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痴狂
这是塞外坝上最最平淡无奇的一个日子,然而却是北方最最寒冷的早晨。早醒的喜鹊站立在村中那棵生长了近百年的歪脖老榆龟裂的枝杈上勤奋而欢快地叫着,仿佛有什么喜事似的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奋而跳跃着。
林白没有被报喜的喜鹊吵醒,却被开往县城的班车瓮声瓮气的喇叭声吵醒了。他觉着快冻僵了,胳膊腿儿失去知觉地不听使唤。多亏了黄狗,它正搂着自己心爱的小狗崽睡的正香。要不是黄狗他会冻僵的。他自嘲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自言自语道:“和狗睡了一夜。”没办法,他就坐直身子伸出发木的手在大衣兜里摸索,光溜溜的烟盒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一次又一次从他的指间溜掉。他有些上火,越是着急越抓不住,悻悻地嘟囔,“看你往哪儿跑。”终于烟盒还是被他哆哆嗦嗦地攥在了手里。烟也揉搓的不成样子了,瘪的让人好笑,可他顾不上这些。手忙脚乱地叼住一棵,费了老鼻子劲才点燃。吧嗒完一根烟,将烟头爱不释手对接到另一棵烟上继续吸。身子活络了些,他才吐完最后一口蓝烟艰难地抬腿迈出草棚。高高枝头上三五只喜鹊依然我行我素地叫着,像是相互诉说着各自积攒了一宿的喜悦一样喋喋不休。院里很静,没有一丝风。村前公路两旁的白杨光秃秃的没有枝杈。路上没有雪,仅有薄薄的一层霜均匀地覆着,让人心寒。南山洼底的雪白的刺眼,坡上却没有雪。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于秀依然没有动静。
窗前那堆燃尽的麦秸灰烬当不当正不正卧在他眼前,他很响地跺跺脚,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于秀,于秀,我爱你。”迷迷糊糊的,于得水吓了一跳,一愣怔听出是林白的声音。窗外的帘子黑糊糊的,他冲着窗子喊:“叫丧呢你。”一时也没了睡意,火烧火燎地穿上衣服下了地,趿拉上鞋出了院子。林白直戳戳地站在当院挑衅似的瞪着他,裹在大衣里的身子筛糠般抖着,黄头发像一夜染白了一样挂着白霜,滑稽的可笑。于得水眼皮都懒的抬,“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都说几遍了,于秀不在。”林白望着怒不可遏的于得水努力地直直身子发狠地示威道:“我等一辈子。”于得水猩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吼,“等也白等。”林白低着头,眼皮向上一挑,定定地翻着于得水不说话。于德水急了,“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于得水反问林白,“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林白脖子一梗,“把于秀给我,我就走。”
“什么,你说什么,白日做梦你。”于得水气的直哆嗦,“穷的叮当响,给你,你拿什么养活她?”“你管不着,讨吃要饭她乐意。”林白和他放赖。
打春天到夏天,夏天又到秋天,秋天眨眼似的到了冬天,瞅着黄头发的林白就来气。夏天秋天一赶上他来,满院是人,三三俩俩,交头接耳,进不来出不去的。于秀偏又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穿着个没有后跟的鞋,紧留神慢留神鞋便搂着腰丢人显眼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脸都不要了。昨天他黄着头发信誓旦旦的揣着一万块钱又来了。你说说他也不怕冻煞。亏着于得水有办法,把大铁门“咣当”一锁剩下心急火燎的林白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转,哑着嗓子嚷,“于秀,我爱你。于秀,我爱你。”招惹的全村子的男女老少看希罕。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巴着墙,猴儿似的“哧溜哧溜”就上了墙头。脖子伸的老长探进院子大嘴一张没眼的母狼似的嚎,“于秀——于秀——”惹的黄狗满院子发疯地上蹿下跳,一股连声地“汪汪”咬,可院墙太高,它够不着林白,就仰着脑袋冲着天嚎。开始林白骇的要命,他怕狗咬住他,趁狗一扑的工夫往回一缩脖子,就这样狗一扑他一缩脖子,一伸脖子狗一扑,像是故意引逗那忠实的黄狗似的。待他确定黄狗压根儿扑不着他的时候他胆子更大了,往墙头上一坐,四平八稳地朝屋里瞅,凡是能瞅着的地方他都仔细瞅过,熟悉熟悉地形。黄狗真急了,用爪子挠墙,在林白坐着的下方胡乱地狂吠,狠不得一爪子把砖墙挠一个窟窿。老毛没有心思搭理它,望眼欲穿地凝视着窗玻璃心急如焚地渴望他心上的人儿出现在他的眼前。黄狗可能是折腾疲了,顺着墙根来回地溜达,走过来走过去,不时地停下脚步打量着林白的动静,生怕他“扑通”跳进院子似的,当然它也不咬了,显得比以前温顺多了,也可爱多了。林白讨好地慢声细语地“噢噢”地和它套近乎,几次试探着想跳进去,可黄狗人精似的,早看透了他的心思,每一次他准备要跳,都被黄狗唬了回去。几次下来,他连一点儿勇气和信心也没了。眼瞅着天儿一阵比一阵黑了下去,西北风“呜呜”地叫嚣着,老毛觉得有些高处不胜寒。接近黄昏的时候开始飘雪花了,被风卷着自自然然地向他摔打,浑身没穿衣服一样刺骨刺骨地冷。黄狗更来精神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狂吠。风声雪声狗吠声还有林白撕心裂肺的呼唤声浑然成了一体,林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稍不注意真要是掉进院子黄狗可轻饶不了他,在加上他又冷又饿,恐怕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风似乎更猛烈了,雪花不知不觉变成了雪球打在身上“叭叭”地响。林白提高声音,用尽吃奶的力气唤道:“于秀,我爱你。”
