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原生之寂幽谷清筱

发表于-2004年04月21日 晚上9:43评论-5条

原生之寂

树枝斜杈开来,切阻流动的空气。光怪陆离的幻影从见证过些许岁月的树身后,悄悄迎来。我满怀期待地迎接着。执著而热烈。佛说,梦幻花空,何须扑捉。影子从我单薄的躯体中浸过。我轻轻转身追寻,一切都推向亘古不变的荒芜、凄凉、冷沁。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蓟草高硬挺立着,随着不定向的风舞出暧昧的波动。我望向那高低起伏的波动,仿佛舞台上人工鼓动的浪波。波动一圈一圈地涌向我,头发在风中肆意的飞扬。我一脸的无辜,满脸的稚嫩。我看见红尘中的我,繁花如梦中,固执而坚毅地强要留住一抹红。阳光透过一扇浓密的子琼树在我面前撒下了一具光帘,光帘一角,我忠实的伙伴索待呆呆缩在一株枯树旁,傻傻而专著的望着我。我无奈却又愉悦地冲它打了个招呼,它就欣狂起来,扑摇大摆地跑到我的脚端。我顺势单膝跪下,将头深深地埋在索待柔软的毛里,细细掠夺着它的温热。索待乖而迟笨,恰似我对世俗的滞后的感悟。索待,我说,我们该回去看子娴去了。走吧,索待……

相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就像许多有着欲望的贪婪的人,时刻都在警惕着随时都能从别人那里明得暗偷的机会,新奇而刺激。对我近乎痴狂的考究,耗去了你对生命的热情和最原始的冲动。我看着他,原地围着他饶了三圈,最后又回到他的面前。我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我看见自己的眼睛锁定在他的瞳仁里。从今以后,在你面前,我将保持一世的沉默,我说。他伸出手来,用力揽我入怀。我透过拂在脸颊的头发,看见了他脸部的肌肉如同浮出水面的泡沫,一鼓一灭,一鼓一灭,头额的青筋时隐时现。筱筱,我到底还是输了。所以,才会使得你对我这般的惩罚,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捂在胸口,使我被迫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一刹那的沉寂后,我用左手拨开他的粗壮的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右手直冲他的脸颊扇去。巴掌准确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青而泛白,五个淤青的指印在刺眼的阳光下,闪出骄傲的胜利。我不想再对你说一句话,吐一个字,我真奇怪,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装做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不想用自己如金的文字来形容道貌岸然的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我定定的坚毅地对着他恼羞成怒的眼睛说。筱筱,我一直喜欢的是你,我拿自己的人格和悬在西天的太阳发誓,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对于子娴,我不否认我也喜欢她,但是,我更爱你,他说。

子娴半躺在床上,面容青涩,目光游离空洞。往昔苗条妖娆的身材因有了新幼生命的孕发而臃肿浮囊起来。手里握紧一把颇为考究的折扇,口里正念叨着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箪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我带着索待已经回到了这间矮小的石头屋子,见到子娴又在握着那把折扇独吟伤感的诗词,心里也不由得难过起来,也不由自主地接了下阕,“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子娴看见我进来,就收起了折扇,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百合般纯洁的笑容。筱筱,回来了啊,外面景色很美吧,子娴歉意地问。这个傻子娴,我是真的在外面玩够了的。我孩子气的趴在子娴鼓起的肚子上,听胎儿在她腹内跳动。我说,子娴,你也出去走走看看大山和它秀美的景色吧,我扶你。子娴终于耐不住大自然空灵的引诱,拖着笨重的身体,在我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那扇矮小竹门。索待跟在后面,认真地追寻着曾经过往的脚印。

