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驻鹤山
七月,流火。我参加了职校的电子专业短期免费培训班,接着被送往广东鹤山的一家港资灯饰厂当实习生。
说是实习生,其实是暑期工,并不是对口安排工作,带队老师第二天就回去了,把五十多个学生留在鹤山开始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打工生涯。这是一家拥有一万多员工的大厂,占地面积也很可观,从鸟瞰图上看足以占领半个小镇。我第一次感受着城市的新奇,感受着共和镇上的繁华,规划有序的街道向远方延伸,公路两旁都种满了绿树和花草,远处的山苍翠欲滴,空气中散发着绿叶的香气。夜幕降临时,在闪耀的街灯下穿流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面带着笑容,不得不使我对未来怀生太多的憧憬,把梦想寄托给都市。
顺利进厂之后,我和同学都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门,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铁皮房,虽然有几个风扇在拼命的摇头,可在像火团一样燃烧的烈日下没起到什么作用,如果遇上停电,车间里就像个蒸笼一样,不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汗水淋漓,由于难以适应这样的环境,许多同学身上都长满了痱子,手上全是红点点,即难受又显得难看。在上班的第三天由于我唯一的一件工衣也被宿舍里的人偷了,我只能以长痱子为理由请了假,假单是托同学帮我带去的。
没有工衣,好几天我只能穿着便装去上班,被保安抓到了就登记上我的名字,我以工衣洗了还没有干为理由骗过保安,进厂去上班。我做的工作是做美耐灯,把小电珠以一定的单元数量并联起来,然后把线头埋进灯管里,计件制,也许是因为我做得比较细心,品管从来不检查我的产品,我也没有被叫到测试区去返工,但这样一来我的产量就会比别人少一些,看到其他的同事的产量都比我多,我只有在保证品质的情况下加快自己的速度,每天一下班,我们都讨论着自己今天做了几条灯,可以拿到多少的工钱。
在我们车间工作的大部分都是暑假出来打工的学生,最小的才十五岁,每当有关部门下厂稽查时,我们都会躲在仓库里,等待巡查人员走后我们又出来工作。每天早上是馒头就着糖水下肚,有时候可以打到两个鸡蛋,然后冒着太阳步行十多分钟到达厂区工作,中午和下午则被认为猪食一样的饭菜,让人难以下咽,尽管无力反抗的人们习以为常的把饭菜倒在饭桌上,但是我们的伙食还是没有得到改变。晚上九点下班后,我和好友平就坐在宿舍阳台的椅子上说一天的心事,我们商量着一起回去上学,学一门专业出来即使的打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原来所有的一切并不像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好,也没有像那些打工者说的那样弯下腰就能拣到钱,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的付出,而这种付出是一种无奈的煎熬,是一种痛苦的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我们只有回家好好的上大学。
在一个下雨的晚上,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摁奈不住内心的喜悦欣喜若狂,而父亲的无奈我只能沉默下去,看着同学们一个都做好上学的准备了,我只能一个人失望!最后合同到期,我还是和平一起回家了,临行前组长对我说:男人,可以一无所有,但必须拥有责任,去为未来负责。
(二) 流浪东莞
面对父母的无奈和叹息,我往旅行包里塞了两套衣服,再一次选择了南下广东,我再次路过清江大桥时,这让我想起离校那天班长一直送我到这桥上,说了很多高中生活里的故事,当晚风吹起,夜色弥漫时,才互道珍重依依离别。
我是坐着县里的专线班车直达东莞厚街的。厚街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城市,也是家乡人传说中的城市,那时我看到湖北籍作家韩宇先生的纪实小说《东莞不相信眼泪》,书上写着东莞没有爱与恨,只有成与败。而在我的想法里,厚街是东莞的人间天堂,也是我们的人间地狱,我和同学杨先是在汽车站被陌生人以“手机没电”借用手机打电话为借口骗走了手机,接着又被车站外面贴的招聘广告所引诱,说招收送货员,包吃住工资1500元一个月。我们被所谓的某公司人事带到了他们办公室,里面设备齐全,经理先是嘘寒问暖一番,给我们填了应聘表格,然后说我们的交60元的服装费,再交300元的保险金,说发工资后保险金可以凭他开给我们的发票退那360元,我信以为真的交了钱。直到下午才有人来接我们,我们上车之后,车离开了厚街汽车站,随后进入了虎门,下车之后才知道我进的厂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家公司,做的事也不是什么送货员。所幸的是司机帮我们办好所有的入厂手续,还恳求人事部文员一定要安排我们进厂住宿。
第二天是中秋节,我们是在虎门南面一个老乡那里过的。面对异乡的夜色和,看着没有月亮的天空我悄然泪下,躺在床上我失眠了,为自己的遭遇,也为我这个社会的雏儿不知江湖的险恶。返回厂的时候,由于我没有届时到报道,我的资格被人事文员取消了,我说我的前天有人介绍进来的,然后说了他的名字。文员才重新给我一份表格填写,后来听许多厂里的员工说这家厂的福利待遇还不错。
经过培训之后我成为了玩具厂流水线上的装配员。买了所有的生活用品,我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把一切都安顿好我才想到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说我在东莞一切都好。我们厂外面是一个大草坪和一个广场,晚上的时候广场里都放着舞曲,舞蹈爱好者每个晚上都在这里跳舞,而在这有些奢侈的浮华背后,我们在流水线上在那有限的时间里,生产无限的产品,在拼命的加班,在熟悉和掌控每一道工序,流水线上要的就是速度,如果没有速度就会堆位,我只能不断的学习,对每道工序都琢磨一番,找到适合自己最好的方法,只有不断的提升自身能力,才会有固定的工位。虽然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自己的工位,但是我还得学其他的,比如打镙丝,焊线......
