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大作,我拿起话筒,是善美抵达青岛后向我报告平安,我他妈就是虚伪、下流,放下话筒便酸溜溜推测善美今夜下榻何处。“将士在外”,善美用不着看我的脸色,当然是住在8号球员的府上。8号球员还有一腿儿,也不会忌讳“白板”了,夜里,他完全可以在善美的协助下,做他想要做的好事!而善美呢,调皮的小y*妇,高兴起来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天呀,我的脑子是有点儿不正常,怪不得前妻知道事情的真相后骂我脑子进了水,开放老婆去探望旧情人,是十足的王八蛋!
不,善美没有那么轻狂!女人不比男人,女人从根本上说是弱者,需要终身有靠,而要对方靠得住就必须先自己靠得住,善美有什么必要承受这种心理压力?没有必要嘛,看看就好,见到初恋的情人,缺了一条腿儿,依着善美的性格,痛哭一场恐怕免不了,只怕那男的还羞于见人呢,会赶紧推开善美不让看。接下来自然是分宾主坐好,8号球员的家人奉茶,也许8号球员离婚后留下一个孩子,但这孩子怎么能和我们的小发君比呢?小孩儿被推过来叫了一声“阿姨”,善美从包里拿出一个万元大红包,小孩儿不敢接,众人起身推谢:“心领了,心领了!”善美必不依,非塞给小孩儿不可。由于善美出手太大,8号球员连连表示愧不敢当,不敢当也得当,善美从来霸得蛮。
善美绝非势利眼,如果是势利眼她当初就不会跟定我。8号球员遭逢不幸,善美只会更加同情。8号球员身高一米九四,貌似高仓健,是少女的杀手,善美被他“杀”了一刀,险些丧命,当然,要不是那一刀哪有我今天?今天我居高临下,用我的善意赌了一把,我会赢得这场赌博吗?我赢定了,因为接着善美谈到我以及我们的孩子时忍不住流露了太多的自豪、喜悦,她带上我的翻版——小发君的照片,意欲何为?就是炫耀嘛,尽管夸我时不应如此露骨。
据我分析,当初,8号球员即便娶了善美,他们也难得白头偕老。你不要以为善美好对付,其实,她是一个极难缠的刁钻女子。西方有一位哲人说:“情趣是智慧多余的表现。”我敢说,善美的智商过剩,可怜这些年来我与她斗智斗勇,没有一天早安、午安、晚安。我须得舍命陪她玩一个又一个智力游戏,幸亏我同她旗鼓相当,并不示弱,否则她真会把老夫当“冬烘先生”嫌死!
好了,现在是夜里10点半,善美显然坐不住了,她想找个理由开溜,那么什么理由合适呢?这对于一个写过小说《四天三夜》的天才作家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善美既能虚构鼠患就能假装中暑,她会说:“天不早了,你歇着吧,天太热,我头痛欲裂,想早点儿回宾馆休息,明儿见!”
我们的8号球员呀,此刻泣涕涟涟,依依不舍,站又站不起,善美连忙伸出双臂拥抱他,然后像恩爱夫妻似的替他拭泪,也替自己拭泪。善美假惺惺抱怨:“你为什么不肯离婚!”“幸而当时没离婚,”8号球员只怪自己命不好,“否则我会拖累你一辈子!”
“跟我去长沙过,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善美自作主张,欺负我人好心慈。
“别扯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一家五口,够你操劳的了,你还想揽活儿?”
“你靠哥哥非长久之计,将来怎么办,嫂嫂还贤惠吗?”
“哥哥是我的亲哥哥,长兄如父,我不靠他靠谁?”
“你先忍耐几个月,待我回去安排好了再来接你!”天呀,善美比我更冲动,不是要走了吗?谁知说着说着又动情了,办不到!我的书房,难道她要将我的书房改作8号球员的卧室?“就这么定了!”善美的决定不容质疑,独裁独裁,专断专断,我和8号球员无可奈何。
我得盘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当8号球员携孩子坐着轮椅出现在我们眼前时,前妻将作何感想?她会跌破老花眼镜的,不过,事不关己,也不便多说。问题是从此以后,我不得不做牛做马,供养更多的人,善美那份儿编辑工作万万不能丢,多少可以补贴家用,这样我又必须承担一部分家务,并代善美照顾好8号球员和他的孩子。我不能自私、厚此薄彼哟,善美接受了前妻,我也必须痛痛快快接受8号球员父子或父女。最后一个问题最棘手,善美夹在我们中间如何自处?一妻二夫,我和8号球员互相讲客气能讲到什么时候?在善美方面,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往往顾此失彼,多为难!