子娴对我说,筱筱,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认真。看到那株紫苏了吗,筱筱,据说,那是灵魂的再寄符。那是何等自由高贵的灵魂呵。这个世界多的是一种盲从和故作聪明的人,我的世界就如同从枝叶茂密的丛林里看向碧蓝的天空,看到的,不过是网状般破漏的榆钱大小的天空。这点滴连缀的空间,给人一种难言的揶揄之感。并不是我轻贱生命,实在是生命不允许我如此庸泛地存活下去。我只管装做似懂非懂地看着子娴,心底的恐惧火焰一般的蔓延开来,燎原之势不过就在瞬间。我知道,子娴已经看透生命,她想继续生活下去,不用任何人的言劝词降,也会很好的生活下去;她若不想苟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都是多余。话又说来,谁知道死亡就不是生命的延续?谁知道死亡就不是灵魂的解脱?谁知道呢。

我是筱筱,北方某所普通大学里再平凡不过的女生。六个月前,我不假思索地办了病休,义无返顾地跟着子娴长途远涉,寻找灵魂的解放和再生。我清楚自己的举动在有些人眼里幼稚的近乎令人窒息。但是,我无可奈何,我不是神仙,到底还是不能停止寻找的目光和来自内心的灵魂的呼唤。子娴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的生活的折射镜。从她那里,我看到了自己在社会正常区域内因为生活而被扭曲了的躯壳和强烈爆发力的禁锢的灵魂。子娴在南京一所重点大学读国际贸易专业,六个月前,突然来找在家闲度寒假的我。筱筱,陪我出去一趟吧,子娴说。去哪儿,我无比兴奋的问。回归自然,子娴坚定地说。好,我凝重地对子娴点头。筱筱,这个世间不合经义的事情都被我做的淋漓尽致了。在学校,我吸烟,喝酒,打架,在地铁里和陌生男人做爱,……如今,我告诉你,筱筱,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筱筱,你不知道,我有一种报复了的快感。子娴像个女枭雄,两眼闪出坚毅的幽幽之光对我这个童稚的一塌糊涂的女孩说。所不同的是,这种目光不是对物质的贪婪和对红尘的眷恋。这种目光是芳华谢后的新生,是尘埃落定的必然。我默默走向子娴,右手轻轻抬起她尖尖的下巴。我说,子娴,即使生命只不过是个华而不实的花瓶,你为何还要把这花瓶打成冰冷的一地璀璨呢?也许,这种报复的快感会给你带来瞬间的解放,而生命本身相对宇宙来说,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任生任灭,听其自然吧!子娴颓丧地俯在我的肩上抽噎起来。我起身为父母留言:

爸妈,我要陪子娴去寻找自然和灵感。不知归期,请勿挂念。学校事宜,烦请爸爸为我办病休一年。筱筱于元月十三日

我悄悄带着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五千三百三十四元存金,带一些必备的衣服,一本书,一个厚厚的日记本,一些必要的药物和父亲淘汰换掉的旧手机,匆匆跟着子娴上路。苏北和豫北交界之地,黄土漫漫的平川。刚露出地皮的麦苗在寒冬的笼洒下,变蔫了的麦叶匍匐在大地之上。大地因为寒冻,地面张开了大大小小的裂痕,有深有浅。我和子娴只看得两边光秃秃的白杨树不断的后退,不断的后退,后退……才意识到自己在行走,行走在通往未知的旅途。未知的旅途有了我和子娴的比肩齐进,所以不会孤独。汽车在河南一个叫周口的小地方停了下来。我和子娴就在汽车候车室里蜷缩挤在一起,打算度过在他乡的第一个寒夜。有两个脸色铜红满口黄牙的中年妇女,眼神却闪现出真正的怜悯来,建议我们去住汽车旅店。我和子娴谢绝了她们的好意。相对这儿的人来说,我和子娴就是标准的天外来客。她们对我们充满了好奇和猜测,就像我对她们充满了警惕和戒备。子娴可能是好久都没有熟睡过了,在这空旷冷浸的候车大厅居然甜甜的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会心的久违的天真的笑意。我为她拉了拉羽绒服的帽子,她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躺在椅子上睡了起来。我悄悄地从背包里掏出日记本,开始了我们旅程的第一篇日记。元月十四号 晴 寒而风 我写着我们路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半夜三点多的时候,迷迷糊糊,我感觉有东西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我努力地睁开眼来,发现一只呆笨的小狗,正在嗅来嗅去。我想,它大概饿了,顺手从包里取出子娴吃剩的面包,专心地喂起这只流浪的狗来。它吃饱之后,竟怎么也不肯走,趴在我的脚上睡了起来。我决定带着这只狗上路,不为其他,只为它对我的信任。我为它取名索待。子娴醒来,也非常喜欢它。我们打点准备出发,索待被藏在子娴的手提袋里。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到了湖南境内的一个名叫归宁的小山区,子娴被这里的秀美风光摄了去,决心就在此处留下。此时的湖南,已经有了浓浓的春意。融融春水,娇娇莺啼。世外桃园般的景致也迷住本就向往隐居生活的我。子娴身体开始渐来渐笨,肚子微微隆起。我们起初打算步行进入山村,恰好遇上一个进城卖菜的山农,好话说尽之后,那为老农才答应我们坐上他的木板车去最近的山村。我听不懂那老农所说的每一句话。山风的吹打,阳光的照射,那位老农紫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只是牙齿很白,想必是长期引用山泉的过。子娴好象听懂老人的话,一路上和他拉呱个不停。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已经强壮肥大的索待,畅想着这个鲜为人知的老农所在的村子的秀美景色。老农赶着驴子,我们坐在木板车上。子娴告诉我说,这个老农家里只有一个老伴,腿脚不方便,他们有一个儿子在九七年抗洪抢险中牺牲了,儿媳带着两个月的孙子远走他乡了。我又对这可怜的两位老人充满了无比的同情。车子七转八转,驴子费力的拉。黄昏将至,我们便在一户篱笆墙矮小竹门前停了下来。院子很大,这儿一堆石头,那儿一片石块。没有石头的地方栽了不知名的树木,树上挂满了红红的辣椒,一串一串………石头房子的阳面墙壁上还挂着过年时吃剩的腊肉。老大爷把驴子赶进了一个比较矮小的靠西的房子里,就让我和子娴进了正屋。里面昏昏暗暗,老大爷用湖南山村话对着一位老妇人说话。我不知道子娴是如何说服的老大爷收留我们俩。但那位老大娘是真的喜欢我和子娴。开了电灯,我们才得以看见屋里的一切,再简朴不过了。竹编的大床,布做的吊帐。早知道南方的蚊子厉害,今天一看这帐子就知晓几分了。有一个很有年代的木柜子,两个桌子和几个竹编的小凳子。屋里干净简朴。

就这样我们与外界隔绝起来。我开始拼命地帮老大爷夫妇做活,还得照顾身体日益笨重的子娴。子娴对我说,筱筱,我不想走了,累了,就停下吧!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子娴有身孕已经六个多月了,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我必须好好照顾她。白天,我跟老大爷上山砍柴,砍竹杆,收菜。晚上,就在昏黄的电灯泡下写日记。索待每次都跟着我跑来跑去。空旷的山顶,树木挺拔,丑陋的鸟儿唱出聒噪的歌儿。山头常常有小片的云朵飘来飘去。索待兴奋的时候,总会发出“汪,汪,……”的清脆的叫声。帮老大爷捆好竹子后,我就呆坐在一边胡思乱想起来。大爷告诉我,小心草丛里的蛇,虽然不是巨毒,但是咬着了还是很痛,很长时间不能走动的。和大爷大娘呆了这些许日子来,我也听懂了那些质朴的山话。天边的山头被晚霞淬红了半边,铅红色的云头从西边掷来。风吹竹林,竹叶作响。大爷这时候会抬头看西山的太阳是否还在山头。于是,这个时候,他就停下了长斧,招呼我过来帮他把竹子捆好,运到山下的木板车上。我就吃力地将竹杆放在我稚嫩的肩头,扬手一扶,唤上索待哼着调子沿着崎岖的山路盘旋而下。