“出去让他滚!”于得水瞪着眼呵斥于秀。“不。”于秀斩钉截铁地搓着两手,缓和地笑笑,“爹,天不早了,他要冻坏的。”“你去不去?”于得水直冒火。于秀恼了,“爹,你!”于得水气的直咬牙真想直起腰使劲抽女儿两个大嘴巴,“王八蛋,反了你了,老子养你干甚?”于秀见爹真生气了,满脸的无奈,“爹,你别生气。”
于得水也不想生气,本来嘛,谁家闺女领回男朋友不高兴呢,可于秀太过分了,给他领回一个阴不阴阳不阳的黄毛小子,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于得水这火就不打一处来,躺着生气,站着生气,走着生气,连晚上做梦都生气。
“你到底去不去?”于得水拿烟袋杆儿指着于秀,“王八蛋,你要气死老子。”于秀推门要出去,“爹,寒冬腊月的。”于得水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精神抢先一步出了院子。秀兰悻悻地跟着。
院子被雪盖的也差不多了。于得水仰头朝墙头上望望,死心塌地的林白叫他堵心。于得水自怨自艾地叹息一声,直腰发狠似的几步跨到窗跟拎起铁锹又几步蹿到墙根,扬起铁锹拍墙,一锹一道白印,一道白印一锹,“你滚,你滚,滚远远的。”
于秀一把抢过铁锹,大冷的天趿拉着没有后跟的鞋,伸长胳膊踮着脚尖要抓林白的手。抓住林白的手边往手上呵气边心疼地唤,“林白,林白。”心疼的眼泪“哗哗”地淌。林白生离死别地望着于秀深情地叫着,“于秀,于秀,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于秀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头顶上脸色苍白的林白心都要碎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能没有你。”于得水有些挂不住,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滚回屋去。”于秀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你管不着”。于得水仍没头没脑地拍墙,指着墙上的林白吼,“你滚不滚?”林白不急不躁地道:“我听于秀的。”于得水忍无可忍了,用铁锹一指于秀,好像于秀不进屋就要拍她。于秀看她爹于得水那架势,气呼呼地说:“爹,大冷的天,快回屋吧,小心感冒。”于得水腰一挺上气不接下气地拄着铁锹两眼直冒金花。于秀心思:“吃饱了撑的你,你说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没事找事。”她望一眼情切切意绵绵的林白留恋地叹息一声进了屋。
于秀前脚进屋后脚于得水不顾喘息继续拍他的墙,好像非把林白拍走不可。他想深呼吸一下,可谁曾料呛了一口凉气,这一通咳嗽。他不得不弯下腰抹一把老泪擤一下鼻涕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要气死老子。”话音未落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于秀有些沉不住气了,真想跳下去一把从于得水手里夺过铁锹告诉他“你快歇着吧,我滚,我滚还不成吗?”
“滚,滚滚,滚你娘狼山六十里去,谁稀罕你。”于得水把铁锹‘咣当“一丢硬撑着摔门进了屋。
林白望着于得水的背影,他感慨地长叹一声,“唉,老爷子也真是的。”然后狠狠地空蹬两脚蹲着墙脚下虎视眈眈的黄狗。黄狗以为他要跳了,腾地一跃而起,冲着他扑死扑活地咬,咬不住林白气急败坏地逮着地上的铁锹把一痛嘶咬才罢休。林白心有余悸地看看满是牙印的铁锹把心惶惶的。
于秀仍不理他爹,埋头抽泣。于得水也不理她,反正铁了心不同意,说啥也不不同意。
其实于秀明白爹的心思,啥都不是,他肯定是嫌林白没爹没娘又跛又穷,丢他的人了。他也真够狠心的,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至于嘛。
于秀高中毕业第二年,她娘病死了。村里几个女孩子要带她去城里学技术。于得水不放心死活不同意。于秀撞上鬼似的非要外出打工,大正月的于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和她爹磨蹭,“爹。”,于得水气的直喘气,“你走,你走,走了你甭回来。” 于秀也懒的和他理论,自顾收拾行李非走不可。于得水知道拦不住了,只好把她托付给城里一个远方亲戚,给她找了一个美容院,学习美容。
来到城里,于秀独自一人,人生地不熟的。晚上师傅一回家,偌大的店就她自己孤孤单单的,除了隔壁书店的英文歌曲和古典乐曲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儿声音。于秀爱书,没事常过去瞅瞅,看看那些书。老板是一个古怪的后生,言语不多,常埋头写东西。但她感觉他并不反感她。每一次进去,他冲他点头一笑继续写他的东西。于秀一个人默默地看书,偶尔问他一两句话,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的很。录音机里永远是耐人寻味的欧美怀旧金曲或是二胡古筝之类的古典乐器声,她也习惯了。
时间久了,俩人也熟了。进屋她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啪”地把录音机关掉,他也不生气,头一抬慢条斯理道:“你真专制。”于秀说:“听啥不好。”他说:“听你说话。”
有一次爹病的厉害,爹捎话让她回去。她恋恋不舍地去向他告别。他没有一句挽留的话却说:“快回去吧,你娘一定想你了。”那一刻她真想哭,发誓不再理他了,心里却失魂落魄似的空落落的,什么心思也没有。其实是担心她。在家呆不住,她急匆匆地赶回了城里。他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不知为什么她原谅了他,她生不起他的气来。
晚上,俩人沿着柏油路在街灯下散步,她说:“真想听听你的那些歌曲。”是么?“他迟疑了一下说:“你不在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真没意思。真不知道没有你,我怎么过。”“我陪你。”于秀是认真的。
