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睡美人木伯

发表于-2009年04月30日 上午10:34评论-7条

傍晚的夜色就要降临这个灰突突的山村,如同降临中国每一个产煤的村寨,显示着尚未脱离贫困的破落。一辆辆重型卡车满载着煤,穿过街道,碾过公路,送到某个灯火辉煌的城市。车辆驶过带来的震动,似乎将河谷那边起伏连绵的山岗也带的抖动起来,像一位正在梳妆的睡美人。于是知道,这黑色的煤就要变成明亮的光,这黑的煤和亮的光,为这里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令人不安的欲望。

在河谷一个较缓的坡地上,是一片灌满水的水田,在残存的余晖下,闪着惨淡的暗影。空气里一点风也没有。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跟他一道的女人,在水田里插秧。秧苗已插的差不多了,似乎还没有收工的意思,大概打算完工了再收工。

“再扔过一把苗来。”男人冲着女人说。女人停下手里的活,拿起一把稻苗,扔给男人。溅起的泥水,沾在男人的身上脸上。

“你就不能慢点。”男人说。

“咱们歇了吧?明天还可以接着干。”

“一会儿就完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男人没有停下动作,头也不抬。

“唉,如今这世道,唉。”女人只是一声叹息。

“她都跟你说过了?”男人问,抬起头,瞪大眼睛。

“现在的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跟大人没多少话。”

“可你肯定知道了。”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知道一点。还是半年前了。那天她在屋里哭,我问她怎么啦,她不肯说,我还以为是长大了,有女人的事呢,后来知道是被人欺负了。”女人胆怯的小声嘟囔着,看着男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你就没问问是被谁欺负了?是怎么被欺负的?”

“问了,只是哭,没听太清楚。说是个什么老师组织的,是个老板什么的。反正比咱厉害,咱惹不起。”

“咱惹不起,还不行和他们拼命。”

“我就怕你会这样,才没敢告诉你。为一个女孩子,再丢了你的命,咱这家就没法过了。”

“那也不能白被欺负了啊。”

“也不是白,人家给了钱的。”

“多少钱啊,我怎么不知道?”

“也没多少,一次50,一次20,都给你买药花了。”

“咱女儿就值这么点钱?”

“也不是,后来她穿的一件毛衣,还有现在脚上的皮鞋,都是人家给的呢。”

“去你妈的,我说她现在怎么精神了,原来如此。可她还不到14岁啊。”

“反正学也不上了,差不多嫁人就得了。”

“她都这样了,还有谁会要她?”说到这里,俩人都叹了一口气,继续干活。

天上的云越来越浓了,或者不是云,只是夜色。俩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听到一声沉吟的叹气。

沉吟了一会儿,男人又开始说:“听说现在有什么修补手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都是你们男人混蛋。那东西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不得又要花钱。”

“让她找那男人要就是了。”

“说的轻巧,好几个人呢,找谁要去啊?”

“啊?不是一个人啊?到底有多少人?”男人急眼了,直起腰,看起来很生气。

“你别着急,我也不知道。再说反正不是第一次,第二回和第一百回也差不多。”

“你才是混蛋啊,对自己的女儿都这样想。”

“咱这不是没法吗。如今这世道,招待书包妹都成老板们生意场上的时尚了。”

“这么说,你卖自己的女儿,倒是给咱挣面子的事了?”男人扬起手,女人躲在一边,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老板们混蛋,这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老张的女儿也干这个,老张去找派出所报案几次,根本就没人理他,弄得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自己的女儿倒上吊死了。”

男人接着干活,女人还站着,在离开男人两米左右的地方自己唠叨着。

“光我知道的,她学校就有十几个这样的女孩,而那些男人多是县长、副县长、老师,顶不济的也是国家干部,谁能斗得过他们?听说一个玩了十几个书包妹的煤老板被人告了,最后花了20万,一点事都没有,还是吃香喝辣的。倒是这钱一点也到不了家长手里。就是有领导重视了,也是一阵风,过不了几个月还是一样。”……

“别他妈的唠叨了,人家是人家,咱是咱。谁的女儿不心疼啊?”