子娴的脸浮肿而青,眼神空洞游离。不说话,也很少进食,整天的在胸口前捂着一把折扇。我看到她这副神情,心头总是隐隐生痛,手里握着的笔不停地抖了起来。我的泪水打在了正在写日记的纸页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印圈,印圈在不断的扩大,扩大……里面渐深渐晰,竟渐渐浮出子娴往昔莹白细嫩的脸来,我不敢让子娴看见我在流泪。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筱筱,睡吧,子娴叫我。我慌乱地收起日记本,一看日期,今天六月十四号,我们出来了已经整整五个月了。帘子外面传来了老大爷浓郁的鼾声。我和子娴睡在老大爷专门为我们编制的大竹床上。老人家两口对我和子娴如同女儿般疼爱。好吃的,好用的,全都拿到里屋来,给我们俩。里屋有点暗,大概是好久没有人住吧。白天我跟老大爷上山的时候,老大娘就帮着照看子娴。

今天是农历的端午节。老大爷两口一大早就起来煮粽子。鲜香可口的粽子刚一出锅,老大娘就为我和子娴端来尝新。我迅速梳洗。照顾子娴梳洗完后,我们就开心地吃起来。好香呵,我们边吃边说。子娴也吃了不少。老大爷今天要去赛龙舟,大娘又为他挂上了香囊。我和子娴也有的香囊戴,说是祝福。我悄悄塞给大爷五十元钱,让他在城里吃饭。大爷怎么都不肯收,我要急哭了,大爷没有办法只好收下了。

子娴产期将至,不能走动。又不忍见我端午节在家里憋着,就强嚷着让我出去领略大自然。我怎么会让子娴一个人在家。最后,她说,你先去找景致,找到后再来看我。我只好带着索待出去。路经外屋,看见大娘正戴着老花镜做小孩衣物,不用想,就知道是为子娴即将出生的婴儿做接生装了。

筱筱,在想什么啊,你说的美景大概就是这儿了吧,子娴孩子似的开心的问。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是这里,飞鸟相与还,景致还不错吧,我问。子娴说,是,好美,我愿意长眠于此。我怯怯地望向子娴,颤颤的问,子娴,来得时候,你有没有给他打声招呼。谁,子娴提高声音问。嘉林,我说。没有,筱筱,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这孩子也不是他的。筱筱,你也知道,嘉林一直喜欢的是你。他是为了接近你,才来认识我。可是,后来,他终究还是陷了进来,他也爱上了我。但是,我知道,筱筱,他一直的最爱是你。我听的脊背直冒冷汗,躺在布鞋里的双脚不停地抽筋。唉,人啊,你的心扇之门是这般自由,可是,一旦从此门进入,却再也无法自由地进出。我想起了我和子娴出来之前的寒假里,就在子娴来找我的前一天,他曾经约我去静然咖啡厅。在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曾经用力地打了他一个巴掌,鲜红的指印至今还留在我的眼底。那是一个比我和子娴长十岁的男人,一个在学术界赫赫有名的有为青年。我极力想扑捉他的影子,可是却无从想起。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青而红,红又青的手指印。筱筱,子娴叫我。我尴尬的回过神来。筱筱,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只是你太骄傲,不敢承认事实罢了。子娴直抵我的心口问。我胡乱的摇起头来,泪水毫不羞涩地盖满我的脸。子娴为我拂去贴在脸颊的头发说,筱筱,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爱你甚至超过爱我自己。你是我的生活的再现,是我的躁动着的灵魂,是我的善于寻美的眼睛,也是我跳动的红心。我爱你,是出于我对自己的爱,出于对你的了解,理解和尊重,就如同你会为了跟我远行而放弃学业、亲人,远离都市的喧嚣繁华,陪我风雨兼程一样,我们是一个完美的统一体