林白并没有勾引小他将近十岁的于秀。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走进她的屋子,于秀正弯腰洗脸。她的腿本来就修长,浑圆的屁股站着都显眼让他看着心慌,腰一弯更不屑说了。平日看惯了,林白也没太在意。于秀直起腰发现他站在她身后,想想自己刚才的样子脸腾地红了,浑身燥热难耐,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你看什么,看……看什么?”“于秀,你真美。”林白说的是真心话。于秀心一颤慌乱的想骂他几句,嗓子却堵了东西似的出不了声。林白有些尴尬打趣道:“怎么?于秀,你生气了。”“没没。”于秀缓缓神道。
她无法克制自己,思想连挣扎也不及便满堵身栽进了他的怀里。他怔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把她搂住不知所措地激奋着。于秀骇的想哭,紧闭双眼等待着狂风暴雨般的揉搓和挤压。林白胡乱地抚摩着她的背,怕惊了空气似的移动着移动着,最后停留在他梦寐以求的臀上,陶醉地摸着。于秀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拉近她的裤腰,当一只冰凉的手贴着她滚烫的肉体的那一刻,她“嗷”地一声晕了,一摊烂泥似的揽住他的脖子,仅剩下了喘息。他无师自通地吻了她,尽管骇的哆嗦成了一团。于秀爬在床上幸福地放声痛哭,她深深地爱他,爱的不能自已。
于秀爱他爱的很深。她喜欢躺在他的怀里摸他黄黄的头发。他常在报上发些文章,于秀羡慕他也很敬佩他。于得水可不管她这些,什么爱不爱的,爱能当饭吃?得知此事后于得水心急如焚地撂下镰刀马不停蹄地进了城。见到女儿劈头盖脸地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人做主了,甭学了,给老子回去。”“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爱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嫁他。”
于得水觉的女儿太天真了,“凭他一个孤儿怎么养活你?”“我养活他”于秀急了。于得水的犟劲又上来了,“那也不中,除非老子死了。”于秀也不和他争辩,决定先回去慢慢做工作。
回家后爹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也不和于秀搭话。村里人看热闹似的窃窃私语说风凉话。折腾了两天,爹从炕上爬起来哑着嗓子问:“于秀,他有钱吗?”于秀不想理她,装做没有听着不搭他的茬儿。爹强挤出两滴浊泪二话不说挪下地趿拉着鞋回头冲她说:“爹死给你看。”爹出了街门直奔村东头的大口井,于秀跟着他。快到井沿时,于秀几步赶上他跑在了他的前面。爹一下子急了,撒腿就拉她。于富也赶了来,抓住他爹不撒手。他爹急的气也不及喘跺着脚喊“你甭拉我,快拉于秀,于秀要跳井。”村里闹翻了天,把个大口井围的水泄不通,交头接耳地说于秀要和她那黄毛对象跑,还说说的更难听的,说于秀被人家城里的赖小睡了,贱死了。
回到家后,于得水从柜上抓起半瓶酒“咕咚咕咚”灌了个底儿朝天,用酒瓶一指于秀说:“于秀,你要嫁他,老子就死!”于秀把娘喝剩下的药往手了一攥,“你甭死,我死。”于得水一时慌了神,扔下酒瓶从于秀手里夺过药气急败坏地道:“老子就不同意。”于富怒目而视道:“于秀,怎么办,你非要要爹的老命?”于秀哭了,“哥,你甭管,我就嫁他。”说完拔起腿就走。
于得水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狠心,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于秀一脚把她踹了个跟头。于秀一看爹真打她,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他,“你打死我吧。”于得水左右开弓,一通耳光,把于秀扇的鼻口出血,眼冒金光。于得水仍不解气,顺手抄起一根杨木棒,抡圆了朝于秀身上打。于秀咬紧牙关站着不动。于富在一旁帮腔,“使劲打,打死不要脸的东西。”
于秀在炕上一躺就是半个来月。于得水硬的不成来软的,“你给他也中,可总得有房吧。”碰巧也该着,村里一户人家急着往城里搬,房子给钱就卖。
房子解决后,于得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拿一万块钱来。”秀兰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把书店廉价处理掉。于得水恼羞成怒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于富气势汹汹地要修理林白,扬言要把他的腿打断。于秀母夜叉似的叫,“你敢!”于富指着林白的眼窝教训他,“你凭什么娶于秀,你拿什么养活他,就你。”于富小瞧林白。林白也不示弱,“我爱她。”“你爱她,爱能当饭吃嘛。”于富忍俊不禁道:“你少拿城里人的口头禅吓唬人,动不动就爱,爱的。”
于秀的嫂子婉珍看窗户外面黑压压巴着人厌烦地摆摆手 “都走都走,有什么好看的。围观的人哄地一下散开了,恋恋不舍地挪出院子巴着脖子往铁门里瞅,好像非看出个好歹不可。有起哄的“嗷嗷”地叫,还有几个年轻的后生吹着刺耳的口哨。于得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吹胡子瞪眼睛喊:“滚,滚,你是不是等着挨揍。”林白“扑通”往地上一坐不起了。
于富咋呼道:“你滚不滚?”于秀怕哥哥真打林白急切地护着他不让他到跟前。“你别拦我,我我让你牛犟。”于富气急败坏地踹地上的林白,由于有于秀拦着没有踢着。于得水给他丢眼色,意思是不要让他动真格儿的,吓唬吓唬他就中。于得水和颜悦色道:“你先走好嘛,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是一天半天能解决的。”林白拧着眉头问于得水,“去那儿?”于得水苦苦一笑,“我知道你去哪儿?”