我们组长是一个四川人,经常以四川话骂员工,他经常说要是哪个狗日的不遵守纪律马上就炒掉,这话还是能吓倒一些胆小的同事,大多时候我们还是埋头在流水线上苦干,没有去理会他说什么。就这样经过漫长的两个月,我才领了一个月的工资,十七张老人头证明了我所忙碌的价值。
我在我们车间认识了我的老乡裕,后来就称兄道弟了,过春节的前一个晚上我就在他租房的地方吃饭,那晚还有裕的四个兄弟,我们一起说家乡话,一起喝着从家里带来的醇香的米酒,那晚我喝高了,第一次醉在了他乡。春节是在厚街桥头过的,冷清的街市让我感觉到了异乡的年味如此寥落不堪,让我感觉到人在他乡是那么的无助,我们去道滘镇找同学的时候,晚上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一起到网吧去通宵。
新的一年开始,我有了新的工作计划,厂里开工不久,因为对车间环境的厌恶,我放弃了我现在比较轻松的工作,不顾主管的挽留,以一个月的工资为代价毅然决定去温州,在东莞南站一个陌生男人和我搭讪,他竟又想以手机没电为借口骗走我的手机,在他诡异的目光里,我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站起来,拎着行李箱上了东莞开往温州的汽车。
(三)路过温州
来到温州之后,我给老乡打电话,他正在上班,没有时间来车站接我,要我联系我堂哥,堂哥发短信说他们的工业区离汽车站有些远,要我自己乘坐53号公交车到华侨中学站下车,我在公路旁徘徊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往华侨中学的方向该往东走还是该朝西去,我打电话请示堂哥确定没有错之后我才上了53路公交车,车子整整穿越了半个温州城才来到温州鹿城。
鹿城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可我做在的地方是郊区,有着两层高的瓦房,房租一个月100元,老乡就住在里面。我刚到温州的那个晚上,我在网上遇到了文凭兄,他这几天却去了东莞,和我错肩而过,他告诉我最近有一个博友会,要我联系他的朋友,那里面有很多都是温州报业集团的编辑老师,我联系了其中的一个,但是由于时间紧促,我没有去参加那个博友会。我在工业区找了两天工作,遇到了很多比我小适时读初中的小老乡,他们一个个都不想上学,一个个却愿意选择了流浪,我对他们说要是现在给我机会,我一定从返校园,拥抱那片天空,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堂弟放弃了好好的高三不读,也跑来了温州,那些蓝色的梦难道就这样被流水线代替磨灭了吗?难道我们都应该把还未完成的梦想付之这个有“鞋都”之称的城市。我想不通,也没有再问什么!在很多厂门都有招聘告示,有招品管质检的,也有招会计文员的,学历要求也不好,但是都没有适合自己的,自己想做的又没有能力去做,每天出去找工作中午还得回来给老乡做饭,
在温州的第三个晚上的八点钟,在这个梦中的天堂,在她正热闹非凡的时候离开了,又踏上了回广东的汽车回到了东莞,来到厚街,住在朋友租住的临时房子里,那几天我们都一起去外面找工作,但是都没有适合自己的,好一些的工作只招女工,男工都是拒绝门外的。
我步踽蹒跚,我的钱包变得如此的寂寞,我在东莞的街道上流浪,在工业区里徘徊,我联系了所有在东莞能够联系到的朋友,但是都说他们那都没有厂招工。看着日落下了地平线,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我在手机里找到了水波的电话,尝试性的问他能不能帮我找工作,他说他们厂招工,我可以过去看一下。
(三)暂住中山
我拉着旅行箱上了东莞开往中山的汽车,看到了“欢迎来到孙中山的故乡”几个大字之后,我有些兴奋,我和水波已多年没有在一起了。
当我到中山富华汽车站给水波打电话时,他说他在小榄,我只有转车去小榄,早知道我直接从东莞坐小榄的车好了,到小榄后,我在车站等他来接我,水波上的是夜班,我们坐18路公交车来到了螺沙村,这里有一条河,对面就是古镇镇,听说在古镇有很多我的老乡,但是我无法联系。水波还没到时间上班,就带我们到螺沙市场逛了一圈,顺便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由于没有进厂,这里也没有旅社,只能在外面租赁房子。
第二天去他们厂应聘,面试和笔试都顺利过关,体检通过,经过培训,我就被分配到了线路版厂的qc部,安排到协作小组,第一天上班还没觉得什么,第二天以后,组长就开始在会上说对我有些不满,说我做完了安排的事情就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了,只会像傻瓜一样站在哪里,我一言不发。心想,我刚来又不了解整个运作过程,我怎么知道应该做什么,怎么知道我能做什么,空间是有限的工作也是有限的,我为自己找了一大堆的理由。下班之后我就躺在床上真的有点不甘心,所以我旷工一天,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不干了。我还补写了假单。
