蛋，　

纪念走到那个摊位旁。　

面目和善的老婆婆看到纪念便眯着眼见笑起来。　

“小姑娘，我可是经常看到你的。”　

纪念笑了笑，看着热气腾腾的茶叶蛋，但掂量了下口袋里的硬币，犹豫了下，还是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纪念居住地公寓像一个巨大鸟巢，是实力经济适用房。环形结构，做到了空间的最大限度利用。从里面向上看，环绕而上的楼梯让这幢楼像一座塔。每家每户并没有过多的来往，通常是挣扎在城市最底层的人们。五十平米都不到的家承载他们所有秘密和隐私。　

“妈。我回来了。”　

“饭在厨房，自己去热一下。”从里面传来缝纫机咔嚓咔嚓的运转声。　

刚把一碗水煮蛋放在电饭锅上，便听到“咣当”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妈妈的叫喊。　

“纪念！”　

纪念冲到卧室，看到自己书包里的书和文具已经散落一地。陈丽芬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拿着三岛纪cd，手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说：　

“我辛辛苦苦打三份工，就为了让你拿钱去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纪念低着头站着不说话，她知方式道，最好的应付方式，就是沉默。　

“买这种东西干吗？！你钱多得直往袋子外漏吗?!”　

陈丽芬说着就用力扯出cd里面的歌词，然后用力将里面的歌词海报撕得粉碎　

“妈！你干什么！”纪念大声地冲了上去。　

纪念紧紧地抓着陈丽芬的手想把cd夺回来。陈丽芬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这样做，发疯似的把cd扔到了地上，然后用力地踩，嘴里还振振有词：“我让你抢！让你抢！让你抢！”　

崭新的cd在瞬间被踩烂，光滑的盘面被划得模糊不清，内封已经变成一堆烂纸。　

纪念惊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变成一堆垃圾的cd，哑口无言。　

她冷笑一下，拎起地上的书包，然后走进房间里，用了最大的力气，“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地板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你滚出来！你滚！你滚！”门外的骂声比关门声更大。　

纪念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脑海里浮现出比“你滚”、“你去死”更恶毒的话语。但她紧紧咬着嘴唇，终究还是强忍住没骂出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是漆黑，窗外各式各样的灯光在地板上倾洒成一片。　

一片悲伤却坚强的海洋。　

10　

“滚！”　

其中的一个少年抢过钱，然后用脚朝着拽着书包弱小男生狠狠地踢了一脚。　

那个男生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慌忙地擦干脸上的鼻涕，然后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拼了命朝巷口的另一端匆忙跑去。后面顿时传出一片哄笑。　

站在那群哄笑男生最小中间那个男生，穿着大一码帽衫，把帽子套在头上，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手指间燃烧的万宝路像高楼顶端飞机的导航灯闪烁。　

他就是萧易。额头有一条浅浅的疤痕的萧易。　

那不是伤痕，而是混迹在新街口少年们一个标志。也是他们与这个城市，于这个世界划清界限的一个标志。　

在这个校园里，有那么一类人。他们可以说是这个校园，这个社会的渣滓，他们被这个世界忽略，摒弃。他们是优等生眼里惧怕的对象。他们过早地融入这个社会，看清了它本质和真相。　

萧易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萧易的家一定是那些装逼艺术家特别喜欢的地方。破的不能在破的平房，紧密被四周的高楼压挤在一起，平房与平房之间狭小潮湿的缝隙，姑且可以隐晦的称为“弄堂”。　

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四周灰蒙蒙的石头森林。大多数的墙壁上用刺眼的红色涂着大大的“拆”字。居住在里面的人们就像压缩饼干一样被这个城市挤压着。　

他们无可奈何却又心甘情愿，他们像杂草一样生机勃勃。萧易热爱这种卑贱，这种不屈服，这种顽强。　

萧易家的房子被涂上大红的“拆”字已经有一年多了，可到现在依旧顽强不到。这要归于他疯狗一样的妈妈。每次市规划局和房地产公司的人来调解，萧易妈妈就从厨房拎起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冲出来，然后对着那群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破口大骂。直到骂到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为止。　