僵持了几分钟,于富气呼呼地把手里的半根烟往地上一弹炸弹似的道:“滚。”于秀急了,满堵身扑在林白身上一惊一乍地嚷,“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没有你这个哥哥。”
“打他。”于得水豁出去了。于富头一扭没有动手。
于富和婉珍面面相觑婉珍会意道:“你先回去,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个时间商量吧。”林白从地上爬起来,死抓着于秀的手不撒,“于秀,走,你跟我走。”于得水脸一拉,把满肚子的气全撒在了于秀头上,“滚,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于秀拉着林白拔腿就走。没到门口就被于富一把扯住衣领拎小鸡似的拎了回来。于秀那个急呀,连抓带咬也没有挣脱哥哥的手。她踉踉跄跄地连推带搡想抓住林白伸的老长的手,可惜门“咣”地一声被嫂子无情地关住了。林白在门外拼命地喊:“于秀,于秀。”她在里面心急如焚地回应,“林白,林白。”于得水依然觉得不妥,命令于富道:“去,把狗拉来。”于富为难地道:“它下崽了。”于得水不耐烦了,“你就不会一块弄来。”于富无奈扭头问于得水,“爹,出了事你管?”于得水赌气道:“咬死他我才高兴呢。”
白毛风雪扑天盖地地刮,林白连眼都睁不起来。他不敢进院子,只好东瞅瞅,西望望的,寻找遮风挡雪的地方,天灰蒙蒙的除了冷冰冰的房子就是房子,那里有地方。于得水透过玻璃一眼就瞅着了林白巴着铁门往里瞅。林白端详着墙旮旯那间草棚,弯腰顺着门缝瞅瞅没有看见黄狗,他稍稍安心了些。于得水沉不住气了,这么冷的天万一他冻死了怎么办?
于得水一出院没好气地问林白,“你怎么还不走?”林白乜斜着于得水道:“我等于秀。”于得水真是哭笑不得,“什么?你说什么?”他抢白道。林白直起腰轻描淡写地道:“我等于秀呢,她不让我走。”于得水定定地望着死心塌地的林白支吾地问:“她说了不算。”林白脖子一梗把铁门砸的山响:“于秀,你出来,你出来。”
于得水真拿他没有办法,提醒他道:“年轻人,这天气可是要冻死人的。” 天阴阴的要下雪的样子。于得水掖掖棉袄把两手往袖子里一揣觉的有些冷。
“你,开门。”林白不领他的情,提高声音说。
“没门儿。”于得水搭理都不搭理他。
不知是林白觉得没有希望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了,满大街的转悠,在于得水的视线晃过来晃过去,晃的于得水心里慌慌的。于得水心烦了,“要冻死人的,要冻死人的,你耳朵聋了。”“你管不着。”林白拿眼瞪他,还用脚踹门,惹的狗“汪汪”地叫。于得水知道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他懒的说他了。就喊一声黄狗回了屋。
于得水走后,于富全副武装地出了院子,戴着皮帽,穿着大衣,冻死鬼似的高大魁梧的身子萎缩着走到门口冲林白哼五喝六,“你怎么还不走,干什么呀。”说着唤过他心爱的黄狗教唆它向林白示威。真是狗仗人势,那狗本来叫的不厉害,经于富这一鼓动,吐着红红的舌头不只地呵着白气要吃人的样子,真是张牙舞爪。林白从心底里惧怕的要命。他离铁门远远的,生怕被它叼住似的。林白没脾气了,拣起一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土坷拉做出投掷的样子。于富瞪着牛眼喊喝,“你打一个试试?”林白看见于富的皮帽子转眼的工夫呵了一层霜,于富“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嘴里就像开了锅似的直冒气。林白把玩着手中的土坷拉准备随时向撒开的黄狗投掷。他往门角蔽风的地方一靠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摸出烟,捏在手里故意气于富,“抽嘛。”于富不吃他那一套若无其事地瞪着他不吭声。“烟是好东西,解愁解乏。”老毛满斯条理地边抽边自言自语。真拿他没有办法,于富无奈地叹息一声悻悻地也回屋了。
寒冬腊月的,正赶上腊七腊八。坝上的天气素有“腊七腊八出门儿冻煞”之称。不一会儿工夫林白的脚就有些凉,他不停地倒着两脚,以便缓解一下寒冷。可寒冷从下而上让他“簌簌”地抖。凛冽的西北风鬼哭狼嚎似的叫嚣着,让林白从心里感觉到颤抖。
轻易不落一滴泪的于得水,泣不成声地瞅着女儿没辙儿。病恹恹地哑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于秀,于秀。”于秀两手不停地抽搐,嘶哑着嗓子挣扎,“放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可她那是五大三粗的于富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浑身瘫软无力了。她有气无力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村里没有出租车,三邻五村都没有。最近的也要二十里外的乡里。那要步行两个多小时。所以于得水不担心她会跑了,可他就不放她出去。他想那跛腿小子没想望了自己会走的。大冷的天,连一个骑自行车的行人都没有。都怕半道上出点什么毛病,冻坏了身子,看他能折腾多久。