晚霞再次降临空山,我头上大片大片的鲜红的晚霞和镶有红金边的厚云不断向山头盖来。我像个极有经验的山妹子,看看四周后就对子娴说,我们该回去了,大爷进城塞龙舟估计也该回来了吧。我掺着子娴慢慢往回走,耳边是幽森森,冷萧萧的山风。山风掠过我的耳朵,裹乱了我的长发。子娴因了怀孕被我将长发剪掉,散短的头发在风中不断变换着姿态。索待欢快的跑在前头,一会儿又停下来等我和子娴。回家的路上,子娴又留意了那株小小的紫苏,那株在初夏阳光和雨露中尽情生长的紫苏。我赶紧跑到那株紫苏旁边,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片,用力的挖起来。来到这个山村的这么些日子来,我的手再也不是过去的抚琴拨弦的细嫩光洁的手了。它粗糙,变的厚大而有力,右手掌还磨出了茧子。正像现在,我可以用片石熟练有力地挖子娴看重的那株紫苏。我要把它带回家,为子娴养在窗前的石盆里。终于,那株紫苏枝根完好的被我捧在手掌心里。我们到家的时候,大爷还没有回家,大娘已经做好了晚饭。还为我们烧好了热水。我把紫苏栽好后,就帮子娴洗澡。她现在实际很瘦,只是浑身的浮肿不堪,显的发胖。她的脚面肿的很高,连鞋子都穿不上。

我小心为子娴搓洗着。她的ru*房胀而发大,肉红的ru*头硬挺挺着,ru*头周围的浅褐色的蕴圈比她女孩时大了好多。她半躺在木盆里,我看见她洁白的肚皮上的血管的布局。我一点一点轻轻为她搓洗着。子娴,孩子要出生了,害怕吗,我问。害怕,筱筱,我害怕连这个孩子也不能使我停留下来,她说。我不再问,扶她走出水盆,为她擦干后,给她穿上衣服。然后将她换洗的衣服拿出去凉上。又继续洗大爷和大娘及我的衣服。大爷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兴致极高,一回来就说他的船队获了第一名,连县长一家人都来看他的表演呢!我和子娴也为大爷高兴。大爷又从背后的的布褡子里摸出好几杯酸奶和一些果脯肉干来,让我和子娴吃。我为大爷和大娘,还有子娴没有开了一杯酸奶,自己的那一份悄悄放起来留给子娴。子娴很容易累,吃完晚饭,我就扶她上床休息。她一躺在床上就顺势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折扇来,捂在胸口,满足的睡去。我就坐在大石凳上,就着昏黄的灯泡开始了今天的日记……

