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法律白条

野泉

引子

“桃花朵朵开……”

“爷爷，你的手机响了。”小外孙叫道。

给我打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她约我，要向我倾诉。

提到有女人向我倾诉，让我首先想起的就是她一个星期前给我的短信。

“野泉先生您好，您可能已记不起我了。在您的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就没有再联系了，你一定会怪罪的。其实早想给您发个短信表示那份晚餐的谢意，因为忙，直到今天才空下来。我老公和一个三十四岁的按摩女跑了，他们现在公开同居，什么法律道德全然不顾，看了你送给我的那本书，我想向您倾诉，您愿意听吗？若能，我一回去就找您！杨丽。”

杨丽是谁，我打开记忆的键盘搜索。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大约五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随一位从香港回来的中医朋友来我家作客。她是医生，在桌上扯到年龄，她好像是53岁，与我的家属同龄，属羊的。她滴酒不沾，话也很少，说话之前都会给你很甜的笑。那天，书是那位中医朋友替她向我索的，她接到手看了很高兴，并说回去一定好好地拜读。

难道这是真的吗？

我半信半疑地给她回了短信，表示可以。

我们是在小饭店的一僻静处落座的。那天是11月11日中午。我很早就知道“首如飞蓬”这个成语，是出自《诗经》。“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女人的丈夫，从军远征去了，女人想他，想得无心打扮，致使头发如风吹乱的枯草一样堆在头上。不是没有很好的润发油啊，只是我打扮了给谁看呢？真正体会到的，还是从她的身上。她虽然恨他，但还有思念，她心头郁结满了忧伤，她没有化妆，甚至连头发也乱蓬蓬的，真是“首如飞蓬”。

她是带着泪向我倾诉的。

一

她叫杨丽，是淮安市某医院的医生；她的老公叫鲁志，是某区一单位的职工。她们1995年走到一起，是再婚家庭。她的前一个老公因与一女人有染，她不能容忍提出与他分了手。他的前妻是因病去世的。她有两个孩子，一女一男；他有一个男孩。

她是专家，是主讲者；他是组织单位的办事员。她平易近人，谈笑风生；他崇拜敬重。她和他，几次健康知识讲座，由陌生渐变熟识，由熟识渐变相知，由相知渐变相恋，一层层，清晰如画。

再次步入婚姻的大门，她觉得自己还是非常谨慎的。虽然对方并不是自己怦然心动的男子。既然自己不可能再与自己深爱的那位在一起，那就选择爱自己的男人，共步漫漫人生路吧！而后，她给他做了不少的心理测试题，并咨询了好几个她所信任的老师与长辈，最后她得出结论：他还算得上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父母的反对，她迂回曲折地用曲线救国的方式解决了。终于，她和他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婚姻的大门。

结婚头两年，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了无数次同样的问题：“你怎么肯嫁给我的？”他总是怀疑幸福来临的真实性。她总是莞尔一笑：“因为你对我好呀！”心底的那句话又岂能说出口：选择他，是她做的最为保守的决定。有多少婚姻中有男女双方爱情的参与？既然现实是那么残酷，那就选择稳妥吧！希望憨厚老实的他能给自己一个稳定的婚姻，稳定的家庭，稳定的生活。那时候的他和她总是同来同往，双宿双飞。是那么幸福甜美，真是羡煞旁人！

婚姻有“七年之痒”，这话不假。还没到第七年，而是第六年，他就与他下属单位的一女子好上了，还提出与她离婚而和那个女人结婚。她既气愤，又心痛。但因自己有了第一次的离婚之苦，她不想失去他，更不想因婚姻使自己再度陷入困境。她在了解了大量事实后除了请他单位领导出面做工作，她还与他谈心，好话说，好话劝，当然还有哄，她甚至作出让步，每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抽出600元给他，由他随便花，只要不是用在与其他女人来往上，怎么花都行。

当然，更应该感谢他的儿子。她自与他结婚之后，就将自己的两个孩子安置到外婆家，而将心血大部分用在他的儿子身上。开始，他的儿子对他是不理不睬，更不要说喊她一声“妈”了。她不计较。上初中，他常常不在家，她五点多钟就起来将早饭做好，将洗脸水打好，喊他儿子起床；他儿子有病了，他却在外与别的女人鬼混不归，她在医院陪着，还将他的事瞒着……所有这些，让他的儿子从中受到感动，在他与那个女人的事发生之后，他的儿子坚决反对，找奶奶，找叔叔，找单位领导，最后还提出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才让他醒悟。

他们组成家庭，都有薪水，但他的工资却是从来不交一分的。她不要他的一分钱，一个人维持整个家庭支用，还要贴补给他600元。对此，她是这样认为的。只要家庭稳定，比什么都好。他的钱他用就用吧，自己贴钱给他，得当养情人吧，反正钱也没到外人手里。另外，她还想，为什么养情人就是男人的专利，其实中国历史上早就有女人养情人了。杜十娘就是一例。我养的这个情人是自己的丈夫，不比外人好吗？