每次萧易都在房间里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这一场表演，每次他都能看到那群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狼狈地落荒而逃。可妈妈回到房间里，却并没有因为骂战的胜利而沾沾自喜，相反，萧易总是听到妈妈的唉声叹气。其实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是爸爸还躺在医院里，肇事司机还没有查出来，医药费都还没有着落，哪有钱换新房子住。　

七哥曾经对萧易说过：“从道馆的第一天起，你就要对这个世界做到无牵无挂，。必须把你的对手连同这个社会作为你的敌人。别人的遍体鳞伤，才是你生存的依据。”　

十七岁的萧易还没有到对这个世界咬牙切齿的地步。他依旧对这个社会，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和希翼。但他已经学会嘲笑弱者，他憎恨失败者的眼泪，热爱强者的血液。但任何一个封闭坚硬的男生，在内心的最深处，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们吝色地属于那么几个人。以前萧易只把那块地方留给妈妈。而现在，一个叫单腾汐的女孩也闯进了那块区域。　

她漂亮，但那种不夸不张扬的美，让萧易觉得她像白玉兰花那样纯粹干净。　

---------1999年9月12日。　

在校园天台上一块没有被粉刷过的墙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萧易用打火机刻上这个日期。然后打着火，把刻在墙壁上的日期烤得发黑，。这似乎便是印记，专属于少年爱的印记。站在背后的女孩，看着这个额头上有刀疤的男生如火搬热烈的神情，露出干净的微笑。　

然而在1999年，这群站在世纪末仓促尾巴上的少年，还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残酷的青春年少，其实才刚刚开始。　

11　

德基医院。曙光高中高一新生的年终体检正在忙碌有序地进行。　

“下一位。”护士小姐拿过体检表。　

一个身材矮小、拘着身子、有点驼背的男生从队伍的最前面走到扫描机前。他战战兢兢，仿佛摄像孔会将他吞噬。　

“这位同学,请你对着摄像孔站好。”护士微微皱了皱眉头。　

男生低着头，手紧紧攥着校服的一角，紧抿着嘴唇。仪器渐渐向他的身体靠近，隐匿在空气中的x射线渐渐集中到他的腹部。　

护士刚想拿走他的体检表叫下一位同学，却发现显示屏有黑影在闪动。　

“这位同学，请你站好。”护士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　

无法用肉眼识别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剥开男生身体里可怕地秘密。那一团黑影渐渐在显示屏前清晰起来。　

操作仪器的护士紧张地抖动着嘴唇：”快……快去叫主任来！”　

刘富强顶着啤酒肚赶到b超室，有些莫名其妙地询问着。　

已经面目苍白的护士用颤抖的手指着显示屏。刘富强推了推眼镜靠近，然后猛然抬起头看着玻璃窗里面站在仪器前的男孩，他表情冰冷，身子微微震颤着。浓密的刘海像茂密的海棠下隐藏着。只不过，先进的医学仪器轻易地揭开了他身体的秘密。　

刘富强猛地向后一倒，险些坐倒在地上。　

那……那团少年肚子里的黑影，它五官清晰分明，甚至能辨别出正在狞笑的表情。　

分明是……一个人的脸！　

12　

世纪末的最后一场台风过去了。反向旋转的气旋在城市的上空渐渐消失。　

从新街口向这个城市蔓延开来的八条铁线依旧每天超负荷地运行着。巨型液晶广告屏下面依旧有拽着书包疯狂逃窜的少年，没有人能看清他们仓皇的表情。新街口中心那片唯一没有拆除的平房依旧在石头森林里挣扎着。　

世纪末的钟声敲响，城市的一切依旧像往常一样翻滚前进。所有的秘密都安全无比。　

——你看到的仅仅是真相，不是真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