子娴临盆在即。大爷大娘高兴的手舞足蹈。大爷还特地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说是等孩子出生的时候请邻居们前来庆祝。也有邻居前来送鸡蛋,鹌鹑蛋,还有不知名的鸟蛋给子娴补。我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的人情味,想那都市里的水泥森林阻隔的何止是人们的高仰的视线,更有那自私的肤浅的心灵。大娘准备了许多红塘,糯米,小米,……我每天都在祈祷上帝保佑,保佑子娴顺利地产下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兴奋紧张的不敢入睡,以十二分的虔诚等待着新生儿的到来。现在已经进入了七月份。子娴就在这几天生产。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握着子娴的手,只要她一有动静,我就知道。一天晚上,是七月二号。我正在写日记,只听的子娴突然从喉咙结里低呜了一声。我赶紧跑过去,发现子娴脸色苍白,额头缀满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她的双手紧攥,因为极力的忍痛,她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殷红的鲜血从嘴角边滑落,落到了耳根后面……我不知所措,只紧张的大叫起来,子娴,子娴……大娘和大爷听到我的叫声都起了床来。大娘进了里屋来,大爷忙着去烧热水,为子娴煮鸡蛋和糯米粥。我看见大娘进来,立刻上去求救。大娘从旁边取出一块湿毛巾来,轻轻为子娴拭去汗水。我看见子娴痉挛地挣扎起来,头一会儿摇过去,一会儿摇过来,嘴角边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出。我扑倒在子娴身边,紧紧抓住子娴的手:子娴,子娴,你一定要停住,一定要,子娴……。子娴的右手狠狠的抓住我,手指深深的抓将下去,我的疼就直抵心窝。但我还是用双手紧紧抓住子娴。子娴的左手抓在了床上的竹席上,竹席不一会儿就被撕了个大洞。我看见子娴的手指在流血,我看见挣扎中的子娴如同水洗,头发湿成一绺一绺,脸如白蜡,双眼紧闭。嘴角的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渗出。我的脑海恐惧地闪过一个念头,子娴难产,她会因此死去。我害怕极了,第一次感到死亡竟是这般的在我身边叫嚣。我大哭大叫,子娴,不要死去,……大娘不停的为子娴拭汗,还不停的安慰我和子娴,不要怕,没有事的。我看见可怜的子娴左手在不停的抓,嘴角在不停的流血,这个可怜的善良的子娴,她到现在都没有叫出声来,只顾自己咬紧牙关。我奋力地将自己的一只手从子娴的右手中抽出,摸起自己书桌上的那本书塞进子娴的嘴里。子娴乖乖地咬住那本书,汗水、泪水倾泻而下。我原来就不知道新生命的来临居然就是痛苦的另一代言辞,只是痛苦的更好的一种表达方式。我为子娴拭汗拭泪,可是还是不能替子娴分去痛苦。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子娴已经挣扎了五个小时了,却还是没有孩子的影子,而此时的子娴……不行,我们得去医院,我说。子娴,走,我们去医院,我哭着叫喊昏过去的子娴。大爷在外屋说,不行啊,孩子,现在外边下起了大雨,夏天,就是多这种雷阵雨。这样的冒雨赶山路会出危险。你大娘是过来人,能帮子娴的。我们这个小山村十三户人家的孩子出生,都是你大娘接生的。我固执的摇头,死命的抱住昏死了的子娴,泪水撒在子娴的脸上。我默默地祈祷上帝,祈求上帝怜悯。迷迷糊糊,我看见子娴如疯如狂地往前奔,我伸手想抓住迎面向我奔来的子娴,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子娴是透明的,她从我的身体里穿透过去。我飞速转身大叫:子娴。结果,我看见自己的灵魂从我的躯壳中挣脱出来紧随子娴而去……筱筱,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是子娴,她的双眼迷离,闪现出陌生的母性的光辉。孩子生下来没有,子娴,我问。还没有,子娴虚虚的吐气。对不起,子娴,我刚才睡着了,我不好意思的说。不要这样说,筱筱,我听见你在梦中叫我的名字,我就醒来了,子娴说。于是,我就默默地再次祈祷开来。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子娴还在接受痛苦的推残。我听到子娴再也忍不住地大叫起来。筱筱,……子娴撕破喉咙地呼喊起来。看见子娴在生死一线接受痛苦的真实的考验,我的心整个的凉透了,一股苦水由胃部泛了上来。我知道自己的脸色此时比僵尸还要难看,一股恨意袭上心头。我恨那个带给子娴痛苦的男人,我恨天下所有的自私贪婪的男人。子娴痛苦的嘶哑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畔,直抵我记忆之颠。

大娘也是一宿未睡。用力点啊,子娴,就快生下来了,头已经出来了,大娘气喘吁吁的说。可是,可怜的子娴,她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她已经整个的虚脱过去了,只是睁大了死灰一般无神的眼睛望向不知名之处。子娴,你还在听我吗?子娴,不要让我看着你这般痛苦,不要让我跟着你这般痛苦,子娴,你让我生不如死,子娴……

“哇,哇,……”清脆嘹亮的新生婴儿的啼哭划破了这间矮小破旧的石头房子。我看见时钟指向了八。这个折磨了子娴一宿的女婴终于在早上八点出生。窗台上的那盆紫苏在阳光的沐浴之下枝叶舒展开来,一片片椭圆形的叶子顺着枝茎点缀开来,发出无比诱人的生命力。大娘抱着那个裹在花布里的肉体,那个散发着热气,捧在手心里还怕咯着的小小生命呵,我对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和倾慕来。我的宝贝,我轻轻接过她,用脸部最最温柔的肌肤亲触她,知道这个生命原本就是有无法言传的美。我把她送到子娴身边,子娴欣慰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无限幸福的昏睡了去。我为她取名再宇。

