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十一月的必胜客对于我们来说有着何其重要的意义。

十一月了，南方的天空依然清清爽爽，没有丝毫冬天的迹象。

小鱼靠在白色的椅背上，望向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夜空明净，繁星点点。

可恶的南方，笨得连雪都不会下。小鱼恨恨地皱皱眉头。

我放下手中的那杯清水，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突然像头发怒的小兽，抓起我的手就咬，咬完之后又贴到唇边细细摩挲。细碎的眼泪滴滴落到我的手背，溅起一个个委屈的涟漪，渗进我的皮肤，生生的疼。

天气预报说，北方已经下雪了。

傻瓜，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北方看雪好吗？

这是我对小鱼的承诺，永永远远不会忘记的承诺。

我忘不了这样的一幅画面：有一个美丽的女孩，为了爱情一次次地飘洋过海，而男孩就一次次在站台接她，又一次次在站台与她作别。

小鱼说她已经习惯了火车上的生活，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一个人的旅途。

小鱼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很痛很痛。

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坐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小鱼。

只怕你去了北方，再也找不到我了。小鱼幽幽地说。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看我呆呆的模样，小鱼突然就咯咯咯地笑了：傻瓜，如果我成了一尾南方的鱼，你还能在北方找到我吗。

我们于是就成了两尾在南方街头游弋的鱼。

我骑着那辆几十块钱买来的二手单车带着小鱼四处穿梭，清爽的风扬起小鱼的白裙子，开成一朵迷人的马蹄莲。我把这个奇怪的比喻告诉小鱼的时候，小鱼扯着我长长乱乱的头发：如果我是马蹄莲，你就是一个臭臭的洋葱头。

然后她就天天喊我洋葱头洋葱头臭洋葱头。

那天，我们买了一大堆面条馒头玉米面回来，小鱼嘴嘟嘟地说她要把南方改造成北方。

这个北方的丫头，又开始无休无止地想念北方，害得我现在见了面条就没了食欲。

小鱼最喜欢做的是挑面，先用水煮好面条，然后烧旺调和油，爆香蒜蓉葱花，翻炒豆角番茄，做好之后还不让装碟，一定要把锅整个端到饭桌上，然后把面挑到碗里，把豆角番茄挑到面里，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挑面就做好了。

最令我目瞪口呆的是，小鱼喜欢就着面一口一口地嚼洋葱头，咬一口，说一句咬掉你的鼻子，再咬一口，说一句咬掉你的耳朵。我就常常装出很痛很痛的样子，呀呀呀地捂着鼻子耳朵看着她开心的笑。

天啊，你怎么可以是个生吃洋葱头的丫头。

我们北方人都这样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瞪着我，还凑过来要亲我，呛人的气味害得我满屋子乱逃。

stop！stop！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洋葱头。

洋葱头，我并不是真心要吃掉你的，我只是忍不住要亲你而已。

放下手中的洋葱头，放下张牙舞爪的架势，小鱼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洋葱头辣的，她眼圈红红楚楚动人。微风吹进来，扬起她的白裙子，如同一朵巨大的马蹄莲盛开在窗前。

我轻轻地把我的马蹄莲拥入怀里，突然想起，和我在一起她受了那么那么多的委屈。

小鱼在南方找到了一份薪水低微的工作，这也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我的薪水加上她的薪水，除了房租和伙食之外就所剩无几了。记得有一天，我们在南湖广场放风筝的时候，风筝老是往那幢五星级的国际大酒店方向飘，小鱼笑风筝的势利，我把小鱼抱在怀里说，等我们有了钱，我把整幢国大买下来送你好吗？

真的吗，那我们就一天住一层，可是国大只有三十层啊，三十一号那天怎么办呢。

傻瓜，三十一号那天我们就到外面度假啊。

为了给小鱼买她最喜欢的石头记，我决定开始写东西挣钱了。我常常在电脑前熬得眼睛通红通红，然后用小鱼的名字来发表文字。我还记得那天当我把一条紫水晶挂件挂在小鱼胸前时，小鱼那样温柔地看我，像朵不知所措的马蹄莲。