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只要我真爱善美,我就应当成全她,我何不像前妻那样另立门户,搬到我的旧居居住?一家三室,善美穿梭其间,虽然诸多不便,却是最佳选择。啊,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无论如何,一家三室总比我那会儿有家无室强得多,这么想我就想通了。我一向强迫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坚决不想,要想就一定要想通。
三天之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机场迎接善美归来。善美笑嘻嘻走下飞机舷梯,我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什么意思嘛,好管闲事的家伙,看你今后如何摆平我和8号球员!走出机场,我扛着沉甸甸的行李,深感责任之重大。我不敢问,反正问不问都是一回事儿,我多么希望8号球员保持尊严,严词拒绝善美的无耻怜悯,靠女人偷生,不如一头撞死好了!然而,从善美得意的表情,我看不出任何被拒绝的样子。
我挥挥手,一辆计程车哧的停在我们面前。善美和我先后钻入后座,善美看看窗外,说:“青岛就是干净、漂亮,长沙的市容差远了!”“妈的,”我暗暗骂道,“青岛那么好,你回来干吗,抱着一条腿儿过呀!”“大姐那边有什么反应?说话呀,你不说我也猜到了,骂我不守妇道,是不是?”
“没有,骂我自作自受,脑子进了水。”
“你是自作自受,”善美拍拍我的肩,“也害得我煞费苦心!好了,问题总算解决了,以后我安心了,大发君,你的心胸、雅量,非同一般!”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没有你那个心胸和雅量!”我气呼呼推开她,“这事儿怎么不跟我通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个家奴,随你生杀予夺!”
“你说什么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帮他谁帮他?你口口声声真爱无私,原来说说而已!”
“是的,你不帮他谁帮他,他是你的最爱!”
“我知道你会出尔反尔,别吵了,回家再说,不怕人家看笑话!”
计程车将我们送到小区,上楼打开房门,我把行李往里一扔,憋着气,准备大闹一场。善美关上门,扑过来捂住我的嘴,笑道:“慢,稍安勿躁,我先向‘婆婆’报到,坏媳妇见过婆婆,然后再向夫君忏悔!”善美打通电话,是珊珊的声音,“我的好女儿,善美阿姨回家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猜不着就不给,好好好,给,我给,我认输,晚上我来接你。叫妈妈听电话。大姐,我回来了,给你买了好东西呢,今晚送过来,小发君乖吗?珊珊也在你那儿,累得够呛吧!好,今晚我们过来吃晚饭,不好,大发君欺负我,大姐!”
我按断电话,骂道:“小贱人,你还好意思告刁状,”我把善美拖到沙发上摁倒,“你,气死我了,不虚此行吧,你给我说实话,那个8号球员究竟把你怎么样了,缺了一条腿儿,在床上是不是仍身手不凡?”
“大发君,大人不计小人过,我——”
“好嘛,你果然服侍他上了床!”我站起来,踢她一脚。
“周大发,你疯了,干吗踢人?你凭什么踢我,我做错了什么,别忘了,是你自己的馊主意!”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得,今后怎么办?咱们说正经的吧,还是我搬回那边,电脑归我!”
“你要跟我离婚?”
“离什么婚,我们无婚可离。”
“那么你的意思是分手?”
“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跟谁井水不犯河水?”善美泪流满面,“你真以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天晓得,不过,也谈不上对不起我,但你必须对得起他!”
“别把我逼上绝路,我早警告过你,你要是逼我,我会死给你看!”
“善美,别胡闹,好不好?是我不好,我想成全你们,我不逼你,咱们谈谈这日子怎么过。”
“你想怎么过,我对天发誓,我没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8号球员来了如何安排,我要写作,那边安静,让我搬过去。”
“他来干吗?”善美坐下。
“你忍心撂下他吗,他生活不能自理!”
“不忍心也得忍心,我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是吗?”你瞧我这德性,立刻喜笑颜开,“没料到你做媒来着!”