再宇一天天长大。满月时,已不见了刚出生时脸上身上的绒毛。一个白净娇美的女孩儿。子娴也是在再宇满月的时候才能下床走路。好在子娴奶水还算可以,我还不至于为抚养再宇发愁。我还是每天早起晚睡地帮大爷做农活,上山砍竹,砍柴,收菜。回到家里,洗衣服,洗尿布,甚至在院子里从容地站着做晚饭。那是那种真正的灶膛,底下烧着木材火,上面架着一口锅。这样的实火做出的饭菜特别香,子娴很爱吃,大爷一家也喜欢吃。我的脸涩灰,红黑。山风吹,太阳晒,使得我皮厚肉糙起来。我也可以一下子就提起两大木桶水来,也可以一次抗十棵以上的青竹杆。只是我比以前更瘦了。子娴每每都心疼的偷偷流泪。我每天都充实的忙碌着,一有空闲就把再宇揽在怀里,舍不得她哭一声。

子娴的神情日益萎靡,渐渐不能喂饱再宇。我就在大爷每次进城的时候塞给他点钱让他为再宇买回婴儿奶粉,钙糖,…………八月的一天,空气里像流动着火,阳光直射下的山路,藏在布鞋里的脚都被烫的不敢着地。但是山上的竹林里却是凉风幽幽,墨翠浓郁的竹叶肥厚硕大,完全和我家庭院里养的竹子两样。大爷年岁已大,我不忍心他再爬山砍竹,就让他在山下等我。炎热的夏天,青竹编的竹床凉爽舒适,能够卖个好价钱。空空的山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还没有挥动几下,浑身就被汗水打透。我咬紧牙关,疯狂地挥动斧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的这般隐忍难安。汗水,泪水汇在了一起。索待趴在不远处的石头边上,直吐着舌头。我费劲力气把竹子抗到山下,和大爷一起回家。还没有顾得上喝水,就听大娘在说,怎么子娴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她抱着再宇去接你了,筱筱。我从石凳上一跃而起,什么,她接我,我怎么没有看见。我飞出家门,直冲山路奔去。山路那样崎岖,石头这样碍事,我边跑边喊,声音在山谷中飘荡,随着氤氲的云雾,挂在了山谷的半腰。子娴,你跑到哪里去了,一早出门,我就感觉心头莫名苦楚,难道……我不敢再想,只朝一个方向奔去,索待冲在前面,像个善斗的勇士。

子琼树边,我远远地看见襁褓中的再宇,她在哭。我的心头搐地紧了起来,赶紧抱了再宇捂了又亲,亲了又捂。惶惶恐恐,竟有种遗失的后怕。突然,我看见再宇的头下,一块白布,上面是子娴熟悉的用殷红的鲜血写成的字迹:筱筱,我走了,勿念。留有再宇,望悉加照顾。子娴 我的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怀里的再宇哭个不停。我费劲了平生 的力气才在曾经放过再宇的石头上坐下,竟一刻也不能思考。走了,走到哪儿了,子娴。我把脸埋在再宇的额下,泪水只顾毫不羞耻地流淌。这个世界一定有着人类不确定的神奇的力量在支配着生命,人们对未知世界充满了新奇和向往,只顾义无返顾的往前冲,却忽略了身后的经过的记忆之旅。再宇的啼哭和着我的泪水,在风中凝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真实和凄凉。啪的一声,一个声音在我身后想起。我霍地转身,竟是子娴视若珍宝的折扇。我抱着再宇俯身去捡,却感觉眼前像是有影子在浮动,我的手僵在空中,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抬起,但是,眼神始终都是没有转动一下。突然,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子娴……急忙之中甩下了嗷嗷待哺的再宇,踉踉跄跄扑向那在风中摇曳的子娴。她挂在风中,如同旧时酒店前的帆布,又如同刚浮出水面的胶片的模糊而清晰的影像。我将子娴的双腿紧紧揽在怀里,紧紧地……眼里一滴泪水也没有,索待守在再宇的身边,呆呆看着无辜的再宇闭着眼睛,挥着小手哇哇啼哭。我的腿一步也不能抬,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眼前黑将下来,竟全然什么也不知道。