在我们回家经过的古城路口，有一家新开张的必胜客，每天都有那么多绅士淑女穿梭其中，个个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小鱼扯着我的耳朵说，洋葱头，我们也要进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有一天，我用手指理顺了一下发型，挽起小鱼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要去扫荡必胜客，小鱼却把我拖住了，死洋葱头，你想让我们接下来的一个月喝西北风啊？

那次以后经过必胜客小鱼都故意把头转向一旁。我逗她，丫头，用不着这样吧。

什么啊，死洋葱头，你看清楚点，那边的真维斯专卖店新品上市了，好漂亮呢。

我握紧小鱼的手，心里却是酸酸的，丫头，我会努力挣钱的，到时候我们就穿最漂亮的真维斯去吃必胜客最好的比萨好吗。

而今天，我几乎忘记了是个什么日子，一早醒来，只觉得阳光特别灿烂，空气中还飘荡着鲜花的味道。一骨碌爬起床，发现小鱼已经换上了真维斯最新款的白色长裙，而我的床头也摆着一件真维斯的休闲衬衫，我装傻：丫头，我们中了彩票吗？

小鱼揪着我的耳朵，死洋葱头，你怎么可以忘记！

我当然没有忘记，这一天，正好是我们相爱一周年。

为了这个必胜客的约会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来，苦涩和甜蜜、眼泪和微笑，相思和相守，傻傻的洋葱头和美丽的马蹄莲不知不觉已经携手走过了365个日日夜夜，不要说必胜客的比萨，如果可以，把整个必胜客买下来送给你我也愿意。

小鱼把我的洋葱头发型认认真真地往上梳，还喷了点定型水，货真价实的一个“洋葱头”。

然后她找来剃须刀，开始为我刮胡子，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她正手忙脚乱地往我脸上贴胶布，这才发现脸上已经有好几处被刮破了口子。

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样看我：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我们牵着手出去逛了一圈，书城、商场、超市、步行街、图书馆，都是小鱼最喜欢去的地方。我不时侧过头看我身边长裙飘飘袅袅婷婷的小鱼，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美的马蹄莲。

小鱼揪我的耳朵，作势打我，看着人太多又轻轻放下手，小鸟依人地挽着我的胳膊，笑容甜甜，柔情似水，细声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回家再和你算帐。

华灯初上，洋葱头和马蹄莲终于牵着手来到了属于他们的十一月的必胜客。

门口笑容可人的服务生为我们拉开门，我们上楼、入座、点菜，然后面对面地坐着，看着对方的眼睛彼此好看地微笑。

十一月的必胜客里，空气中有温馨的情意飘来荡去，缓缓的音乐在耳畔轻轻厮磨，或漂亮或英俊的服务生优雅地穿梭，蓬蓬勃勃的绿萝从楼下一直爬到楼上，在我们的身旁翘起小小的脸庞，看着我们笑弯了腰。

我们点了一份无比大鸟比萨，一份玛沙拉牛肉羹。据说比萨是最新推出的品种，是用鸵鸟肉制作的，而牛肉羹则是用最鲜嫩的牛肉熬成的。

还是清水比较小资一点，小鱼举起那杯清水和我碰杯。透明的玻璃杯如同水晶一样在她手里闪闪熠熠，我笑她故作姿态。低头喝一口清水，清水里面似乎还有着淡淡的青草香味，冰凉冰凉，沁人心脾。

无比大鸟比萨端上来，金黄金黄的饼，上面缀着菠萝番茄玉米和鸵鸟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玛沙拉牛肉汤放在了小鱼的面前，浓香扑鼻，令人垂涎。

我铲了一小块比萨放到小鱼的碟子里，再碰了一次杯，然后开动我们丰盛的晚餐。

看着小鱼拿着刀叉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却倒好，瞪了我一眼，也不听我絮絮叨叨地教她西餐礼仪，一挥手就叫了服务生换上筷子，服务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还催着快点快点。

