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某一时段，忽然感觉有种绵软的东西覆在脸上，惊慌失措中弹起身，在脸上胡拍几下。想开灯，手够不着灯线。在黑暗中挺直着腰板，呆滞了片刻。想必它同样害怕我，这会儿恐怕早已逃到我们相互伤害不到区域，也许是天花板，也许是被子下面，或者是梦中。心情稍有平缓，便又重新倒在黑暗里。在天亮以前，身体和被子始终间隔着距离。

夜里常常做梦，梦里不断地逃亡。故事的起因大同小异，或是为了摆脱敌人追逐，或是为了逃避繁琐纠缠，总之是不停地奔跑。反反复复做同样的一个梦的感觉，就像反反复复走在同样的路上。路走多了自然熟悉，知道该从哪里拐弯，从哪里返程，哪里是出口，哪里是尽头。在游走多年的梦境里左突右冲，撞得伤痕累累，始终找不到出路。仿佛身陷一个巨大而迷乱的圈中，朝着一无所知的方向逃窜，直至气力耗尽。结局都是一样——被恐惧追上，从梦中惊醒。只是久而久之，梦里连自己也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能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无需畏惧。只是一个梦而已，却仍然忍不住颤抖；因为下一个梦来时，还是要拼命逃离。

昨夜，梦来时，我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习以为常的梦：我站在众人对立面，他们蔑视我，然后我想方设法避开众人戏耍与追赶。我像只猎物一样遭人追逐。不管我跑得多快，都无法将他们甩开，他们始终在我身后。

白昼把我唤醒。那时候，没人在我身旁抱着我告诉我噩梦已经过去。睁开眼睛，独自来到一个更明净的梦里。这会儿，窗外鸟儿啁啾，天空很深很蓝，空气中飘荡着诱人芳香，充裕的光线洒落在我的肌肤上，感觉很温暖。我站在镜子前整理衣裳，很开心地看到自己脸上呈现着诱人、新亮的光辉。尔后，我打开房门，跃入初夏的林荫小道，踏着斑驳陆离的光点，沿着光辉的直线越走越远……途中，我遇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不少是认识的熟人，他们看起来还很年轻，身上金光闪闪，充满朝气与活力。在一个拐角，她背着书包迎面朝我走来，匆匆忙忙和我擦肩而过。我回头追她，却惊讶于赶不上她的步伐。我发现自己身体越来越小，步子越来越小。当我拐过墙角，看到儿时玩伴们在沟渠里嬉水，便跟着跳进去。湍急地水流弄得我东倒西歪，一不留神摔了个趔趄，被冲到时间下游，灵魂搁浅在从前河滩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现实是一个巨大的梦工厂，世界构成梦中景致，生活诠释梦中故事，生命决定梦的长度。身在其中，既是漫无目的游荡的不安分子，又是孤独的释梦人。梦是愿望的达成。很多梦都是对过去的复制。如果想留住过去，就给未来上把锁，把自己关在梦的囚牢中，依靠吮吸记忆存活百年，那需要足以承受百年孤独的强壮神经。但依赖梦滋养的生命，终究是脆弱的。

有些人此生难以忘怀，有些事此生不会忘记，有些梦此生都不会醒来。许多噩梦，都是过去犯罪结下的果。在弥补过失以前，我将继续忍受痛苦煎熬。而我，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挽回局势的意愿和勇气。在这一生即将过去的时候，发现美好的梦想所剩无几，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不论现实生活多么不尽如人意，都不要责怪它。我们人生的全部经历，也许不过是“某个人”所做的一个梦而已。此时此刻，我内心世界情感的纠葛，对未来的恐惧，正在记述的文字和疲惫不堪的眼睛，都只是梦中放送的场景。原来这一切，从未有真正开始，亦不会终结。

-全文完-