真正让他们的关系得到稳定是五年前的她的一次割腕。那次是他又一次严重出轨。说他严重出轨，是他跟了不止一个。那一次，他两个月不归，突然将那个女人带回家。那个女人到他家后看到她，当时就与他打起来了。原来他对那个女人说了，他已与妻子离婚多时，现在是独身一人。一次离婚的历史让她吃尽了苦头，她在心里时时刻刻怕历史旧剧重演，怕让孩子的心灵遭创伤。而眼前的他竟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带着一个女人回家，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拿起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切下去，当时鲜血喷薄而出。他慌了，连忙打120。那个女人逃之夭夭走了。

当然，那个女人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一天，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突然，那个女人带着三个大汉站在他面前，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还要他将衣服和鞋子都脱下。那个女人要他脱的，是他住在她家时她为他买的。不知是那位好心人打电话给她，本来是要她来看他笑话的。可她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不顾自己的伤口还没痊愈，火速赶到现场，为他解了围。自那以后，他的态度变了，常常在向她认错表示后悔的同时，还用甜言蜜语逗她，生活上对她也有了关心。她感到很满足，又将每月的贴补由过去的600上升到1000。

之后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更升华了她对他的感情，甚至使她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的正确与英明，割腕与大街救夫有所值！那年冬，她偶遇了以前曾有过一段故事的男友，并且得知他还是孤只影单，很是着急，好像很愧疚是自己的离开影响了他。虽然当年大家的分手是经过理性思考的：他想事业有成之后再成家，而她想早日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于是大家分道扬镖。可是她还是想以过来人的真切感受去劝劝他。婚姻是现实的，理想中爱情与婚姻的完美结合是凤毛鳞角，少之又少的。她的他居然陪她去看他。甚至说，如果他的确是为她而孤身一人，他愿意退出婚姻，成全她俩。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得她无以言表：丈夫能有今天，夫复何求？

如果说当初结婚时，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爱，还有这么多年许许多多怨与恨深藏其心不快有委屈之感的话，那么从那以后，她不仅消除了一切，而且是真心地爱上了他，近在咫尺的丈夫。

她去年底办了内退，在家几个月没事做就想，她的女儿虽然出嫁了，但她的儿子和他的儿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个孩子结婚得要一大笔钱。她有的是精力，她要用自己的医生资格，以及在业界的影响再谋一份工作，为这个家庭多挣点。

二

有人说，互联网和电信让整个世界变小，地球就是一个村。是的，自她到贵州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打电话相互安慰，发短信相互鼓劲。虽然相隔着千山万水，但那开始的情绵绵甚至到了后来还加上许多肉麻麻的话相互还是有来有往的传着，受用着。然而，话再甜，语言再美，也因没了肌肤厮磨而乏味。

寂寞的情感状态是滋生背叛的心虫。这是她用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一句话，也是她对他的担心。人世间的事就这么蹊跷，越是怕发生的事情就越是会发生。就在她到贵州的第四十八天，也就是他给她发短信最多也最肉麻的日子之后不久，一位好友给她打来电话，在寒暄之后告诉她，说梦见她的他多次与一个女人在广场逛街，在商城购衣……

那哪是梦，分明是朋友善意的提醒。朋友电话中说的那个女人她是认识的。她叫夏梅，是个名人也。夏梅今年34岁，14岁就因为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双亡而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本，从初中二年级的教室里走出，不久又被一亲戚以谈媒为由送到一家按摩房。她的命运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不幸的。夏天的梅花在世人眼中是低贱的。在艰辛的生活中，因她的一副好脸蛋和一张甜蜜的嘴，而招来许多人，16岁就有了肚子，但谁也不承认。孩子生了，心也从此冷了。她要报复男人。她学会了勾男人的本领，当第三者频频得手，让一个又一个的家庭离异。2000年，她曾傍上一开发商老板，为开发商老板生了一个儿子。当然，开发商老板不会给她什么名分，最后以一套房子将她打发了。

她接了朋友的电话，眼泪瞬间就从眼眶中溢出，她的心像她的身子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哪能听之任之。她将手机的两块电池全充满电，约他晚上长谈，劝其回头。

她告诉他，对于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人，但对她来说，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一开始他百般抵赖，后来他终于承认了。

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说，在她去贵州的那天，他拥着她，尽管相互叮嘱，但在她踏上了火车的阶梯，他们的手松开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希望她能够当天而回啊。

其实他十分害怕来到长长的站台，因为这里笼罩着离别，虽然单调的轰鸣声中透着她的掩面而泣，但他，却是坚强下脆弱的叹息。

单调的长笛终于还是响了，他站在那儿久久地望着，望着渐渐远去的她的身影，似乎就是在看电影上的一组长镜头。

有一种诱惑叫男欢女爱，有一种冲动叫鬼使神差。因为他们已经习惯的相依相伴，习惯了有她的日子，习惯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的头发，习惯了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她的笑容，习惯了炒完菜就可以看到她吃饭的可爱模样，习惯了骑上单车就可以感受到她搂过来的手臂。习惯已经融化成了点滴的爱，随后把幸福放在了生活的手中，慢慢的合拢，合拢，沁入了每个暖人的细胞里。然而，在没有她的日子，他一个人在家，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寂寞……