我尴尬地对服务生笑笑，这个傻丫头，就让她去闹吧。

美味的比萨，美丽的女孩，在我面前成了一道最明媚的风景。

小鱼咬了几口比萨，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你看，洋葱头，你看，上面还真的有洋葱头呢。

果然，在比萨上面，还细碎地撒着一些洋葱头片丝。

看来，你注定要被我吃掉的。小鱼呵呵地笑，咖啡色的灯光勾勒着她的轮廓，那样好看。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洋葱头吗？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个洋葱头吧。

知道《星愿》的故事吗？里面的男主角就叫洋葱头。

不知道，但很想知道。

电影里面呆呆的洋葱头任贤齐偷偷地喜欢上了护士张柏芝，一场意外的车祸却使他和心爱的女孩生死相隔，上帝感动于洋葱头的执着，允许他重回人间了结心愿。当他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张柏芝面前时，张柏芝并没有认出他，对他不冷不热，让他难过不已。最后当彼此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就在身边的时候，五日的期限已到，两人在流星雨之夜依依不舍地分别，向流星许下心愿，希望对方永远幸福。

你是说我和洋葱头一样呆吗？

你知道就好。小鱼白了我一眼，其实最感动我的还是他们许下心愿的那一刻，明明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我看到洋葱头离去的时候，还哭了好久好久呢。

那都是赚你这种无知少女眼泪的老套故事。

你才无知呢。小鱼瞪了我一眼，无论如何，你是我的洋葱头，不经过我的批准，你不可以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以外。

可是你并不是张柏芝啊。

张柏芝怎么啦，我没有她好看吗？

有有有……她又揪我的耳朵，我不敢说没有。

请问需要帮助吗？一个彬彬有礼的服务生向我们走过来。

哦，谢谢，这位先生的耳朵有点痒而已。小鱼一脸妩媚。

服务生离开之前顺便给我们续了清水，接着又有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告诉我们点的是最新款的比萨有一次抽奖机会，如果摇中四个摔子都是“无比大鸟”字样，将可以享受整个晚上所有消费全免，如果有其中两个字是重复的，将可以获取必胜客中的任何一款食物。重复三个字以上，则谢谢参与。

小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摇摔子一边叫我陪他一起祈祷。

但是很不幸的是，小鱼摇的居然有三个字都是同样的！

无论小鱼怎样愤愤不平，四周还是不断地传来别人已经中了一二等奖的惊叫声。你的手好臭啊。我损她。

小鱼狠狠瞪了我一眼，低头喝她的玛沙拉牛肉汤，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菜单一看：有没有搞错，这么小的一碗牛肉汤也要二十块钱？这么一张破饼也要六十块。小鱼站起来要示意服务生过来兴师问罪，被我按住了，宝贝，物有所值嘛，一年就浪漫一次。

小鱼还是嘴嘟嘟的模样，这个时候，又一个服务生拿着摔子过来了，小姐，刚才抽奖我们出了点差错，您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哇，二等奖啊，我们中了啊！洋葱头我们中了二等奖啊！小鱼看着筛子落下，大声地叫起来。

那么，小姐请问你需要再上点什么呢？

给这位先生上一碗玉米羹吧。

听到玉米两个字，突然间觉得有一点点感动。这个丫头，居然还记得我最喜欢喝玉米羹。

明年十一月，我们再来必胜客好吗？

为什么偏要选在十一月来必胜客呢。

因为十一月的必胜客是属于我们的啊。

豪气地碰了又碰杯中的清水，然后比萨和玛沙拉也见了底。

结了帐，我牵了小鱼暖暖的手出来，小鱼还在兴奋不已：我们今晚运气这么好，要不我们去买彩票吧，听说这一期的头奖有一百万那么多呢。

我差一点晕倒。

天啊，谁来救救我啊，必胜客的抽奖我尚可和服务生约定只要给小鱼摇一个二等奖，无论她再点些什么我都照单付款，可那是一百万的头奖啊，叫我怎么去做黑帐？

不过没关系，希望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能实现小鱼的这个愿望。

亲爱的，说好了，明年今日，我在十一月的必胜客，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