“我过去有个同事,”善美擦去泪水,“人长得不错,个子挺高,性情温和,只是左手不方便,她愿意照顾8号球员,让我撮合了,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我一脸严肃,“赵善美女士,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好歹好过一场,如今他出了车祸,你便推给另外一个人,世态炎凉呀,再说,那位小姐,能满足牛高马大的8号球员的强烈要求吗?”
“正是这话,你说过,人不独爱其爱,如果他们过不下去,我是打算把他接过来同住——原来你以为我要把他弄到长沙来,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男子汉,打死他他也不会来!不过,你既有这份儿心,说明你接受了他!”
“善美,别怨我刚才胡闹,我也不能免俗——发发脾气,最终还是会接受他的。这三天,我一直在考虑,如何过好一家三室的日子,大姐小发君,珊珊你我,如果8号球员带着孩子投奔我们,我就搬过去做你的‘二房’。”
“别说他不会来,万一来了,用你的话说,也是客人,我们才是永远的主人!”
“多谢你向着我。”
“主人当然不能怠慢客人,我们在大姐身上做到了,这是一个奇迹,至于8号球员,情况与大姐不同,撮合了这门亲事,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险啊,由于误会,我差点儿把你逼上绝路,成了杀你的杀手!”
“告诉我,晚上大姐会不会像婆婆那样审我?”
“别怕,只要我还你清白,呸,什么清白不清白,见鬼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8 好球员能快乐地活下去,全托你的福,我也是!”
善美对付我是一套,对付前妻又是另一套,我看在眼里,又是高兴又是气愤。
“唉哟,我的宝贝儿子小发君,还有我的宝贝女儿,告诉妈妈,你们想妈妈吗?”
“礼物拿来!”“礼物拿来!”
“好,妈妈这就给你们拿礼物,”善美蹲下,打开大旅行袋,“这是珊珊的,这是小发君的,喜欢吗?敢不喜欢,妈妈跑遍青岛大街小巷,谁说不喜欢,妈妈生气!”善美站起,突然从后面包抄正在摆饭桌的前妻,一把抱住她,“我亲爱的大姐,你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
“放开,你会掐死我的!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的礼物拿不出手,钱花光了,只为大姐买了一条薄呢短裙,一盒儿高丽参,一件皮大衣!”
“你买皮大衣干吗,皮大衣多贵!”
“大姐几件旧冬装该换了,就算妹妹一番心意吧!”
“有钱什么地方不能买,我不喜欢青岛货!”
“我知道大姐生气的真正原因。”
“知道了为什么要去青岛,不怕人家指背、说闲话?你说大发欺负你,活该!”
“说什么呀,大姐从来向着我,今天怎么包庇他!”
“你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
“大姐审我呢!”
“就审你!我问你,干没干那种事儿?”
“干了,我,我替我的旧相好,说了一门亲事!”
“你,你,”前妻拧了善美一把,“你好意思说‘旧相好’!”
“本来就是旧相好嘛!”
“说成了吗?”
“我能说不成吗?大姐,我也替你说亲吧!”
“去,大姐有两个孩子在身边已心满意足。”
“要不我把大发君还给大姐,我再找一个另过?”
“你敢!说说那个9号球员——”
“大姐犯糊涂了,又扯出一个9号球员,是8号,8号!”
“对,8号,他的腿儿可好些了?”
“大姐存心涮我,人家那条腿儿被锯了,难道能再生?”
“可怜可怜,年纪轻轻,这辈子怎么过呀!”
“所以我帮他找了这门亲事。那女孩是个老姑娘,左手残废,不过生活自理不成问题,往后他们相依为命,应该是不错的姻缘。”
“大发相信吗?”
“他不相信可以去调查!”
“刚才他对你动手了?”
“没动手,但动了脚,一脚踢过来,现在还疼呢。”
“让我看看,这家伙怎么不问问清楚。”
“谁说不是呢,大姐不教训他我不依!”
“这次情有可原,算了吧,下次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大姐,我从不算旧账,今天不算,一笔勾销!”
“好,就依你,你话中有话,不算旧账,只算新帐。咱们吃饭去吧,今天大姐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酱汤,还有拌饭,哎,对了,小发君今早流鼻涕,要不要弄点儿药给他吃?”
“流鼻涕吃什么药,让他流,过几天就好了。”
当天夜里我们没有返回小区,一家五口横着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关灯前,善美偷偷冲我笑,两只手并排垂着不住眨眼,哼,她居然有脸羞我“急如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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