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了,是圆通快递。几分钟后,摩托车刹在住家坎下,我在运单上签名后接过包裹来。这是一双皮鞋,一双此地叫“四季鞋”的瞒趾凉皮鞋,它的品牌名叫邦赛,价值几百块钱,这是活了数十个春秋的我一狠心之下买得最昂贵的一双皮鞋。看着手头这双卡其色、线条流畅、革质柔软的充满流行元素的商务休闲皮鞋,心如翻江倒海般久久不能平静。
人们常说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立足之本”、“足履实地”等短语的意思除却常识性理解之外,我想还应该包含“足者,人行、立之本”的意思吧!如若如是,对“足”之善待则应该在常理之中了。然而,曾几何时,人们(至少我)却没能“善待”自己之足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那不?
孩提时代,因为父亲走得早,母亲拖着我姐姐、弟弟和我而家境贫寒;所以我和弟弟常常“打光脚板”出入于大街小巷。小伙伴们也大都“打光脚板”;所以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自嘲曰:“赤脚大仙”。其实,由于母亲的对我们的深爱而极力呵护,我和弟弟这“赤脚大仙”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赤脚”的。比如远足时,母亲总要花几分钱给我们买双麻耳子草鞋;如果适逢母亲手头宽余些,就会多花几分钱给我们买双线耳子草鞋。所谓“麻耳子草鞋”,就是其“耳子”和系带都是用苎麻或“火麻”做成的;所谓“线耳子草鞋”,就是其“耳子”和系带则是用棉绳做的。前者粗糙易“打脚”,后者柔软,穿起来当然舒服多了。又比如冬天,母亲总会在油灯下纳鞋底(纳法有斜和横之分,相比之下纳斜底更考手艺,母亲的斜底纳得最棒了)、缝鞋帮,给我和弟弟做一两双布鞋;如果那年她手头宽余些,也会做双“鸡婆鞋”(棉鞋)给我们穿。再比如,雨天除打赤脚外,有时也穿“爪爪鞋”,就是在布鞋底上钉上铁爪子,有点像马掌,但马掌无突起的“钉爪”;有时也穿“板板鞋”,就是在木板做的鞋底上钉有12颗圆锥形(无尖)铁钉的鞋。这“板板鞋”又分“直板”和“断板”,断板走起路来更舒服。穿着“爪爪鞋”和“板板鞋”走在泥土路路上——当时贡井除去老街是石板路、玮頫路、筱溪街、横街子是水门汀路面外,其余都是泥土路——就会印出小酒窝般的痕迹来,今天想起来也很好看的。不过,那时我俩当“赤脚大仙”的时候总要多些。
我上小学了,有时“打光脚板”、有时穿草鞋或布鞋去上学。那时,我们班里的男同学好些也都是“赤脚大仙”,但也有穿草鞋、布鞋的,有个叫“猴子”的男同学竟然穿上了“元宝”全胶鞋甚至皮鞋!那无论晴天和雨天都能穿的皮鞋,硬是把我们给艳羡死了!我梦想着,好久自己的脚丫子上也能登上那亮晃晃的皮鞋,走起路来“吃也可,不吃也可”(穿皮鞋走路时敲击地板的声音)的啊?一次,我给母亲说:“娘,我们班里都有同学穿皮鞋了,好久也……”望着母亲脸上骤然升起的为难、甚至内疚的神色,我下意识地把即将吐出口的“给我买一双”几个字咽下了肚子里……
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一个星期天的黄昏,我母亲去亲戚家“帮忙”回来时,手里拿着个胀鼓鼓的帕袱,神秘兮兮第对我说:“三三,你猜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我笑眯眯地说:“鸡骨糖?”弟弟在旁边起哄道:“扇子糖!”母亲拍拍帕袱说:“鸡骨糖,扇子糖,哪那么多啊?”“那——是米花糖吧?”我鼓圆了眼睛试图猜出来。这时,母亲慢慢地打开了帕袱。啊!是一双皮鞋!一双棕色皮鞋!
原来,这双皮鞋是我家那个远亲戚房我叫表叔娘的儿子穿过的,现在穿不得了,还大半新旧,就送给我了。弟弟吵着要这双皮鞋,母亲说:“这么大,你穿不得,等哥哥穿啊!”弟弟噘着嘴跑开去了。
我对这双看起来不很神气,甚至显得有些“乌猫遭狗”的皮鞋还是爱不释手。母亲说:“你表叔娘说,放得太久,灰巴狗舔的了,要用鞋油擦擦才能穿。”我说:“我们家哪有鞋油啊?”母亲说:“就用水擦洗擦洗,也一样的!”于是,母亲用猪鬃刷子蘸了些水,轻手轻脚地洗干净了,挂在屋檐下原本晾鞋的钉子上,说:“三三,你明天就可以穿起皮鞋上学去了……”
那天晚上,我虽然兴奋得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却醒得特别早。起床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大门去取皮鞋。可是,屋檐下的皮鞋不见了。我跑到厨房里问母亲:“娘,皮鞋你收了?”正在灶前舀稀饭的母亲说:“没有啊!我还没忙过来哩!怎么了?”“皮鞋不见了!”“啊……”
我穿皮鞋的梦被一向不曾光顾过我家的小偷打破了。
就这样,我一直没能善待自己的脚,更没能让自己的脚光彩过。但我并不自卑,还经常用“毛主[xi]还最喜欢穿小圆口布鞋”来阿q自己。尽管阿q着,心里还是想穿皮鞋,所以,当我参加工作第一次“关薪”(发工资)的那天下午,立马居去百货公司花去十五元钱买了双棕色皮鞋。这十五元可是我“薪水”的一大半了啊!然而,那皮鞋比起今天的邦赛来,还是要寒酸得多的。即便这邦赛比起我买的第一双皮鞋来要贵出二十多倍。
2009.05.01盐都天池山麓净觉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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