吃下午饭的时候,于得水没有胃口。可他还是硬撑着咬牙埋头往肚子里咽。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的慌呀。于得水绝不能让自己垮下。于秀一个劲地哭,饭也不吃。于得水心疼地央乞她说:“于秀,爹也是为你好呀。”于得水望着幼稚的女儿觉得她可笑。“尽瞎弄。”于富狼吞虎咽地看着爹坚持说:“甭管她,她是不饿。”她嫂子婉珍两条修长的腿耷拉在炕沿下半是哄劝半是嗔怒地道:“不吃,有本事你一辈子都甭吃。”说完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于秀呀,不是嫂子我说你,你懂什么呀,城里人鬼似的的精,你能斗的过人家。等你结了婚一有孩子后悔都晚了。你就听嫂子一句,嫂子也是女人,嫂子能害你。咱们村里好后生多的是,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你说说你图他那一点呢,城里有什么好的,不是下岗就是失业的。”于秀不想听她罗嗦,没好气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说话呢你。”于富看着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婉珍呵斥她。于得水知道女儿的脾气,她认定的事任你怎么劝都是白搭。于得水搪塞道:“那你也得吃饭吧。”她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在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于秀哑着嗓子挣扎着坐直身子叫,“想让我吃饭也行,那你先让我出去。”于富头一扭白她一眼,“什么东西。”于得水火了,把碗一撂说:“爱吃不吃,不吃省下。”
于秀不买帐,“不,我就出去,不吃就不吃。”于得水叹息一声,“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听话。”于富见他爹也没辙了,只好说:“于秀,爹是怕饿坏了。”于秀脑袋一扑楞,“不用你管。”于富真没辙了,把手一摆,“爱吃不吃,又不饿我们。”于秀甭提多焦急了,简直有些发疯。于得水知道女儿惦记着外面那跛腿小子,他下定决心就算他冻死了也不会让女儿出去的。于秀攥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有些跃跃欲试。于富往她面前一站刺激她道:“想出去,门儿都没有。”于秀就用脑袋撞他的肚子。于富满不在乎,墙似的挡在她的面前让她一筹莫展。
于秀心里真不是滋味,寒风刺骨的他怎么能受的了呀,再说村子里连个小店都没有,他又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办呀。她的眼都红了,使劲地揪自己的头发。婉珍死抓着她的手不放,“于秀,你疯了。”
外面的风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依然“呜呜”地叫着,像是女子的哭泣声,低一嗓子高一嗓子。眼瞅着爹没有一点儿松动的意思,她急的眼睛直冒火,连抓地挠。嫂子有些招架不住了,“于富,快,快,帮我一把。”于富哭笑不得道:“爹,这孩子疯了,这孩子真疯了。”“摁住她。”于得水一咬牙道。
于秀攥着馒头的手渐渐地没了力气,被她连抓带挠一阵折腾下来馒头也成面饼子了,从她手里滑到地上被哥哥眼疾手快地拣起来顺手丢进了狗饲盆,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让你出去,让你出去。”于秀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瞅着窗户外面的风雪,自忖:“天要是黑了可怎么办呀,非把他冻出个好歹来。”于得水气呼呼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于秀趁哥哥不注意,猛地向水泥炕沿撞去,“咚”地一声便不醒人事了。婉珍神经质地抱起了她的脑袋,“妈呀,破了。”一时于富也慌了手脚,望着血直往下淌的于秀手忙脚乱地声音都变了,“于秀,于秀。”片刻工夫婉珍的整个手都红了。可把于得水吓坏了不及思索蹿起来跳到女儿面前连声问:“于秀,咋了,咋了?你说话呀。”
于得水见女儿的额头撞破了滴滴的往下淌血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把抱住女儿一手在兜里慌乱地掏,嘴里不住地道:“布也没有,布也没有。”于得水知道兜里根本没有布,可他偏在兜里掏。
于得水在兜里没找着布,便在自己身上打量,瞅准棉袄袖子用牙一咬用力一撕扯下半只袖子。婉珍两手直哆嗦。于得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给女儿蘸着血。于富埋怨他说:“那管什么用,拿毛巾,拿毛巾。”于得水一把抓过毛巾咬牙切齿地大骂王祥,“滚,滚你娘远远的,老子不想看见你,你个黑了心的东西,你长手干什么呢,白长那么大个子了,连个人都看不住。”
于富自知理亏也不言语,硬着头皮挨骂。婉珍也过意不去,“于秀,你醒醒,你醒醒呀。”于得水认真地给女儿拭擦着血迹,对于富依然耿耿于怀,“没一个好东西。”
林白进不了院子,望眼欲穿地望着仅仅一墙之隔的脑子里的心上人,百感焦急地喊,“于秀,我爱你。”于得水尽量忍耐着装做若无其事地对于富说:“甭理他,让他折腾。”婉珍自责地叹息一声,“都怪我,都怪我。”于秀挣扎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连连叫嚷,“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于得水一颗心才落到肚子里心疼地唤着女儿“于秀,你干什么这是。”
于富不放心,重新抓着她的手一百个小心地卖力,嘴里不住地道:“于秀,疼不疼?都是哥不好。”于秀淡淡地道:“让我出去。”“什么?”爹顿时火冒三丈,“撞这么大一片,你去哪里?”于秀光着两脚用力地踢于富的小腿,“你松开,你松开。”
于得水不发话,埋头碾他的药。药碾好后他慢言慢语地哄劝女儿:“于秀,来,忍着点儿,爹给你上药,啊,听话。”于秀瞪爹一眼,“我不稀罕。”爹不计较边往她伤口上涂药边絮絮叨叨地数落哥,“你说说你,挺大个人了什么也干不了。”
于富放开手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他弯腰伸着脖子往柜底瞅。于得水直纳闷瞅着他又来气了,“你找什么?”