“这你都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趁还活着,赶紧打发走了拉到。”

“是啊,人是破了,可还是一个活人。打发了总比死了好,谁愿惹身官司?谁让咱生来就是老百姓,是穷人呢。”

女人不说话了,也忙着弯腰插秧。俩人都不再说话。除了大路上传来的阵阵抖动,这里静悄悄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秧苗也插满了,女人收拾起田边的衣裳,男人拿起一把铁锹。田边还有一捆没用完的稻苗,男人捆起来后试着抱起来,很费力。女人用铁锹插进去,俩人抬了起来。

看着走在前面的女人,男人已经不再生气,脸上还露出一点笑意。

“晚上吃什么啊?”男人问。

“我还给你留着上回请村长吃饭剩下的半瓶酒呢。”女人在答话时也似乎有点笑意。

从山坡来到大路上,一辆辆拉煤的车就从身边飞过,不得不用手遮住眼。在车过去了以后,看见前面灯火辉煌处,晃悠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的身影,她们大概还不到睡的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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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杜十七郎点评:

贫穷造成愚昧与麻木,强权造就疯狂与无知。
现实,让人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用精练的语言,反映了一个沉重的话题。
好文,推出共赏。

文章评论共[7]个
归燕-评论

没有睡醒的人,悲哀……at:2009年04月30日 中午1:55

雪飘舞在2006-评论

一个很沉重的话题,给人太多的思索!如果说小说不是全用对话来表达情节,是不是会更好呢?个见。欣赏你的小说,过来问好朋友!at:2009年04月30日 中午2:09

木伯-回复仿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 at:2009年04月30日 下午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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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象似的群山海明威 埃布罗河河谷的那一边,白色的山冈起伏连绵。这一边,白地一片,没有树木,车站在阳光下两条铁路线中间。紧靠着车站的一边,是一幢笼罩在闷热的阴影中的房屋,一串串竹珠子编成的门帘挂在酒吧间敞开着的门口挡苍蝇。那个美国人和那个跟他一道的姑娘坐在那幢房屋外面阴凉处的一张桌子旁边。天气非常热,巴塞罗那来的快车还有四十分钟才能到站。列车在这个中转站停靠两分钟,然后继续行驶,开往马德里。? "咱们喝点什么呢?"姑娘问。她已经脱掉帽子,把它放在桌子上。?  "天热得很,"男人说。?  "咱们喝啤酒吧。"?  "Doscervezas,"男人对着门帘里面说。?(西班牙语:意为"来两杯啤酒"。)  "大杯的?"一个女人在门口问。?  "对。两大杯。"?  那女人端来两大杯啤酒和两只毡杯垫。她把杯垫和啤酒杯一一放在桌子上。看看那男的,又看看那姑娘。姑娘正在眺望远处群山的轮廓。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而乡野则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  "它们看上去象一群白象,"她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象,"男人把啤酒一饮而尽。?  "你是不会见过。"?  "我也许见到过的,"男人说。"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姑娘看看珠帘子。"他们在上面画了东西的,"她说。"那上面写的什么?"?  "AnisdelToro。是一种饮料。"(西班牙语:茴香酒。)??? "咱们能尝尝吗?"  男人朝着珠帘子喊了一声"喂"。那女人从酒吧间走了出来。?  "一共是四雷阿尔。"?(雷阿尔(real):旧时西班牙和拉丁美洲国家通用的一种银币。)at:2009年04月30日 下午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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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再来两杯人AnisdelToro。"?  "掺水吗?"?  "你要掺水吗?"?  "我不知道,"姑娘说。"掺了水好喝吗?"?  "好喝。"?  "你们要掺水吗?"女人问。?  "好,掺水。"?  "这酒甜丝丝的就象甘草,"姑娘说,一边放下酒杯。?  "样样东西都是如此。"?  "是的,"姑娘说。"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象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象艾酒一样。"  "喔,别说了。"?  "是你先说起来的,"姑娘说。"我刚才倒觉得挺有趣。我刚才挺开心。"?  "好吧,咱们就想法开心开心吧。"?  "行啊。我刚才就在想法。我说这些山看上去象一群白象。这比喻难道不妙?"?  "妙。"?  "我还提出尝尝这种没喝过的饮料。咱们不就做了这么点儿事吗--看看风景,尝尝没喝过的饮料?"?  "我想是的。"?  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  "这些山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真象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去,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  "咱们要不要再喝一杯?"?  "行。"?  热风把珠帘吹得拂到了桌子。?  "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男人说。?  "味道好极了,"姑娘说。?  "那实在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术,吉格,"男人说。"甚至算不上一个手术。"?  姑娘注视着桌腿下的地面。?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气一吸就行了。"?  姑娘没有作声。?at:2009年04月30日 下午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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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呆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然后就一切都正常了。"