在大爷大娘还有山民的帮助下,我将子娴葬在她曾经悬挂的子琼树下。那里也是她曾经许下心愿愿意长眠的地方。整理遗物时,发现有一封长信是留给我的。我看也没看就把它锁在我的日记本里。我看见夹信的那天的日记日期赫然写着:八月十三号。再宇出生了四十天,子娴二十岁生命的终结。我无法再在此地停留下去,决定带着再宇离开。我给父母通话。十个小时后,父亲就在当地政府和山民的领带下一脸的心痛和责备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回身到了我和子娴生活了五个月的石屋。那里有子娴的落寂,有我无奈的挣扎和昏黄灯下纤瘦写作的背影。我将那把折扇藏好,抱着再宇,唤上索待,示意父亲把窗台上的那盆紫苏带走。大爷大娘含泪相送数十里,看我们到汽车站,看我们飞翔在蓝天………………

我看见昏暗的月光下,枝影横斜里,我怀抱着再宇孤独执著地前行的直挺的背影,还有影子后面那始终追随着的索待。我们就这样走在人群里,走在匆忙中。我开始奇怪自己原来也可以这般从容地忘掉过去。我开始气恼自己怎么也忆不起自己往昔天真的笑容,子娴姣美的容颜。没有言语,没有欢笑。见到委屈不置一辞,遇见离别不会挽留。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我看见子娴在空气里流光般飞动的影子。一切都悄无声息,世界依旧没有改变,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生命大抵更是如此…………

04年04月21日

喻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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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阴郁
☆ 编辑点评 ☆
阴郁点评:

文字控制的已经很不错了
阴暗且迷乱的文字,可以轻易的就深入人心
有时候,回归自然,是很不错,可是不能停泊的是灵魂和心

文章评论共[5]个
洲子-评论

初看之时,觉得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细细读来,故事渐渐淡去,只有不合于俗世的灵魂在舞动。at:2004年04月23日 下午4:58

幽谷清筱-评论

洲子,这个世间或许有着某种定局。至尽,我喜欢的小说,仍旧是向内探索的类型。类似于一个封闭的容器,看起来寂静,却有无限繁盛起伏隐藏在其中。也不需要人人都懂。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暗喻似的存在。我始终坚信,这个世间一定有心灵相通的人。at:2004年04月23日 晚上9:18

红茶馆-评论

我想你是海上的朋友
我闻到了你们一样的气息
  【幽谷清筱 回复】:是实话,我也想寻找共鸣之人,只是一直没有机遇。不知道海上是谁,我想,既然你这样说,我可能和她有共同之处 [2004-4-26 17:55:22]at:2004年04月26日 凌晨0:54

海上逸梦-评论

神悟生命之道,专注生命之美,迷人的流浪着!但是忘了生活的艰难!
  【幽谷清筱 回复】:行走者,未必知晓生活的艰辛。但是,不行走,将永远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看到一些人在世俗的幸福中一脸的陶醉的模样。可是,我还是喜欢痛苦并热烈的活着的人生 [2004-4-26 18:45:17]at:2004年04月26日 上午10:34

海上逸梦-评论

看了你的日记,孤独的思想者,很有些穿透力.顺便同意州子的评论!
  【幽谷清筱 回复】:很少有朋友这样说。我只是写我所写,想我所想。直到现在,喜欢我的文字的人还少的可怜。我想,这大抵和我的性格有关。 [2004-4-26 18:43:00]at:2004年04月26日 上午1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