“找刀子,我出去把那小子宰了算了。”于富头也不抬。于得水没好气地揶揄他:“瞧你那点出息,厉害了你。”于富不理他继续在柜底搜寻。
于得水气呼呼砸一下那油漆班驳的老木柜吼道:“要死呀你。”于富不提防吓了一跳,“爹,你要吓死我呀。”说完往起一站把柜盖一掀,一通乱翻。
“土匪呀你!”于得水恨不得扇他两耳光。
于富拿着刀子大大咧咧地出了门。婉珍在外面追,“你站住,你给我站住。”于秀嗓子都喊哑了,“哥,你不能,你不能呀。”于得水望着儿子的背影憨憨地道:“穷咋呼。”
于富把手中的刀子一扬,“你滚不滚?”
林白把脖子一伸,颤都不待颤的,“来,往这儿砍。”于富心思:“这小子不要命了。”他似笑非笑地嗤之以鼻道:“哼,冻死你!”
天完全黑了下去,风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变本加厉地刮。黑暗中电线秆子上拴着的电线被风刮的“嗡儿嗡儿”地响。不远处是拍击树杈的声音,“啪啪”地响彻整个村落。林白紧紧地裹在单薄的呢子大衣里,蜷曲着原本瘦小的身子“簌簌”发抖。上牙不时地“咯咯”地敲击着下牙,他“唏唏溜溜”地忍耐着,坚持着。近视的眼睛看不了多远,他想于秀一定在等着他。他摸索着站直身子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蹑手蹑脚地推推冰冷的大铁门,死死的没有一点要开的意思。林白知道一定是从里面锁住了,防贼似的提防着他把于秀拐跑。他笨手笨脚地打着火机,借着它微弱的光使劲往门缝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好像黄狗也睡了。他试探地叩叩门,那声音让他心惊肉跳,尽管风声很响可夜深人静的夜晚那冷冰冰的叩门声传的老远老远。火苗哆嗦着打着卷儿熄了。林白眼前出奇的黑暗,他不得不闭住眼仔细地支棱起耳朵静静地听院子里的动静,鸦雀无声。他想可能是黄狗睡着了。
林白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再这么下去他真会冻死在这空旷的大街上的。急中生智他顺着墙根来到白天爬墙的位置,屏住呼吸想爬上去,可他又冷又饿的,手上一点也使不上劲,重重地摔倒了。他咬牙切齿地支撑着疼痛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忽然想到昨天来的时候看见房后有一堆石头,他一阵窃喜,眼前一亮,马不停蹄直奔房后。黑灯瞎火的,费了九牛耳虎的力气才寻到那堆在他眼里比金子都宝贵的石头。他来不及犹豫,也顾不上冷了,弯下腰趔趔趄趄地搬起一块石头,头重脚轻地返回到墙根。谢天谢地他没有迷路,凭着感觉回到了于秀家的墙根。撂下石头他觉得还不够高,喘息着又咬咬牙挪到了石头堆摸着一块他比较满意的一叫劲搬了起来。再次回到于秀家的墙根时他已累的快要虚脱了,大张着嘴喘气。但他毕竟看到了希望,晃晃悠悠地站到两块摞在一起的石头上时,他激动的都要哭了。院子里尽管黑漆漆的,可他好歹模糊中看见了他白天瞅中的草棚。缓了半天神他才踮起脚尖膀子一用力上了墙。让他奇怪的是黄狗没有叫,他有些底虚,摸不总它究竟在那里。
林白豁出去了,两眼一闭“扑通”跳了下去。那一刻那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顾及的。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黄狗不知打哪儿蹿到了他的跟前。林白就觉得有东西在他身边一晃,再一睁眼便被黄狗叼住了衣襟。黄狗叼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它屁股高高地响后翘着,前爪用力地扒着地往后撤身子。林白一动不敢动,任凭它拉扯着自己,乖乖地跟着它走。僵持了一阵子它可能觉得林白也没有什么恶意,抑或自己觉得太无聊了,就松了口。但对林白仍然充满了敌意,不让他向前一步。它也不叫,前爪搭在他的鞋上就是不让他动。林白吓出了一身冷汗,把寒冷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白稍微一动它就冲着光秃秃的地“呜呜”地吼。林白和颜悦色地和它交流,“乖乖,听话啊。”起初黄狗不吃他这一套,他仍然不死心壮着胆子伸出手平神静气抚摩它的脑袋,它不但没有发作,反而摇晃着肉滚滚的嘴巴在他身上来回地蹭。林白的胆子大了些,开始得寸进尺地抚摩它的脖子,直到摸遍了它的身子它都没有对他不客气。
他就那么自在地和黄狗交流着感情,和它套近乎,以便一步一步接近那间他深深向往的草棚。终于他成功了。
黄狗摇着尾巴跟着他跳进了草棚。黑暗中老毛摸着一堆热乎乎的还未长毛的狗崽。黄狗舔着他的手,像是在巴结他,让他不要伤害它的孩子。他近近地挨着暖烘烘的黄狗裹紧大衣蜷曲在草窝里,心“通通”地跳着。他没有睡意,饥寒交迫地睁着双眼,除了黄狗的呼吸声之外,偶尔夹杂着小狗崽一声半声“哦哦”的撒娇声。也许不是撒娇声,可林白觉得是。他的鼻子酸酸的,想流泪的样子,他长长叹息一声才没让不争气的泪水涌出眼眶。他是孤儿,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他觉得世界上最最疼爱他的人就是于秀了,她慈祥的就像一个母亲,娇嗔的就像一个女儿,他不能没有她。没有她他会死的。