他叫苦不迭。

她问他，你多大了？你可是快六十的人，是做爷爷的人。人家才三十多岁，你可是人家的父辈啊。

他说，当年82岁的杨振宁能与28岁的翁帆结婚，我与小夏仅相差23岁，这有何不能。再说，很多成功的男人，都喜欢选择小女人，我尽管算不上成功者，但至少说是一个吃穿不用愁的人。别人能追求，我为什么就不能？！

她问他，夏梅虽然是按摩女，其实就是妓女，你是知道的，你与她能有……

他听了这话很气愤地说，妓女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马克思不也爱过妓女吗？妓女有什么不好！男人爱女人，爱女人的可爱，爱女人的美丽。女人什么最吸引男人，女人第一次收到情书时的亢奋，第一次和男人约会时左顾右盼又怕被人发现的紧张，女人第一次拉男人手时的害羞，女人第一次靠在男人肩膀上时的那种含蓄，女人第一次接吻时的忐忑，女人第一次和男人爱抚时的半推半就，女人第一次做新娘时的渴望与不安，女人第一次和男人相拥而卧时的含情脉脉和欲说还休，女人第一次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时的浪漫情怀……这些是最珍贵的，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不能再生的。但，还有一种可爱可是靠女人自身的表现。

这两样你有吗？我与你结婚，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真是鬼迷心窍，色迷心窍，看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他问她，你知道吗，那天他这个“单身汉”很无奈，在大街上跑了很久很久，过去的一些情人都被她给捣了巢，没了去处，是她将他扶进按摩房的。她没有让他做按摩，而是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在他喝的时候，她陪着他讲话，陪着他笑，不时还飞来的一两瞥眼风，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秋波，太耀眼了，太吸引人了。他给刺激得浑身冒细汗，喉口发紧，心脏肿胀。

再说做爱，是夏梅让他知道做男人有多妙。她虽淑女样，可与她做爱，那种享受简直是难以言表的。其实我短信里发给你的那些肉麻话都是与她做爱时她讲的。她的肉麻的“不……不……再下面一点”或是“慢点……喔好爽……”的春啼，温柔地让他知道她的接受度与敏感点，知道了他还棒着呢。这是男人的信心，你知道吗？

他不顾她的哭泣，对她说，你释放过吗？从传统意义上讲，男人总是去和像你（医生）这样的女人成立婚姻家庭，但说句心里话，像他，自从与夏梅在一起后，他从心理和生理都觉得过去吃亏颇大。

三

就在她打理着结束那儿的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一封邮政特快邮件飞到了她那儿，是法院的传票。事情的发展速度之快，令她难以置信。法院传票告诉她，她的他已经向法庭起诉，他说，他与她没有感情，请求法院判决离婚，要她准时到庭，否则……

她本来的心就是痛的，现在又让他的举动给撒了一把盐。这一把盐不是撒在心上就算了的，而是还揉了又揉。她疯了，她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难道十四年的妻子就没一个与你才认识几十天的妖精。他说，他们本来就没有感情，他第一次与他下属单位的那个女人分手如果不是她哄他儿子将一家子都动员起来给他压力他能吗？第二次带回家的那个女人，不是她的割腕相逼和他对她同情更不会……说着，还骂道：你是个坏女人！

她赶回来的时候，离法院开庭只有一个星期。一到家，很多朋友来看望她，安慰她。也有好心人劝她，像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早分手早解脱。还有一个朋友在安慰的同时提醒她，他在政府机关工作，关系熟，最近没日没夜地找关系，要不惜代价与她离。还说，现在对她来说离不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过错方，要争取在判决时不吃亏。要不吃亏，你除了要请一个好律师外，还得花点钱打点打点。

朋友们提醒她知道是好意，但她想的不是经济，仍然是人，她很在乎他。她想，得首先让法院判决不离，这样可以让自己有时间做工作，她不能失去他。她接受了好心人的意见，花钱请了律师，又从满眼漆黑中找关系找法院里的人帮忙，甚至在法庭上他以最恶毒的语言当庭骂她，她也保持冷静。她要给大家看看，她对他的感情是多么的深。

法院判决下来了——不予离婚。她开始为之高兴。可是，走出法庭，夏梅就以夫人的身份来迎接他。晚上，也就是自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居住在夏梅那儿，而且每天或者中午或者晚上用电话对她骚扰。她不接电话，夏梅就用电话没完没了的要；接了，夏梅说，你知道吗？法院的判决有屁用，你的男人不是还是在我这儿吗？他就睡在我身边，我们刚才做过爱。审判长说了，六个月后他再起诉就可判离了。现在，你就死了这个心吧。夏梅说了，他在旁边不仅不阻止，还会插上两句，或者是骂：你这个坏女人！或者说，我们做爱好快活，你气去吧，气死才好！

判决书下来了，也生效了，但他却居然藐视法律，仍公开与另一个女人同居。这不是法律与她开的一个玩笑吗？法律的白条让她痛彻心扉。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文根据口述整理，文中的人物都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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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