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第一次到水乡乌镇,就仿佛回到了故乡,虽然我的故乡尽是连绵起伏的大山。
穿过一段花香弥漫的林荫路,就是西栅景区的西大门。进入大门,再乘坐10分钟一班的乌篷船,在水里飘摇百十米才能登岸,那边就是西栅的古大街。
上得岸去,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枕河人家,好像走进了一张黑白的照片,时光也似乎倒退了300年。
沿着古大街走着。头上的太阳暖暖的,脚下的石板路凉凉的。街边的一爿爿店铺,一间间作坊,一处处书屋,一家家客栈,都是那么随意。“伙计,一碟豆腐干,一盘茴香豆,几个姑嫂饼,再温一壶三白酒。”经过那些客栈门口的时候,我真的这样想过。在幽静的客栈里,一个人看着窗外迷离的秋波浅斟慢饮,写意之后,不醉也难。
石板路的两边,不期然会有一条条小巷。小巷犹如一首首不同调名的宋词,长长短短而又短短长长,还有起起伏伏的韵脚,参参差差的心情。江南女子都是我的表妹,这样的小巷里应该有丁香一样的表妹,撑着油纸伞,幽然消失在朦胧的雨帘里。走在小巷里,心里一片怅然,那些表妹啊!坚毅、温婉的小白菜出家了,究竟花落何处?柔弱的林明秀出嫁了,寿生对她可好?香市还是那样热闹,幽怨的荷花养的蚕宝宝长得怎么样了?阿四的媳妇四大娘家的债还清了吗?泼辣的六宝妹子是不是和多多头成了革命伴侣?如果这时候,从木板门里走出一个江南表妹来牵我的手,让我跟她走,我又该如何是好呢?我想,还是牵着爱人的手吧,穿过明朝的明月清朝的风,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边走到这边,从黄昏走到黎明,从现在走到永远。
河上有桥,数不清的小桥。桥下有船,数不清的小船。“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我。”这是诗人的话。绿罗裙,蓝花衣,江南表妹站在桥上当然是香艳的风景,我站在桥上会不会也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呢?小船是秋波流转的小河上流动的风景,也许还承载了小桥上表妹盈盈的牵挂、柔软的心事?是不是有多少桥,就有多少别离?是不是有多少别离,就有多少等待?上桥下桥是乌镇人的茶余和饭后,船来船往是乌镇人的出门和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记忆的永远,成为永远的记忆。
“水乡《沧浪诗话》,古屋《文心雕龙》。”这是一副对联,它的下联用来描绘这里的老屋是再恰当贴切不过的了。老屋古朴秀气,至多两层,虽然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却决不会像暴发户一样的出类拔萃。外面一律白墙黛瓦,木门花窗,雕梁画栋,精致而且巧妙;里面的亭台院落、曲水回廊,有的诗意,有的幽雅,有的燃情,有的媚惑,只要走进去,心思就会迷失,几乎不想再出来。这些都要归功于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的情趣品位自然不会低俗的。试想,在江南,哪个古镇不会走出几个举人、进士甚至状元公、探花郎啊,何况是乌镇这样一个交接“两省(浙江、江苏)三府(嘉兴、湖州、苏州)七县(桐乡、石门、秀水、乌程、归安、吴江、震泽)”的枢纽呢?那个美男子沈约沈尚书不就是乌镇人吗?那个编辑《昭明文选》的太子萧统不也来这里筑庐读书吗?那个为杨乃武和小白菜平反昭雪成就一段传奇的翰林学士夏同善,不也是乌镇的人吗?
一代文豪茅盾也是从乌镇的石板路上走出来的。虽然熬过了《子夜》,但他经营的《林家铺子》最终还是倒闭了,只好去养《春蚕》,茧子卖不出,亏了一块十五担桑叶的桑地,指望着《秋收》,却又遭遇粮价大缩水,这个《残冬》怎么过活?好在他这样的《有志者》,是不会《自杀》的,拒绝了《腐蚀》,经过《锻炼》,看淡了过眼《烟云》,终于盼来了《霜叶红似二月花》,成为新中国的文化部长。穿过纪念堂,走过松柏掩映的曲折小道,迈上八十五级台阶,就来到了茅盾和夫人的长眠之地。陵园很小,正如他们沉静温厚的本色。
“锣鼓一场,唤醒人间春梦;宫商两音,传来天上神仙。”虽然今天电视文化和快餐文化盛行,但是修真观前的老戏台上,还是细细缓缓地唱着软语弹词或者桐乡花鼓。看戏的人想着自己的戏文入了戏,演戏的人看着看戏的人出了戏。演戏看戏,入戏出戏,究竟是谁看谁呢?
从西栅出来,坐20分钟一班的免费车,不消十分钟就是东栅景区了。东栅的街道很窄,有时几乎只容两个人擦肩而过。河边的长廊下,是一排长长的靠背椅,叫做“美人靠”。也许是哪个江南表妹倦了,曾经倚着,或者坐着,或者小小地春睡了一把,让哪个秀才表哥撞见了,灵机一动才起的这个名字?坐在美人靠上,看流水的秋波,想如水的心事,心事会不会随流水远去?
春深了,江南百床馆还在寂寞地睡着。明朝的马蹄足大笔管式架子床,清朝的三进四间拔步千工床……虽然江南表妹的温香早已散去,但是在这些百年老床的梦里,是不是还有儿女情深的欢喜,风花雪月的记忆?或者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现在,它们都睡着了,睡成了乌镇的历史,即使明丽的蔷薇和香艳的杏花也不曾唤得醒来。
很想看看乌镇的夜市,桨声灯影,暧昧波光,白发摇橹,红颜弹筝,该有多少思念流淌在小河里?或者枕着河水听着涛声入睡,也许回到遥远的童年呢?但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了。我曾经到过秦淮河,但是那里的脂粉气太重;我曾经到过周庄,但是那里商业气息太浓;我曾经到过丽江,但是那里太过干燥。只有乌镇的清新温婉,能够认同我的飘泊,让我好好地做一个江南是故乡的春梦,迷失在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2009年5月3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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