五更的时候风明显的小多了,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黄狗搂着它的崽儿睡的正香,林白实在坚持不住了,清凌凌的黑暗里他就像一只刺猬,把自己紧紧地裹在大衣里蜷成一个团抵御严冬的寒冷。可他毕竟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东西让他获取足够驱除寒冷的转化为热量的食物。哆哆嗦嗦中,他幻想着要是有一堆火该多好呀,热烘烘的包围着他,那该是多么的惬意呀。想着想着他恍然大悟,真是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守着草棚还能冻死。
双手都冻僵了,直戳戳的就像五股叉子,不听使唤地收揽不住麦秸。他两只手机械似的搓着,好像都不是他的手了,除了肿胀的感觉什么感觉也没了。他觉得自己的热量都随着急促的呼吸溜掉了,呼出去的是带着他体温的热气,可吸进来的却是凉飕飕的冰冷的寒风。他把手尽量抱在一起堵在嘴上让热气呵在自己的手心上,直到手心潮潮的他才收揽起身下的麦秸栽栽歪歪地出了草棚。
到了当院,林白发现正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的提防的迹象,遂他把麦秸放在脚下的空地上,往堆归拢归拢摸出了火。似乎火机有点温温的感觉,握在手里热乎乎的,让他激动。
他蹲下身子把麦秸往怀里搂搂,然后笨拙地打着火。风并不大,可火焰跳动几下又灭了。连着打了十多次也没点着麦秸,自己心思,“于秀,我要冻死了。”林白拢拢麦秸,撩起大衣遮住风又打了一次火,火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着火的一头冒着蓝烟像是栽到了空气里灭了。林白哀叹一声,“于秀,我知道你爱我。于秀,你知道嘛,我在等你,见不着你我是不会走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点火的心思也没有了。顺屁股的风“出溜溜”地吹着,麦秸发出“希希簌簌”的声响。摸出一棵烟,点上,一口接一口地抽。重重地一吐口中的烟道:“于秀,冤家。”抽完一袋烟重新蹲起来,打着火,引着麦秸,把鬼发僵的手揣在袖筒里,他怕烤急了。着火的麦秸黑色蝴蝶似的漫天飞舞。直到火渐渐的熄了,他搓搓手直起身道:“于秀,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要是再带不走你,年一过我再也不会来了。”他独自一人默默地守着当院被风吹的一明一暗的灰烬,身上热烘烘舒坦了许多,可心一却堵的难受,他发现自己哭了,泪水凉凉的挂在两腮上痒痒的。
昨天来的路上,林白在村口的树林放慢脚步,满怀心事地抚抚这棵,摸摸那棵,感慨万千地仰头望着那一棵棵高耸的白杨,眼睛有些湿润。
出了树林拐进于秀家的院子,瞅着于得水那黑跄跄的脸,无奈地叹息一声心想:“这次我不把于秀带走,我就不走了,看你能把我怎么的。”
于得水迎着他问:“城里的小子,你又来干什么?”林白干脆地回答道:“找人”于得水眼一瞪“什么?”“没什么。”林白轻描淡写道。于得水搞不懂这小子是怎么的了,铁嘴刚牙的胡搅蛮缠。好像是中了邪似的,缠着于秀不放。
于得水进了屋,把门儿“咣当”一关,不让他进屋,然后看看卧炕不起的于秀自言自语道:“那小子又来,你赶紧打发他走,我一刻都不想看到他。”
于秀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又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爱什么是什么吧。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爱他怎么了,关村里人什么事。林白跟着她受了不少委屈。每一次来,爹都火冒三丈地骂他,还有哥哥和嫂子,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嫉恶如仇。
于秀想喊林白,可不知为啥喊了半截又咽了回去,她吃力从炕上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便闪过她爹冲出了院子,她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嘤嘤”地哭。林白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披散的头发喃喃的说不出一句话。
于得水实在看不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丢人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吼,“滚,滚回屋去。”于秀正求之不得呢,拽着林白的手进了屋。
于得水目光定定地瞪着林白,“谁让你进来的,滚。”于秀头一歪和他爹对着干,“甭走,有我呢。”于得水脸一拉,“你走不走?”林白不想和他争吵,他知道他看他不顺眼,所以林白摆摆手说:“我滚,我滚,不过于秀得和我一起滚。”于得水气的直哆嗦,“你想的美。”于秀苦苦哀求他道:“爹,爹,你就让我走吧。”
于得水扯住于秀生怕她长翅膀飞了似的,“往哪儿走,你。”于秀故意气他,“狼吃狗啃,你甭管。”
于得水破口大骂,“你放屁,老子拉扯你这么大容易么。”于秀抢白道:“行,算你白拉扯我了,就当你没有我这个闺女。”于得水气急败坏地举手要扇于秀,“兔崽子,老子打死你。”
林白往他面前一戳,“叔,你甭打于秀,打我。”于得水和他赌气,“扯淡,我凭什么打你。”林白说:“出气。”于得水不傻,我打你,那不正可好钻了你的圈套,你不装死讹诈我,哼,到时候女儿也不替我说话,我就是跳到黄河里,我也洗不清呀。