?  "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以后咱们就好了,就象从前那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使我们烦心的就只有眼下这一件事儿,使我们一直不开心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儿。"  ? 姑娘看着珠帘子,伸手抓起两串珠子。?  "那你以为咱们今后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再没有什么烦恼事了。"?  "我知道咱们会幸福的。你不必害怕。我认识许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  "我也认识许多人做过这种手术,"姑娘说。"手术以后他们都照样过得很开心。"?  "好吧,"男人说,"如果你不想做,你不必勉强。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知道这种手术是很便当的。"?  "你真的希望我做吗?"?  "我以为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如果你本人不是真心想做,我也绝不勉强。"?  "如果我去做了,你会高兴、事情又会象从前那样、你会爱我--是吗?"?  "我现在就爱着你。你也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去做了,那么倘使我说某某东西象一群白象,就又会和和顺顺的,你又会喜欢了?  "我会非常喜欢的。其实我现在就喜欢听你这么说,只是心思集中不到那上面去。心烦的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如果我去做手术,你就再不会心烦了?"?  "我不会为这事儿烦心的,因为手术非常便当。"?  "那我就决定去做。因为我对自己毫不在乎。"?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对自己毫不在乎。"?  "不过,我可在乎。"?  "啊,是的。但我对自己却毫不在乎。我要去做手术,完了以后就会万事如意了。"?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可不愿让你去做手术。"?  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尽头。铁路对面,在那一边,埃布罗河两岸是农田和树木。远处,在河的那一边,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大河。?  "我们本来可以尽情欣赏这一切,"她说。"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又一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不可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了。"?at:2009年04月30日 下午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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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  "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不,我们不能。"?  "我们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不,我们不能。"?  "我们可以到处去逛逛。"?  "不,我们不能。这世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  "是我们的。"?  "不,不是。一旦他们把它拿走,你便永远失去它了。"?  "但他们还没有把它拿走呵。"?  "咱们等着瞧吧。"?  "回到阴凉处来吧,"他说。"你不应该有那种想法。"?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姑娘说。"我只知道事实。"?  "我不希望你去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或者对我不利的事,"她说。"我知道。咱们再来杯啤酒好吗?"?  "好的。但你必须明白--"?  "我明白,"姑娘说。"咱们别再谈了好不好?"?  他们在桌边坐下。姑娘望着对面干涸的河谷和群山,男人则看着姑娘和桌子。?  "你必须明白,"他说,"如果你不想做手术,我并不硬要你去做。我甘心情愿承受到底,如果这对你很重要的话。"?  "难道这对你不重要吗?咱们总可以对付着过下去吧。"?  "对我当然也重要。但我什么人都不要,只要你一个。随便什么别的人我都不要。再说,我知道手术是非常便当的。"?  "你当然知道它是非常便当的。"?  "随你怎么说好了,但我的的确确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你现在能为我做点事儿么?"?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  他没吭声,只是望着车站那边靠墙堆着的旅行包。包上贴着他们曾过夜的所有旅馆的标签。?  "但我并不希望你去做手术,"他说,"做不做对我完全一样。"?  "你再说我可要尖声叫了。"?(在这里,姑娘的情绪逐渐达到顶点,原文里连用了七个请求男人不要再讲了,小说的内在紧张也逐渐达到高[chao]。?)  那女人端着两杯啤酒撩开珠帘走了出来,把酒放在湿漉漉的杯垫上。"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她说。?  "她说什么?"姑娘问。?  "她说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  姑娘对那女人愉快地一笑,表示感谢。?  "我还是去把旅行包放到车站那边去吧,"男人说。姑娘对他笑笑。?  "行。放好了马上回来,咱们一起把啤酒喝光。"?  他拎起两只沉重的旅行包,绕过车站把它们送到另一条路轨处。他顺着铁轨朝火车开来的方向望去,但是看不见火车。他走回来的时候,穿过酒吧间,看见候车的人们都在喝酒。他在柜台上喝了一杯茴香酒,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他们都在宁安毋躁地等候着列车到来。他撩开珠帘子走了出来。她正坐在桌子旁边,对他投来一个微笑。?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问。?  "我觉得好极了,"她说。"我又没有什么毛病罗。我觉得好极了。"??at:2009年04月30日 下午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