我开始接受这样的生活,把安排的事情做完,然后去做其他的事情。尽管不懂得就去问其他的同事,或者去找组长问事做。我不想让他再看到我在那里站着,被别人说闲话,尽管自己汗流浃背,尽管我不喜欢。因为留下来其实也是我唯一的抉择,至少比我明天不知道去哪里要好得多,比没有钱再漂移露宿街头要好得多,留下来也是我继续生存下去的支撑点了。
转班那几天特别的累,躺在床上就睡觉了,我们厂转班不像其他的厂一样可以放假一天,就只是放六个小时回去吃饭和睡觉就回来上班,我对此愤愤不已。过了半个月,我才有了固定的职业,有一个老员工小罗带我,他把工作过程中容易出现和遇到的问题还有一些运作程序教给我,开始我对只显示英文的电脑输入数据的反应是非常迟钝的,他教了很多遍都没有学会,尤其是要扣除报废数的时候,报废数多的我一下子就蒙了,只能请教他,他口上不说,心理也一定骂我说:这鸟毛,真笨!在后来我还慢慢去学电脑查询数据,面对密密麻麻的英文,我还是认真的去学,然后演示给他们看,他们觉得可以了才离开。
我的组长对我说,我们协作组就是一个人是说普通话的,我想也是。我们小组十多个人都是广西人,谁都会说粤语,可我一点都听不懂,就听懂他们在叫靓仔,后面说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也是我在工作上必须面对的,有时候去找别人办事,我跟他说普通话,他却用粤语和我交谈。在很多时候,看着别人的攀谈中,看到他们的比划能够明白一点意思,我开始观察别人谈话,从中学习粤语,生活是需要适应的。后来,小罗调到总部去了,主管对我说以后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了,应该认真做事,有什么大小问题都得知会上司,还要学会自己去解决一些问题。后来组长还安排了一位新员工欧立来协助我,我带着他,不过出现了很多问题的,导致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报废,我被出了警告纸。但是无论我们出什么问题,即使是很忙,组长都会第一时间去帮我们解决,我由衷敬佩这样的上司。
没多久我便和欧立成了工作上的最佳排挡和朋友,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谈我们的理想,一起去忏悔我们的过去,一起为某个问题进行研讨,一起为某个错误一起去承担。欧立是一个非常意气的朋友,他总在我表现懦弱的时候挺身而出,我从心底钦佩这位朋友,这样好的一个朋友。每次聚会的时候他们都说大家都是广西人,就是一个是贵州的,不过他们还是比较迁就于我,和我说普通话。我们一起喝米酒,喝到醉,然后说到贵州的茅台,我们一起吃川菜,很辣,一个个满头大汗。可大家都笑开了颜。
月底放假,在三乡镇的一个同学邀请我去她那玩,那天我们一起去了珠海拱北,我在拱北海关大楼前照了几张照片,面朝着大海,也遥望着澳门。可上班了,小罗选择自离了,他是第一个离开我们的同事,也是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离开,在我们的忙碌中会也遗忘得那么快,没有人提到他,在后来我的在网上遇到小罗的,他有从家里又出来了,去了江门。他对我说,结了婚才知道什么叫做负担,才懂得一个男人的责任,他告诉我他老婆怀孕了,住在爸妈家里,等孩子出生,连买奶粉的钱的没有。想到小罗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很大方的去给我们买单,可是我们忘记了他还要养家。最终还是有很多同事像小落一样陆续离开我们,没有送别也没有眼泪,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的离开。
广东的夏天是非常热的,在室内还好,有空调。可是出去吃饭是时候,空气的绝对静止的,站在人群里都怕缺氧,就像满地跑的蟑螂一样,一个个中暑死去。因为天气太热也因为面对越来越大的压力,我没有去上班了,我只是发个信息给组长说我不想干了,第二天组长就打来电话要我去他家谈谈自己的想法,他是一个比较有哲学的人,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我们就打开了几支啤酒,喝下之后我还是点头答应了留下来。一个朋友说,世界上没有更好,只有最适合。
因为工作需要,我也从一个内向的人变得喜爱说话了,因为只有和别人沟通才能促进我目前的工作。每天一样去面对只有英文的电脑,输入和扣除数据,可是我还是乐意去完成它,重要的还是自己找到了一个目标。我的组长把我留下来了,但是他却悄悄离开了,去湖北开起了一家商店,当起了老板。 也因为我留下来,我遇到了我的女朋友园,得到了一份甜蜜的爱情。因为到了年底,加上金融危机,四处动荡不安,看到很多人都失业了,我还是停止了漂泊。
有人羡慕的说,你们qc真好玩,可以从这里走到那里,到处都能去!呵呵,其实我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样,从这个地方漂移到那个地方,我想,在我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我会留在中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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