这辈子于得水就喝酒这点口福了,天天有酒,顿顿有酒。他斟上一盅,两指一捏仰头干了。盅也不大,牛眼睛盅。他连干了三个也没喝出个味儿,又苦又涩,说不出的难喝。
于秀挖苦他道:“不想喝就甭喝,喝酒吓唬谁呢?”林白也说:“叔,喝酒伤身体。”于得水白他一眼“你管不着,我喝自己的酒。”于秀叹息一声,“好好喝。”
自打于秀长成大闺女,没有一天安神日子。三里五村隔三差五有媒人登门给她介绍对象,可于秀搪塞说她还小不着急。于得水也不强求她,于富媳妇是娶上了,又不缺钱,着什么急。再说她还上着学。有一阵子于得水特别厌烦媒人,腆着一张大脸说三道四,哼,我的闺女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于秀对三里五村的后生们一个都看不上眼,说他们没出息。高中毕业后,媒人踢破门槛地往家里跑,有时还不经他同意把后生领家里。于秀躲着不回家,就是在家也不给媒人好脸色看。这一点于得水觉得闺女做的对,好歹咱也算个有文化的女孩儿,找个大老粗将来怎么过日子。久而久之媒人渐渐的少了,到最后一个都没了。
于得水琢磨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瞅着村儿里人一户挨着一户地娉闺女,连隔壁家的哑巴女儿都欢天喜地地做媳妇了。于秀在村里长的最漂亮不说,还是高中毕业,又有文化。于得水这个急呀,今年春天于得水狠了心托媒人要给于秀找一个象模象样的男人。便找于秀商量,可于秀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为什么,没有感觉。
“于秀,你总不能做一辈子老姑娘吧。”于得水铁了心,一定要找,于秀也没辙儿。
媒人好找。于得水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亲自给媒人敬酒,还喜滋滋地自斟自饮。没提防让于秀连桌子掀了个底儿朝天。媒人尴尬地夹着尾巴麻溜跑了。于得水瞪眼说:“我的姑奶奶,得罪了媒人你你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呀。”于秀把脸一拉,“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
“说的轻巧。”于得水把嘴一撇,哼了一声。
万万没有想到于秀就给他领回这么个城市小子,还恬不知耻地黄着头发美的不行。于得水喝多了,跌跌撞撞推开门,满嘴的秽语,“滚,你滚,滚你娘远远的。”于秀真想丢下他跟着林白私奔走了算了,可她不忍心。
迷迷糊糊地于得水努力地支撑着猩红的眼睛,手里紧攥着自己脚上的一只胶底鞋举的老高瞪着于秀,“让他滚,让他滚。”接着毫不留情地“啪”一鞋底。秀兰眼一闭牙一咬杀猪般地嚎叫,“爹,你打死我吧。”于得水发疯了,雨点般地抽打炕沿。于秀抱着脑袋埋在林白怀里拼了命地叫,好像鞋底随时都会抽打在她身上似的。于得水仍不解恨地抽打炕沿,嘴里不住地喊,“滚,你滚。”于秀呻吟一声,“爹,你打我吧。”于得水突然手一软抱住于秀放声大哭,“于秀,你让爹的老脸往哪儿搁呀,于秀,你让他走,让他走。”
“爹,我不能,我不能,你打我吧,你打我吧。”秀兰“哇”地哭出了声儿。
于得水真没有辙儿了,借着酒劲把林白连推带搡弄出了屋,一口气地赶出了院子,气鼓鼓地一关大门,“喀吧”一把生铁锁,才算放心。
“爹,你会冻坏他的。”于得水眼一瞪提高声音道:“他自作自受。”于秀呛他道:“冻坏了你要负责的!”于得水不信服地笑道:“我负责,凭什么我负责。”于得水的舌头有些僵。他把酒瓶拉到了跟前儿又斟了一盅,“只要老子还能动弹,你想都甭想。”于秀蹦着高高嚷道:“我就想,我就想。”于得水有声有响地呷了一口,“想也是白想。”于秀有些气愤,往立柜上一靠说:“你干涉我,我告你!”
于得水气的直哆嗦,操起酒瓶冲着于秀的脑袋就咂。于秀一闪,酒瓶撞在立柜“嘭”地一声碎了,“滚你娘的头,有本事把老子开除出地球去。”
晚上熄灯后于秀发现他爹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怎么办呀这可。”她把耳朵贴在玻璃上仔细听听外面没有动静,帘子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究竟。于秀有些急,爬在炕上喊:“爹,他会冻死的。”于得水赌气道:“冻死了省心。”于秀真沉不住气,“爹!我咂玻璃了啊。”于得水猛不丁吼,“你砸。”
前半夜那小子没有折腾,于得水估摸他走了。不走他能消停,再说狗也该叫呀。所以于得水稍稍安心了许多。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要不是林白喊,他都醒不来。
于得水皱纹深重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红肿的两眼呆滞地瞅着于秀艰难地摆摆手道:“走吧,走吧。到城里让他把头发剪了。”说完于得水叹息一声道:“走吧,走吧,走的远远的,好好待于秀。”说完他老泪纵横地哭了。
于秀看看林白说:“快走吧。”林白给于得水深深地鞠了一躬,上了打村东蜇回来的班车,然后默默搂着于秀任泪水模糊着他的眼睛。林白看着于得水蹒跚地走到街门口,目送着开往县城的班车缓缓启动,直到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才患得患失地回去,不过他心里不堵的慌了,好像从未有过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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